莊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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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 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 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 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 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 人。」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 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 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 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 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 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 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 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
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 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 ,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 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 ,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側,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 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
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訾其所不為者也。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 緣循、偃仰、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 ;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 ,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 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 ;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齏粉夫。」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及其牽而入於大廟,雖欲為 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 。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 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 ,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夫!
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 ︰「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 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 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決, 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 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 ,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 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 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
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 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 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 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 術將為天下裂。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 禽滑厘聞其風而說之。為之大過,已之大順。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 泛愛兼利而非鬥,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 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 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無服 ,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 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 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 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 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 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 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 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 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厘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無胈、脛 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 士也夫!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 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說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 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歡,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 ,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 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 」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 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 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說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 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遍,教則不 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己,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 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刓斷,與物宛轉 ;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 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 ,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 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 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見觀,而不 免於鯇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概乎皆嘗有聞者也。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淡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 而說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 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 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 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 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 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并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 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 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 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瑰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 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閎而肆﹔ 其於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 者。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 ,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 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 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 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 不熱。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枘。 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 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 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 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 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遍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 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涂噢矣。由 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蚊一虻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 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 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