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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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鄧夫人 吳孫和,悅鄧夫人,常置膝上。和於月下舞水精如意,誤傷夫人頰,血流污褲,嬌姹彌苦。 自舐其瘡,命太醫合藥。醫曰:「得白獺髓、雜玉與琥珀屑,當滅此痕。」即購致百金能得白獺 髓者厚賞之。有富春漁人云:「此物知人欲取,則逃人石穴。伺其祭魚之時,獺有鬥死者,穴中 應有枯骨,雖無髓,其骨可合玉舂為粉,噴於瘡上,其痕則滅。」和乃命合此膏。琥珀大多,及 差,面有赤點如朱。逼而視之,更益其妍。諸嬖人欲要寵,皆以丹脂點頰而後進幸。妖惑相動, 遂成淫俗。
孫亮 吳孫亮,作玻璃屏風,甚薄而瑩澈,每於月下清夜舒之。常與愛姬四人(皆振古絕色,一名 朝姝,二名麗居,三名洛珍,四名潔華),使四人坐屏風內,而外望之如無隔,惟香氣不通於外 。為四人合四氣香,殊方異國所出。凡經踐躡宴息之處,香氣沾衣,歷年彌盛,百浣不歇,因名 曰「百濯香」。或以人名香,故有朝姝香、麗居香、洛珍香、潔華香。亮每游,此四人皆同輿席 。來侍皆以香名,前後為次,不得越亂。所居之室,名為「思香媚寢」。
《煙花記》云:「吳主亮命宮人潘芳作玻璃屏鳳,鏤祥物一百三十種,各有生氣,遠視若真 。一日與夫人戲,觸屏,墜其一鳳,頓之飛去。」
蜀甘后 蜀先主甘后,沛人也。生於微賤。里中相者云:「此女後貴,位極宮掖。」及長,而體貌特 異。年至十八,玉質柔肌,態媚容冶。先主召入,致白綃帳中,於戶外望者,如月下聚雪。河南 獻玉人,高三尺,乃取玉人置後側。晝則講說軍謀,夕則擁后而玩玉人。常稱:「玉之所貴,比 德君子。況為人形,而可不玩乎?」甘后與玉人潔白齊潤,觀者殆相惑亂。嬖寵者非惟嫉於甘后 ,亦妒於玉人也。后常欲取玉人琢毀之,乃誡先主曰:「昔子罕不以玉為寶,春秋美之。今吳魏 未滅,安以妖玩經懷。凡淫惑生疑,勿復進焉。」先主乃撤玉人,嬖者皆退。當時君子,議以甘 后為神智夫人焉。
賈皇后傳 賈后諱南風,父充。后既立,而廢弒楊太后。遂荒淫放恣,與太醫令程據等亂彰內外。洛南 有盜尉部小吏,端麗美容止。既給廝役,忽有非常衣服,眾咸疑其竊,盜尉嫌而辯之。賈后疏親 欲求盜物,往聽對辭。小吏云:「先行逢一老嫗,說家有疾病,師卜云:『宜得城南少年厭之, 欲暫相煩,必有重報。』於是隨去。上車下帷,內簏箱中。行可十餘里,過六七門限,開簏箱, 忽見樓闕好屋。問:『此是何處?』云:『是天上。』即以香湯見浴,好衣美食將人。見一婦人 ,年可三十五六,短形,青黑色眉,后有疵,見留數夕,共寢歡宴。臨出贈此眾物。」聽者聞其 形狀,知是賈后,慚笑而去。尉亦解頤。時他人入者多死,惟此小吏以后愛之,得全而出。
晉武胡貴嬪傳 胡貴嬪,名芳。父奮,別有傳。泰始九年,帝多簡良家子女以充內職,自擇其美者,以絳紗 係臂。而芳既入選,下殿號泣,左右止之曰:「陛下聞聲。」芳曰:「死且不畏,何畏陛下。」 帝遣洛陽令司馬肇,冊拜芳為貴嬪。帝每有顧問,不飾言辭,率爾而答,進退方雅。時帝多內寵 ,平吳之後,復納孫皓宮人數千。自此,掖庭殆將萬人,而並寵者甚眾。帝莫知所適,常乘羊車 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乃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然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之 寵焉。侍御服飾,亞於皇后。帝嘗與之樗蒲爭矢,遂傷上指,帝怒曰:「此固將種也?」芳對曰 :「北伐公孫,西拒諸葛,非將種而何?」帝甚有慚色。芳生武安公主。
晉時事 石虎於太極殿前,起樓高四十丈,結珠為簾,垂五色玉佩,風至鏗鏘,和鳴清雅。盛夏之時 ,登高樓以望四極,奏金石絲竹之樂,以夜繼日。於樓下,開馬埒射場,周回四百步,皆文石丹 砂,及彩畫於埒。旁聚金玉錢貝之寶,以賞百戲之人。四廂置錦饅,屋柱皆隱起為龍鳳百獸之形 。雕聽眾寶,以飾楹柱,夜往往有光明。集諸羌胡於樓上。時亢旱,舂雜寶異香為屑,使數百人 於樓上吹散之,名日芳塵台。上有銅龍,腹容數百斛酒,使胡人於樓上嗽酒。風至,望之如露, 名曰黏雨台,用以灑塵。樓上嬉笑之聲,音震空中。又為四時浴室,用石 為堤岸,或以琥珀為 瓶杓。夏則引渠水以為池,池中皆以紗為囊,盛百雜香漬於水中;嚴冰之時,作銅屈龍數千枚, 各重數十斤,燒如火色,投入水中,則池水恒溫,名曰龍溫池。引鳳文錦步障,索蔽浴所。共宮 人寵嬖者解服宴戲,彌於日夜,名日清嬉浴室。浴罷泄水於宮外,水流之所,名溫香渠。渠外之 人,爭來汲取,得升合以歸,其家人莫不怡悅。至石氏破滅,諸龍猶在,鄴城池今夷塞矣。
齊廢帝東昏侯潘妃傳 帝為潘貴妃起神仙、永壽二殿,皆飾以金璧,其玉壽中作飛仙帳,四回繡綺,窗間盡畫神仙 ,又作七賢,皆以美女侍側。鑿金銀為書字,靈獸神禽,風雲華炬,為之玩飾。椽桷之端悉垂鈴 佩。江左舊物,有古玉律數枚,悉裁以銦笛。莊嚴寺有玉九子鈴,外國寺佛面有光相,禪靈寺塔 諸寶珥,皆剝取以施潘妃殿飾。又鑿為蓮花以貼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 涂壁皆以麝香,錦幔珠簾,窮極綺麗。執役工匠,自夜達曉,猶不速副,乃剔取諸佛寺剎殿藻, 並仙人騎獸以充之。武帝興光樓上施青漆,世人謂之「青樓」。帝曰:「武帝不巧,何不純用琉 璃!」潘氏服御,極選珍寶。主衣庫舊物不復用,用貴市人間金銀寶物,價皆數倍。琥珀釵一隻 ,值百七十萬。潘妃生女,百日而亡。制斬衰杖衣,悉粗布。群小來弔,盤旋地坐,舉手受執蔬 膳,積旬不聽音伎。左右直長閹豎王寶孫諸人,共營肴羞,云為天子解菜。於苑中立店肆,模大 市,日遊市中,雜所貨物,與人、閹豎共為裨販,以潘妃為市令,自為市吏。錄事將鬥者就潘妃 罰之。帝小有得失,潘則與杖。乃敕虎賁威儀,不得進大荊子,閣內不得進實中獲。雖畏潘氏, 而竊與諸姊妹淫通。每遊幸,潘妃乘小輿,宮人皆露,著。帝自戎服騎馬從後。又開渠立埭,躬 自引船。埭上設店,坐而屠沽。於時,百姓歌云:「開武堂,種楊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 建康下,梁武帝將留之,以問領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留之恐貽外議。」帝乃出之。軍主 田安,啟求為婦。玉兒泣曰:「昔者見遇時王,今豈下匹非類,死而後己,義不受辱。」及見縊 ,潔美如生。輿出,尉吏俱行非禮,乃以餘妃賜茂,亦潘之亞也。
鬱林王何妃 鬱林王何妃,諱婧英,廬江人,撫軍將軍戢女也。初將納為南郡王妃,文惠太子嫌戢無男, 門孤,不欲與婚。王儉以甫郡王妃,便為將來外戚,惟須高冑,不須強門,今何氏蔭華族弱,實 允外戚之義。永明三年乃成婚。妃稟性淫亂,」南郡王所與元賴人游,妃擇其美者,皆與交歡。 南郡王侍書人馬澄,年少,色美甚,妃悅之,常與鬥腕較力,南郡王以為歡笑。
澄者,本剡縣寒人,嘗於南岸逼略人家女,為秣陵縣所錄,南郡王語縣散遣之。澄又逼求姨 女為妾,姨不與,澄詣建康令沈徽孚訟之,徽罕曰:「姨女可為婦,不可為妾。」澄曰:「僕父 為給事中,門戶既成,姨家猶是賤,正可為妾耳。」徽孚呵而遣之。十一年,為皇太孫妃。 又有女巫子楊珉之,亦有美貌,妃尤愛悅之,與同寢處,如伉儷。及太孫即帝位,為皇后。 封後嫡母劉為高昌縣都鄉君。所生母宋為徐杭廣昌鄉君。後將拜,鏡在牀元因墮地。其冬,與太 后同日謁太廟。楊珉之為帝所幸,常居中侍。明帝為輔,與王宴、徐孝嗣、王廣之並面請,不聽 ,又令肖諶、坦之固請。皇后與帝同席坐,流涕覆面,謂坦之曰:「楊郎好少年,無罪過,何可 狂殺!」坦之耳語於帝曰:「此事別有一意,不可令人聞。」帝謂皇后為阿奴,曰:「阿奴暫去 。」坦之乃曰:「外間並云,楊氓之與皇后有異情,彰聞遐邇。」帝不得已,乃為敕。但之馳報 明帝,即令建康行刑,而果有敕原之,而氓之已死。后既淫亂,又與帝相愛褻,故帝恣之。又迎 后親戚人宮,常賜人百數十萬。以武帝曜靈殿處后家屬。帝廢,后為皇妃。父戢自有傳。
元帝徐妃 梁元帝徐妃,諱昭佩,東海剡人也。祖孝嗣,齊太尉枝江文忠公。父鯤,侍中信武將軍。妃 以天監十六年十二月,拜湘東王妃,生世子方等、益昌公主含貞。妃無容質,不見札於帝,三二 年一入房。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妃性嗜酒,多洪醉 ,帝還房必吐衣中,與荊州後堂瑤光寺智遠道人私通。酷妒忌,見無寵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覺 有娠者,即手加刀刃。帝左右暨季江有姿容,又與淫通。季江每歎曰:「植直狗雖老猶能獵,蕭 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時有賀徽者,美色。妃要之於普賢尼寺,書白角枕為 詩相贈答。既而,貞惠世子方諸母王氏寵愛,未幾而終。元帝歸咎於妃。及方等死,愈見疾。太 清三年,遂逼令自殺。妃知不免,乃投井死。帝以屍還徐氏,謂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帝制《 金樓子》,述其淫行。
北齊武成皇后胡氏傳 胡后者,安定胡延之女。其母范陽盧道約女,初懷孕,有胡憎詣門曰:「此宅瓠蘆中有月。 」既而生后。天保初,選為長廣王妃。產后主日,鳴於產帳上。武成崩,尊為皇太后。陸媼及和 士開,密謀殺趙郡王,出婁定遠、高文遙為刺史。和、陸諂事太后無不至。初武成時,后與諸閹 人褻狎。武成寵幸和士開,每與后握槊,因此與后奸通。自武成崩,后數出詣佛寺,又與沙門曇 獻通。布金錢於獻席下,又掛寶胡牀於獻屋壁,武成平日所御也。乃置百僧於內殿,托以聽講, 日夜與曇獻寢處。以獻為昭玄統。僧徒遙指太后,以弄曇獻,乃至謂之為大上者。帝聞太后不謹 ,而未之信。後朝太后,見二小尼,悅而召之,乃男子也。於是曇獻事亦發,皆伏法。並殺元山 王三郡君,皆太后之所昵也。帝視晉陽,奉太后還鄴。至紫陌,卒遇大風。舍人魏憎伽明風角, 奏言:「即時當有暴逆事。」帝詐雲鄴中有急,彎弓纏馳人城。令鄧長幽太后北宮,仍(乃)敕 內外諸親,一不得與太后相見。久之,帝復迎太后。太后初聞使者至,大驚,慮不測。每太后設 食,帝亦不敢嘗。周使元偉來聘,作《述行賦》,敘鄭莊公克段而遷姜氏,文雖不工,當時深以 為愧。齊亡入周,恣行奸穢。隋開皇中殂。
後主穆皇后 後主皇后穆氏,名邪利。本斛律后從婢也。母名輕霄,本穆子倫婢也。轉入侍中宋欽道家, 好私而生后,莫知氏族。或云,后即欽道女子也。小字黃花,后字舍利。欽道婦妒,黥婦輕霄面 ,為宋郎欽道伏誅。黃花因此入宮,有幸於後主。女侍中陸大姬知其寵,養以為女,號為弘德夫 人。武平元年六月生子,時後主未有儲嗣,陸陰結代以監撫之任,不可無王。時皇后斛律氏,丞 相光之女也。慮其懷恨,先令母養之,立為皇太子。陸以國姓之重,陸、穆相對,又奏賜姓穆氏 。胡庶人之廢也,陸有助焉,故遂立為皇后。大赦。初,有折衝將軍元正列於鄴城東水中得璽以 獻。文曰「天皇后璽」。蓋石氏所作。詔書頒告,以為穆后之瑞焉,武成時,為胡后造真珠裙褲 ,所費不可勝計。被火所燒。後主既立,穆皇后復為營之,屬周武,遭太后喪,詔侍中薛孤、康 買等為弔使,又遣商胡齎錦三萬匹,與弔使同往,欲市真珠為皇后造七寶車。周人不與交易,然 而竟造焉。先是,童謠曰「黃花勢欲落,清觴滿杯酌。」言黃花不久也。後主自立穆后以後昏飲 無度,故云「清觴滿杯酌。」陸怠駱提婆詔改姓為穆。陸封大姬,皆以皇后故也。后既以陸為母 ,提婆為家,更不目輕霄。輕霄自遼西欲求見太后、陸媼,使禁掌之,竟不得見。
後主馮淑妃 馮淑妃,名小憐,大穆后從婢也。穆后愛衰,以五月五日進之,號曰續命。慧黠,能彈琵琶 ,工歌舞。後主惑之,坐則同席,出則並馬,願得生死一處。命淑妃處隆基堂。淑妃惡曹昭儀所 常居也,悉令反換其地。周師之取平陽,帝獵於三堆。晉州亟告急,帝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 帝從其言。識者以為,後主名緯,殺圍,言非吉征。及帝至晉州,城已欲沒矣。作地道攻之。城 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帝敕且止,召淑妃共觀之。淑妃妝點不獲時至,周人以木拒塞城,遂 不下。舊相傳,晉州城西石上,有聖人跡,淑妃欲往觀之。帝恐弩矢及橋,故抽攻城木造遠橋。 監作舍人,以不造成受罰。帝與淑妃渡橋,橋壞,至夜乃還。稱妃有功勛,將立為左皇后。即令 使馳取 翟等皇后服御,仍與之並騎觀戰。東偏少卻,淑妃怖曰:「軍敗矣。」帝遂以淑妃奔, 還至洪洞戍。淑妃以粉鏡自玩,後聲亂唱賊至,於是復走。內參自晉陽以皇后衣至。帝為按轡 ,命淑妃著之,然後去。帝奔鄴,太后後至,帝不出迎。淑妃將至,鑿城北門,出十里迎之。復 以淑妃奔青州。 後主至長安,問周武帝乞淑妃。帝曰:「朕視天下如脫,一老嫗豈與公惜也。」仍以賜之。 及帝遇害,以淑妃賜代王達,甚嬖之。淑妃彈琵琶,因弦斷作詩曰: 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 欲知心斷絕,應看膠上弦。 達妃為淑妃所譖,幾至於死。隋文帝將賜達妃兄李詢,令著布裙配舂,詢母逼令自殺。後主 以李祖欽女為左昭儀,進為左娥英,裴氏為右娥英。娥英者兼取舜妃娥皇女英名。陽休之所制樂 人曹僧奴進二女,大者件旨剝面皮,少者彈琵琶為昭儀。以僧奴為日南王。僧奴死後,又貴其兄 弟妙達等二人,同日皆為郡王。為昭儀別起隆基堂,極為綺麗。陸媼誣以左道,遂殺之。又有董 昭儀、毛夫人、彭夫人、王夫人、小王夫人、二李夫人,皆嬖寵之。毛能彈箏,本和士開薦入。 帝所幸彭夫人,亦音伎進,死於晉陽,造佛寺與總持相埒。二李是隸戶女,以五弦進。二李即孝 真之女也。小王生一男,諸閹人在宮,皆蒙賜給。毛兄思安,超登武衛。董父賢義,為作軍主。 田昭儀父,亦超登開府。其餘姻屬,多至大官。
後主張貴妃 張貴妃名麗華,兵家女也。父兄以織席為業。後主為太子,以選入宮。侍龔貴嬪為良娣。 貴妃年十歲,為之給使。後主見而悅之,因得倖。遂有娠,生太子深。後主即位,拜為貴妃。 性聰慧,甚被寵遇。後主始以始興王叔陵之亂被傷,臥於承香殿,時諸姬並不得進,惟貴妃侍 焉。而柳太后猶居柏梁殿,即皇后之正殿也。而阮皇后素無寵於後主,不得侍疾,別居求賢殿 。至德二年,乃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高數十丈,並數十間,其窗牖壁帶,懸 媚欄檻之類,悉以沉檀香為之。又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之 屬,瑰奇珍麗,皆近古未有。每微風暫至,香聞數里。朝日初照,光映後庭,其下積石為山, 引水為池。植以奇樹,雜以花藥。後主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 ,並復道交相往來。又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捷妤、江修容等七人,並有寵 ,遞代以游其上。以宮人有文學者袁大舍等為女學士。後主每引賓客對貴妃等游宴,則使諸貴 人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新詩,互相贈答。彩其尤豔麗看以為曲調,被以新聲。選宮女有容色者 ,以千百數令置而歌之。分部迭進,持以相樂。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其略 云:「壁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大旨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張貴妃髮長七尺 ,黑如漆,其光可鑒。特聰慧,有神采,進止閒暇,容色端麗。每瞻視睞,光彩溢目,照映左 右。常於閣上靚妝,臨於軒檻。宮中遙望,飄若神仙。才辯強記,善候人主顏色。薦諸宮女, 後宮咸德之,竟言其善。又工厭魅之術,假鬼道以惑後主,置淫祀於宮中,聚諸女而使之鼓舞 。使後主怠於政事。百司啟奏,並因宦者蔡臨兒、李善度進諸後主。倚隱囊置張貴妃於膝上共 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並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貴妃必 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而後宮之家不尊法度有於理者,但求哀於貴妃,貴妃 則令李。蔡先啟其事,而後從容為言之。大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言無不聽,於是張、孔之 勢,熏灼四方,內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執政,亦從風而靡。閹宦便佞之徒,內外交結,轉 相引進,賄賂公行。賞罰無常,綱紀瞀亂矣。及隋軍克台城,貴妃與後主俱入於井。隋軍出之 。晉王廣,命斬貴妃,於青溪中橋。
隋宣華夫人陳氏 宣華夫人陳氏,陳宣帝之女也。性聰慧,姿貌無雙。及陳滅,配掖庭,後選入宮為嬪。時 獨孤後性妒,後宮罕得進御,惟陳氏有寵。晉王廣之在藩也,陰有奪宗之計,規為內助,每致 禮焉,進金蛇、金駝等物,以取媚於陳氏。皇太子廢立之際,頗有力焉。及文獻皇后崩,進位 為貴人。專房擅寵,主斷內事,六宮莫與為比。及上大漸,遺詔拜為宣華夫人。初上寢疾於仁 壽宮也,夫人與皇太子同侍疾。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歸於上所,怪其神 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誠誤我!」 (謂獻皇后也)因呼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上曰:「 勇也。」述、岩出閣為敕書訖,示左僕射楊素。素以其事白太子。太子遣張衡入寢殿,遂令夫 人及後宮同侍疾者,並出就別宮。俄聞上崩,而未發喪也。夫人與諸後宮相顧曰:「事變矣。 」皆色動股栗。晡後,太子遣使者齎金盒子,緘紙於際,親書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 ,以為鴆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發,見盒中有同心結數枚,諸人咸悅。相謂曰:「得免死 矣。」陳氏恚而卻坐,不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 焉。及煬帝即位之 後,出居先都宮,尋召入。歲餘而終,時年二十九。帝深悼之,為制《傷神賦》。
第九卷
海山記 隋煬帝生時,有紅光燭天,里中牛馬皆鳴。先是獨孤後夢龍出身中,飛高十餘里,龍墮地 ,尾輒斷。以告文帝。帝沉吟默塞不答。帝三歲,戲於文帝前。文帝抱之,玩視甚久,曰:「 是兒極貴,恐破吾家。」自茲,雖愛帝而亦不快於帝。帝十歲,好觀古今書傳,至於方藥、天 文、地理、伎藝、術數,無不通曉。然而性偏急,陰賊刻忌,好鉤索人情深淺。時楊素有戰功 ,方貴用事,帝傾意結之。文帝得疾,內外莫有知者。帝坐便室,召素謀曰:「君國之元老, 能了吾家事者君也。」乃私執素手曰:「使我得志,我亦終身報公。」素曰:「待之。當自有 計。」素木入在疾,文帝見素,起坐,謂素曰:「吾嘗親鋒刃,冒矢石,出入死生,與子同之 ,方享今日之貴。吾自惟不免此疾,不能臨天下。汝亦吾族中人,吾不諱,汝立吾兒勇為帝。 汝背吾言,吾去世亦殺汝。此事吾不語人。」素曰:「國本不可屢易,臣不敢奉詔。」文帝因 憤懑,乃大呼左右曰:「召吾兒勇來!」乃氣哽塞,回面向內不言。素乃出語帝曰:「事未可 ,更待之。」有頃,左右出報素曰:「帝呼不應,喉中呦呦有聲。」帝拜素曰:「以終身累公 。」素急入,帝已崩矣,乃不發喪。明日,素袖遺詔立帝。時百官猶未知。素執圭謂百官曰: 「大行遺詔立帝,有不從者戮於此!」左右扶帝上殿,帝足弱,欲倒者數四,不能上。素下, 去左右,以手扶接帝。帝援之乃上。百官莫不嗟歎。素歸,謂家人輩曰:「小兒子吾已提起, 教作大家。即不知了當得否?」素恃己有功,見帝多呼為郎君。侍宴內殿,宮人偶覆酒污素衣 ,素怒,叱左右引下加撻焉。帝頗惡之,隱忍不發。一日,帝與素釣魚於池,並坐,左右張傘 以遮日。帝起如廁,回見素坐赭傘下,風骨秀異,堂堂然。帝大忌之。帝多欲有所為,素輒請 而抑之。由是愈有害素意。會素死,帝曰:「使素不死,夷其九族。」先,素欲入朝,出見文 帝執金鉞逐之曰:「此賊!吾欲立勇,汝竟不從吾言,今必殺汝!」素驚呼入室,召子弟二人 而語曰:「吾必死矣!出見文帝。」語不移時,素死。帝自素死,益無憚,乃闢地週二百里為 西苑,役民力常百萬。苑內為十六院,聚巧石為山,鑿池為五湖四海。詔天下境內所有鳥獸草 木,驛至京師。
天下共進花木鳥魯魚蟲,莫知其數,此不俱載。詔定西苑十六院名: 景明一、迎暉二、棲鸞三、晨光四、明霞五、翠華六、文安七、積珍八、影紋九、儀鳳十 、仁智十一、清修十二、寶林十三、和明十四、綺陰十五、絳陽十六。 皆帝自制名。院有二十人,皆擇宮中佳麗謹厚有容色美人實之。每一院,選帝常幸御者為之首 。每院有宦者,主出入易市。又鑿五湖,每湖方四十里。東日翠光湖,南日迎陽湖,西曰寒光 湖,北曰潔水湖,中日廣明湖。湖中積土石為山,構亭殿,曲屈環繞澄碧,皆窮極人間華麗。 又鑿北海,周環四十里。中有三山,效蓬萊、方丈、瀛洲,上皆台榭迴廊。水深數丈,開溝通 五湖四海。溝盡通行龍鳳舸;帝多泛東湖。因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闋云: 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鋪枕簟,浪搖睛影走金蛇。偏稱泛靈槎。光景好,輕彩望 中斜。清露冷侵銀兔影,西風吹落桂枝花。開宴思無涯。 湖上柳,煙裡不勝垂,宿露洗開明媚眼,東風搖弄好腰枝。煙雨更相宜。環曲岸,陰覆畫 橋低,線拂行人春晚後,絮飛晴雪暖風時。幽意更依依。 湖上雪,風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望外玉相磨。湖水遠,天地色 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賦,朝來且聽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緩,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襯香裳。晴霽後,顏色一 般新。游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意寄青春。留詠卒難伸。 湖上花,天水浸靈葩。淺蕊水邊勻玉粉,濃苞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開爛熳,插鬢若 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豔,玉軒晴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彩蓮人。清唱謾頻頻。軒內好,嬉戲下 龍津。玉朱弦聞晝夜,踏青鬥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甲緩,酪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仙豔奉 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青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未起清風,閒縱目,魚躍小蓮 東。泛泛輕搖蘭棹穩,沉沉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帝常游湖上,多令宮中美人歌此曲。大業六年,後苑草木鳥獸繁息茂盛。桃蹊柳逕,翠蔭 交合;金猿青鹿,動輒成群。自大內開為御道,直通西苑,夾道植長松高柳。帝多幸苑中,去 來無時,侍御多夾道而宿。帝往往中夜即幸焉。一夕,帝泛舟游北海,與宦人十數,或升海山 。是時月色朦朧,晚風輕軟,浮浪無聲,萬籟俱寂,恍惚間水上有一小舟,只容兩人,帝謂十 六院中美人。洎至,首一人先登,贊唱:「陳後主謁帝。」帝意恍惚,亦忘其死。帝幼年與後 主甚善,乃起迎之。後主再拜,帝亦鞠躬勞謝。既坐,後主曰:「憶昔與帝同隊戲,情愛甚於 同氣。今陛下富有四海,令人欽服。始者謂帝將致理於三王之上,今乃甚取當時之樂以快平生 ,亦甚美事。聞陛下已開隋渠,引洪河之水,東遊維揚,因作詩來奏。」乃探懷出詩上帝。詩 曰: 隋室開茲水,初心謀太奢。 一千里力役,百萬民吁嗟。 水殿不復反,龍舟成小暇。 溢流隨陡岸,濁浪噴黃沙。 兩人迎客至,三月柳飛花。 日腳沉雲外,榆梢噪瞑鴉。 如今游士俗,異日便無家。 且樂人間景,休尋海上槎。 人喧舟艤岸,風細錦帆斜。 莫言無後利,千古壯京華。 帝觀詩,佛然怒曰:「生死,命也。興數也。爾安知吾開河為後人之利?」帝怒叱之。後 主曰:「子之壯氣,能得幾日?其終始更不若吾。」帝乃起而逐之。後主走,曰:「且去,且 去。後一年,吳公台下相見。」乃沒於水際。帝方悟其死,兀然不自知,驚悸移時。一日,明 霞院美人楊夫人喜報帝曰:「酸棗邑所進玉李,一夕忽長,清陰數畝。」帝沉默甚久,曰:「 何故而忽茂?」夫人云:「是夕,院中人聞空中若有千百人,語言切切,云:『李木當茂。洎 曉看之,已茂盛如此。」帝欲伐去。左右或奏曰:「木德來助之應也。」又一夕,晨光院周夫 人來奏云:「院中楊梅一夕忽爾繁盛。」帝喜,問曰:「楊梅之茂,能如玉李乎?」或曰:「 楊梅雖茂,終不敵玉李之盛。」帝往兩院觀之,亦自見玉李至繁茂。後梅李同時結實,院妃來 獻。帝問二果孰勝。院妃曰:「楊梅雖好,味清酸,終不若玉李之甘。苑中人多好玉李。」帝 歎曰:「惡楊好李,豈人情哉,天意乎!」後帝將崩揚州,一日,院妃報楊梅已枯死。帝果崩 於揚州。異乎!一日,洛水漁者獲生鯉一尾,金鱗赭尾,鮮明可愛。帝問漁者之姓。姓解,未 有名。帝以硃筆於魚額書「解生」字以記之,乃放之北海中。後帝幸北海,其鯉已長丈餘,浮 水見帝,其魚不沒。帝時與蕭院妃同看,魚之額朱字猶存,惟「解」字無半,尚隱隱「角」字 存焉。蕭后曰:「鯉有角,乃龍也。」帝曰:「朕為人主,豈不知此意?」遂引弓射之。魚乃 沉。 大業四年,道州貢矮民王義,眉目濃秀,應對甚敏。帝尤愛之。常從帝游,終不得入宮。 帝曰:「爾非宮中物。」義乃自宮。帝由是愈加憐愛,得出入。帝臥內寢,義多臥榻下;帝游 湖海回;義多宿十六院。一夕,帝中夜潛入棲鸞院。時夏氣暄煩,院妃慶兒臥於簾下。初月照 軒,頗明朗。慶兒睡中驚魘,若不救者。帝使義呼慶兒,帝自扶起,久方清醒。帝曰:「汝夢 中何苦如此?」慶兒曰:「妾夢中如常時,帝握妾臂,游十六院。至第十院,帝坐殿上,俄時 火發。妾乃奔走。回視帝坐烈燄中,妾驚呼人救帝。久方睡覺。」帝自強解曰:「夢死得生。 火有威烈之勢,吾居其中,得威者也。」大業十年,幸江都被弒。帝入第十院,居火中,此其 應也。龍舟為楊玄感所燒。後敕揚州刺史再造,制度又華麗,仍長廣於前舟。舟初來進,帝東 幸維揚,後宮十六院皆隨行。西苑令馬守忠別帝曰:「願陛下早還都輦,臣整頓西苑以待乘輿 之來。西苑風景台殿如此,陛下豈不思戀,舍之而遠遊也?」又泣下。帝亦愴然,謂守忠曰: 「為吾好看西苑,無令後人笑吾不解裝景趣也!」左右甚疑訝。帝御龍舟,中道,夜半,聞歌 者甚悲。其歌曰: 我兄征遼東,餓死青山下。 令我挽龍舟,又睏隋堤道。 方今天下饑,路糧無些少。 前去三十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煙草。 悲損閨內妻,望斷吾家老。 安得義男兒,憫此無主屍。 引其孤魂回,負其白骨歸。 帝聞其歌,遂遣人求其歌者,至曉不得其人。帝頗彷徨,通夕不寐。揚州朝百官,天下朝 貢使,無一人至者。有來者,在途,遭兵奪其貢物。帝猶與群臣議,詔十三道起兵,誅不朝貢 者。帝知其世祚已去,意欲遂幸永嘉,群臣皆不願從。帝未遇害前數日,帝亦微識玄象,多夜 起觀天。乃召太史令袁充,問曰:「天象如何?」充伏地泣涕曰:」星文文惡,賊星逼帝座甚 急。恐禍起旦夕,願陛下遽修德滅之。」帝不樂,乃起,入便殿,按膝俯首不語。顧玉義曰: 「汝知天下將亂乎?汝何故省言而不告我也?」義泣對曰,「臣遠方廢民,得蒙上貢,自入深 宮,久膺聖澤,又嘗自宮,以近陛下。天下大亂,固非今日,履霜堅冰,其來久矣。臣料大禍 ,事在不救。」帝曰:「子何不早告我也?」義曰:「臣不早言,言,即死久矣。」帝乃泣下 ,曰:「卿為我陳成敗之理。朕貴知也。」翌日,義上書云:「臣本出南楚卑薄之地,逢聖明 為治之時。不愛此身,願從入貢,臣本侏儒,性尤蒙滯。出入左右,積有歲華,濃被聖私,皆 逾素望,侍從乘輿,周旋台閣。臣雖至鄙,酷好窮經,頗知善惡之本源,少識興亡之所以。還 往民間,週知利害。深蒙顧問,方敢敷陳,自陛下嗣守元符,體臨大器,聖神獨斷,諫淨莫從 ,獨發睿謀,不容人獻。大興西苑,兩至遼東,龍舟逾於萬艘,宮闕遍乎天下,兵甲常役百萬 ,士民窮乎山谷。征遼者百不存十,歿葬者十未有一,帑藏全虛,穀粟湧貴。乘輿竟往,行幸 無時,兵士時從,常逾萬人。遂令四方失望,天下為墟。方今有家之村,存者可數。子弟死於 兵役,老弱困於蓬蒿,兵屍如岳,餓殍盈郊,狗彘厭人之肉,烏食人之餘。臭聞千里,骨積高 原,膏血草野,狐犬盡肥,陰風元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斷平野,千里元煙。萬民剝落, 不保朝昏,父遺幼子,妻號故夫。孤苦何多,餓殍尤甚,亂離方始,生死孰知。人主愛人,一 何如此?陛下恒性毅然,孰敢上諫。或有鯁言,又令賜死,臣下相顧,鉗結自全。龍逢復生, 安敢議奏?左右近臣,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諫,皆出此途,乃逢富貴。陛下惡過,從 何得聞?方今又敗遼師,再幸東土,社稷危於春雪,干戈遍於四方,生民已入塗炭,官吏猶未 敢言。陛下自惟,若何為什?陛下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將衛莫從。適當此時,如何自 處?陛下雖欲發憤修德,特加愛民。聖慈雖切救時,天下不可復得。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 廈之崩,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人,不知忌諱。事急至此,安敢不言? 臣今不死,後必死兵,敢獻此書,延頸待盡。」帝省義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 主乎?」義曰:「陛下尚猶蔽飾己過。陛下常言,吾當跨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 可及。今日之勢如何?能自復回都輦乎?」帝乃泣下,再三嘉歎。義曰:「臣昔不言,誠愛生 也。今既且奏,願以死謝也。天下方亂,陛下自愛。」少選,報云:「義自刎矣。」帝不勝悲 傷,特命厚葬焉。不數日,帝遇害。時中夜,聞外切切有聲。帝急起,衣冠御內殿。坐未久, 左右伏兵俱起,司馬戡攜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終年重祿養汝。吾無負汝,汝何負我?」帝 常所幸朱貴兒在帝旁,謂戡曰:「三日前,帝慮侍衛秋寒,詔宮人悉絮袍褲。帝自臨視,數千 袍兩日畢工。前日賜公等,豈不知也?爾等何敢逼乘輿?」乃大罵戡。戡曰:「臣實負陛下。 但今天下俱脅叛,二京已為賊據,陛下歸亦無路,臣生亦無門。臣已虧臣節,雖欲復已不可得 也,願得陛下首以謝天下。」乃攜劍上殿。帝復叱曰:「汝豈不知,諸侯之血入地大旱,況人 主乎?」戡進帛。帝入內閣自經。貴兒猶大罵不息,為亂兵所殺耳。
迷樓記 煬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顧謂近侍曰:「人主享天地之富,亦欲極當年之樂,自快 其意。今天下安富,海內無事,此吾得以遂其樂也。今宮殿雖壯麗顯敞,苦無曲房小室,幽軒 短檻。若得此,則吾期老於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臣有友項升,浙人也,自言能構宮室 。」翌日,召而問之。升曰:「臣乞先進圖本。」後日進圖。帝覽,大悅。即日詔有司,供具 材木,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互相連屬,迴環四 合,曲屋自通,千門萬牖,上下金碧。金虯伏於棟下,玉獸蹲於戶旁,壁砌生光,瑣窗射日。 工巧之極,自古無有也。費用金玉,帑庫為之一虛。人誤入者,雖終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 ,顧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當自迷也。可目之日迷樓。」詔以五品官賜升,仍給內庫帛 千匹賞之。詔選後宮良家女數千,以居樓中,每一幸,有經月而不出。是月,大夫何稠進御童 女車,車之制度絕小,只容一人,有機處於其中,以機礙女之手足,女纖毫不能動。帝以處女 試之,極喜。召何稠語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贈之,旌其巧也。何稠出 ,為人言車之機巧。有識者曰:「此非盛德之器也。」稠又進轉關車,車周挽之,可以升樓閣 如行平地。車中御女則自搖動,帝尤喜悅。謂稠曰:「此車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 未有名也。願帝賜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車,朕得之,任其意以自樂,可名任意車 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畫工繪士女會合之圖數十幅,懸於閣中。上官時自江外得替回。鑄 烏銅屏數十面,其高五尺而闊三尺,磨以成鑒,為屏,可環於寢所,詣闕投進。帝以屏內迷樓 ,而御女於其中,纖毫皆入於鑒中。帝大喜曰:「繪畫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勝繪畫萬 倍矣。」又以千金賜上官時。帝日夕沉荒於迷樓,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顧謂近侍曰:「朕憶 初登極日,多辛苦無睡,得婦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夢,則又覺。今睡則冥冥不知返, 近女色則憊,何也?」他日,矮民王義上奏曰:「臣田野廢民,作事皆不勝人。生於遼曠絕遠 之域,幸因入貢,得備後宮掃除之役。陛下特加愛遇,臣嘗自宮以侍陛下。自茲出入臥內,周 旋宮室,方今親信,無如臣者。臣由是竊覽殿中簡編,反覆玩味,微有所得。臣聞精氣為人之 聰明。陛下當龍潛日,先帝勤儉,陛下鮮親聲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實於內,神清於外,故日 夕無寢,陛下自數年聲色無數,盈滿後宮,日夕游宴於其中。自非歲節大辰,何嘗臨御前殿? 其餘多不受朝。或引見遠人,非時慶賀,亦日宴坐朝,曾未移刻,則聖躬起入後宮。夫以有限 之體而投無盡之欲,臣固知其竭也。臣聞古者有野叟獨歌舞於盤古之上。人詢之曰:『子何獨 樂之多也?』叟曰:『吾有三樂,子知之乎?』『何也?』叟曰:『人生難遇太平世。吾今不 見兵革,此一樂也。人生難得支體完備。吾身不殘疾,此二樂也。人生難得壽。吾今年八十矣 ,此三樂也。其人歎賞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貴,聖貌軒逸,龍章鳳姿,而不自愛重,其思慮 固出於野叟之外。臣蕞爾微軀,難圖報效,罔知忌諱,上逆天顏。」因俯伏泣涕。帝乃命引起 。翌日,召義語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極有深理。汝真愛我者也。」乃命義後宮擇一靜室, 而帝居其中,宮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忿然而出曰:「安能悒悒居此乎?若此,雖壽千萬歲 ,將安用也。」乃復入迷樓。宮女無數,後宮不得進御者亦極多。後宮侯夫人有美色,一日, 自經於棟下。臂懸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進帝,乃詩也。《自感》三首,云:
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
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
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歌。
庭花方爛慢,無計奈春何。
春陰正無際,獨肯意如何?
不及閒花柳,翻承雨露多。
《看梅》二首,云:
砌雪無消日,捲簾時自顰。
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春。
香清寒豔好,誰識是天真。
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妝成》云:
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
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遣意》云:
秘洞扃仙卉,雕窗鎖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自傷》云: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
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
春寒入骨清,獨臥愁空房。
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訪惶。
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
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牆?
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傷。
懸帛朱棟上,肝腸如沸湯。
引頸又自惜,若有絲牽腸。
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帝見其詩,反覆傷感。帝往視其屍,曰:「此已死,顏色猶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許廷
輔曰:「朕向遣汝,擇後宮女入迷樓,汝何故獨棄此人也?」乃令廷輔就獄,賜自盡,厚禮葬
侯夫人。帝日誦詩,酷好其文,乃令樂府歌之。帝又於後宮親擇女百人入迷樓。大業八年,方
士進大丹,帝服之,蕩思愈不可制,日夕御女數十人。入夏,帝煩躁,日引飲數百杯,而渴不
止。醫丞莫君錫上奏曰:「帝心脈煩盛,真元太虛,多飲,即大疾生焉。」因進劑治之。仍乞
置冰盤於前,憚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煩躁之一術也。自茲,諸院美人各市冰為盤,以望行幸,
京師冰為之踴貴,藏冰之家,皆獲千金。大業九年,帝將再幸江都。有迷樓宮人靜夜亢聲歌云
:「河南楊柳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果自然成。」帝聞其歌,披衣起聽,
召宮女問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歌之耶?」宮女曰:「臣有弟在民間,因得此歌,曰『道
途兒童多唱此歌。』」帝默然久之,曰:「天啟之也,天啟之也!」帝因索酒,自歌云:
宮木陰濃燕子飛,興衰自古漫成悲。
他日迷樓更好景,宮中吐豔戀紅輝。
歌竟,不勝其悲。近侍奏:「無故而歌,又悲,臣皆不曉。」帝曰:「休間。他日自知也
。」後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號令入京,見迷樓,大驚曰:「此皆民膏血所為也!」乃命焚之。
經月火不滅,前謠前詩皆見矣。方知世代興亡,非偶然也。
大業拾遺記 大業十二年,煬帝將幸江都,命越王侑留守東都,宮女半不隨駕,拜泣留帝。言遼東小國 ,不足以煩大駕,願擇將征之。攀車留籍指血染鞅,帝意不回。因戲飛白題二十字,賜守宮女 云: 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 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 車駕既行,師徒百萬,前趨大橋未就,則命雲屯將軍麻叔謀濬黃河人汴堤,使勝巨艦。叔 謀銜命,甚酷,以鐵腳木鵝試彼淺深。鵝止,謂濬河之夫不忠,隊伍死水下!至今兒啼,聞人 言「麻胡來」即止。其訛言畏人皆若是。帝離都旬日,幸宋何妥所進車。車前只輪高廣,疏釘 為刃,後只輪庳下,以柔榆為之,使滑動不滯,使牛御焉(車名見何妥傳),自都抵汴郡,日 進御車女,垂鮫綃網,雜綴片玉鳴鈴,行搖玲瓏,以混車中笑語,冀左右不聞也。長安貢御車 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纖墮,呆憨多態,帝寵愛之特厚。時洛陽進合蒂迎輦花。雲得之嵩山 塢中,人不知名,彩者異而貢之。會帝駕適至,因以迎輦名之。花外殷紫,內素膩菲芬,粉蕊 ,心深紅,跗爭兩花,枝乾烘翠,類通草無刺,葉圓長薄,其香氣 芬馥,或惹襟袖,移日不 散,嗅之令人不多睡。帝令寶兒持之,號日司花女。時詔虞世南草征遼指揮德音敕於帝側,寶 兒注視久之,帝謂世南曰:「昔傳飛燕可掌上舞,朕常謂儒生飾於文字,豈人能若是乎?及今 得寶兒,方昭前事,然多憨態。今注目於卿,卿才人,可便嘲之。」世南應詔為絕句曰:
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 緣憨卻得君王惜,常把花枝傍輦行。 上大悅。至汴,帝御龍舟,蕭妃乘鳳舸,錦帆彩纜,窮極侈靡,舟前為舞台,台上垂蔽日 簾,簾即蒲澤國所進,以負山蚊睫紉蓮根絲,貫小珠問睫編成。雖曉日激射,而光不能透。每 舟擇妙麗長白女子千人,執雕板鏤金揖,號為殿腳女。 一日,帝將登鳳舸,憑殿腳女吳練仙肩,喜其柔麗,不與群輩齒。愛之甚,久不移步。絳 仙善畫長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輦,召絳仙,將拜捷好。適值絳仙下嫁為玉工萬群妻,故不克 諧。帝寢興罷,擢為龍舟首揖,號曰崆峒夫人,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司官吏日給螺子 黛五斛,號為蛾綠。螺子黛,出波斯國,每顆值十金。後征賦不足,雜以銅黛給之。獨絳仙得 賜螺黛不絕。帝每倚簾視絳仙,移時不去。顧內謁者云:「古人言秀色若可餐。如絳仙真可療 饑矣。」因吟詩揖篇賜之曰: 舊曲歌桃葉,新妝豔落梅。 將身旁輕楫,知是渡江來。 詔殿腳女千輩唱之。時,越溪進耀光綾,綾紋突起有光彩。越人乘樵風舟,泛於石帆山下 ,收野繭繅之。繅絲女夜夢神人告之曰:「禹穴三千年一開,汝所得野繭,即江淹文集中壁魚 所化也。絲織為裳,必有奇文。」織成果符所夢,故進之。帝獨賜司花女洎絳仙,他姬莫預。 蕭妃恚妒不懌。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帝嘗醉游諸宮,偶戲官婢羅羅者,羅羅畏蕭妃,不敢 迎帝,且辭以有程姬之疾,不可薦寢。帝乃嘲之曰: 個人無賴是橫波,黛染隆顱簇小蛾。 幸得留儂伴成夢,不留儂住意如何? 帝自達廣陵宮中,多效吳言,因有儂語也。帝昏湎滋深,往往為妖祟所惑,嘗游吳公宅雞 台,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遇,尚喚帝為殿下。後主戴車紗皂幘,青綽袖,長裾,綠錦純緣紫紋, 方平履,舞女數十許,羅侍左右。中一女迥美,帝屢目之。後主云:「殿下不識此人耶?即麗 華也。每憶桃葉山前,乘戰艦與此子北渡。爾時麗華最恨,方倚臨春閣,試東郭紫毫筆,書小 砑紅綃作答江令壁月句。未終,見韓擒虎躍青驄駒,擁萬甲直來衝人,都不存去就。至今日。 」俄以綠文測海蠡,酌紅粱新釀勸帝。帝飲之,甚歡。因請麗華舞玉樹後庭花。麗華白後主, 辭以拋擲歲久,自井中出來,腰肢依巨,元復往時姿態。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終一曲。後主問 帝:「蕭妃何如此人?」帝曰:「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後主復誦詩十數篇,帝不記之 。獨愛小窗詩及寄侍兒碧玉詩。小窗詩云: 午醉醒來晚,無人夢自驚, 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 寄碧玉詩云: 離別腸應斷,相思骨合銷, 愁魂若飛散,憑仗一相招。 麗華拜求帝一章,辭以不能。麗華笑曰:「嘗聞『此處不留儂,會有留儂處』,安可言不 能?」帝強為之。操觚曰: 見面無多事,聞名爾許時, 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 麗華捧詩,然不懌。後主問帝:「龍舟之游,樂乎?始謂殿下致治在堯舜之上,今日復此 逸游,大抵人生各圖快樂。曩時何見罪之深耶。三十六封書,至今使人怏怏不悅。」帝忽悟, 叱之云:「何今日尚目我為殿下,復以往事訊我耶?」隨叱聲,恍然不見。 帝幸月觀,煙景清朗,中夜,獨與蕭妃起臨前軒。簾櫳不開,左右方寢。帝憑妃肩說東宮 時事。適有小黃門映薔蔽叢調宮婢,衣帶為薔蔽結,笑聲哧哧不止。帝望見腰肢纖弱,意為寶 兒有私。帝披單衣,亟行擒之。乃宮婢雅娘也。回入寢殿,蕭妃俏笑不知止。帝因曰:「往年 私幸妥娘時,情態正如此。此時雖有性命,不復惜矣。後得月賓,被伊作意態不徹,是時儂憐 心不減今日對蕭娘情態,曾效劉孝綽為雜憶詩,常念與妃,妃記之否?」蕭妃承問,即念云: 「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夢,沉水未成灰。」又云:「憶 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聽之咨嗟云:「 日月遄逝,今來已是幾年事矣。」妃因言:「聞說方外群盜不少,幸帝圖之。」帝曰:「儂家 事,一切已托楊素了,人生能幾何,縱有他變,儂終不失作長城公。汝無言外事也。」帝嘗幸 昭明文選樓,車駕未至,先命宮娥數千升樓迎侍。微風東來,宮娥衣被風綽,直泊肩項。帝睹 之色荒愈熾,因此乃建迷樓。擇下俚稚女居之,使衣輕羅單裳,倚檻望之勢若飛舉。又名香於 四隅,煙氣霏霏常若朝霧未散,謂為神仙境不我多也。樓上張四寶帳,帳各異名,一名散春愁 ,二名醉忘歸,三名夜酣香,四名延秋月。妝奩、寢衣、帳各異制。帝自達廣陵,沉緬失度, 每睡,須搖頓四體,或歌吹齊鼓,方就一夢。侍兒韓俊娥,尤得帝意。每寢必召令振聳支節, 然後成寢。別賜名為來夢兒。蕭妃常密訊俊娥曰:「帝體不舒,汝能安之,豈有他媚?」俊娥 畏威進言:「妾從帝自都城來,見帝常在何妥車,車行高下不等,女態自搖,帝就搖怡悅。妾 今幸承皇后恩德,侍寢帳下,私效車中之態以安帝耳,非他媚也。」他日,蕭后誣罪去之,帝 不能止。暇日登迷樓憶之,題東南柱二篇云: 黯黯愁侵骨,綿綿病欲成, 須知潘岳鬢,強半為多情。 又云: 不信長相憶,絲從鬢裡生, 閒來倚樓立,相望幾含情。 殿腳女自至廣陵,悉命備月觀行宮,由是,絳仙等亦不得親侍寢殿。有郎將自瓜州宣事回 ,進合歡水果一器,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絳仙。遇馬急搖解。蜂仙拜賜不然,因附紅箋小 簡上進曰: 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 寧知辭帝里,無複合歡心。 帝省章不悅,顧黃門曰:「絳仙如何來辭怨之深矣?」黃門懼拜而言:「適走馬搖動,及 月觀,果已離解,不復連理。」帝意不解,因言曰:「繹仙不獨貌可觀,詩意深切,乃女相如 也。亦付謝左貴嬪乎?」 帝於宮中,嘗小會,為拆字令,取左右離合之意。時杳娘侍側。帝曰:「我取杏字為十八 日。」杳娘復解羅字為四維。帝顧蕭妃曰:「爾能拆朕字乎?不能當醉一杯。」妃徐曰:「移 左畫居右,豈非淵字乎?」時人望多歸唐公,帝聞之不懌。乃言:「吾不知此事,豈為非聖人 耶?」於是,奸蠢起於內,盜賊攻於外,直閣斐虔通、虎齎郎將司馬德勤等,引左右屯衛將軍 字文化及將謀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奏,即宣詔云:「門下,寒暑迭用所以成歲功也 。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談,農夫有休勞之節。咨爾髡眾,服役甚勤,執 勞無怠。埃溢於爪髮,蟣蝨結於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番,從便億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 而從衛士遞上之文。朕於待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事。」是有焚草之變。 右《大業拾遺記》者,上元縣南朝故都,梁建瓦棺寺閣,閣南隅有雙閣,閉之忘記歲月。 會昌中,詔拆浮圖,因開之。得筆千餘頭,中藏書一帙。雖皆隨手靡書,而文字可紀者,乃隋 書遺稿也,中有生白藤紙數幅,題為南部煙花錄,僧志徹得之。及焚釋氏群經,僧人惜其香軸 ,爭取紙尾拆去,視軸,皆有魯郡文中顏公名題雲手寫,是錄即前之筆,可不舉而知也。志徹 得錄前事。及取隋書校之,多隱文,特有符會,而事頗簡脫。豈不以國初將相爭以王道輔政, 顏公不欲華靡前跡,因而削乎。今堯風已還,得車斯駕,獨惜斯文湮沒,不得為詞人才子談柄 。故編雲《大業抬遺記》。本文缺落凡十七八,悉而補之矣。
第十卷
武后傳略 高宗則天皇后武氏,並州文水人,父士,從佐命,曆官荊州都督,封應國公,卒贈禮部尚 書,溢曰定。士始娶相里氏,生子元慶、元爽,卒,又娶楊氏,生三女。元女妻賀蘭越石,生 子敏之而寡。后,其仲女也。太宗文德皇后長孫氏崩,有言后美者,召為才人,方十四。母楊 慟泣與訣,后自如曰:「見天子,庸知非福,何至作兒女子態乎?」母乃止。既見帝,幸之, 賜號武媚。 帝有疾,高宗以皇太子入侍。悅之,遂即東廂 焉。帝崩,武媚與嬪御皆為比丘尼。高宗 既即位,而王皇后久無子,蕭淑妃方幸,皇后陰不悅。他日,帝過佛廬,后見且泣,帝內感動 。王皇后廉知狀,引納後宮,以撓妃寵。后有權數,詭變不窮。始,下辭降體事王皇后。皇后 喜,數譽於帝,故進為昭儀。一旦顧幸在蕭右。浸與王皇后不協,皇后性簡重,不曲事上下, 而母柳,見內人尚宮無浮禮。故后伺王皇后所薄,必款結之;得賜予,盡以分遺。由是,王皇 后、蕭淑妃所為必得,得輒以聞,然未有以中也。后生女,王皇后就視撫弄去。俄而,后潛斃 兒衾下。伺帝至,陽為歡言。發衾視兒,死矣。帝驚問左右,告曰:「中宮適來。」后即悲咽 而不言。帝不能察,怒曰:「中宮殺吾女。往與蕭淑相讒,今又爾耶。」由是,后得入其訾。 王皇后無以自解,而帝愈信愛,始有廢立意。久之,欲進昭儀號為宸妃。侍中韓瑗、來濟言: 「嬪妃有數,今別立號不可。」后乃誣王皇后與母柳,挾蠱道厭勝。帝挾前憾,實其言,將廢 之。褚遂良、韓緩、來濟瀕死固爭。長孫元忌亦持不可。而中書舍人李義府、衛尉卿許敬宗素 險側徂勢,即表請昭儀為后。帝意決,下詔廢王皇后、蕭淑妃皆為庶人,囚宮中。詔司空李、 太子太師於志寧奉璽綬進昭儀為皇后,命群臣四夷酋長,朝后肅儀門外;內外命婦入謁朝皇后 。自此始,再贈士司徒周國公,諡忠孝,母楊為代國夫人,食魏千戶。於是,逐無忌、遂良踵 死徙。寵煽赫然。后城高深阻,柔屈不恥,以就大事。帝謂能奉己,故扳公議立之。已得志, 即盜威福,施施無憚避,帝亦懦昏,舉能鉗勒,使不得專,久稍不平。帝念故王皇后、蕭淑妃 ,間行至囚所,見門禁銅嚴,進飲食竇中,惻然傷之。呼曰:「皇后、良娣無恙乎?」二人同 辭曰:「妾等非罪棄為婢,安得尊稱耶!」流淚鳴咽。又曰:「陛下幸念疇昔,使妾死更生, 復見日月,乞署此為回心院。」帝曰:「朕即有處置。」后知之,促詔杖二人百,剔其手足, 反接投釀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死,誅其屍。仍改王姓為蟒,蕭姓為梟。初,詔旨 到。王皇后再拜曰:「陛下萬年,昭儀承恩,死吾分也。」至淑妃罵曰:「武氏狐媚,翻覆至 此,我后為貓,武氏為鼠,吾當扼其喉以報。」后聞,詔六宮毋畜貓。后頻見二人被髮瀝血為 厲,惡之,以巫祝解謝,即徙蓬萊宮,厲復見,故多駐東都。麟德初,后召主士郭行真入禁中 為蠱祝,宦人王伏勝發之。帝怒,召西台侍郎上官儀語其故。儀指言后專海內望,不可以承宗 廟。與帝意合,乃趣使草詔廢之。左右馳告,后遽從帝自訴。帝羞縮,待之如初。猶意其恚, 且曰:「是上官儀教我。」后諷許敬宗儀,殺之。自是,政歸房帷,天子拱手矣。群臣朝,四 方奏章皆曰「二聖」。每視朝,殿中垂簾,帝與后偶坐。生殺賞罰惟所命。當其忍斷,雖甚愛 不少隱也。楊氏進封榮國夫人;賀蘭氏寡姊封韓國夫人,卒,有女封魏國夫人,有殊色,在宮 中帝尤愛幸之。初。相里二子元慶、元爽及后從兄惟良、懷運,事楊氏不以禮。雖列位從官, 而后內銜之。后既忌魏國夫人奪已寵,會封泰山,惟良、懷運以岳牧來集,從還京師。后置堇 毒殺魏國夫人,歸罪惟良等,盡殺之。元慶、元爽從坐,流龍州、振州死,家屬徙嶺外,以賀 蘭敏之為士後,賜氏武,襲封周國公,擢左侍極蘭台太史令。敏之少韶秀輕俊,自喜楊氏,其 外祖母與私通,因言其才,俾繼士,后亦屬意焉。嘗曲宴於宮中,后逼淫之。敏之懼得罪,固 辭,后愧且恨,未發也。而會楊氏卒,后出珍市建佛廬徼福,敏之乾沒自用。司衛少卿楊思儉 女,選為太子妃,告婚期矣。敏之聞其美,強私焉。楊喪未畢,褫粗奏音樂。太平公主往來外 家,宮人從者敏之悉逼亂之。后疊數怒,至此暴其惡,流雷州,表復故姓,道中自經死。乃還 元爽子承嗣,奉士後。
上元元年,進號天后。蕭妃女義陽宣城公主,幽掖庭,幾四十不諫。太子弘言於帝,后怒 ,酞殺弘。帝將下詔遜位於后,宰相郝處俊固諫乃止。儀鳳中,帝病頭眩,不能視。侍醫張文 仲、秦鳴鶴曰:「風上逆,砭血,頭可癒。」后內幸帝始得自專,怒曰:「是可斬也,帝體寧 刺血處耶!」醫頓首請命。帝曰:「醫議疾,烏可罪。且吾眩不可堪,聽為之。」醫一再刺。 帝曰:「吾目明矣。」言未畢,后簾中再拜謝曰:「天賜我師!」身負繒寶以賜。帝崩,中宗 即位,天后稱皇太后。遺詔,軍國大務聽參決。嗣聖元年,太后廢帝為盧陵王,自臨朝,以睿 宗即帝位。后坐武成殿,帝率群臣上號冊。越三日,太后臨軒冊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 施參紫帳臨朝。尊考為大師,魏王;妣為王妃。時睿宗雖立,實囚之,而諸武擅命。
於是,英公李敬業、臨海丞駱賓王等,起兵於揚州,以恢復為名,移檄州縣,略曰:「偽 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人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 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踐元后於翟,陷吾君於聚。」又曰:「殺姊屠兄,弒君鴆母,神 人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 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之土未於,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試觀今日之域中,竟 是誰家之天下!」太后讀之,但嘻笑而已。至「一之土」,矍然曰:「誰所為?」或對曰:「 駱賓王。」太后曰:「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之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遣大將李考逸、黑 齒當之,以三十萬眾討平之。尋詔毀乾元殿為明堂,以浮屠薛懷義為使督作。懷義本姓馮氏, 名小寶,人也。陽道偉岸,性淫毒,佯狂洛陽市,露其穢,千金公主聞而通之,上言「小寶可 入侍。」后召與私,大悅,欲掩跡得通籍出入,使祝髮為浮屠,拜白馬寺主,詔與太平公主婿 薛紹通昭穆。紹父事之。給廄馬中,官為騶侍,雖武承嗣、三思皆尊事惟謹。至是,托言懷義 有巧思,故使入禁中營造。補闕王求理上言,以為「太宗時有羅黑黑,善彈琵琶,大宗閹為給 使,使教人。陛下若以懷義有巧性,欲宮中驅使者,臣請閹之,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堂 成,拜左威衛大將軍梁國公。太后尋郊見上帝,加尊號曰聖母神皇享萬象神宮,制等十二文, 自名為,進拜懷義輔國大將軍鄂國公,令與群浮屠作大雲經,言神皇革命事,頒賜天下。「稍 圖革命,然慮人心不肯附,乃陰忍鷙害,斬殺怖天下。內縱酷吏周興、來俊臣等為爪牙,有不 慊若素疑憚者必危法中之宗姓侯王、及它骨鯁臣將相,驕頸就鐵,血丹狴戶,家不能自保。天 后操奩具垂重幃,而國命移矣。」遂大赦天下,改國號「周」,自稱「聖神皇帝。」立武氏七 廟,皆尊帝號。天子從姓武,降為皇嗣。太后雖春秋高,善自涂澤,左右亦不覺其衰也。俄而 二齒生,下詔改元長壽,太后加號金輪聖神皇帝,置七寶於廷,曰金輪寶、白象寶、女寶、馬 寶、珠寶、主兵臣寶、主藏臣寶,大朝會則陳之。懷義負幸昵,氣蓋一時,出百官上。突厥默 啜犯塞,拜新平伐逆朔方道大總管,提十八將軍兵討之。宰相李昭德、蘇味道為長史司馬。嘗 與昭德有隙,杖之幾死。初,明堂既成,太后命懷義作夾大像,其小指中,猶容數十人。於明 堂北構天堂以貯之。嘗始構,為風所摧,更構之,日役萬人,彩木江嶺。數年之間,費以萬億 計,府藏為之耗竭。懷義用財如糞上,太后一聽之無所問。每作無遮會,用錢萬絡,士女雲集 ,又散錢十車,使之爭拾相蹈踐,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為僧有。懷義頗厭入宮,多居白 馬寺,所度力士為僧者滿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謀,固請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 令往。」矩至台,懷義亦至,乘馬就階而下,坦腹於牀。矩召吏將按之,遽躍馬而去。矩具奏 其狀。太后曰:「此道人病風,不足詰。」所度僧悉流遠州。太后尋加號天冊,改元天冊萬歲 ,作大無遮會。於明堂鑿池為坑,深五丈,結彩為宮殿,佛像皆於坑中引出之,雲自地湧出。 乃殺牛取血,畫大像,首高二百丈,雲懷義刺膝血為之,張像於天津橋南。設齋時,御醫沈南 亦以材具善御女,得倖於太后,懷義心慍,是夕密燒天堂,延及明堂,光照城中如晝。比明皆 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太后恥而諱之,但云內作工徒誤燒麻主。遂涉明堂,命更造之,仍 以懷義充使。又鑄銅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先是,河內老尼,晝食一麻一 米,夜則烹宰宴樂,畜弟子百餘人,淫穢靡所不為。武什方自言能合長生藥,太后遣乘驛於嶺 南採藥。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還河 內,弟子及老尼等皆逃散。又有發其好者,太后乃復召尼還麟趾寺,弟子畢集,敕給使掩捕, 盡獲之,皆沒為宮婢。什方聞之,自縊死。懷義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密選宮 人有力者以防之。懷義入,至瑤光殿下,太平公主以宮人執縛,付武攸宜、宗晉卿擊殺之,備 車載屍還白馬寺焚之。以造塔,詔大衷銅鐵合冶作天柩,曰「大周萬國,頌德天樞」。置端門 外。其制若柱,度高一百五尺,八面,面別五尺,冶鐵象山為之趾,負以銅龍、石怪獸之柱, 顛為雲蓋,出大珠,高丈圍三之,作四蛟,度丈二尺,以珠承其趾,山周百七十尺,度二丈無 慮,用銅鐵二百萬斤,皆列太后功德及鏤群臣番酋名字於上。復鑄九鼎,徙通天宮。豫州鼎高 丈八尺,受千一百石,他州鼎高丈四尺,受一千二百石,各圖山川物彩於上,用銅五十六萬七 百斤。 懷義死,而張昌宗、張易之得倖。昌宗年少,妖麗姣好如美婦人,太平公主使以淫藥傅之 ,薦人侍禁中。昌宗為太后言:「兄易之美姿容,善音律,且器用過臣。」亦召入。兄弟具承 辟陽之寵,常傅朱粉,衣錦繡。昌宗累遷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賞賜不可勝記。武承嗣 、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候易之門庭,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置控鶴 監,秩三品。張易之為控鶴監,昌宗為秘書監。又改控鶴為天驥府,再改為奉宸府。易之為奉 宸令,昌宗進春官侍郎,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易之、昌宗及諸武,飲博嘲謔。欲掩其跡,乃 命二張與文學之士,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 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崔融為絕唱,有昔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 才貌是,藏史姓名非之句。太后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臣聞, 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慾之情,愚志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則前賢格言也。陛下內 寵已有薛懷義,後有張昌宗、張易之,固云足矣。近聞尚食奉御柳模,自言子良賓潔白美鬚眉 ,左監門衛長史侯祥雲陽道壯偉過於懷義,專欲自進,堪充宸內供奉、亡禮亡義,溢於朝聽。 臣愚,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太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端。時戶部郎 宋之間以詩聞,狀貌偉麗,諂附易之兄弟,求為北門學士。太后不許,乃作《明河篇》。其辭 曰: 八月涼風天氣晶,萬里無雲河漢明。 昏見南樓清且淺,曉落西山縱復橫。 洛陽城闕天中起,長河夜夜千門裡。 復道連甍共蔽虧,畫堂瓊戶特相宜。 雲母帳前初泛濫,水晶簾外轉透迤。 倬彼昭回如練白,復出東城接南陌。 南陌征人去不歸,誰家今夜搗寒衣。 鴛鴦枕上疏螢度,烏鵲橋邊一雁飛。 雁飛螢度愁難歇,坐見天河漸微沒。 明河可望不可親,願得乘搓一問津。 還將織女支機石,更訪成都賣卜人。 太后見其詩,謂崔融曰:「朕非不知其才,但以其有口過耳。」之間終身銜雞舌之恨。 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易之為母阿臧造七寶帳,金銀珠玉寶貝之屬,罔不畢革。鋪象 牙牀,織犀角簟、貂之褥,蛩蚊之毯,汾晉之龍須、臨河之風翩以為席。與鳳閣侍郎李迥秀私 通,逼之同飲,以鴛盞一雙,取其常相逐也。太后乃詔迥秀為臧私夫,迥秀畏其盛,嫌其老, 乃荒飲無度,醉為常,頻喚不交,出為恒州刺史。昌宗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囑無不從。嘗早朝 ,有選人姓薛,以金五十兩並狀,邀其馬而賂之。昌儀至朝堂以狀授天官待郎張錫。數日,錫 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但姓薛者即與之。」錫懼。退,索在銓姓薛者六 十餘人,悉留注官。 太后既以內史狄仁杰言,召盧陵王於房州,還,復為皇太子,恐百歲後為唐宗室躪籍無死 所,即引諸武及相王、太平公主立誓明堂,告天地,為鐵券藏史館。時南海有進集翠裘者,珍 麗異常。張宗昌侍側,太后賜之。遂命披裘供奉雙陸。狄仁杰時入奏事,太后賜坐。因命仁杰 與昌宗雙陸。太后曰:「卿二人賭何物?」仁杰對曰:「爭先三籌賭昌宗所衣毛裘。」太后謂 曰:「卿以何物對?」仁杰指所衣紫 袍曰:「臣以此敵。」太后笑曰:「此裘價逾千金,卿 衣非敵矣。」仁杰起曰:「臣此袍乃大臣朝見奏對之衣,昌宗所衣乃劈幸寵遇之服,對臣之袍 臣猶怏怏!」太后業已處分,乃許之。昌宗心赦神沮,氣勢素莫,累局連北。仁杰對御褫其袍 ,拜恩而出。至光范門,遂付家人衣之,促馬去。後仁杰卒,昌宗兄弟益橫。太后既春秋高, 厭政,政多委之。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於太后,皆 逼令自殺。延基,承嗣子也。 易之兄司札少卿同休,常召公卿宴集,戲內史楊再思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 ,即剪紙貼中,反披紫袍,為高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 」再思獨曰:「不然。」昌宗驚問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太后宴諸朝貴,易之、 昌宗位中丞宋上。易之素憚,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憬曰:「才劣位卑 ,張卿乃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果謂曰:「中丞奈何卿五郎?」正色曰:「以官言之, 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驚惕。尋以司禮少卿同休及昌宗兄汴州刺史昌 期、弟尚方少監昌儀,皆坐贓穢下獄,命左右台共鞠之。俄敕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令同鞠 。御史大夫李承嘉等,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絹,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 ,法不至免官。」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 ,此莫大之功。」太后悅,赦昌宗,復其官。張同休貶岐山丞、昌儀博望丞,未久而復。
太后寢疾,居長生院,宰相不得見者累月,惟張易之、昌宗侍疾。少間,崔玄奏言:「皇 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 之、昌宗見太后疾篤,恐禍及己。引用黨援,謀為之備。屢有人為飛書及榜其書於通衢,雲易 之兄弟謀反,太后皆不問。許州人楊元嗣告昌宗嘗召術士李經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 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太后命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憬鞠之。承慶、神 慶奏言:「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請付行法。」與大理丞封全 禎奏:「昌宗寵榮如是,復召術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干天子之卦,昌宗倘以為妖妄 ,何不執送有司。雖雲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太后不 聽,爭之甚力。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詣台,憬庭立而按之。事未畢,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 敕赦。歎曰:「不先擊此子腦裂,負此恨矣。」 明年正月,赦天下,改元。太后疾益甚,惟二張居中用事。宰相張柬之、崔玄、姚元之與 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府司馬袁恕已合謀,使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左右羽林將 軍楊元琰、李湛,左威衛將軍薛思行,駙馬都尉王同皎,率飛騎五百人至東宮,迎皇太子至玄 武門,斬關而入。太后在迎仙宮,柬之等誅昌宗、易之於廡下,進至太后所長生殿,環繞侍衛 。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也?」對曰:「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已奉太子命誅之。恐有漏泄 ,故不敢以聞。」太后見太子,曰:「乃汝耶!小子既誅,可還東宮。」彥范曰:「太子安得 更歸。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 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太后乃默然。是日,袁恕已 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悉收張昌期等誅之。太后傳位皇太子,徙居上陽宮。是歲十一月, 太后崩。相王加號安國相王,拜太尉,同鳳閣鸞台三品,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張柬之 為夏官尚書,與袁恕已俱同鳳閣鸞台三品,崔玄為內史,敬暉、桓彥范為納言,並賜爵郡公。 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王用皎為右千牛將軍瑯邪郡公,餘官,賞 有差。 初,張昌儀新作第甚美,逾於王主。或夜書其門曰:「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滅去,復書 之。如是六七日。昌儀取筆注其下云:「一日亦足。」乃止。又,易之兄弟侈於食,競為慘酷 。易之為大鐵籠,置鵝鴨於內,當中起炭火,銅盆貯五味汁,鵝鴨繞火走,渴即飲汁,火炙痛 即回,表裡皆熱,毛落盡肉赤乃死。昌宗以其法作驢炙。昌儀用鐵撅釘狗四足按鷹鷂,肉盡而 狗未死,號叫酸楚不可聽。易之過昌儀憶馬腸,昌儀從騎破肋取腸,良久乃死。後洛陽人臠易 之、昌宗,肉肥白如熊肪,煎炙而食。昌儀打雙腳折,掏取心肝,人以為有天報焉。黃巢盜亂 ,發武后塚。如生,次第淫之,剔取金寶,毀其屍。
韋后 中宗庶人,韋氏,京兆萬年人。祖弘表,貞觀中曹王府典軍。帝在東宮,后被選為妃。嗣 聖初立為皇后。俄與帝處房陵。每使至,帝輒恐欲自殺。后止曰:「禍福何常,早晚等死耳, 無遽。」及帝復即位,后居中宮。是時上官昭容與政事。方敬暉等將盡誅諸武,武三思懼,乃 因昭容入請,得倖於后,卒謀暉等誅之。
初,帝幽廢,與后約:一朝見天日,不相制,至是,與三思叩御牀博戲,帝從旁典籌,不 為忤。三思諷群臣上后號為順天皇后,乃親謁宗廟,贈父玄貞上洛郡王。左拾遺賈虛己建言: 「非李氏王者,盟書共棄之。今復國未幾,遽私后家,先朝禍鑒未遠,甚可懼也。如令皇后固 辭,使天下知後宮謙讓,不亦善乎。」不聽。神龍三年,節愍太子舉兵,敗。宗楚客率群臣請 加號翊聖。詔可。禁中謬傳,有五色雲起后衣筒,帝圖以示諸朝。因大赦天下,賜百官母、妻 封號。太史迦葉志忠表上《桑條歌》二十篇,言后當受命,曰:「昔高祖時,天下聖桃李;太 宗時歌《秦王破陣》高宗歌《堂堂》;天后世歌《武媚娘》;皇帝受命歌《英王石州》后今受 命歌《桑條韋》,蓋后妃之德專蠶桑,供宗廟事也。」乃賜志忠第一區,彩七百段。大宗少卿 鄭因之被樂府。楚客又諷補闕趙延禧離析桑條為九十八代。帝大喜,擢延禧諫議大夫。於是, 昭容以武氏事動后,即表增出母服,民以二十三為了限,五十九免五品而上。母妻不由夫子封 者喪得用鼓吹。數改制度,陰儲人望,稍寵,樹親屬封拜之。昭容與母及尚官賀婁等,多受金 錢。封巫趙隴西夫人,出入禁中,勢與上官埒,由是墨敕斜封出矣。三年,帝祝郊,引后亞獻 。明年正月望夜,帝與后微服過市,倘佯觀覽,縱宮女出遊,皆淫奔不返。國子祭酒葉靜能善 禁戒,常侍馬秦客高醫、光祿少卿楊均善烹調,皆引人後廷。均、秦客 於後,嘗免喪,不歷 旬輒起。帝遇弒,議者咎秦客及安樂公主。后大懼,引所親議計,乃以刑部尚書斐琰,工部尚 書張錫輔政,留守東都。詔將軍趙承福、薛簡以兵五百衛譙五重福與兄溫,定策立溫王重茂為 皇太子,列府兵五萬,分二營屯京師,然後發喪。太子即位,是為殤帝,皇太后臨朝,溫總內 務檢議官省,族弟濯、播,宗子捷、甥高崇及武延秀,分兵左右屯營,羽林飛騎萬騎。京師大 恐。傳言且革命。播、人軍中,鞭督萬騎欲立威,士怨不為用。俄而,臨淄王引兵夜披玄武門 ,入羽林,殺、播、崇於寢,斧關叩太極殿,后遁入飛騎營,為亂兵所殺,斬延秀、安樂公主 ,分捕諸韋諸武與其支黨,悉誅之梟後及安樂公主首東市。翌日,追貶為庶人,葬以一品禮。
上官昭容 上官昭容者名婉兒,西台侍郎儀之孫,父應芝與儀死。武后時,母鄭大常少卿休遠之姊。 婉兒始生,與母配掖廷。天性韶警善文章,年十四,武后召見,有所製作,若素構。自通天以 來,內掌詔命,麗可觀,嘗忤旨當誅,后惜其才,止黥而不殺也。然群臣奏議及天下事皆與之 。帝即位,大被信任,進拜昭容,封鄭沛國夫人。婉兒通武三思,故詔書推右武氏抑唐家,節 憨太子不平,及舉兵叩肅章門,索婉兒。婉兒曰:「我死,當次索皇后大家矣!」以激怒帝。 帝與后挾婉兒登玄武門。以詔草示劉幽求,幽求言之王,王不許,遂誅。開元初,哀次其文章 ,詔張說題篇。
第十一卷
長恨歌傳 唐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玄宗在位歲久,倦於旰食宵衣,政元小大,始委於丞相, 稍深居游宴,以聲色自娛。先是元獻皇后武淑妃皆有寵,相次即世。宮中雖良家子千萬數,無 悅目者。上心忽忽不樂,時每歲十月,駕幸華清宮,內外命婦,餛耀景從,浴日餘波,賜以湯 沐,春風靈液,澹蕩其間。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顧左右前後,粉色如土,詔高力士潛搜外宮 ,得弘農楊玄琰女於壽邸,既笄矣。鬢髮膩理,纖稱中度,舉止閒冶,如漢武帝李夫人。別疏 湯泉,詔賜澡瑩。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績。光彩煥發,轉動照人。上甚悅。進見之日 ,奏《霓裳羽衣曲》以導之;定情之夕,授金釵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搖,垂金明珥。冊為貴 妃,著後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詞,婉孌萬態,以中上意。上益劈焉。時省風九州,泥金五 嶽,儷山雪夜,上陽春朝,與上行同輦,止同室,宴專席,寢專房。雖有三夫人,九嬪,二十 六世婦,八十一御妻,暨後宮才人,樂府伎女,使天子無顧叼意。自是六宮無復進幸者。非徒 殊豔尤態獨能致是,蓋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焉。叔父昆弟皆列位清 貴,爵為通侯。姊妹封國夫人,富埒王宮,車服邸第,與大長公主侔矣,而恩澤勢力,則又過 之,出入禁不問,京師長吏為之側目。故當時謠詠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又曰 :「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其為人心羨慕如此。
天寶末,兄國忠盜丞相位,愚弄國柄。及安祿山引兵向闕,以討楊氏為詞。潼關不守,翠 華南幸,出咸陽,道次馬嵬亭。六軍徘徊,持戟不進。從官郎吏伏上馬前,請誅晁錯謝天下。 國忠奉氂纓盤水,死於道周。左右之意未愜,上問之。當時敢言者,請以貴妃塞天下怒。上知 不免,而不忍見其死,反袂掩面,使牽而去之。倉皇展轉,竟就絕於尺組之下。
既而玄宗狩成都,肅宗受禪靈武。明年大凶歸元,大駕還都。尊玄宗為太上皇,就養南官 。自南宮遷於西內,時移事去,樂盡悲來,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蓮夏開,宮槐秋落,梨園 弟子,玉管發音,聞《霓裳羽衣》一聲,則天顏不怡,左右 欷。三載一意,其念不衰。求之 夢魂,杳不能得。 適有道士自蜀來,知上心念楊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術。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 竭其術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沒地府以求之,又不見。又旁求四虛上下,東 極絕天涯,跨蓬壺。見最高仙山,上多樓闕,西廂下有洞戶東向,窺其門,署曰「玉妃大真院 」。方士抽簪叩扉,有雙鬟童女,出應門。方士造次未及言,而雙鬟復入,俄有碧衣侍女至, 詰其所從來。方士因稱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於時雲海 沉沉,洞天日晚,瓊戶重闔,悄然無聲。方士屏息斂足,拱手門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 :「玉妃出。」見一人冠金蓮,披紫綃,佩紅玉,曳鳳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問「皇 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載已還事。言訖,憫然。指碧衣女取金釵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 :「為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方土受辭與信,將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意。 復前跪致詞:「請當時一事,不為他人聞者,驗於太上皇。不然,恐鈿合金釵,負新垣平之詐 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年,侍輦避暑驪山宮。秋七月,牽牛 織女相見之夕,秦人風俗,是夜張錦繡,陳飲食,樹瓜華,焚香於庭,號為乞巧。宮掖間尤尚 之。時夜殆半,休侍衛於東西廂,獨侍上。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 為夫婦。言畢,執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義不復居此。復墮 下界,且結後緣。或為天,或為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間,幸 惟自安,無自苦耳。」使者還奏太上皇,皇心嗟悼久之。餘具唐史。 至憲宗元和元年,縣尉自居易為歌以言其事。並前秀才陳鴻作傳,冠於歌之前,自為《長 恨歌傳》。居易歌曰: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索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苑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子弟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漏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展轉思,遂教方士慇懃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舍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慇懃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開元天寶遺事 隨蝶所幸開元末,明皇每至春時,旦暮宴於宮中,使嬪妃輦爭插豔花。帝親捉粉蝶放之,隨蝶 所止幸之。後因楊妃寵,遂不復此戲也。 助嬌花 御苑新有千葉桃花,帝親折一枝,插於妃子寶冠上,曰:「此個花尤能助嬌態也 。」 助情花 明皇正寵妃子,不視朝政,安祿山初承聖眷,因進助情花香百粒,大小如粳米而 色紅。每當寢處之際,則含香一粒,助情發興,筋力不倦。帝秘之曰:「此亦漢之慎恤膠也。 」 眼色媚人 念奴者有姿色,善歌唱,未曾一日離帝左右。每執板,當廣顧盼。帝謂妃子曰 :「此女妖麗,眼色媚人。」每囀聲歌喉,則聲出於朝霞之上,雖鐘鼓笙竽嘈雜而莫能遏。宮 伎中,帝之鍾愛也。 金籠蟋蟀 每至秋時,宮中妃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中,置於枕函畔,夜聽其聲 。庶民之家皆效之。 戲擲金錢 內庭嬪妃,每至春時,各於禁中結伴,三人至五人,擲金錢為戲。蓋孤悶無所 遣也。 射團 宮中每到端午節,造粉團扇黍,貯於粉盤中,以小角造弓子,纖妙可愛。架箭射盤 中粉團,中者得食。蓋粉團滑膩而難射也。都中盛為此戲。 醒酒花 明皇與貴妃幸華清宮,因宿酒初醒,憑妃子肩看木芍藥。上親折一枝與妃子,遍 嗅其豔。帝曰:「不惟萱草忘憂,此香豔尤能醒酒。」 被底鴛鴦 五月五日,明皇避暑,遊興慶池,與妃子晝寢於水殿中。宮嬪輩凴欄倚檻,爭 看雌雄二戲於水中。帝時擁貴妃於綃帳內,謂宮嬪曰:「爾等愛水中,爭如我被底鴛鴛。」 半仙之戲 天寶,宮中至寒食節,竟豎鞦韆,令宮嬪輩嘻笑以為宴樂。帝呼為半仙之戲。 都中士民,因而呼之。 冰箸 冬至日,大雪。至午雪霽,有晴色,因寒所結溜,皆為冰條。妃子使侍兒敲下二條 看玩。帝自晚朝視政回,問妃子曰:「所玩何物耶?」妃子笑而答曰:「所玩者,冰也。」帝 謂左右曰:「妃子聰慧,此象可愛也。」 紅冰 楊貴妃初承恩召,與父母相別,泣涕登車。時天寒,淚結為紅冰。 投錢賭寢 明皇未得妃子,宮中嬪妃輩,投金錢賭侍帝寢,以親者為勝。自楊妃入,遂罷 此戲。 淚妝 宮中嬪妃輩,施素粉於兩頰,相號為淚妝。識者以為不祥。後有安祿山之亂。 解語花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帝與貴戚宴賞焉。左右皆歎羨久之 。帝指貴妃示於左右曰:「爭如我解語花。」 含玉津 貴妃素有肉體,至夏苦熱,常有肺渴,每日含一玉魚兒於口中,蓋借其涼津沃肺 也。 紅汗 貴妃每至夏月,常衣輕綃,使恃兒交扇鼓風,猶不解其熱。每有汗出,紅膩而多香 。或拭之於中帕之上,其色如桃花也。 歌值千全 宮伎永新者,善歌,最受明皇寵愛。每對御奏歌,則絲竹之聲莫能遏。帝常謂 左右曰:「此女歌值千金。」 子亂局 一日,明皇與親王,令賀懷智獨奏琵琶,妃子立於局前觀之。上欲輸次,妃子將 康國 子放之,令於局上亂其輸贏。上甚悅焉。 長湯十六所 華清宮中,除供奉雨湯外,而別更有長湯十六所,嬪御之類浴焉。 錦雁 奉御湯中,以文瑤密石,中央有玉蓮湯泉,湧以成池。又縫錦繡為鳧雁於水中。帝 與貴妃,施鏤小舟,戲玩於其間。宮中退水出於金溝,其中珠纓寶絡,流出街渠,貧民日有所 得焉。 夜明枕 虢國夫人有夜明枕。設於堂中,光照一室,不假燈燭。 百枝燈樹 韓國夫人置百枝燈樹,高八十尺,豎之高山,上元夜點之,百里皆見,光明奪 月色也。 風流陣 明皇與貴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統官伎百餘人,帝統小中貴百餘人,排兩陣於掖 廷中,目為風流陣,以霞被錦被張之為旗幟,攻擊相鬥。敗者罰之巨觥以嘻笑。時議以為不祥 之兆。後果有祿山兵亂。天意人事,不偶然也。 望月台 玄宗,八月十五日夜,與貴妃臨大液池,凴欄望月不盡,帝意不快,遂敕令左右 :「於池西岸,別築百尺高台,吾與妃子來年望月。」後經祿山之兵,不復置焉,惟有基址而 已。 袖裡春 史諱錄曰:玄宗為太子時,愛妾號鸞兒,多從中貴董逍遙微行,以輕羅造梨花散 蕊,以月麟香,號袖裡春,所至暗遺之。 透花 《品物類聚》記曰:「吳興木炊之甑香曰馬豆,食之齒醉。」虢國夫人廚吏鄧連, 以此米搗為透花,以豆洗其皮,作靈沙膳,供翠鴛堂。 梨國樂 天寶中,玄宗命宮女數百人為梨園弟子,皆居宜春北院,上素曉音律,時有馬仙 期、李龜年、賀懷智,皆洞知律度。安祿山自范陽人覲,亦獻白玉蕭管數百事,皆陳於梨園。 自是音響,殆不類人間。 藍田磬 太真妃,多曲藝,最善擊磬,拊搏之者泠泠然多新聲。太常梨園之能人,莫能加 也。玄宗命彩藍田玉琢為磬。尚方造流蘇之屬,皆以金鈿珠翠珍怪之物雜飾之。又鑄金為二獅 子,拿攫騰奮之狀,各重二百餘斤以為跌。其他彩繪綺麗,製作精妙,一時無比也。及上幸蜀 回京師,樂多亡失,獨玉磬偶在。上顧之淒然,不忍置牀前,遂令載送大常寺,至今藏於太樂 著正聲庫者是也。 羯鼓 唐玄宗洞曉音律,由之天縱。凡是管弦,必造其妙。若制調曲,隨意即成。不至章 度,取適短長,應指散聲,皆中點節。至於清濁變轉,律呂召呼,君臣事物,迭相制度。雖古 之夔曠,不能過也。尤愛羯鼓,笛雲八音之領袖,諸樂不可無此。嘗遇二月初,詰旦,巾櫛方 畢,時宿雨始晴,景色明麗,小殿亭內,柳杏將吐,睹之歎曰:「對此景物,豈可不與他判斷 之乎!」左右相目,將命備酒,獨高力士遣取羯鼓,上旋命之。臨軒縱一曲,曲名《春光好》 ,神思自得。及顧柳杏,皆已發拆,指而笑之,謂嬪牆內官曰:「此一事,不喚我作天公可乎 ?」皆呼萬歲。又制《秋風高》,每至秋空回繳,纖蘿不起,即奏之。必遠風徐來,庭葉徐下 ,其妙絕入神如此。 揮汗擊鼓 玄宗嘗伺察諸王。寧王夏中揮汗擊鼓,所讀書乃龜茲樂譜也。上知之,喜曰: 「天子兄弟,當極酒樂。」 花奴 汝陽王 ,寧王長子也。姿容妍美,秀出藩邸。玄宗特鍾愛焉,自傳授之。又以其 聰悟敏慧,妙達其旨,每隨遊幸,頃刻不捨。 嘗戴砑光絹帽打曲,上自摘紅槿花一朵,置於 帽上簡處,二物皆極滑,久之方安。遂奏《舞山香》一曲,而花不墜(本色所謂足頭頂,難在 不搖動也)。上大喜笑,賜金器,因誇曰:「花奴( 小名)姿質明瑩,肌髮光細,非人間人 ,必神仙謫墜也。」寧王謙謝,隨而短斥之。上笑曰:「大哥不在過慮阿瞞,自是相師。夫帝 王之相,且須英特越逸之氣,不然有深沉包育之厚。若花奴但秀邁人,悉無此狀,固無猜也; 而又舉止淹雅,當更得公卿間令譽耳。」寧王又謝對曰:「若於此,臣乃輸之。」上曰:「若 此一條,阿瞞亦輸大哥矣。」寧王又謙謝。上笑曰:「阿瞞贏處多,大哥亦不用偽挹。」眾皆 歡賀。 玄宗性俊邁,酷不好琴。曾聽彈,三弄未及畢,叱琴者曰:「待詔出去!」謂內官曰:「 速召花奴,將羯鼓來,為我解穢。」 貴妃琵音 開元中,有中官白秀貞,自蜀使回,得琵琶以獻。其槽邏檀為之,溫潤如玉, 光耀可鑒,有金縷紅紋,影成雙鳳。楊妃每抱是琵琶,奏於梨園,音韻淒清,飄如雲外。而諸 王貴主,泊虢國以下,號為貴妃琵琶弟子,每受曲畢,皆廣有進獻。
第十二卷
楊太真外傳 楊貴妃小字玉環,弘農華陰人也。後徙居蒲州永樂之獨頭村。高祖令本,金州刺史;父玄 琰,蜀州司戶。貴妃生於蜀。嘗誤墜池中,後人呼為落妃池。池在導江縣前。(亦如王昭君生 於陝州,今有昭君村;綠珠生於白州,今有綠珠江。)妃早孤,養於叔父河南府士曹玄家。開 元二十三年十一月,歸於壽邸。二十八年十月,玄宗幸溫泉宮,(自天寶六載十月,復改為華 清宮。)使高力士取楊氏女於壽邸,度為女道士,號太真,住內太真宮。天寶四載七月,冊左 衛中郎將韋昭訓女配壽邸。是月,於鳳凰園冊太真宮女道士楊氏為貴妃,半後服用。進見之日 ,奏《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者,是玄宗登三鄉驛,望女兒山所作也。故劉禹錫有 詩云:「伏睹玄宗皇帝望《女兒山詩》,小臣斐然有感:開元天子萬事足,惟惜當時光景促, 三鄉驛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隨。天上忽乘白雲去 ,世間空有《秋風詞》。」又《逸史》云:「羅公遠天寶初侍玄宗,八月十五日夜,宮中玩月 ,曰:『陛下能從臣月中游乎?』乃取一枝桂,向空擲之,化為一橋,其色如銀。請上同登, 約行數十里,遂至大城闕。公遠曰:『此月宮也。』有仙女數百,素練寬衣,舞於廣庭。上前 問曰:『此何曲也?』曰:『《霓裳羽衣》也。』上密記其聲調,遂回橋,卻顧,隨步而滅。 旦諭伶官,象其聲調,作《霓裳羽衣曲》。」以二說不同,乃備錄於此。)是夕,授金釵鈿合 。上又自執麗水鎮庫紫磨金琢成步搖,至妝閣,親與插鬢。上甚喜,謂後宮人曰:「朕得楊貴 妃,如得至寶也。」乃製曲子曰《得寶子》,又曰《得子》。先是,開元初,玄宗有武惠妃、 王皇后。后無子。妃生子,又美麗,寵傾後宮。至十三年,皇后廢,妃嬪無得與惠妃比。二十 一年十一月,惠妃即世。後庭雖有良家子,無悅上目者,上心淒然。至是得貴妃,又寵甚於惠 妃。有姊三人,皆豐碩修整,工於謔浪,巧會旨趣,每入宮中,移晷方出。宮中呼貴妃為娘子 ,禮數同於皇后。冊妃日贈其父玄淡濟陰太守,母李氏隴西郡夫人。又贈玄琰兵部尚書,李氏 涼國夫人。叔玄為光祿卿銀青光祿大夫。再從兄钊拜為侍郎,兼數使。兄 又居朝列。堂弟尚 太華公主,是武惠妃生,以母,見遇過於諸女,賜第連於宮禁。自此楊氏權傾天下,每有囑請 ,台省府縣,若奉詔敕。四方奇貨、童僕、駝馬,日輸其門。
時安祿山為范陽節度,恩遇最深,上呼之為兒。嘗於便殿與貴妃同宴樂。祿山每就坐,不 拜上而拜貴妃。上顧而問之:「胡不拜我而拜妃子,意者何也?」祿山奏云:「胡家不知其父 ,只知其母。」上笑而赦之。又命楊 以下,約祿山為兄弟姊妹,往來必相宴餞。初雖結義頗 深,後亦權敵,不葉。 五載七月,妃子以妒悍忤旨。乘單車,令高力士送還楊 宅。及亭午,上思之不食,舉動 發怒。力士探旨,奏請載還,送院中宮人衣物及司農米麵酒饌百餘車。諸姊及 初則懼禍聚哭 ,及恩賜浸廣,御饌兼至,乃稍寬慰。妃初出,上無卿,中官趨過者,或笞撻之。至有驚怖而 亡者。力士因請就召,既夜,遂開安興坊,從太華宅以入。及曉,玄宗見之內殿,大悅。貴妃 拜泣謝過。因召兩市雜戲以娛貴妃。貴妃諸姊進食作樂。自茲恩遇日深,後宮無得進幸矣。
七載,加钊御史大夫,權京兆尹,賜名國忠。封大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八姨 為秦國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給錢十萬,為脂粉之姿。然虢國不施妝粉,自炫美豔,常素面朝 天。當時杜甫有詩云: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又賜虢國照夜璣,秦國七葉冠,國忠鎖子帳,蓋希代之珍,其恩寵如此。 授銀青光祿大 夫鴻腫卿,列戟,特授上柱國,一日三詔。與國忠五家於宣陽里,甲第洞開,僭擬宮掖,車馬 僕從,照耀京邑。遞相誇尚,每造一堂,費逾千萬計,見制度宏土於己者,則毀之復造,土木 之工,不捨晝夜。上賜御食,及方外進獻,皆頒賜五宅。開元已來,豪貴榮盛,未之比也。上 起動必與貴妃同行,將乘馬,則力士執轡授鞭。宮中掌貴妃刺繡織錦,亡慮百人,雕樓器物又 數百人,供生日及時節慶,續命楊益往嶺南長吏,日求新奇以進奉。嶺南節度張九章,廣陵乏 史王翼,以端午進貴妃珍玩衣服,異於他郡,九章加銀青光祿大夫,翼擢為戶部侍郎。 九載二月,上舊置五王帳,長枕大被,與兄弟共處其間。妃子無何竊寧王紫玉笛吹。因此 又忤旨,放出。時吉溫多與中貴人善,國忠懼,請計於溫。遂入奏曰:「妃,婦人,無智識。 有忤聖顏,罪當死。既蒙嘗恩寵,只合死於宮中。陛下何惜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於 外乎?」上曰:「朕用卿,蓋不緣妃也。」初,令中使張韜光送妃至宅,妃泣謂韜光曰:「請 奏:妾罪合萬死。衣服之外,皆聖恩所賜。惟髮膚是父母所生。今當即死,無以謝上。」乃引 刀剪其髮一繚,附韜光以獻。妃既出,上憮然。至是,韜光以髮搭於肩以奏。上大驚惋,遽使 力士就召以歸,自後益嬖焉。又加國忠遙領劍南節度使。
十載上元節,楊氏五宅夜遊,遂與廣寧公主騎從爭西市門。楊氏奴揮鞭誤及公主衣,公主 墮馬。駙馬鄭昌裔扶公主,因及數撾。公主泣奏之,上令決殺楊家奴一人,昌裔停官,不許朝 謁。於是楊家轉橫,出入禁門不問,京師長吏為之側目。故當時謠曰:「生女勿悲酸,生男勿 喜歡。」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其天下人心羨慕如此。
上一旦御勤政樓,大張聲樂。時教坊有王大娘,善戴百尺竿,上施木山:狀瀛州、方丈, 令小兒持絳節,出入其間,而舞不輟,時劉晏以神童為秘書省正字,十歲,惠悟過人。上召於 樓中,貴妃坐於膝上,為施粉黛,與之巾櫛。貴妃令詠王大娘戴竿,晏應聲曰: 樓前百戲競爭新,惟有長竿妙入神。 誰謂綺羅翻有力,猶自嫌輕更著人。 上與貴妃及嬪御皆歡笑移時,聲聞於外,因命牙笏錦紋袍賜之。上又宴諸王於木蘭殿,時 木蘭花發,皇情不悅。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顏大悅,方知回雪流風,可以回天轉地 。上嘗夢十仙子,乃制《紫雲回》(玄宗嘗夢仙子十餘輩,御卿雲而下,各執樂器,懸奏之。 曲度清越,真仙府之音。有一仙人曰:「此神仙《紫雲回》。今傳授陛下,為正始之音。」上 喜而傳受。寤後,餘響猶在。旦,命玉笛習之,盡得其節奏也)。並夢龍女,又制《凌波曲》 (玄宗在東都,晝夢一女,容貌豔異,梳交心髻,大袖寬衣,拜於牀前。上問:「汝何人?」 曰:「妾是陛下凌波池中龍女。衛宮護駕,妾實有功,今陛下洞曉鈞天之音,乞賜一曲以光族 類。」上於夢中為鼓胡琴,拾新舊之曲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盡記之。會 禁樂,自御琵琶,習而翻之。與文武臣僚,於凌波宮臨池奏新曲,池中波濤湧起,復有神女出 池心,乃所夢之女也。上大悅,語於宰相,因於池上置廟,每歲命祀之)。二曲既成,遂賜宜 春院及梨園弟子並諸王。
時新豐初進女伶謝阿蠻,善舞。上與妃子鐘念,因而受焉。就按於清元小殿,寧王吹玉笛 ,上羯鼓,妃琵琶,馬仙期方響,李龜年篥,張野狐箜篌,賀懷智拍。自旦至午,歡洽異常。 時惟妃女弟秦國夫人端坐觀之。曲罷,上戲曰:「阿瞞(上在禁中,多自稱也)樂籍,今日幸 得供養夫人,請一纏頭。」秦國曰:「豈有大唐天子阿姨,無錢用耶?」遂出三百萬為一局焉 。樂器皆非世有者,才奏,而清風習習,聲出天表。妃子琵琶羅檀,寺人白季貞使蜀還獻。其 木溫潤如玉,光耀可鑒,有金縷紅紋,蹙成雙鳳。弦乃未呵彌羅國永泰元年所貢者,淥水蠶絲 也,光瑩如貫珠瑟瑟。紫玉笛乃桓娥所得也。祿山進三百事管色,俱用媚玉為之。諸王、郡主 、妃之姊妹,皆師妃,為琵琶弟子。每一曲徹,廣有獻遺,妃子是日問阿蠻曰:「爾貧,無可 獻師長,待我與汝為。」命侍兒紅桃娘取紅粟玉臂支賜阿蠻。
妃善擊磬,拊搏之音泠泠然多新聲,雖太常梨園之妓,莫能及之。上命彩藍田綠玉,琢成
磐:上方造、流蘇之屬,以金鈿珠翠飾之,鑄金為二獅子,以為趺,彩繒褥麗,一時無比。先
,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數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
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
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
遽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立進《清平樂詞》三篇。承旨,猶苦宿醒,因援筆賦之
。
第一首: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第二首: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第三首: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龜年捧詞進,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詞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
州葡萄酒,笑領歌,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妃飲罷,斂
繡巾再拜。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於他學士。會力士終以脫靴為恥,異日,妃重吟前詞,力士戲
曰:「始為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翻拳拳如是耶?」妃子驚曰:「何學士能辱人如斯?」力
士曰:「以飛燕指妃子,賤之甚矣。」妃深然之。上嘗三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
上在百花院便殿,因覽《漢成帝內傳》,時妃子後至,以手整上衣領,曰:「看何文書? 」上笑曰:「莫問。知則又人。」覓去,乃是「漢成帝獲飛燕,身輕欲不勝風。恐其飄翥,帝 為造水晶盤,令宮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寶避風台,間以諸香,安於上,恐其四肢不禁」也。 上又曰:「爾則任吹多少。」蓋妃微有肌也,故上有此語戲妃。妃曰:「《霓裳羽衣》一曲, 可掩前古。」上曰:「我才弄,爾便欲嗔乎?憶有一屏風,合在,待訪得,以賜爾。」屏風乃 虹霓為名,雕刻前代美人之形,可長三寸許。其間服玩之器、衣服,皆用眾寶雜廁而成。水晶 為地,外以玳瑁水犀為押,絡以珍珠瑟瑟。間綴精妙,迨非人力所制。此乃隋文帝所造。賜文 成公主,隨在北胡。貞觀初,滅胡,與蕭后同歸中國,因而賜焉,(妃歸衛公家,遂持去。安 於高樓上,未及將歸。國忠日午偃息樓上,至牀,睹屏風在焉。才就枕,而屏風諸女悉皆下牀 前,各通所號,曰:「裂繒人也。」「定陶人也。」「穹廬人也。」「當壚人也。」「亡吳人 也。」「步蓮人也。」「桃源人也。」「斑竹人也。」「奉五官人也。」「溫肌人也。」「曹 氏投波人也。」「吳宮無雙返香人也。」「拾翠人也。」「竊香人也。」「金屋人也。」「解 佩人也。」「為雲人也。」「董雙成也。」「為煙人也。」「畫眉人也。」「吹蕭人也。」「 笑人也。」「垓中人也。」「許飛瓊也。」「趙飛燕也。」「金谷人也。」「小鬢人也。」「 光髮人也。」「薛夜來也。」「結綺人也。」「臨春閣人也。」「扶風女也。」國忠雖開目, 歷歷見之,而身體不能動,口不能發聲。諸女各以物列坐。俄有纖腰伎人近十餘輩,曰:「楚 章華踏謠娘也。」乃連臂而歌之,曰:「三朵芙蓉是我流,大楊造得小楊收。」復有二三伎, 又曰:「楚宮弓腰也。何不見《楚辭別序》云:『綽約花態,弓身玉肌?』」俄而遞為本藝。 將呈訖,一一復歸屏上。國忠方醒,惶懼甚,遽走下樓,急令封鎖之。貴妃知之,亦不欲見焉 。祿山亂後,其物猶存。在宰相元載家,自後不知所在。)初,開元末,江陵進乳柑橘,上以 十枚種於蓬萊宮,至天寶十載九月秋結實。宣賜宰臣,曰:「朕近於宮內種柑子數株,今秋結 實一百五十餘顆,乃與江南及蜀道所進無別,亦可謂稍異者。」宰臣表賀曰:「伏以自天所育 者,不能改有常之性,曠古所無者,乃可謂非常之感。是知聖人御物,以元氣布和,大道乘時 ,則殊方葉致,且橘油所植,南北異名,實造化之有初,匪陰陽之有革。陛下玄風真紀,六合 一家,雨露所均,混天區而齊被;草木有性,憑地氣以潛通。故茲江外之珍果,為禁中之佳實 。綠蒂含霜,芳流綺殿,金衣爛日,色麗彤庭。雲矣。」乃頒賜大臣。外有一合歡果,上與妃 子互相持玩。上曰:「此果似知人意,朕與卿固同一體,所以合歡。」於是促坐,同食焉。因 令畫圖,傳之於後。
妃子既生於蜀,嗜荔枝。南海荔枝,勝於蜀者,故每歲馳驛以進。然方暑熱而熟,經宿則 無味。後人不能知也。
上與妃彩戲,將北,惟重四轉敗為勝。連叱,骰子宛轉而成重四,遂令高力士賜緋,風俗 因而不易。 廣南進白鸚鵡,洞曉言同,呼為「雪衣女」,一朝飛上妃鏡台上,自語:「雪衣女昨夜夢 為鷙烏所搏。」上令妃授以《多心經》,記誦精熟。後上與妃游別殿,置雪衣女於步輦竿上同 去。瞥有鷹至,搏之而斃。上與妃歎息久之,遂瘞於苑中,呼為鸚鵡塚。 交趾貢龍腦香,有蟬蠶之狀,五十枚。波斯言老龍腦樹節方有。禁中呼為瑞龍腦,上賜妃 十枚。妃私發明駝使(明駝使,腹下有毛,夜能明,日馳五百里),持三枚遺祿山。妃又常遺 祿山金平脫裝具,玉盒,金平脫鐵面碗。 十一載,李林甫死,又以國忠為相,帶四十餘使。十二載,加國忠司空。長男暄,先尚延 和郡主,又拜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小男,尚萬春公主。貴妃堂弟秘書少監鑒 ,尚承榮郡主。一門一貴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十二載,重贈玄琰太尉,齊國公。母 重封梁國夫人,官為造廟,御制碑,及書。叔玄又拜工部尚書。韓國婿秘書少監崔 女為代宗 妃;虢國男裴徽尚代宗女延光公主,女為讓帝男妻;秦國婿柳澄男鈞尚長清縣主,澄弟潭尚肅 宗女和政公主。 上每年冬十月,幸華清宮,常經冬還宮闕,去即與妃同輦。華清宮有端正樓,即貴妃梳洗 之所;有蓮花湯,即貴妃澡沐之室。國忠賜第在宮東門之南,虢國相對。韓國、秦國,甍棟相 接。天子幸其第,必過五家,賞賜燕樂。扈從之時,每家為一隊,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相映 ,口百花之煥發。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於路歧可掬。曾有人俯身一窺其車,香氣數日不 絕。駝馬千餘頭匹。以劍南旌節器仗前驅。出有餞飲,還有軟腳。遠近餉遺珍玩狗馬,閹侍歌 兒,相望於道。及秦國先死,獨虢國、韓國、國忠轉盛。虢國又與國忠亂焉。略無儀檢,每入 朝謁,國忠與韓、虢連轡,揮鞭驟馬以為諧謔。從官嫗百餘騎。秉燭如晝,鮮裝服而行,亦無 蒙蔽,衢路觀者如堵,無不駭歎。十宅諸王男女婚嫁,皆資韓。虢紹介,每一人納一千貫,上 乃許之。十四載六月一日,上幸華清宮,乃貴妃生日。上命小部音聲(小部者,梨園法部所置 ,凡三十人,皆十五以下),於長生殿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海進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 。左右歡呼,聲動山谷。
其年十一月,祿山反幽陵(祿山本名軋草山,雜種胡人也。母本巫師。祿山晚年益肥,垂 肚過膝,自稱得三百五十斤。於上前胡旋舞,疾如風焉。上嘗於勤政樓東間設大金雞障,施一 大榻,捲去簾,令祿山坐。其下設百戲,與祿山看焉。肅宗諫曰:「歷觀今古,未聞臣下與君 上同坐閱戲。」上私曰:「渠有異相,我禳之故耳。」又嘗與夜宴,祿山醉臥,化為一豬而龍 首。左右遽告帝。帝曰:「此豬龍,無能為。」終不殺。卒亂中國。)以誅國忠為名。咸言國 忠、虢國、貴妃三罪,莫敢上聞。上欲以皇太子監國,蓋欲傳位,自親征。謀於國忠,國忠大 懼,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監國,當與娘子等並命矣。」姊妹哭訴於貴妃。妃 銜土請命,事乃寢。 十五載六月,潼關失守,上幸巴蜀,貴妃從。至馬嵬,右龍武將軍陳玄札懼兵亂,乃謂軍 士曰:「今天下崩離,萬乘震蕩,豈不由楊國忠割剝庶,以至於此。若不誅之,何以謝天下? 」眾曰:「念之久矣。」會吐蕃和好使在驛門遮國忠訴事。軍士呼曰:「楊國忠與番人謀叛! 」諸軍乃圍驛四合,殺國忠並男暄等。(國忠舊名钊,本張易之子也。天授中,易之恩幸莫比 。每歸私第,詔令居樓,仍去其梯,圍以束棘,無復女奴侍立。母恐張氏絕嗣,乃置女奴嬪妹 於樓複壁中。遂有娠,而生國忠。後嫁於楊氏。)上乃出驛門勞六軍。六軍不解圍,上顧左右 責其故。高力士對曰:「國忠負罪,諸將討之。貴妃即國忠之妹,猶在陛下左右,群臣能無憂 怖?伏乞聖慮裁斷。」(一本云:「賊根猶在,何敢散乎?」蓋斥貴妃也。)上回入驛,驛門 內旁有小巷,上不忍歸行宮,於巷中倚杖欹首而立。聖情昏默,久而不迸。京兆司錄韋鍔(見 素男也)進曰:「乞陛下割恩忍斷,以寧國家。」逡巡,上入行宮。撫妃子出於廳門,至馬道 北牆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位涕鳴咽,語不勝情,乃曰:「願大家好注,妾誠負國恩,死 無恨矣。乞容禮佛。」帝曰:「願妃子善地受生。」力士遂縊於佛堂前之梨樹下。才絕,而南 方進荔枝至。上睹之,長號數息,使力士曰:「與我祭之。」祭後,六軍尚未解圍。以繡衾覆 牀,置驛庭中,敕玄禮等入驛視之。玄禮抬其首,知其死,曰:「是矣。」而圍解。瘞於西郭 之外一里許道北坎下。妃時年三十八。上持荔枝於馬上謂張野狐曰:「此去劍門,鳥啼花落, 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妃子之由也。」
初,上在華清宮日,乘馬出宮門,欲幸虢國夫人之宅。玄禮曰,「未宣敕報臣,天子不可 輕去就。」上為之回轡。他年,在華清宮,逼上元,欲夜遊。玄禮奏曰:「官外即是曠野,須 有預備,若欲夜遊,願歸城闕。」上又不能違諫。及此馬嵬之誅,皆是敢言之有效也。 先是,術士李遐周有詩曰: 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 若逢山下鬼,環上係羅衣。 「燕市人皆去」,祿山即薊門之士而來。「函關馬不歸」,哥舒翰之敗潼關也。「若逢山 下鬼」,嵬字,即馬嵬驛也。「環上係羅衣」,貴妃小字玉環,及其死也,力士以囉巾縊焉。 又妃常以假髻為首飾,而好服黃裙。天寶末,京師童謠曰:「義髻拋河裡,黃裙逐水流。」至 此應矣。 初、祿山嘗於上前應對,雜以諧謔。妃常在座,祿山心動。及聞馬嵬之死,數日歎惋。雖 林甫養育之,國忠激怒之,然其有所自也。 是時虢國夫人先至陳倉之官店。國忠誅問至,縣令薛景仙率吏人追之。走入竹林下,以為 賊軍至,虢國先殺其男徽,次殺其女。國忠妻裴柔曰:「娘子何不惜我方便乎?」遂並其女刺 殺之。已而自刎,不死。載於獄中,猶問人曰:「國家乎?賊乎?」獄吏曰:「互有之。」血 凝其喉而死。遂並坎於東郭十餘步道北楊樹下。 上發馬嵬,行至扶風道。道旁有花,寺畔見石楠樹團圓,愛玩之,因呼為端正樹,蓋有所 思也。又至斜谷口,屬霖雨涉旬,於棧道雨中聞鈴聲隔山相應。上既悼念貴妃,因彩其聲為《 雨霖鈴》曲,以寄恨焉。至德二年,既收復西京。十一月,上自成都還,使祭之。後欲改葬, 李輔國等不從。時禮部恃郎李揆奏曰:「龍武將士以楊國忠反,故誅之。今改葬故妃,恐龍武 將士疑懼。」肅宗遂止之。上皇密令中官潛移葬之於他所。妃之初瘞,以紫褥裹之。及移葬, 肌膚已消釋矣。胸前猶有錦香囊在焉。中官葬畢以獻,上皇置之懷袖。又令畫工寫妃形於別殿 ,朝夕視之而 欷焉。上皇既居南內,夜闌登勤政樓,凴欄南望,煙月滿目。上因自歌曰:「 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歌歇,聞里中隱隱如有歌聲者,顧力士曰:「得非梨園 舊人乎?遲明,為我訪來。」翌日,力士潛求於里中,因召與同去,果梨園弟子也。其後,上 復與妃侍者紅桃在焉,歌《涼州》之詞,貴妃所制也。上親御玉笛,為之倚曲。曲罷相視,無 不掩泣。上因廣其曲,今《涼州》留傳者益加焉。至德中,復幸華清宮。從官嬪御,多非舊人 。上於望京樓下命張野狐奏《雨霖鈴》曲。曲半,上四顧淒涼,不覺流涕。左右亦為感傷。新 豐有女伶謝阿蠻,善舞《凌波曲》,舊出入宮禁,貴妃厚焉是日,詔令舞。舞罷,阿蠻因進金 粟裝臂環,曰:「此貴妃所賜。」上持之,淒然垂涕曰:「此我祖大帝破高麗,獲二寶:一紫 金帶,一紅玉支。朕以岐王所進《龍池篇》,賜之金帶,紅玉支賜妃子。後高麗知此寶歸我, 乃上言『本國因失此寶,風雨愆時,民離兵弱。』朕尋以為得此不足為貴,乃命還其紫金帶。 惟此不還。汝既得之於妃子,朕今再睹之,但興悲念矣。」言訖,又涕零。至乾元元年,賀懷 智又上言,曰:「昔上夏日與親王棋,令臣獨彈琵琶(其琵琶以石為槽,雞筋為弦,用鐵撥彈 之),貴妃立於局前觀之。上數枰子將輸,貴妃放康國子上局亂之,上大悅。時風吹貴妃領巾 於臣巾上,良久,回身方落。及歸,覺滿身香氣。乃卸頭幘,貯於錦囊中,今輒進所貯襆頭。 」上皇發囊,且曰:「此瑞龍腦香也。吾曾施於暖池玉蓮朵,再幸尚有香氣宛然。況乎絲縷潤 膩之物哉。」遂淒倫不已。自是聖懷耿耿,但吟:
刻木牽絲作者翁,雞皮鶴髮與真同。 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 有道士楊通幽自蜀來,知上皇念楊貴妃,自云:「有李少君之術。」上皇大喜,命致其神 。方士乃竭其術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入地府求之,竟不見。又旁求四虛上 下,東極,絕大海,跨蓬壺。忽見最高山,上多樓閣。泊至,西廂下有洞戶,東向,闔其門, 額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復抽簪叩扉,有雙鬟童女出應門,方士造次未及言,雙鬟復入。 俄有碧衣侍女至,詰其所從來。方士因稱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 之。」逾時,碧衣延入,且引曰:「玉妃出。」妃冠金蓮,紫綃,佩紅玉,曳鳳舄。左右侍女 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載以還事。言訖憫然,指碧衣女取金釵鈿合,折 其半授使者曰:「為我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方土將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 意,乃復前跪致詞:「請當時一事,不聞於他人者,驗於太上皇。不然,恐金釵鈿合,負新垣 平之詐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驪山宮。秋七月 ,牽牛織女相見之夕,上憑肩而望。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言畢, 執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因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墮下界,且結後緣。 或為天,或為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間,幸惟自愛,無自苦耳 。」使者還,具奏太上皇。皇心震悼。
及至移入大內甘露殿,悲悼妃子,無日無之。遂辟谷服氣,張皇后進櫻桃蔗漿,聖皇並不 食。帝玩一紫玉笛,因吹數聲,有雙鶴下於庭,徘徊而去。聖皇語侍兒宮愛曰:「吾奉上帝所 命,為元始孔升真人,此期可再會妃子耳,笛非爾所寶,可送大收。」(大收,代宗小字。) 即令具湯沐。「我若就枕,慎勿驚我。」宮愛聞睡中有聲,駭而視之,已崩矣。妃子死日,馬 嵬媼得錦拗襪一隻,相傳過客一玩百錢,前後獲錢無數。
悲夫,玄宗在位久,倦於萬機,常以大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李林甫,一以委成。 故絕逆耳之言,恣行燕樂,衽席無別,不以為恥,申林甫之贊成矣。乘輿遷播,朝廷陷沒,百 僚係頸,妃王被戮,兵滿天下,毒流四海,皆國忠之召禍也。
附錄 楊妃夢與明皇游驪山,至興元驛,方對食,後宮忽告火發。倉卒出驛,回望驛木,俱為烈 燄。俄有二龍,帝跨白龍,其去若飛,妃跨黑龍,其行甚緩。左右無人,惟一蓬頭面物,貌不 類人,望帝去之甚遠,觸一危峰,沉煙藹中。開目,則獨自一室,面物曰:「某此峰神也。」 有一騎來授妃益州牧蠶元後。悠然夢覺,翌日,漁陽叛書至。帝至馬嵬縊妃子死。帝曰:「夢 今有應矣。與朕游驪山。驪與離同;方食火發,失食之兆。火,兵器也。驛木俱焚,驛與易同 ,加木於旁,楊字也。吾跨白龍,西遊之象。彼跨黑龍,陰暗之理。獨行無左右之助,一騎馬 也。峰神,乃山鬼也,果死於馬嵬乎。當授益州牧蠶元後,牧,養也;養蠶所以致絲也,益旁 加絲,縊字也。」 帝後夢至一處,題曰東虛府。又至一院,題曰太一玉真元上妃院,入見太真,隔一雲母屏 對坐,不見其形。帝曰;「汝思我乎?」妃曰;「人非木石,安得無情。異日,當共跨晴暉, 浮落景,游玉虛中。」帝曰;「碧海無涯,仙人路絕,何計通耗?」妃曰;「若遇雁府上人, 可附信矣。」後果遇鴻都道士於海上仙峰得釵合私言而回。
第十三卷
唐玄宗梅妃傳 梅妃,姓江氏,莆田人。父仲遜,世為醫。妃年九歲,能誦《二南》。語父曰:「我雖女 子,期以此為志。」父奇之,名曰彩。開元中,高力士使閩越,妃笄矣。見其少麗,選歸,侍 明皇,大見寵幸。長安大內、大明、興慶三宮,東都大內、上陽兩宮,幾四萬人,自得妃,視 如塵土。宮中亦自以為不及。妃善屬文,自比謝女。淡妝雅服,而姿態明秀,筆不可描畫。性 喜梅,所居欄檻,悉植數株,上榜曰「梅亭」。梅開,賦賞至夜分,尚顧戀花下不能去。上以 其所好,戲名曰「梅妃」。妃有《蕭》、《蘭》(《蕭蘭》)、《梨園》、《梅花》、《鳳笛 》、《玻杯》、《剪刀》、《絢窗》八(七)賦。 是時承平歲久,海內無事。上於兄弟間極友愛,日從燕間,必妃侍側。上命破橙往賜諸王 。至漢邸,潛以足躡妃履,登時退閣。上命連趨,報言「適履珠脫綴,綴竟當來」。久之,上 親往命妃。妃曳衣迓上,言「胸腹疾作,不果前也」,卒不至。其恃寵如此。後上與妃鬥茶, 顧諸王戲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光輝。鬥茶今又勝我矣。」妃應聲 曰:「草木之戲,誤勝陛下。設使調和四海,烹任鼎鼐,萬乘自有憲法,賤妾何能較勝負也。 」上大悅。 會太真楊氏人侍,寵愛日奪,上無疏意。而二人相疾,避路而行。上嘗方之英、皇,議者 謂廣狹不類,竊笑之。太真忌而智,妃性柔緩,亡以勝,後竟為楊氏遷於上陽東宮。後,上憶 妃,夜遣小黃門滅燭,密以戲馬召妃至翠華西閣,敘舊愛,悲不自勝。既而上失寤,侍御驚報 曰:「妃子已屆閣前,當奈何?」上披衣,抱妃藏夾幕間。太真既至,問:「『梅精』安在? 」上曰:「在東宮。」太真曰:「乞宣至,今日同浴溫泉。」上曰:「此女已放屏,無並往也 。」太真語益堅,上顧左右不答。太真大怒,曰:「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婦人遺舄,夜來何人 侍陛下寢,歡醉至於日出不視朝?陛下可出見群臣,妾止此閣以俟駕回。」上愧甚,曳衾向屏 復寢,曰:「今日有疾,不可臨朝。」太真怒甚,逕歸私第。上頃覓妃所在,已為小黃門送令 步歸東宮。上怒斬之。遺舄並翠鈿命封賜妃。妃謂使者曰:「上棄我之深乎?」使者曰:「上 非棄妃,誠恐太真無情耳!」妃笑曰:「恐憐我則動肥婢情,豈非棄也?」妃以千金壽高力士 ,求詞人擬司馬相如為《長門賦》,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勢,報曰:「無人解賦 。」妃乃自作《樓東賦》,略曰: 玉鑒塵生,鳳奩香珍。懶蟬鬢之巧梳,閒縷衣之輕練。苦寂寞於蕙宮,但凝思乎蘭殿。信 標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 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 聽風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游;長門深閉,嗟青鸞之 信修。憶太液清波,水光蕩浮,笙歌賞宴,陪從宸旒。奏舞鸞之妙曲,乘畫之仙舟。君情繾綣 ,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乎 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隴。度花朝與月夕,羞懶對乎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奈世才 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鐘。空長歎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太真聞之,訴明皇曰:「江妃庸賤,以諛詞宣言怨望,願賜死。」上默然。 會嶺表使歸,妃問左右:「何處驛使來,非梅使耶?」對曰:「庶邦貢楊妃果實(荔)使 來。」妃悲咽泣下。上在花萼樓,會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賜妃。妃不受,以詩付使者曰: 「為我進御前也。」曰: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寞。 上覽詩,悵然不樂。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曲名是此始。後祿山犯閉,上西 幸,太真死。及東歸,尋妃所在,不可得。上悲,謂兵火之後,流落他處。詔:「有得之,官 二秩,錢百萬。」訪搜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飛神御氣,潛經天地,亦不可得。有宦者進其畫 真,上言:「甚似,但不活耳。」詩題於上,曰: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 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讀之泣下,命模像刊石。後上暑月晝寢,彷彿見妃隔竹間泣,含涕障袂,如花蒙霧露狀。 妃曰:「昔陛下蒙塵,妾死亂兵之手。哀妾者埋骨池東梅株旁。」上駭然流汗而寤。登時令往 太液池發視之,無獲。上益不樂。忽悟溫泉湯池側有梅十餘株,豈在是乎!上自命駕,令發現 。才數株,得屍,裹以錦,盛以酒槽,附土三尺許。上大慟,左右莫能仰視。視其所傷,脅下 有刀痕。上自制文誄之,以妃札易葬焉。
贊曰:明皇自為潞州別駕,以豪偉聞。馳騁犬馬 杜之間,與俠少游。用此起支庶,踐尊 位,五十餘年,享天下之奉,窮奢極侈,子孫百數,其閱萬方美色眾矣。晚得楊氏,變易三綱 ,濁亂四海,身廢國辱,思之不少悔,是固有以中其心,滿其欲矣。江妃者,後先其間,以色 為所深嫉,則其當人主者,又可知矣。議者謂:或覆宗,或非命,均其媚忌自取。殊不知明皇 耄而忮忍,至一日殺三子,如輕斷螻蟻之命。奔竄而歸,受制昏逆,四顧嬪嬙,斬亡俱盡,窮 獨苟活,天下哀之。《傳》曰「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蓋天所以酬之也。報復之理,毫髮不 差,是豈特兩女子之罪哉!
東舞女 寶歷二年,東貢舞女二人,一日「飛燕」,二曰「輕鳳」。修眉伙首,蘭氣融冶,冬不纊 衣,夏無汗體。所食多荔枝、榧實、金屑,龍腦之類。戴輕金雅冠,羅衣,無縫而成,其文織 巧,人未之識。輕金冠以金絲結之,為鸞鳳之狀,仍飾以五彩細珠,玲瓏相續可高一尺,稱之 為三二分。上更琢玉芙蓉以為二女歌舞台。每夜歌舞一發,如鸞鳳之音,百鳥莫不翔集其上, 及於庭際,舞態豔逸,非人間所有。每歌罷,上令內人藏之金屋寶帳,蓋恐風日故也。由是宮 中語曰:「寶帳香重重,一雙紅芙蓉。」
文宗
大和九年,誅王涯、鄭注後,仇士良專權恣意,上頗惡之。或登臨遊幸,雖百戲駢羅,未
嘗以為樂。往往膛目獨語,左右莫敢進問。因題曰:
替路生春草,上林花滿枝。
憑高何限意,無復侍臣知。
偶於內殿前看牡丹,翹足凴欄,忽吟舒元輿《牡丹賦》云:「俯者如愁,仰者如語。合者
如咽。」吟罷,方省元輿詞,不覺歎息。良久,位下沾臆。
時有宮人沈阿翹,為上舞《河滿子》,調聲風態,卒皆宛暢。曲罷,上賜金臂環,即問其
從來。阿翹曰:「妾本吳元濟之伎女。濟敗,因以聲得為宮人。」俄又進白玉方響,云:「吳
元濟所與也。」光明皎潔,可照十數步。言犀,捶即響犀也。凡物有聲,乃響應其中焉。架則
雲檀香也,而文采若雲霞之狀,芬馥著人,則彌月不散。制度精妙,固非中國所有。上因令阿
翹奏《涼州曲》,音韻清越,聽者無不淒然,咸謂之天上樂。乃選內人與翹為弟子焉。
武宗賢妃王氏傳 王氏,邯鄲人。失其世,年十三,善歌舞,得入宮中。穆宗以賜穎王。性機悟。開成末, 王嗣帝位,妃陰為助畫,故進號「才人」,遂有寵。狀纖頎,頗類帝。每畋苑中,才人必從袍 而騎,容服光寵,略同至尊,相與馳出入,觀者莫知孰為帝也。帝欲立為后,宰相李德裕曰: 「才人元子,且家不素顯,恐貽天下議。」乃止。 帝稍惑方士說,欲餌藥長年,後浸不豫,才人每謂親近曰:「陛下日燎丹,意取不死。膚 澤稍槁,吾心憂之。」俄而疾侵。才人侍左右,帝熟視曰:「吾氣奄奄,情慮耗盡,顧與汝辭 。」答曰:「陛下大福未艾,安語不祥?」帝曰:「脫如我言,奈何?」對曰:「陛下萬歲後 ,妾得以殉。」帝不復言。及大漸,才人悉取所常貯,散遺宮中。審帝已崩,即自經幄下。當 時嬪媛,雖常妒才人專上者,返皆義才人,為之感慟。宣宗即位,嘉其節,贈「賢妃」,葬端 陵之柏城。
南唐後主昭惠後周氏 後主昭惠後周氏,小字蛾皇,大司徒宗之女,甫十九歲,歸於王宮。通書史,善音律,尤 工琵琶。元宗賞其藝,取所御琵琶,時謂之燒槽者賜焉,燒槽之說,即蔡邕焦桐之義,或謂燄 材而斷之,或謂因 而存之。 元宗南幸豫章,詔旨存問,以令婦稱。後主即位,冊為國后。后雖在妙齡,婦順母儀,宛 如老成。唐之盛時,《霓裳羽衣》,最為大曲。罹亂,瞽師曠職,其音遂絕。後主獨得其譜, 樂工曹生亦善琵琶,按譜粗得其聲,而未盡善也。后輒變易訛謬,頗去窪淫,繁手新音,清越 可聽。後主嘗演《念家山》舊曲,後復作《邀醉舞》、《恨來遲》新破,皆行於時。中書舍人 徐鉉聞《霓裳羽衣》曰:「法曲終慢,而此聲太急,何耶?」曹生曰:「其本實慢,而宮中有 人易之,然非吉征也。」歲餘,周後子母繼死,後主國步浸微。音之所起,實由人心,而蟬緩 噍殺,治亂應之,豈虛言乎? 后生三子,皆秀嶷。其季仲宣,標字清峻,后尤鍾愛,自鞠視之。后既病,仲宣甫四歲, 保育於別院。忽遘暴疾,數日卒。后聞之,哀號顛仆,遂致大漸。後主朝夕視食,藥非親嘗不 進,衣不解帶者累夕。后雖病亟,爽邁如常,謂後主曰:「婢子多幸,托質君門,冒寵乘華, 凡十載矣。女子之榮,莫過於此。所不足者,子殤身歿,無以報德。」遂以元宗所賜琵琶及常 臂玉環,親遺後主。又自為書,請薄葬。越三日,沐浴正衣妝,自內含玉,殂於瑤光殿之西室 。時乾德二年十二月甲戌也,享年二十有九。明年正月王午,遷靈柩於園寢。後主哀苦,骨立 ,杖立而後起。(譏之也。何譏爾?以太后在故也。) 自為誄曰: 天長地久,嗟嗟蒸民。嗜慾既勝,悲歎糾紛。緣情攸宅,觸事來津。貲盈世逸,樂鮮愁殷 。沉烏逞兔,茂夏凋春。年彌念曠,得故亡新。闕景頹岸,世閱川奔。外物交感,猶傷昔人。 詭夢高唐,誕誇洛浦。曲平虛,亦憫終古。況我心摧,興哀有地,蒼蒼何辜,殲予伉儷,窈窕 難追,不祿於世。玉潤珠融,殞然破碎。柔儀俊德,孤映雙纖。鮮 挺秀,婉孌開揚。豔不至 冶,慧或亡傷。盤迪奚誡,慎肅惟常。佩環愛節,造次有章。含顰發笑,擢秀勝芳。鬢雲留鑒 ,眼彩飛光。情瀾春媚,愛語風香。瑰姿稟異,金冶昭樣。娩容亡犯,均教多方。茫茫獨逝, 舍我何鄉。昔我新婚,燕爾情好。媒亡勞辭,筮亡違報。歸妹邀終,咸交協兆。俯仰同心,綢 繆是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終往告。嗚呼哀哉!志心既達,孝愛克全。慇懃 柔握,力危言。遺情盼盼,哀淚漣漣。何為忍心,覽此哀編。絕豔易調,連城易脆。實曰能容 ,壯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饑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曠世。嗚呼哀哉!豐才富藝,女也克肖。 彩戲傳能,弈棋逞妙。媚動澄眸,歌縈柔調,小鼗質,奇器傳華。翠虯一舉,紅袖飛花。情馳 天降,思棲雲涯。發揚掩抑,纖緊洪奢。窮幽極致,莫得微暇。審音者仰止,達樂者興嗟。曲 演來遲,破傳邀舞。利撥迅手,吟商逞羽。製革常調,法移往度。剪遏繁態,藹成新矩。霓裳 舊曲,韜音淪世。失味齊音,猶傷孔氏。故國遺聲,忍乎湮墜。我稽其美,爾揚其秘。程度餘 律,重新雅制。非子而誰,誠吾有類。今也則亡,永從遐逝。嗚呼哀哉!該茲碩美,鬱此房風 。事傳遐祀,人難與同。式瞻虛館,空尋所蹤。追悼良時,心存目憶,景旭雕薨,風和繡額。 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亂落花,雨晴寒食。接輦窮歡,是宴是息。含桃薦實,畏日流空。林 調晚籜,蓮舞疏紅。煙輕麗服,雪瑩修容。纖眉范月,高髻凌風。輯柔爾顏,何樂靡從。蟬響 吟愁,槐凋落怨。四氣窮哀,革此秋晏。我心亡憂,物莫能亂。弦爾清商,豔爾醉盼,情如何 其,式歌且宴。寒生蕙帷,雪舞蘭堂。珠籠暮卷,金爐夕香。麗爾渥丹,婉爾清揚。厭厭夜飲 ,予何爾忘。年去年來,殊歡逸賞。不足光陰、先懷帳快。如何倏然,已為疇曩。嗚呼哀哉! 孰謂逝者,荏苒彌疏。我思妹於,永念猶切。愛而不見,我心毀如。寒暑斯疚,吾寧御諸。嗚 呼哀哉!萬物無心,同煙若故。惟日惟月,以陰以雨。事則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櫳,孰堪 其處。嗚呼哀哉!佳名鎮在,望月傷娥。雙眸永隔,見鏡無波。皇皇望絕,心如之何。草樹蒼 蒼,哀摧無際。歷歷前歡,多多遺致。絲竹聲悄,綺羅香查。想涣乎忉怛,恍越乎惟悴,嗚呼 哀哉!歲雲暮兮,無相見期。情瞀亂兮,誰將因依。維昔之時兮,亦如此;維今之心兮,不如 斯。嗚呼哀哉!神之不仁兮,斂怨為德。既取我子兮,又毀我室。鏡重輪兮何年,蘭襲香兮何 日?嗚呼哀哉!天漫漫兮愁雲噎,空暖暖兮愁煙起。蛾眉寂寞兮閒佳城,哀寢悲氛兮竟徒爾。 嗚呼哀哉!日月有時兮龜蓍既許,蕭前淒咽兮旗常是舉。龍一駕兮亡來轅,金屋千秋兮永無主 ,嗚呼哀哉!木交枸兮風索索,鳥相鳴兮飛翼翼。弔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憐兮痛亡極。嗚呼哀 哉!應寤皆感兮何響不哀,窮求弗獲兮此心隳摧。號亡聲兮何續,神求逝兮長乖。鳴呼哀哉! 杳杳香魂,茫茫天步,血撫櫬,邀子何所。苟雲路之可窮,冀傳情於方士。嗚呼哀哉! 每於花朝月夕,無不傷懷。如: 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淒淒。 凴欄惆悵人誰會,不覺然淚眼低。 層城亡復見嬌姿,佳節纏哀不自持。 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皆因後作。 又嘗與后移植梅花於瑤光殿之西,及花時而后己殂,因成詩見意曰: 慇懃移植地,曲檻小欄邊。 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 阻風開步障,乘月溉寒泉。 誰料花前後,蛾眉卻不全。 此不特敘其幽思,且以興內助之艱難,而不得與之同樂。 又云: 失卻煙花主,東君不自知。 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 此足以見光景於人無情,而人於景物,不可認而有之也。悲夫! 至於書靈箋手巾云: 浮生苦憔悴,壯歲失婢娟。 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 書琵琶背云: 自肩如削,難勝數縷。 天香留鳳尾,餘暖在檀槽。 觸物寓意類如此。 初,烈祖為刺史時,后父宗給使左右。及贊禪代,尤為親信。元宗以宗為社稷元老,故聘其 女為吳王妃,克相其夫,顯於諸子,而身居國母,可謂賢也。陵曰「懿陵」,諡「昭惠」。方是 時,南唐雖去帝號,而其餘制度,尚未減損,如元宗之葬,猶稱皇帝,故昭惠雖謂之國后,而群 臣國人皆稱曰「皇后」焉。
後主繼室周后 後主繼室周后,昭惠之母弟也。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靜。昭惠感疾,后常出入臥內,而昭惠 未之知也。一日,因立帳前,昭惠驚曰:「妹在此耶?」后幼未識嫌疑,即以實告,曰:「既數 日矣。」昭惠惡之,返臥不復顧。昭惠殂,后未勝禮服;待年宮中。 明年,鍾太后殂,後主服喪,故中宮位號,久而未正。至開寶元年,始議立后為國后。南唐 享國日淺,而三世皆娶於藩邸,故國主婚禮,議者不一。詔中書舍人徐鉉、知制浩潘佑與禮官參 議。鉉曰:「婚禮古不用樂。」佑以為今古不相沿襲,固請用樂。鉉曰:「案古房樂無鐘鼓。」 佑曲引詩「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則房樂宜有鐘鼓矣。后初見君,《後魏書》有「后先拜後起 ,帝後拜先起」之文,因此以為夫婦之禮、人倫之本、承祖宗、主祭祀、請答拜。佑以為王者婚 禮,不可與庶人同,請不答拜。又車服之制,互有矛盾,議久不決。後主令文安郡公徐游評其是 非。時佑方寵用,游希旨奏佑為是。既而,游病疽。鉉戲謂人曰:「周、孔亦有崇乎?」將納彩 ,後主先令校鵝代白雁,被以文繡,使御書侈靡不經,類如此。及親迎,民庶觀者,或登屋極, 至有墜瓦而斃者。后自昭惠祖,常在禁中,後主樂府詞有:「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之類, 多傳於外,至納后乃成禮而已。翌日,大宴群臣。韓熙載以下,皆為詩以諷焉,而後主不之譴。
歸於京師,去號位,從夫之爵。太平興國三年,隴西公薨,周氏亦薨。
後主保儀黃氏 後主保儀黃氏,世為江夏人。父守忠,遇亂流徙湘湖,事馬氏為裨將。馬希萼之難,守忠死 之。邊鎬下湖南,得黃氏。甫數歲,奇其貌,內後宮。後主即位,選為保儀。容態幸鹿,冠絕當 世。顧盼顰笑,無不妍姣。其書學技能,皆出於天性。後主雖屬意,會小周專房,由是進御稀, 而呂秩不加,第以掌墨寶而已。黃氏服勤,降體以事小周,故同時美女,率多遇害,而黃氏獨不 遭譴,以其事之盡也。 初元宗、後主皆妙於筆札,博收古書,有獻者,厚賞之,宮中圖籍萬卷,尤多鐘、王墨跡, 皆係保儀所掌。都城將陷,後主謂黃氏曰:「此皆吾所保,惜哉!城若不守,即焚之,無使散逸 。」及城陷,圖籍皆煬,靡有遺者。黃氏隨後主俘至京師卒。
女冠耿先生 耿先生,江表將校耿謙之女也,少而明慧,有姿色,頗好書,稍為詩句,往往有嘉者。而明 於道術,能拘制鬼魅。通於黃白之術,變怪之事,奇偉恍惚,莫知其何從得也。保大中,江淮富 盛。上好文雅,悅異常之事,召之人宮,蓋觀其術。不以貫魚之列待,特處之別院,號曰「先生 」。先生常被碧霞彼,見上精采卓逸,言詞朗暢。手如鳥爪,不便於用,飲食皆仰於人。復不喜 行宮中,常使人抱持之,每為詩句題於牆壁,自稱「比大先生」,亦莫知其旨也。先生之術,不 常的然發揚,於遇事則應昭然而彰,上益以此重之也。 始入官,問以黃白之事,試之皆驗,益復為之,而簡易不煩。上嘗因暇,顧謂先生曰:「此 皆因火以成之。苟不須火,其能成乎?」先生曰:「試為之,殆亦可。」上乃取水銀,以紙重復 裹之,封題甚密,先生內於懷中。良久,忽若裂帛聲,先生笑曰:「陛下常不信下妾之術,今日 而觀,可復不信耶?」將以呈上。上週視,題處如舊,發之,已為銀矣,又嘗大雪,上戲謂曰: 「先生能以雪為銀乎?」先生曰:「亦可。」乃取雪,削之為銀錠狀,先生自投於熾炭中,灰埃 堂起,徐以炭周覆。過食頃,曰:「可矣。」乃持以出,赫然洞赤,置之於地,及冷爛然為銀錠 ,而刀跡具在,反視其下,若垂酥滴乳之狀,蓋初為火之所融釋也。於是,先生所作雪銀甚多。 上誕日,每作器用,獻以為壽。 又多巧思,所作必過於人。南海嘗貢奇物,有薔薇水。龍腦漿。薔薇水,香鬱烈;龍腦漿, 補男子。上實寶之。每以龍腦調酒服之,香氣連日,不絕於口。亦以賜近臣。先生曰:「此未為 佳也。」上曰:「先生豈能為之?」曰:「試為,應亦可。」乃取龍腦,以細絹袋懸於琉璃瓶中 。上親封題之,置酒於其側,而觀之。食頃,先生曰:「龍腦已漿矣。」上自起附耳聽之,果聞 滴瀝聲。且復飲。少選,又視之,見琉璃瓶中,湛然如勺水矣。明日發之,已半瓶,香氣酷烈, 逾於舊者遠矣。 先生後有孕。一日謂上曰:「妾此夕當產神孫聖子,誠在此耳。請備生產所用之物。」上悉 為設之,復令宮人宿於室中。夜半,烈風震雷,人皆悸怖。是夜,不復產。明旦,先生腹已消如 常人。上驚問之,先生曰:「昨夜雷電中生子,已為神物持去,不可得矣。」 先生嗜酒,至於男女大欲,亦復同於常。後竟以疾終。古者,神仙多晦跡混俗,先生豈其人 乎?餘頃在江南,嘗聞其事。而宮掖秘奧,說者多異同。及江南平,在京師嘗與徐率更游,即義 祖之孫也。宮中之事,悉能知之。因就質之,備為餘言。
後主 李煜歸朝後,鬱鬱不樂,見於詞語。在賜第七夕,命故伎作樂聞於外,太宗怒,又傳「小樓 昨夜又東風」,並坐之,遂被禍。龍袞江南錄云:「李國主小周后,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 例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出必大位,罵後主聲聞於外,後主多宛轉避之。又韓玉汝家,有 李國主歸朝後與金陵舊宮人書云:此中日夕以眼淚洗面。
又,李煜在國征行娼家,遇一僧張席、惺遂為不速之客。僧酒令謳吟吹彈,莫不高了。見煜
明俊蘊藉,契合相愛重。煜乘醉大書石壁曰:淺斟低唱,偎紅倚翠,大師鴛鴦,寺主傳持,風流
教法。
久之,僧擁妓之屏帷。惺徐步而出,僧妓竟不知。煜嘗密諭徐鉉,鉉因言於所親焉。
大體雙 劉昏縱角出,得波斯女,年破瓜,豐鷂而慧豔,善淫,曲盡其妙。嬖之,賜號「媚豬」。延 方士求健陽法,久乃得,多多益辦。好觀人交,選惡少年配以雛宮人,皆妖俊美健者,就後園褫 衣,使露而偶。扶媚豬巡行覽玩,號曰:「大體雙」,又擇新彩異與媚豬對。鳥獸見之,孰亦作 合。
蜀徐太后太妃 《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叔向之母,日子虛之妻,殺三夫,一君一子一國兩卿矣,可開懲乎 ?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此春秋為深誡矣。 前蜀,徐公有女焉。徐寫其二女真以感太祖,太祖遂納之,各有子焉。長曰翊聖太妃,生彭 王;次曰順聖太后,生後主。後主性多狂率,不守宗桃。頻歲省方,政歸國母,多行教令,淫錄 重臣,乾德中,姊妹以巡札聖境為名,恣風月煙花之勝。惟駕輜於綠野,擁金翠於青山。倍役生 靈,頗銷經費。凡經過之所,宴寢之宮,皆有篇章刊於玉石,自秦漢以來,后妃省方,未有富貴 如斯之盛也。 順聖太后題青城面山丈人觀詩曰: 早與元妃慕至元,同臍靈岳訪真仙。 當時信有壺中景,今日親來洞裡天。 儀仗影交寥廓外,金絲聲揭翠微巔。 惟慚未至華胥理,徒卜昇平萬萬年。 翊聖太妃繼曰: 獲陪翠輦喜殊常,同陟仙壇豈厭長 不羨乘鸞入煙霧,此中便是五雲鄉 順聖太后又題謁丈人觀先帝聖容云: 聖帝歸梧野,躬來謁聖顏, 旋登三徑路,似涉九疑山。 日照惟嵐迫,雲橫積翠間。 斯修封禪禮,方俟再躋攀。 栩聖太妃繼曰: 共謁御容儀,還同在禁闈。 笙歌喧玉殿,彩仗耀金徽。 清淚沾羅袂,紅霞拂繡衣。 九嶷山水遠,無路繼湘妃。 順聖又題謁丈人觀先帝聖像云: 千尋綠幛夾流溪,登眺因知海岳低。 瀑布迸舂石碎,輪 橫剪翠峰齊。 步黏苔薛龍橋滑,目閃煙蘿鳥逕迷。 莫道穹天無路到,此山便是碧雲梯。 翊聖太妃繼曰: 登尋丹壑到玄都,接日紅霞照座隅。 即問周回岩上看,似看魯進畫圖無。 順聖又題金華宮曰: 再到金華頂,玄都訪道回。 雲披分景象,黛鎖顯樓台。 雨滌前山淨,風吹去路開。 翠屏夾流水,何必羨蓬萊。 翊聖太妃繼曰: 碧煙紅霧撲人衣,露宿黏苔百逕危。 風巧解吹松上曲,蝶嬌頻彩臉邊脂。 同尋僻逕思攜手,暗指遙山學畫眉。 好把身心清靜處,角冠霞彼事希夷。 順聖又題丹景山至德寺云: 周回雲水游丹景,回輦真成眺上方。 晴日曉升金晃耀,寒泉夜落玉了當。 松梢月轉禽棲影,柏逕風牽麝食香。 虔六銖宜禱祝,惟期聖祚保遐昌。 翊聖繼曰: 丹景山頭宿梵宮,玉軒金輅駐遙空。 軍持無水注寒碧,蘭若有花開晚紅。 武土盡排青障下,內人皆在講筵中。 我家帝子專王業,積善終期四海同。 順聖又題彭州平陽宮云: 尋真游勝境,巡禮到陽平。 水遠波瀾碧,山高氣象清。 殿嚴孫氏貌,碑暗係師名 夜月登壇醮,松風森碧聲。 翊聖繼曰: 雲浮翠輦廟陽平,真似駿鸞至上清。 風起半崖聞虎嘯,雨來當面見龍行。 晚尋水澗聽松韻,夜上星壇看月明。 長恐前身居此境,玉皇教向錦城生。 順聖又題 州三學山坐夜看聖燈云: 虔禱游靈境,元妃夙志同。 玉香焚靜夜,銀燭炫遼空。 泉漱雲根月,鐘敲檜抄風。 印金標聖跡,飛石顯神功。 滿望天涯極,臨西日腳紅。 猿來齋室上,僧集講筵中。 頓覺超三界,渾疑證六通。 願成修偃事,社稷保延洪。 詡聖繼曰: 聖燈千萬炬,旋向碧雲生。 細雨濕不暗,好風吹更明。 磬敲金地響,僧唱梵天聲。 若說無心法,此光如有情。 順聖又題天回云: 因尋靈境散幽情,千里江山暫得行。 即恨炳光看未足,卻驅金翠入龜城。 翊聖繼曰: 翠江亭近玉京,夢魂猶自戀青城。 比來出看江山景,盡被江山看出行。 議者以為翰林之事,非婦人女子之能,所以謝女無長城之志,空振才名;班姬有團扇之辭, 亦彰淫志。今徐氏逞乎妖志,餌自倖臣,假以風騷,庇其遊幸。取女史一時之美,為遊人曠代之 嗤。及唐朝興弔伐之師,遇蜀國有荒淫之主,三軍不戰,束手而降。良由子母盤游,君臣陵替之 所致。於是亡一君,後主名衍,破一國蜀殺九子:彭王宗鼎,忠王宗賢,褒王宗紀,興王宗澤, 汝王宗獻,雅王宗輅,資王宗霸,子承祧、承紀;誅十臣:王宗弼,王宗勛,李周輅,韓昭,景 潤澄,宗先嗣,歐陽晃,王承伏,蕭懷武;殄滅萬家,流移百郡。其次六宮嬪御,坐紅綠於征途 ;十宅公主,碎金珠於逆旅。掖子虛之寶,無以比方。故興聖太子隨軍仁裕有詠後主出降詩曰: 蜀朝昏主出降時,銜壁牽羊例擊旗。 二十萬軍高拱手,更無一個是男兒。 有蜀僧遠公有《傷廢國》詩曰: 樂極悲來數有涯,歌聲才歇便興嗟。 牽羊廢主尋傾國,指鹿奸臣盡破家。 丹禁夜涼空鎖月,後庭春暖謾開花。 兩朝帝業空成夢,陵樹蒼蒼噪暮鴉。
王衍 王衍,字化源,建幼子,即位年十八。時梁貞明五年也,立妃周氏為皇后。十月,詔選良家 女二十人備後宮。二年八月,衍北巡,以宰相王鍇判六軍諸衛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絕。衍戎裝 ,被金甲,珠帽錦袖,執弓挾矢。百姓望之,謂如灌口神。至漢州駐西湖,與宮人泛舟奏樂,飲 常彌日,九月,駐軍西縣,自西縣泛至益昌,泛舟巡閬中。舟子皆衣錦繡。衍自制《水調銀漢曲 》禽樂二歌之。郡民何康女有美色,將嫁,衍取之,賜其夫家百縑。其夫一痛而卒。三年三月, 衍還成都。五月,宣華苑成,延袤十里,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宮,降真蓬萊丹 霞之亭。土木之功,窮極奢巧。衍數於其中為長夜之飲,嬪御雜坐,舄履交錯。嘗召嘉王宗壽赴 宴,宗壽因持杯諫衍,宜以社稷為念,少節宴飲。其言慷慨流涕,衍有愧色。佞臣潘在迎、顧在 、韓昭等奏曰:「嘉王從來酒悲,不足怪也。」乃相與諧謔嬉笑。衍命宮人李玉蕭歌衍所撰宮詞 ,送宗壽酒。宗壽懼禍,乃盡飲之。在迎曰:「嘉王聞玉蕭歌即飲,請以玉蕭賜之。」衍曰:「 王必不納。」衍宮詞曰: 赫赫輝輝浮五雲,宣華池上月華新。 月華如水浸宮殿,有酒不醉真癡人。 十月,以韓昭為吏部侍郎,判三銓。昭字德華,長安人,衍北巡,以為文思殿學士,京城留 守判官李台服雲韓公,凡事如僧剃髮,無有寸長。昭以便佞恩傾一時,出入宮掖。太妃愛其美風 姿,而專有璧陽之寵。四年三月,禁百姓不得戴小帽。衍好私行,往往宿於娼家,飲於酒樓,索 筆提曰:「王一來。」去恐人識之,故令民間皆戴大帽。四月,流軍使王承綱於茂州,衍嘗私至 承綱家。覘其女有美色,欲私之。承綱言已許嫁將適人,衍不聽,遂取入宮。潘昭與承綱有隙, 奏其出怨言,故被貶。女聞父得罪,剪髮求贖。不許,乃自縊死。 五年三月,上巳宴昭神亭,婦女雜坐,夜分而罷。衍自執板唱《霓裳羽衣》及《後庭花》、 《思越人曲》。四月,游浣花龍舟,彩舫十里綿。自百花潭至萬里橋,遊人士女,珠翠夾岸。日 正午,暴風起,須臾,雷電晦冥,有白魚自江心躍出,變為蛟形,騰空而起。是日,溺者數千人 ,衍懼,即夕還宮。重陽宴群臣於宣華苑,夜分未罷,衍自唱韓琮《柳枝詞》曰: 梁苑隋堤事己空,萬條猶舞舊春風。 何須更想千年事,誰見楊花入漢宮。 侍郎宋光傳詠賈曾詩曰: 吳王霸業恃雄才,貪向姑蘇醉綠醅。 不見錢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來。 衍聞之不樂,於是罷宴。 咸康元年九月,衍與母同禱青城山,宮人畢從,皆衣雲霞之衣。衍自制《甘州同》,令宮人 歌之。其詞哀怨,聞者悽愴。衍至青城住旬日,設醮祈福。太妃太后謂建鑄像,及丈人觀。玄都 觀、金華宮、景山至德寺,各有唱和詩刻於石。次至彭州陽平、化溪州。三學山夜看聖燈,亦各 賦詩。回至天回澤,又各賦詩。太后詩曰: 週遊靈境散幽情,千里江山輒得行。 所恨風光看不足,卻驅金翠入龜城。 大妃詩曰: 翠驛江亭近帝京,夢魂猶是在青城。 比來出看江山景,卻被江山看出行。 徐氏父名耕,成都人,生二女皆有國色。耕教為詩,有藻思。耕家甚貧,有相者謂之曰:「 公非久,當大富貴。」耕因使相其二女,相者曰:「青城山有王氣,每夜徹天者一紀矣。不十年 後,有真人乘運,此二子當做妃后。君之貴,由二女致也。」及建入城,聞有姿色,納於後房。 姊生彭王,妹生衍。建即位,姊為淑妃,妹為貴妃,耕為瞟騎大將軍。衍即位,冊貴妃為順聖太 后,淑妃為翊聖太妃,兄延瓊,弟延皆致位太師侍中。衍既荒於酒色,而徐氏姊妹亦各有倖臣, 不能規正,至於失國,皆其致也。
十月,衍還成都。是月,莊宗遣興雲宮使魏王維岌、樞密使郭崇韜來伐,中外惶懼。衍所私 秦州節度使王承休妻嚴氏,至是,自統精兵入秦州,以巡邊為名,左右切諫皆不聽。補闕滿禹卿 上疏,衍不納。禹卿,成都人,從衍入洛。及衍被誅,乃慟哭曰:「蜀人自此重不幸也。」乃題 詩於驛門而逃,不知所終。 衍離成都日,天地冥晦,兵不成列,有群鴉泊於旗桿上,其鳴甚哀。次梓潼,大風暴起,發 屋拔木。知星者超延又言曰:「此貪狼風,千里外必有破軍殺將之凶。」衍親禱張惡子廟,抽籤 ,得「逆天者殃」四字,不悅。次綿谷。唐將李彥琛等圍鳳州,刺史王承捷以城降。衍乃以王宗 儀、宗勛、昱儼為三招討,以御之。唐師至三泉,諸將皆棄城寨隨還。衍令斷桔柏津,留王宗弼 以兵固守,仍令斬宗勛等三將,俄而,宗弼亦棄綿谷奔白芳,與三將同謀,納款於魏王。十一月 ,衍至成都,宮人及百官迎謁於七里亭,衍入伎妾中,作回紇隊以趨城中。知唐師已逼,但掩袂 泣下。既而,宗弼擁兵還成都,遂劫衍及母諸子遷於天啟宮,收其金寶降唐。
第十四卷
王岐公 歧公在翰苑時,中秋有月,上問:「當直學士是誰?」左右以姓名對,命小殿對設一位,召 來賜酒。公至殿側,侍班俄頃,女童小樂引步輦至,宣學士就坐。公奏:「故事,無君臣對坐之 禮。」上云:「天下無事,月色清美,與其醉聲色,何如與學士論文。若要正席,則外廷賜宴, 正欲略去苛禮,放懷飲酒。」公固請不已,再拜就坐。上引謝莊賦、李白詩,美其才,及出御制 詩示公,公歎仰聖學高妙。每起謝,必敕內侍挾掖,不令下拜。夜漏三鼓,上悅甚,令左右宮嬪 各取領中裙帶、或團扇手帕求詩,內侍舉牙牀以金鑲水晶硯、珊瑚筆、格玉管筆,皆上所用者於 公前。來者應之,略不停綴。都不蹈襲前人,盡出一時新意,仍稱其所長,如美貌者,必及其容 色。人人得其歡心,悉以進呈。上曰:「豈可虛辱,須與學士潤筆。」遂各取頭上珠花一朵,裝 公襆頭,簪不盡者,置公服袖中,宮人旋取針線縫聯袖口。宴罷,月將西沉,上命輒金蓮燭,令 內侍扶掖歸院。翌日,問:「學士夜來醉否?」奏云:「雖有酒不醉。到玉堂,不解帶便上牀, 取襆頭在面前,抱兩公服袖坐睡,恐失花也。」都下盛傳天子請客。
明節劉后 劉貴妃,其出單微,入宮即大幸,由才人七遷至貴妃。生濟陽郡王械、祁王模、信王榛。政 和三年秋薨。先是妃植芭蕉於庭曰:「是物長,吾不及見矣。」已而,果然,左右奔告帝。帝初 以其微疾不經意,趨幸之,已薨矣,始大悲惻。待加四字諡曰:「明達懿文。」敘其平生,諸樂 府。又欲踵溫成故事,追崇使皇后。表請封冊贈為皇后,而以「明達」諡焉。 時又有安妃劉氏者,本酒保家女,初事崇恩宮。宮罷,出居宦者何訴家。內侍楊戬譽其美, 復召入。妃以同姓養為女,遂有寵為才人,迸至淑妃。生建安郡王、嘉國公椅,英國公和福帝姬 。政和四年,加貴妃,朝夕得侍上,擅愛專席,嬪御為之稀進,擢其父劉宗元節度使,妃天姿警 悟,解迎意合旨,雅善塗飾。每制一服,外間即效之,林靈素以妖技進,目為九華玉真安妃,肖 其像於神霄帝君之左。宣和三年薨,年三十四。初溢「明節和文」,旋用「明達」,近比加冊, 贈為皇后,葬其園之西北隅。帝悼之甚,後宮皆往唁,帝相與啜位,崔妃獨在側無慼容。帝悲怒 ,疑其為厭蠱,卜者劉康孫緣妃以進,喜妄談休咎,捕送開封獄。醫曹孝忠侍疾無狀,閣內侍王 堯臣坐盜金珠,及出金明池游宴事,井鞫治。獄成,同日誅死,遂廢崔妃為庶人。崔生漢王椿及 帝姬五人云。 又,明節劉后,一時遭遇,寵傾六宮,忽苦疾。臨終戒左右云:「我有遺祝在領巾上。候我 氣絕,奏官家親自來解。」語畢而終。左右馳奏,上至哀慟,悲不自勝。領巾上蠅頭細字,其辭 云:「妾出身微賤,而無寸長,一旦遭遇聖恩,得與嬪御之列,命分寒薄,至此夭折。雖埋骨幹 九泉,魂魄不離左右、切望陛下以宗廟社稷之重,天下生靈之眾,大王帝姬之多,不可以賤妾一 人過有思念,深動聖懷;況後宮萬計,勝如妾者不少。妾深欲思死,面與君父訣別,謫限已盡, 不得少留。」冤痛之情。言不能盡;下有數百點悲切之言,不能盡記。自後,左右每欲寬解,必 提領中,上愈傷感。 聞者謂:「李夫人不足道也。」林靈素謂后是九華安妃,臨終聞本殿異香音樂。次年有青坡 術士,見后於巫山,彷彿鈿合金釵云。
蔡京太清樓記 蔡京大清樓侍宴記云:政和二年三月,皇帝制詔臣京宥過省愆,復官就第,詔以是月八日, 開後苑宴太清樓。召臣執中、臣俁、臣、臣京、臣紳、臣居厚、臣正夫、臣蒙、臣洵、臣安中、 臣詢武、臣俅、臣貫於崇政殿賜坐。命宮人擊鞠,乃由景福殿西序,入苑門,詔臣京曰:「此跬 步至宣和,即言者所謂金柱玉戶者也。」厚誣宮禁其令子攸掖入觀焉。東入小花逕,南度碧蘆, 又東楹便門,至宣和殿,止三楹几案台榻,漆以黑,下宇純朱,上棟純綠,飾緣無文采,東西各 有殿,東曰,『瓊蘭」,西曰「凝芳」,後曰「積翠」,南曰「瑤林」,北曰「玉字」。後有沼 曰「環碧」,兩旁有亭曰「臨漪」、「花渚」。沼次有山殿,雲華閣曰「太寧」。左右躡道以登 ,中道有亭,一曰「琳霄」,次曰「春閣」,下有殿曰「玉華」。「玉華」之側,有御書榜曰「 三洞瓊文」,旁有「種玉」、「綠雲」軒相峙。臣京奏曰:「宣和殿閣、亭、沼,潔齊清虛,樸 素若此,則言者不根,蓋不足恤。」日午,謁者引執中已下,入女樂童四百,靴袍玉帶,列排場 下。宮人珠籠金玉,束帶秉扇,拂淨巾、劍鉞,執香球,擁御牀,以次立。酒三行,上顧謂群臣 曰:「承平無事,君臣同樂,宜略去苛禮。飲食起居,當自便無問。」已而,群臣盡醉。 京又為皇帝幸鳴鸞堂,記曰:宣和九年九月,金芝生道德院。二十日,皇帝自景龍江泛舟, 由天波溪至鳴鑾堂,淑妃從。臣京朝堂下,移班拜妃。內侍連呼曰:「妃答拜。」臣欲謝,內侍 掖起,膝不得下。上曰:「今歲四幸鳴鑾矣。」臣頓首曰:「昔人三顧堂,成已六幸,千載榮遇 。鳴鑾固卑陋,且家素簍無具,願留少頃,使得伸尊奉意。」上曰:「為卿從容。」臣退西廡視 庖膳。上為舉著,屢歡笑,如家人。亦遣使持瑪瑙大賜酒。西親手調茶,分賜左右。妃小酌,遣 賜道由臣堂視臥內,嗟其弊惡。步至芝所,上立門屏側語臣曰:「不御袍帶,不可相見,可去冠 服。」臣惶怖曰:「人臣安敢,罪萬死。」上曰:「既為姻家,置君臣禮,當敘親。」上親酌, 手持橄欖以賜。時屏內御坐有嬪在側,咫尺不敢望。眾嘩曰:「妃也。」妃興顧遽起立,臣附童 貫致禮,乃奏乞遣貫為妃壽。上乃酌酒授貫,妃飲竟。上又酌為妃酌酒。上持杯,妃酬酒;上調 羹,妃剖橙榴、折芭蕉,分餘甘遺臣婢竟。餘賜曰:「主上每得四方美味新奇,必賜師相,無頃 刻廢忘,諭師相知無忘。」臣懷感歎謝。上又賜酒,命貫酌臣。臣與貫耳語,貫為臣言:「君臣 相與,古今無若者。」臣嗚咽嗟歎,因語身危,「非主上幾不保,如今日大理魏彥純事是也。」 貫遽以聞,上駭曰:「御卿若此,小人猶敢爾。昨日聶山對請窮治彥純,已覺其離間,故罷山尹 事。朕豈以一語罪卿。小人以細故纖羅耳。」亟索紙,即屏上草詔:「釋彥純,聶山知安州。」 上又命酒使貫陪,遂醉,諸孫掖出。
京之敘致,羅縷如此,不特欲誇耀於世,又將以恐動言者。然不知皆不足恃。而其榮也,適 足以為國家之辱焉。上特以其居尚露土木,賜紫羅萬匹,使治巒幕。而京之獻遺,亦數十萬緡。 後戶部恃郎王蕃發之。究治,皆榷貨務錢也。所謂天波溪者,由景龍寶篆宮循城西南以至京第。 其子孫上書,其父謂「今日恩波,他年禍水」。而小民謠言十不羨萬,乘官家渠底串是也。
蔡京保和延福二記 蔡元長所述太清樓侍宴記,列於前。又得保和殿曲宴、延福宮曲宴二記,今復載於左方。 宣和元年九月十二日,皇帝召臣蔡京、臣王黼、臣越王俁、臣燕王似、臣嘉王楷、臣童貫、 臣嗣濮王仲忽、臣馮熙載、臣蔡攸宴保和殿。臣蔡、臣蔡東曲水朝於玉華殿。上步西曲水,循荼 架至大寧閣。登層巒、琳霄、騫鳳、垂雲亭,景物如前,林木蔽蔭加勝,始至保和殿。三楹七十 架,兩夾閣,無彩繪飾侈,落成於八月。而高竹崇檜,已森然蓊鬱。中楹置御榻東西二間,列寶 玩與古鼎彝器玉器。左夾閣曰「妙有」。設古今儒書、史子楮墨,右曰「日宣」,置道家金櫃玉 笈之書,與神霄諸天隱文。上步前行稽古閣,有宣王石鼓,歷邃古、尚古、鑒古、作古、傳古、 博古、秘古諸閣,藏祖宗訓謨,與夏商周尊彝鼎鬲爵鹵敦盤盂,漢晉隋唐書畫,多不知識之者。 上親指示,為言其概。抵玉林軒,過宣和殿、列岫軒、天真閣,凝德院之東,崇石峭壁高百丈, 林壑茂密,倍於昔見。過翠翹燕閣諸處,賜茶全真殿,上親御撇注賜出乳花盈面。臣等惶恐,前 曰:「陛下略君臣夷等,為臣下烹調,震悸惶怖,豈敢啜?」上曰:「可少休。」乃出寶林殿中 ,使憑軒傳旨,留題殿壁,喻臣筆墨已具。乃題曰: 瓊瑤錯落密成林,檜竹交加午有陰。 恩許塵幾時縱步,猶如身在五雲深。 頃之就坐,女童樂作。坐間賜荔子、黃橙、金柑相間,布列前後,命師文浩剖橙分賜。酒五 行,再休許至玉真軒。在保和西南廡即安妃妝閣,命使傳旨曰: 雅宴酒酣添逸興。玉真軒內看安妃。 詔臣康補其成篇。臣即題曰: 保和新殿麗秋輝,詔許塵凡到綺闈。 方是時人自謂得見妃矣。既而,但畫像掛西垣,臣即以謝奏曰: 玉真軒檻暖如春,只見丹青未見人。 月裡 娥終有恨,鑒中姑射未應真。 須臾,中使召臣至玉華閣,上手持詩曰:「因卿有詩,況姻家自當見。」臣曰:「頃緣蓖莩 ,已得拜望,故敢以詩請。」上大笑。妃素妝,無珠玉飾,綽約若仙子。臣前進再拜斜謝。妃答 拜,臣又拜,妃命左右掖起。上手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勸太師。」臣奏曰:「禮無不報, 不審酬酢可否?」於是持瓶注酒,授使以再坐。撤女童,去羯鼓,御侍奏細樂,作蘭陵王揚州散 ,酬觴交錯。臣奏曰:「陛下樂與人同,不間高卑。日且暮,久勤聖躬不敢安。」上曰:「不醉 無歸。」更勸迭進行無算。臣又奏曰:「樂奏嬪紛,酒筋交錯,方事宴飲,上及繼述,下及故老 ,若朋友相與銜杯,接慇懃之勸。道舊論新,顧臣何足以當,臣請序其事,以示後世,知今日宴 樂,非酒食而已。」夜漏三更五籌,眾前奏丐罷始退。
十三日臣京序延福宮曲宴記: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已,召宰執親王等,曲宴於延福宮。特召學 士承旨,臣李邦彥、學士臣字文粹,中與示異恩也。是日,初御睿謨殿設席,如外廷賜宴之禮。 然器皿肴品,瑰奇精緻,非常宴比。仙韶執樂,和音曼聲,合變爭節,亦非教坊工人所能彷彿。 上遣殿中監察行諭旨曰:「此中不同外廷,無彈奏之儀,但飲食自如。果實有餘,自當攜歸。」 酒五行,以碧玉盞,宣諭侍宴諸臣云:「前此,曲宴早坐,未嘗宣勸。今出異數,少憩於殿門之 東廡。」晚召赴景龍門觀燈,玉華閣飛陛金碧絢輝,疑在雲霄間。設衢尊鈞樂於下都,人熙熙, 且醉且戲,繼以歌誦,示天下與民同樂之恩,真太平之盛事也。詣穆青殿,後入崆峒天,過霓橋 至會寧殿。有八閣,東西對列,曰琴、棋、書、畫、蔡、丹、經、香。臣等熟視之,自崆峒至八 閣,所陳之物,左右上下皆琉璃也,映徹煌,心目俱奪。閣前再坐,小案玉珍異,如海陸羞鼎, 又與睿謨不同。酒三行甚速,起詣殿例縱觀。上語保和殿學士蔡曰:「引二翰苑仔細看,一一說 與。」諄諭再三。次詣平成殿,鳳燭龍燈燦然。晝,奇偉萬狀不可名言。上命近恃取茶具,親手 注湯擊沸。少頃、白乳浮盞,而如疏星淡月,顧群臣曰:「此是布茶。」飲畢,皆頓首謝。既而 坐,酒三行,後出宮人合曲,妙舞蹁躚,態有餘妍,凡目創見,上諭臣邦彥、臣粹中曰:「此盡 是嬪御,自來翰林不曾與此集,自卿等始。」又曰:「翰林志誰修?」太宰王黼奏云:「承旨李 邦彥。」上顧邦彥曰:「好,翰林志可以盡載此事。」此儒臣榮遇,臣邦彥謝不敏。瓊瑤玉杯, 宣勸非一,上每親臨視使。後謂臣某曰:「李承旨善飲。」乃數被特進,至夜分而罷。
德壽宮看花
乾道三年三月初十日,南內遣閣長至德壽宮奏知,連日天氣甚好,欲一二日間,恭邀車駕幸
聚景園看花,取自聖意,選定一日。太上云:「傳語官家,備見聖孝。但頻頻出去,不惟費用,
又且勞人。本宮後園亦有幾株好花,不若來日請官家過來閒看。」遂遣提舉官同到南內奏過,遵
依。次日進早膳後,車駕與皇后、太子過宮。起居二殿訖,先至燦錦亭進茶,宣召吳郡王曾,兩
府以下六員侍宴,同至後苑看花。兩廊並是小內侍及幕士,效學西湖鋪設,珠翠花朵,玩具匹帛
及花籃鬧竿市食等。許從內人關撲。次至球場,看小內侍拋彩球、蹴鞦韆。又至射廳,看自戲依
例宣賜。回至清妍亭,看荼。就登御舟,繞堤閒遊。亦有小舟數十隻,供應雜藝、嘌唱、鼓板、
蔬果,無異湖中。太上倚欄閒看,適有雙燕掠水飛過,得旨令曾覿進詞賦。遂進《阮郎歸》云:
柳雲庭院占風光,呢喃春晝長。
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飛揚,輕盈體態狂。
為憐流水落花香,銜將歸畫梁。
既登舟,知閣張掄進《柳梢青》云:
柳色初濃,餘寒似水,纖雨如塵。
一陣東風,文細皺,碧水粼粼。
仙娥花月精神,奏鳳管駕弦鬥新。
萬歲聲中,九霞杯內,長醉芳春。
曾覿和進云:
桃靨紅勻,梨腮粉薄,鴛逕亡塵。
鳳閣凌虛,龍池澄碧,芳意粼粼。
清時酒聖花神,看內苑風光又新。
一部仙韶,九重鸞杖,天上長春。
各有宣賜。次至靜樂堂看牡丹,進酒三杯。太后邀太皇、官家同到劉婉容奉華堂。聽摘阮奏
曲罷,婉容進茶訖,遂奏太后云:「近教得二女童瓊華、錄華,並能琴阮、下棋、寫字、畫竹、
背誦古文,欲得就納與官家雜劇。」遂令各呈伎藝,並進自制阮譜三十曲。太后遂宣賜婉容宣和
殿玉軸沉香槽,三峽流泉正阮,一面白玉九藝道冠,北珠綠領道氅,銀絹三百匹,兩會子三百萬
貫。是日,三殿並醉,酉牌還內。
德壽宮生辰 八月二十八日,壽聖皇太后生辰。先十日,車駕過宮,先至太上處起居,次入本殿進香。以 次,皇后、太子、太子妃,莊文太子妃,張娘娘已下,並進香起居。至太上內書院,進泛索,遂 奏安止,還內。十二日,婉容到宮至西邊門廊下,先至太上處奏起居,次入本殿進香。諭兩免下 階,起居太內進香。十三日,知省及大官至宮進香,閣長就管押,進奉銀絹、度牒等,並七寶金 銀器皿,比天中節減半。官屬進香,並設有壽星及神仙書畫等物。隔簾奏喏,免起居,退。次日 ,皇太后宅親屬到宮進香,並本宮人吏、後苑官屬作院使等臣,節次進香。二十一日卯時,皇后 先到宮候駕至,到太上前殿起居,次至本宮殿。官家第一班,皇后第二班,太子並妃第三班,各 上壽訖。太后宅親屬上壽,並同天中節儀。太上邀官裡至清心堂,進泛索,值雨不呈戲,依例支 賜。午初二刻,奏辦就本殿大堂西北坐官家花帽上蓋。皇后三釵頭冠,並賜簪花。酒至第五盞, 免大衣,官裡便背兒赴坐。第七盞,小劉婉容進自制《十色菊》、《千秋菊》曲,破內人瓊瓊、 柔柔對舞。上於閣子庫支賜五兩數珠子,一號細色北緞十匹。太后又賜七寶花十枝,珠翠芙蓉領 緣一幅。又移坐靈芝殿,有木犀處進酒。次到至樂堂再坐,至更盡後還內。
金廢帝海陵諸嬖 海陵為人善飾詐。初為宰相,妾媵不過三數人。及踐大位,逞慾無厭。後宮諸妃十二位,又 有昭儀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數舉。初即位,封岐國妃徒單 氏為惠妃,後為皇后。第二娘子大氏封貴妃。第三娘子蕭氏封昭容。耶律氏封修容。其後貴妃大 氏進封惠妃。貞元元年,進封姝妃。正隆二年,進封元妃。昭容蕭氏,天德二年特進淑妃,貞元 二年,進封宸妃。修容耶律氏,大德四年進昭媛,貞元元年進昭儀,三年,進封麗妃。即位之初 ,後宮止此三人,尊卑之敘、等威之辨,若有可觀者。及其侈心既萌,淫肆蠱惑,不可復振矣。
昭妃阿里虎 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駙馬都尉沒里野女。初嫁宗盤子阿虎迭,阿虎迭誅, 再嫁宗室南家。南家死,是時南家父突葛速為元帥,都監在南京,海陵亦從梁王宗弼在南京,欲 娶阿里虎,突葛速不從,遂止。及篡位,方三日,詔遣阿里虎歸父母家。閱兩月,以婚禮納之。 數月,特封賢妃,再封昭妃。阿里虎嗜酒,海陵責讓之,不聽,由是寵衰。昭妃初嫁阿虎迭,生 女重節。海陵與重節亂,阿里虎怒重節,批其頰,頗有詆訾之言。海陵聞之,愈不悅。阿里虎以 衣服遺前夫之子,海陵將殺之。徒單後率諸妃嬪哀求,乃得免。凡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服 ,號假廁兒。有媵哥者,阿里虎與之同臥起,如夫婦。廚婢三娘以告海陵,海陵不以為過,惟戒 阿里虎勿笞三娘。阿里虎榜殺之。海陵聞昭妃閣有死者,意度是三娘。曰:「若果爾,吾必殺阿 里虎。」問之,果然。是月,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阿里虎聞海陵將殺之也。即不食, 日焚香禱祝,冀脫死。逾月,阿里虎已委頓不知所為。海陵使人縊殺之,並殺侍婢擊三娘者。
貴妃定哥 貴妃定哥,姓唐括氏,有容色,崇義(軍)節度使烏帶之妻。海陵舊嘗有私,侍 婢貴哥與知之。烏帶在鎮,每遇元會生辰,使家奴葛魯、葛溫詣闕上壽。定哥亦使貴哥候問海陵 ,及兩宮太后起居。海陵因貴哥傳語定哥曰:「自古天子亦有兩后者。能殺汝夫以從我乎?」貴 哥歸,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曰:「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豈可為此!」海陵 聞之,使謂定哥:「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烏答補為辭曰:「彼常 侍其父,不得便。」海陵即召烏答補為符寶祗候。定哥曰:「事不可止矣。」因烏帶醉酒,令葛 溫、葛魯縊殺烏帶,天寶四年七月也。海陵聞烏帶死,詐為哀傷。已葬烏帶,即納定哥宮中為娘 子。貞元元年,封為貴妃,大愛幸,許以為后。每同輦游瑤池,諸妃步從之。海陵嬖寵愈多,定 哥希得見。一日,獨居樓上,海陵與他妃同輦從樓下過,定哥望見,號呼求去,詛罵海陵。海陵 陽為不聞而去。定哥自其夫時,與家奴閻乞兒通,嘗以衣服遺乞兒。及為貴妃,乞兒以妃家舊人 ,給事本位。定哥既怨海陵疏己,欲復與乞兒通。有比丘尼三人出入宮中,定哥使比丘尼向乞兒 索所遺衣服以調之。乞兒識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貴忘我耶!」定哥欲以計納乞兒官中,恐閽 者索之,乃令侍兒以大篋盛褻衣其中,遣人載之入宮。閽者索之,見筐中皆褻衣,固已悔懼。定 哥使人詰責閽者曰:「我天子妃,親體之衣,爾故玩視何也?我且奏之!」閽者惶恐曰:「死罪 。請後不敢!」定哥乃使人以篋盛乞兒,載入宮中,閽者果不敢復索。乞兒入宮十餘日,使衣婦 人衣,雜諸宮婢,抵暮遣出。貴哥以告海陵。定哥縊死。乞兒及比丘尼三人皆伏誅。封貴哥萃國 夫人。 初,海陵既使定哥殺其夫烏帶,使小底藥師奴傳旨定哥,告以納之之意,藥師奴知定哥與閻 乞兒有奸,定哥以奴婢十八口賂藥師奴,使無言與乞兒私事。定哥敗,杖藥師奴百五十,先是藥 師奴嘗盜玉帶當死,海陵釋其罪,逐去。及遷中都,復召為小底。及藥師奴既以匿定哥好事被杖 後,與秘書監文俱與靈壽縣主有奸,又杖二百,除名。藥師奴當斬,海陵欲杖之。謂近臣曰:「 藥師奴於朕有功,再杖之,即死矣。」丞相李睹等執奏藥師奴於法不可恕,遂伏誅。海陵以葛溫 、葛魯為護衛。葛溫累官常安縣令,葛魯累官襄城縣令,大定初,皆除名。
麗妃石哥 麗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書監文之妻也。海陵私之,欲納宮中,乃使文庶母按 都瓜主文家。海陵謂按都瓜曰:「必出爾婦,不然我將別有所行。」按都瓜以語文,文難之。按 都瓜曰:「上謂別有所行,是欲殺汝也。豈以一妻殺其身乎?」文不得已,與石哥相持慟哭而訣 。是時,海陵遷都至中京,遣石哥至中都,俱納之。海陵召文至便殿,使石哥穢談戲文以為笑。 後定哥死,遣石哥出宮。不數日,復召入,封為修容。貞元三年,進昭儀。正隆元年,封柔妃。 二年,進麗妃。
柔妃彌勒 柔妃彌勒,姓耶律氏。天德二年,使禮部侍郎蕭拱取之於汴。過燕京,拱父仲恭 為燕京留守,見彌勒身形非若處女者,歎曰:「上必以疑殺拱矣。」及入宮,果非處女,明日遣 出宮。海陵心疑蕭拱,竟致之死。彌勒出宮數月,復召入,封為充媛。封其母張氏莘國夫人,伯 母蘭陵郡君蕭氏為鞏國夫人。蕭拱妻擇特懶,彌勒女兄也。海陵既奪文妻石哥,卻以擇特懶妻文 。既而詭以彌勒之召,召擇特懶入宮亂之。自後彌勒進封柔妃云。
昭妃阿懶 昭妃阿懶,海陵叔曹國王宗敏妻也。海陵殺宗敏,而納阿懶宮中。貞元元年,封 為昭妃。大臣奏:「宗敏屬近尊行,不可。」乃令出宮。修儀高氏,秉德弟里妾也。海陵殺諸宗 室,釋其婦女。宗本子莎魯刺妻,宗固子胡里刺妻,胡茱來妻及里妻,皆欲納之宮中。諷宰相奏 請行之。使徒單貞諷蕭裕曰:「朕嗣續未廣,此黨人婦女,有朕中外親,納之宮中何如?」裕曰 :「近殺宗室,中外異議紛壇。奈何復為此耶?」海陵曰:「吾固知裕不肯從。」乃使貞自以己 意諷裕,必欲裕等請其事。貞謂裕曰:「上意已有所屬,公固止之,將成疾矣。」裕曰:「必不 肯已,惟上擇焉。」貞曰:「必欲公等白之。」裕不得已,乃具奏。遂納之。未幾,封高氏為修 儀,加其父高邪魯瓦輔國上將軍。母完顏氏,封密國夫人。高氏以家事訴於海陵。自熙宗時,見 悼后干政,心惡之。故自即位,不使母后得預政事。於是遣高氏還父母家。詔尚書省,凡后妃有 請於宰相者,收其使以聞。 昭媛察八 昭媛察八,姓耶律氏,嘗許嫁奚人蕭堂古帶。海陵納之,封為昭媛。堂古帶為護 衛。察八使侍女習捻,以軟金鶉鵪袋數枚遺之。事覺。是時,堂古帶謁告在河間驛,召問之。堂 古帶以實對,海陵釋其罪。海陵登寶昌門樓,以察八詢諸后妃,手刃擊之,墮門下死,並誅侍女 習捻。
壽寧縣主什古等 壽寧縣主什古,宋王宗望女也。靜樂縣主蒲刺及習捻,梁王宗弼女也。師姑兒,宗雋女也。 皆從姊妹。混同郡召莎里古真,及其妹餘都,太傅宗本女也,再從姊妹國夫人重節,宗盤女孫。 再從兄之女。及母大氏表兄張定安妻奈刺忽,麗妃妹蒲魯胡只,皆有夫,惟什古喪夫。海陵無所 忌恥,使高師姑、內哥、阿姑等傳達言語,皆與之私。凡妃主宗婦嘗私之者,皆分屬諸妃出入位 下。奈刺忽出入元妃位,蒲魯胡只出入麗妃位,莎里古真、餘都出入淑妃位,什古、重節出入昭 妃位,蒲刺、師姑兒出入淑妃位。
海陵使內哥召什古,先於暖位小殿,置琴、阮其中,然後召之。什古已色衰,常譏其衰老, 以為笑。惟習捻、莎里古真最寵,恃勢,答決其夫。海陵使習捻夫稍喝押護衛直宿,莎里古真夫 撒速近侍局直宿。謂撒速曰:「爾妻年少,遇爾直宿,不可令宿於家,常令宿於妃位。」每召入 ,必親伺候廊下,立久則坐於高師姑膝上。高師姑曰:「天子何勞意如此?」海陵曰:「我固以 天子為易得耳,此等期會難得,乃可貴也。」每於臥內遍設地衣,裸逐以為戲。莎里古真在外為 淫佚,海陵聞之大怒。謂莎里古真曰:「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 我者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於我者乎?」怒甚,氣咽不能言。少頃,乃撫慰之曰:「無謂 我聞知,便爾慚恧,遇燕會當行,亦自如,無為眾所測度也,恐致非笑。」后亦屢召入焉。餘都 ,牌印松古刺妻也。海陵嘗曰:「餘都貌雖不揚,而肌膚潔白可愛。」蒲刺進封壽康公主,什古 進封昭寧公主,莎里古真進封壽陽縣主,重節進封蓬萊縣主。重節即昭妃蒲察氏所生。蒲察怒重 節與海陵淫,批其頰。海陵怒蒲察氏,絞殺之。
海陵 凡宮人在外有夫者,皆分番出入。海陵欲率意幸之,盡遣其夫往上京,婦人皆不聽出外。常 令教坊番至禁中,每幸婦人,必使奏樂,撤其幃帳,或使人說淫穢語於其前。嘗幸室女不得,遂 使元妃以手左右之。或妃嬪列坐,輒率意淫亂,使共觀。或令人效其形狀,以為笑。凡坐中有嬪 御,海陵必自擲一物於地,使近侍環視之,他視者殺。誡宮中給使男子,於妃嬪位舉首者,其目 。出入不得獨行,便旋須四人偕往。所司執刀監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後,下階砌行者死,告 者賞之錢百萬。男女倉卒誤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後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
女使辟懶有夫在外,海陵封以縣君,欲幸之,惡其有娠,飲以 香水,躬自揉拉其腹,欲墮 其胎。辟懶乞哀,欲全性命,苟得乳免,當不舉。海陵不顧,竟墮其胎。蒲察阿虎迭女叉察,海 陵姊慶宜公主所生,嫁秉德之弟特里。秉德誅,當連坐。太后使梧桐請於海陵,由是得免。海陵 白太后,欲納叉察。太后曰:「是兒始生,先帝親抱至吾家養之,至於成人。帝雖舅,猶父也。 不可!」其後嫁宗室安達海之子乙刺補。海陵數使人諷乙刺補出之,因而納之。叉察與完顏守誠 有好。守誠本名遏里來。事覺,海陵殺守城。太后為叉察求哀,乃釋之。叉察家奴告叉察語涉不 道,海陵自臨問,責叉察曰:「汝以守誠死誓我耶。」遂殺之。同判大宗正阿虎里妻蒲速碗,元 妃之妹。因入見元妃,海陵逼淫之。蒲速碗自是不復入宮。世宗為濟南尹,海陵召夫人烏答林氏 ,夫人謂世宗曰:「我不行,上必殺王。我當自勉,不以相累也。」夫人行至良鄉自殺。是以世 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復立后焉。
元順帝 帝於內苑造龍船,委內官供奉,少監塔思不花監工,帝自制其樣。船首尾長一百二十尺,廣 二十尺,前瓦簾棚穿廊兩暖閣,後曰五殿樓子,龍身並殿宇用五彩金裝。前有兩爪,上用水手二 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帶。四帶頭巾,於船兩旁下,各執篙一。自後宮至前宮,山下海子內 往來遊戲,行時其龍首眼、口、爪、尾皆動。又自制宮漏,約高六七尺,廣半之。造木為匱,陰 藏諸壺其中,運水上下。匱上設西方三聖殿,匱腰立玉女捧時刻籌,時至輒浮水而上。左右列二 金甲神人,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人自能按更而擊,無分毫差。當鐘、鉦之鳴,獅鳳在側者皆 翔舞。匱之西東有日月宮,飛仙六人立宮前,遇子午時,飛仙自能耦進度仙橋,達三聖殿,已而 ,復退立如前。其精巧絕出,人謂前代所鮮有。
時帝怠於政事,荒於游宴。以宮女三聖奴、妙樂奴、文珠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為十六天魔 ,首垂髮數辮,戴象牙佛冠。身被纓絡,大紅綃金長短裙,金雜襖,雲肩,合袖天衣、緩帶、鞋 襪,各執加巴刺般之器,內一人執鈴杵奏樂。又宮女一十一人,練槌髻,勒帕,常服,或有唐帽 窄衫。所奏樂用龍笛、頭管、小鼓、箏、琵琶、笙、胡琴、響板、拍板。以宦者長安迭不花管領 。遇宮中贊佛,則按舞奏樂。宮官受秘密戒者得入,餘不得預。
演蝶兒 哈麻嘗陰進西天僧,以運氣術媚帝。帝習為之,號演蝶兒法。演蝶兒,華言大喜樂也。哈麻 之妹婿,集賢學士禿魯帖木兒,故有寵於帝。與老的沙八郎答刺馬、吉的波迪、哇兒等十人,俱 號倚納。禿魯帖木兒性好狡,帝愛之,言聽計從,亦薦西番僧伽真於帝。其僧善秘密法,謂帝曰 :「陛下雖尊居萬乘,富有四海,不過保有見世而已。人生能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 帝又習之。其法亦名變修法。曰演蝶兒,曰秘密,皆房中術也。帝乃詔以西天僧為司徒,西番僧 為八元國師。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謂之供養。於是帝日從事於其法,廣取 婦女,惟淫戲是樂。又選采女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諸弟與其所謂倚納者,皆在帝前相與褻 狎,甚至男女裸處。號所處室曰暨即兀該,華言事事無礙也。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無所 禁止。丑聲穢行,著聞於外,雖市井之人,亦惡聞之。
第十五卷
館陶公主 武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餘矣。近幸董偃。始 ,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二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吾為母養之。 」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御、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入則侍內。為人溫 柔愛人。以主故,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 ,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
安陵 叔者,盎兄子也。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 偃懼曰:「憂之久矣,不知所以。」叔曰:「顧城廟遠,無宿宮,又有獲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 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計出於足下也,安枕而臥,長無慘怛之憂。久之不然,上且 請之於足下,何如?」偃頓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奉書獻進。上大悅,更名「竇大 主園」,為長門宮。主大喜,使偃以黃金百斤為 叔壽。叔因是為董君畫求見上之策,令主稱疾 不朝。上往臨,候問所欲,主辭謝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遺德,奉朝請之禮,備臣妾之列 ,使為公主。賞賜邑人,隆天重地,死無以塞責。一日卒有不勝灑掃之職,先狗馬填溝壑,竊有 所恨,不勝大願。願陛下時忘萬事,養精游神,從中掖廷回輿,在路臨妾山林,得獻觴上壽,娛 樂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上曰:「主何憂?幸得愈。」恐群臣從官多,大為主費,上還 ,有頃,主疾愈起謁,上以錢千萬,從主飲。後數日,上臨山林,主自執宰,敝膝道入,登階就 坐。坐未定,上曰:「願謁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頓首謝曰:「妾無狀,負陛下, 身當伏誅,陛下不致之法,頓首死罪。」有詔謝主,簪履起,之東廂,自引董君。董君綠幘傅鞴 ,隨主前,伏殿下。主乃贊:「館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謁。」因叩頭謝。上為之起,有詔 賜衣冠。主自奉食進觴。當是時,董君見尊不名,稱為主人翁,飲大歡樂。主乃請賜將軍列侯從 官,金錢雜繒各有數。於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常從遊戲 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於是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 內董君。 是時朔備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 「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於 春秋,方積思於六經,留神於王事,馳騖於唐虞,折節於三代,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 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逕淫辟之路,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 也。偃為淫首,其罪三也。昔怕姬燔而諸侯憚,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以 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放淫亂 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誅,而魯國全;管蔡誅,而周室安。」上曰 :「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東司馬門更名東交門。賜朔黃金三十斤。 董君之寵,由是日衰,至年三十而終。後數歲,竇太主卒,與董君會葬於霸陵。是後公主貴人多 逾禮制,自董偃始。
董偃 董偃常臥延清之室,以畫石為牀,文如錦繡,石質甚輕,出郅支國。上設紫琉璃帳,火齊屏 鳳,列靈麻之燭,以紫玉為盤,如屈龍,皆用雜寶飾之。侍者於戶外扇偃,偃曰:「玉石豈須扇 而後涼耶!」侍者乃卻扇,以手摸,方知有屏風。又以玉精為盤,貯冰於膝前,玉精與冰同其潔 澈。侍者謂冰之無盤,必融濕席,乃合玉盤拂之,落階下,冰玉俱碎,僵以為樂。此玉精千涂國 所貢也,武帝以此賜偃。哀平之世,民家猶有此器,而多殘破。及王莽之世,不復知其所在。
山陰公主 山陰公主,宋武帝女,廢帝妹也。適何戢。何戢少美麗,動止與褚淵相慕,時號為小褚。公 主性淫亂。廢帝愛之,時與同輦出入。主謂上曰:「妾雖不才,與陛下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 數,而妾惟駙馬一人,何太不均?」帝為置面首三十人,褚淵亦與焉,主尤慕愛之。閉一閣中, 備見逼迫,淵不從。主曰:「公鬚髯如戟,何無丈夫意?」淵以死自誓,乃得免。
王維 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閒音律,妙能琵琶,遊歷諸貴之間,尤為岐王之所眷 重。時進士張九臯聲稱籍甚。客有出入九公主之門者,為其致公主邑,司業京兆試官,令以九臯 為解頭。維方將應舉,具其事言於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貴主之強,不可力爭。吾為之畫 焉,子之舊詩清越者,可錄十篇;琵琶之新聲怨切者,可度一曲,後五日當詣此。」維即依命, 如期而至。岐王謂曰:「子以文士,請謁貴主,何門可見哉。子能如我之教乎?」維曰:「謹奉 命。」岐王則出錦繡衣服,鮮華奇異,遺維衣之,仍命齎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 貴主出內,故攜酒樂奉宴。」即令張筵。諸伶旅進。維妙年潔白,風姿都美,立於前行。公主顧 之,謂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獨奏新曲。聲調哀切,滿座動容。公 主自詢曰:「此曲何名?」維起曰:「號《鬱輪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 ,至於詞學,無出其右。」公主尤異之,則曰:「子有所為文乎?」維即出獻懷中詩卷。公主覽 讀,驚駭曰:「皆我素所誦習者。常謂古人佳作,乃子之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維風流 蘊藉,語言諧獻,大為諸貴之所欽矚。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為解頭,誠為國華矣。 」公主乃曰:「何不遣其應舉?」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薦,義不就試。然已承貴主論托張九臯 矣。」公主笑曰:「何預兒事,本為他人所托。」顧謂維曰:「子誠取解,當為子力。」維起謙 謝。公主則召試官至第,遣宮婢傳教。維遂作解頭,一舉登第。
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最幼女。帝遷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兒。姝秀辯敏,后尤愛之。下 嫁武崇訓。帝復位,光豔動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門,嘗作詔請帝署可,帝笑而從之。又請為 皇太女,右僕射魏元忠諫:「不可。」主曰:「元忠,山東木強,烏足論國事,阿武子尚為天於 ,天子女有不可乎?」與太平等七公主俱開府,而主府官屬尤濫,皆出屠販,納貲售官,降墨敕 斜封授之,故號斜封官。主營第,及安樂佛廬,皆憲寫宮省,而工致過之。嘗請昆明池為私沼。 帝曰:「先帝未有以與人者。」主不悅,自鑿定昆池,延袤數里。司農卿趙履溫為繕沼累石肖華 山,約橫斜,回淵九折,以石瀵水,又為寶爐鏤怪獸神禽,間以珊瑚磲貝,不可涯計,崇訓死, 主改降武延秀。先是,延秀自突厥還,善突厥舞而貌韶秀,妖麗自喜,數與內庭宴。主見而悅之 ,即與亂。至是日,假後車,自宮送至第,帝與后為御安福門臨觀,詔雍州長史竇懷貞為禮會使 ,弘文學士為儐,相王障車捐賜金帛不貲。翌日,大會群臣太極殿。主被翠服出,向天子再拜。 南面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武攸暨與太平公主偶舞,為帝壽。賜群臣帛數十萬。帝御承天門 ,大赦,因賜民三日,內外官賜勛祿禮,官屬兼階爵。奪臨川長公主宅以為第,旁徹民廬,第成 ,野藏空殫,假萬騎仗內,音樂送主還第。天子親幸宴。近臣崇訓子方數歲,拜太常卿,封鎬國 公。公主滿孺月,帝后復幸第,大赦天下。臨淄王誅韋庶人,主方覽鏡畫眉,聞亂,走至右延門 ,兵及而死。
同昌公主外傳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於廣化里,錫錢五百萬貫,仍罄內庫寶貨以實其宅。而房櫳戶 牖無不以眾寶飾之;更以金銀為井欄、藥臼、食櫃、水槽、鐺釜、盆甕之屬;仍縷金為笊籬、箕 筐;制水晶、火齊、琉璃、玳瑁等牀,悉支以金龜、銀塹;更琢五色玉為器什;合百寶為圓案; 更賜金麥銀粟共數斛,此皆太宗朝條支國所獻也。堂中設連珠之帳,續真珠以成也。卻寒簾,類 玳瑁斑,有紫色,云「卻寒之鳥骨所為也」。則未知出在何國,更有鷓鴣枕,翡翠匣,神絲繡被 。其枕,以七寶合為鷓鴣;匣為翡翠毛羽;神絲繡被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則精巧瑰麗, 可得而知矣。其上綴以靈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輝煥。更帶蠲忿犀、如意玉,其犀圓如彈丸,入 土不朽爛,帶之令人蠲忿怒。如意玉類桃實,上有七孔,雲通明之象。更有瑟瑟幕,紋布中,火 蠶綿,九玉釩。其幕色如瑟瑟,闊三丈,長一百尺,輕明虛薄,無以為比。向空張之,則疏朗之 紋,如碧絲之貫其珠,雖大雨暴降,不能濕漏,云「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紋布中,手中也 ,潔白如雪,光軟,拭水不濡,用之彌年,亦未嘗生垢膩。二物稱得鬼谷國。火繭綿,雲出火洲 ,絮衣一襲,用之一兩,稍過度,則蒸之氣不可近。雲九玉釵,上刻九駕,皆九色,其上有字, 曰「玉兒」,工巧妙麗,殆非人制。有得於金陵者,因以獻公主,酬之甚厚。一日晝寢,夢絳衣 奴致語云:「南齊潘淑妃,取九鸞釵。」及覺,具以夢中之言,言於左右。公主薨,其釵亦亡其 處。韋氏異其事,遂以實話於門人。或曰:「玉兒即潘妃小字。」逮諸珍異,不可具載。漢至唐 ,公主出降之盛,未之有也。公主乘七寶步輦,四面綴五色玉香囊,囊中貯闢邪香、瑞麝香、金 鳳香,此皆異國獻也。仍雜以龍腦金屑,則縷水晶、瑪、辟塵犀為龍鳳花,其上仍絡真珠玳瑁, 更以金絲為流蘇,雕輕玉為浮動。每一出遊,即所過芬香,街巷晶照,看者炫惑其目。是時,某 中貴人買酒於廣化旗亭,忽相謂曰:「坐來香氣何太異也?」同席曰:「豈非龍腦耶?」曰:「 非也。餘幼給事於嬪妃宮,故常聞此。未知今日自何而致?」因顧問當壚者,云:「公主步輦夫 以錦衣換酒於此。」中貴人共視之,益歎其異。
上每賜御饌湯藥,則道路之使相屬,其饌有消靈炙、紅虯脯,其酒有凝露漿、桂花醞,其茶 則綠花紫英之號。消靈炙,一羊之肉取之四兩,雖經暑毒,終不臭敗。紅虯脯,非虯也,但呼於 盤中,虯健如絲,高一丈,以箸抑之,無三數,分撒即復其故,迫諸品味,人莫能識。而公主家 人厭飫如里中糠秕。一日,大會韋氏之族於廣化里。玉饌俱陳,暑氣將甚,公主命取澄水,帛以 蘸之,掛於南軒,滿座則皆思挾纊。澄水帛長八九尺,似布輕細,明薄可鑒,雲其中有龍涎,故 能消暑也。 韋氏諸宗,好為葉子戲。夜則公主以紅琉璃盤盛夜光珠,令僧祁捧立堂中,而光明如晝焉。 公主始有疾,召術士來為燈法,乃以香蠟燭遺之。來氏之鄰人,覺香氣異常,或詣門詰其故,則 具以事對。其燭方二寸,其上被五彩文,卷而之,竟夕不盡,鬱烈之氣可聞於百步餘,煙出其上 ,即成樓閣台殿之狀。或云:「燭中有蜃脂也。」公主疾既甚,醫者欲難藥餌,奏云:「得紅蜜 、白猿膏,食之可癒。」上令訪內庫,得紅蜜數石,本兜離國所貢;白猿膏數甕,本南海所獻也 。雖日加餌,終無其驗。公主薨,上哀痛甚,遂自制輓歌詞,令百官繼和。及庭祭日,百司與內 官,皆用金玉飾車輿服玩,以焚於韋氏庭。韋家爭取灰以擇金寶。及葬於東郊,上與淑妃御延興 門,出內庫金玉駝馬,鳳凰麒麟,各高數尺以為儀,其衣服玩具與人無舁一物,以上皆至一百二 十異,刻木為樓、殿、龍、鳳、花、木、人、畜之象者,不可勝計。以絳羅裙繡絡金銀瑟瑟為帳 幕者千隊,結為幢節傘蓋,彌街翳日,旌旗舁佩鹵簿,率多加等以賜。紫尼及女道士為侍從引翼 ,則焚升霄靈芝香,而擊歸天紫金之碧磬。繁華輝煥殆二十里餘。上賜酒一斗斛,餅啖三十駱駝 ,各逕闊二尺,飼役夫也。京城士庶罷業來觀者流汗相屬,惟恐居後,及靈鹵過延興門,上與淑 妃慟哭。中外聞者,無不傷痛,同日葬乳母,上更作祭乳母文,詞質而意切,人多傳寫。 是後,上日夕惴心掛意,李可及歎追百年曲,聲辭怨切,聽之莫不淚下。更教數千人,作歎 百年隊。取內庫珍寶,雕成首飾。畫八百匹官綾作魚龍波浪紋,以為地衣而舞,一舞珠翠滿地。 可及官歷大將軍,賞賜盈萬,甚無狀。左軍容使西門季玄素梗直,乃謂可及曰:「爾恣巧媚以惑 天子,族無日矣。」可及恃寵,未嘗改作。可及善喉舌,於天子前弄眼作頭腦。連聲著詞,唱雜 聲曲,須臾,則百數不休。是時,京城不調少年相效,謂之拍彈。一日,可及乞假,為子娶婦。 上曰:「即令送酒面以助汝嘉禮。」可及歸至舍,見一中貴人監二銀盍,各高二尺餘,宣賜可及 。始謂之酒,及封啟,皆實中也。上賜可及銀麒麟,高數尺,可及取官庫車載歸私第。西門季玄曰 :「今日受賜,吏用官車,它日破家,亦須輦還內府,不道受賞,徒勞牛 足。」後果流可及於嶺表,舊賜珍玩,悉皆進納。君子謂季玄有先見。
孫壽 梁冀妻孫壽,以冀恩封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人五千萬。加賜赤級,比長公主。壽色美而 善為妖態,作愁眉啼妝,墮馬舍,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冀亦易輿服之制,作平上車,埤 幘狹冠,折上巾,擁身扇狐尾單衣。壽性鉗忌,能制御冀,冀甚寵憚之。初,父商獻美人友通期 於順帝。通期有微過,帝以歸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盜還通期。會商薨,冀行服於城 西,私與之居,壽伺冀出,多從蒼頭篡取通期歸,截髮刮面,答掠之,欲上書告其事。冀大恐, 頓首請於壽母。壽亦不得已而止。冀嬖愛監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壽見宮輒屏御者 ,托以言事,因與私焉。宮內外兼寵,威權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辭之。 冀大起第舍,而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柱壁雕 鏤,加以銅漆。窗牖皆有綺疏青瑣,圖以雲氣仙靈。台閣周通,更相臨望。飛梁石磴,陵跨水道 。金玉珠璣,異方珍怪,充積私室。遠致汗血名馬,又廣開園圃,彩土築山,十里九坡,以象二 崤,深林絕淵,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張羽蓋,飾以金銀,游觀第 內,多從倡伎,鳴鐘吹管,酣謳竟路,或連繼日夜,以騁娛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 者累千金。後事敗,皆自殺。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租稅之半。
第十六卷
石崇 石崇,字季倫,生於青州,小名齊奴。少敏慧,勇而有謀。父苞臨終分財物與諸子,獨不及 崇。其母以為言,苞曰:「此兒雖小,後能自立。」二十餘為修武令,有能名。後伐吳有功,封 安陽縣侯,遷侍中,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崇在南中,得鴆鳥雛 ,以與後軍將軍王愷。時制,鴆鳥不得過江,為司隸校尉傅祗所糾。詔原之,燒鴆於都街。 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元行檢,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征為大司農。以征書未至, 擅去官免。頃拜太僕,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崇有州館在河陽之金谷,一 名梓澤,送者傾都,帳飲於此焉。至鎮,與徐州刺史高誕爭酒相侮,為軍司所奏免官。復拜衛尉 ,與潘岳諂事賈謐。謐與之親善,號曰「二十四友」。廣城君每出,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其 卑佞如此。 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 與貴戚王愷、羊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以黏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錦 步障五十里以敵之;崇涂壁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高 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他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 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為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 ,條乾絕俗,光耀如日,如愷比甚眾,愷撫然自失。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齏; 嘗與愷出遊,爭人洛城,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愷每以此三事為恨,乃密貨崇帳下,問其 所以。答云:「豆至難煮,預作熟末,客來,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耳; 牛奔不遲,良由馭者,遂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 因殺所告者。 嘗與王敦人大學,見顏回、原憲之象,顧而歎曰:「若與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敦 曰:「不知餘人云何?子貢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當名聲俱泰,何至饔牖哉?」其立意類 此。劉輿兄弟少時為王悄所嫉,愷召之宿,因欲坑之。崇素與輿等善,聞當有變,夜馳詣愷,問 二劉所在。愷迫卒不得隱,崇逕造於後齋索出,同車而去。語曰:「年少,何以輕就人宿?」輿 深德之。 及賈謐誅,崇以黨與免官。時趙王倫專權,崇甥歐陽建與倫有隙。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 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時在金谷別館,方登涼台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 妾數十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被羅毅。曰:「任所擇。」使者曰:「君侯服御,麗則麗矣,然本受 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 遠照邇,願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許。秀怒,乃勸倫誅崇、建。
石崇事
《耕桑偶記》曰:「石崇砌上,就苔薛刻百花,飾以金玉,曰壺中之景,不過如是。」
又,外國有進火浣布者,武帝制為衫,衣之幸石崇第。崇知之,身故常衣,而令從奴五十人
,皆火院衫以迎帝。
綠珠傳 綠珠者,姓梁,白州博白縣人也。州則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漢合浦縣地。唐武德初, 削平蕭銑,於此置南州,尋改為自州,取白江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盤龍洞、房山、雙 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魚。綠珠生雙角山下,美而豔。越俗以珠為上寶,生女為 珠娘,生男為珠兒。綠珠之字,由此而稱。晉石崇為交趾採訪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別廬在 河南金谷澗,澗中有金水,自太白源來。崇即川阜置園館。綠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明君 者,漢妃也。漢元帝時,匈奴單于人朝,詔王嬙配之,即昭君也。及將去,人辭,光彩射人,天 子悔焉,重難改更,漢人憐其遠嫁,為作此歌。崇以此曲教之,而自制新歌,曰: 我本良家女,將適單于庭。 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 僕御涕流離,猿馬悲且鳴。 哀鬱傷五內,涕位沾珠纓。 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 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 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 父子見凌辱,對之慚且驚。 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 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 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 昔為匣中玉,今為糞土塵。 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屏。 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崇又制《懊惱曲》以贈綠珠。崇之婢美豔者千餘人,擇數十人,妝飾一等,使忽視之,不相分 別。刻玉為蚊龍佩,縈金為鳳凰釵,結袖繞檻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惟聽佩聲,視釵色。 佩聲輕者居前,釵色豔者居後,以為行次而進。趙王倫亂常,賊類孫秀使人求綠珠。崇方登涼觀, 臨清水,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數百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而披羅。曰:「任所擇。」使者 曰:「君侯服御,麗則麗矣,然受命指索綠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愛,不可得也。」 秀因是譖倫族之。收兵忽至,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獲罪。」綠珠泣曰:「願效死於君前。」崇 止之,遽墜樓而死。崇棄東市。時人名其樓曰綠珠樓。在步廣里,近狄泉,在王城之東。綠珠有弟 子宋諱,有國色,善吹笛。後人晉明帝宮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雙角山出谷容州江,呼為綠珠江 。亦猶歸州有昭君灘、吳有西施谷、脂粉塘,蓋取美人出處為名。又有綠珠井,在雙角山下。耆老 傳云:「汲此井者,誕女必多美麗。里閭有識者,以美色無益於時,因以巨石鎮之。迨後雖有產女 端妍者,而七竅四肢多不完具。」異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詩曰: 不效往者戒,恐貽來者冤。 至今村女面,燒的成痕瘢。 又與不完具者同焉。牛僧孺《周秦行紀》云:「夜宿薄太后廟,見戚夫人、王嬙、太真妃、潘 淑妃,各賦詩言志。別有善笛女子,短鬟衫具帶,貌甚美,與潘氏偕來。太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 ,往往亦及酒。太后顧而謂曰:「識此否?石家綠珠也。潘妃養作妹。』太后曰:『綠珠豈能無詩 乎?,綠珠相謝,作曰: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 紅殘鈿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太后曰:『牛秀才遠來,今日誰人與伴?』綠珠曰:『石衛尉性嚴忌。今有死,不可及亂。』 」然事雖詭怪,聊以解頤。噫,石崇之殺,雖自綠珠始,亦其來有漸矣。崇嘗刺荊州,劫奪遠使, 沉殺客商,以致巨富。又遺王愷鴆鳥,共為鴆毒之事。有此陰謀,加以每邀宴集,令美人行酒,客 飲不盡者,使黃門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訪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至於沉醉。至大 將軍,故不飲以觀其氣色,已斬三人。君子曰:「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崇心不義,舉動殺人, 烏得無報也。非綠珠無以速石崇之誅,非石崇無以顯綠珠之名。綠珠之墜樓,侍兒之有貞節者也。 比之於古,則有田六出。六出者,王進賢侍兒也。進賢,晉愍太子妃。洛陽亂,石勒掠進賢渡孟津 ,欲妻之。進賢罵曰:「我皇太子婦,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畢投河。六出曰:「 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復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時喬知之寵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 之教讀書,善屬文,深所愛幸。時武承嗣驕貴,內宴酒酣,迫知之將金玉賭窈娘。知之不勝,便使 人就家強載以歸。知之怨悔,作《綠珠篇》以敘其怨。詞曰: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可憐無得比,此時可愛得人情。 君家閨閣未曾難,嘗持歌舞使人看。 富貴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干。 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面傷紅粉。 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紅顏為君盡。 知之私屬承嗣家閹奴傳詩於窈娘。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於井,衣中得詩,鞭殺 閹奴。諷吏羅織知之,以至殺焉。悲夫,二子以愛姬示人,掇喪身之禍。所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易》曰:「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其此之謂乎。其後詩人題歌舞伎者,皆以綠珠為名。庾肩 吾曰: 蘭堂上客至,綺席清弦撫。 自作《明君辭》,還為綠珠舞。 李元忠云: 繹樹搖歌扇,金谷舞筵開。 羅袖拂歸客,留歡醉玉杯。 江總云: 綠珠銜淚舞,孫秀強相邀。 綠珠之沒,已數百年矣,詩人尚詠之不已,其故何哉?蓋一婢子,不知書,而能感主恩,憤不顧 身,其志凜烈,誠足使後人仰慕歌詠也。至有享厚祿,盜高位,亡仁義之行,懷反覆之情,暮四朝三 ,惟利是視,節操反不若一婦人,豈不愧哉。今為此傳,非徒實美麗窒禍源,且欲懲戒辜恩背義之類 也。季倫死後十日,趙倫敗。左衛將軍趙泉斬孫秀於中書,軍士趙駿剖秀心食之。倫囚金塘城賜金屑 酒。倫慚,以巾覆面曰:「孫秀誤我也。」飲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陽生曰:此乃假天之報怨。不 然,何梟夷之立見乎!
羽風 石季倫所愛婢名風,魏未於胡中買得,年始十歲,使房內養之。至年十五,容貌無比,特以姿態 見美。妙別玉聲,能觀金色。石氏之富,財比王家,驕侈當世,珍寶瑰奇,視如瓦石,聚如糞土,皆 殊方異國所得,莫有辨識其出處者。乃使風別其聲色,並知其所出之地,言「西方北方玉聲沉重,而 性溫潤,佩服益人靈性;東方南方玉聲輕潔,而性清涼,佩服利人精神。」石氏侍人美豔者數千人最 以文辭擅愛。石崇嘗語之曰:「吾百年之後,當指白日以汝為殉。」答曰:「生愛死離,不如無愛。 妾得為殉,身其何朽。」於是彌見寵愛。 崇嘗擇美容姿相類者數十人,裝飾衣服,大小一等,使忽睹不相分別,常侍於側。使風調玉以付 工人為倒龍之佩,縈金為鳳冠之釵。言刻玉為倒龍之勢,鑄金釵像鳳凰之冠,結紳繞楹而舞,使晝夜 聲色相接,謂之「恒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聽佩聲、視釵色。玉聲輕者居前,釵色豔者居 後,以為行次而進也。使數十人各含異香,使行而笑語,則口氣從風而 。又屑沉水之香,如塵未, 布致象牀,使所愛踐之。無跡者,即賜真珠百;若有跡者,則節其飲食,令體輕弱。故閨中相戲曰: 「爾非細骨輕軀,那得百真珠。」 及 風年三十,妙年者爭嫉之,或言胡女不可為群,竟相排毀。崇受譖潤之言,即退風為房老, 使主群少。乃懷怨懟,而作五言詩曰: 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 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 桂芬徒自蠹,失愛在蛾眉。 坐見芳時歇,惟悴空自嗤。 石氏房中井歌此為樂曲,至晉未乃止。
徐君 徐君,字懷簡,幼聰朗好學,尤長於部書,問無不對,善弦歌。為梁湘東王鎮西咨議參軍。頗好 聲色,侍妾數十,皆佩金翠,曳羅綺,服玩悉以金銀。飲酒數升,便醉而閉門,盡日酣歌。每遇歡謔 ,則飲至鬥。有時載伎,肆意遊行,荊楚山川,靡不歷踐。 時襄陽魚弘亦以豪侈稱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然君弗如也。文冠一府,特有輕豔之 才。新聲巧變,人多諷習。魚弘身長八尺,白皙,美姿容。累從征討,常為軍鋒,歷南譙泗竟陵太守 。嘗謂人曰:「我為郡有四盡:水中魚鱉盡,山中獐鹿盡,田中米谷盡,村里人庶盡。丈夫生如輕塵 棲弱草,白駒之過隙,人生但歡樂,富貴在何時?」於是,恣意酣賞。侍妾百餘人,不勝金翠;服玩 車馬,皆窮一時之驚絕。有眠牀一張,皆是蹙柏,四面周匝,無一有異。通用銀鏤金花壽福。兩重為 腳,為湘東王鎮西司馬述職西上,道中乏食,緣路彩菱,作菱米飯給所部。弘度之所過後,人覓一菱 不得。又於窮洲之上,捕得數百獼猴,膳以為脯,以供酒食。比及江陵,資食復振,逢敕迎瑞豫王, 令送像下都。弘率部曲數百,悉衣錦袍,赫奕滿道,頗為人所慕。
蕭宏
梁大尉臨川王宏,長八尺餘,白皙,美容止,而縱恣不悛,奢侈過度,修第擬於帝宮,後庭數百
千人,皆極天下之選。所幸姬江無畏,服玩侔於齊東昏潘妃,寶珥值千萬。好食鯖魚頭,常日進三百
,其他珍膳盈溢後房,食之不盡,棄諸道路。
江本吳民女也,世有國色。親從子女,遍遊王侯後宮。宏以介弟之貴無他量,能恣意科斂。庫室 垂有百間,在後堂之內,關鑰甚嚴,有疑是鎧仗者,密以聞武帝。帝於友於甚厚,殊不悅。宏愛妾江 氏寢膳不能暫離,上一日送盛饌與江曰:「當來就汝歡宴。」惟攜布衣之舊、射聲校尉丘佗卿往,與 宏及江大飲。半醉後謂曰:「我今欲履行汝後房。」便呼後閣輿逕往屋所。宏恐上見其賄貨,顏跡怖 懼。上意彌信是仗屋。屋既檢視,宏性愛錢,百萬一聚,黃榜標之;千萬一庫,懸一紫標,如此三十 餘間。帝與倫卿屈指計,見錢三億餘萬。屋貯布絹絲綿,漆蜜蠟,硃砂雜貨,但見滿庫,不知多多。 帝始知非仗,大悅謂曰:「阿六,汝生活大可。」劇飲至夜乃還,兄弟更睦。
高陽王 後魏高陽王雍,居近青陽門外數里,御道西旁,洛中之甲第也。正光中雍為丞相,給羽葆鼓吹虎 賁班劍百人,貴極人臣,富兼山海,居第匹於帝宮。白壁丹檻,窈窕連雲,飛簷居宇,葛周通,童僕 六千,伎女五百,隋珠照日,羅衣從鳳。自漢晉以來,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則鳴騶御道,文物成 行,鐃歌繁響,笳聲哀怨。人則歌姬舞女,擊筑吹笙,絲管迭奏,連宵盡日。其竹林魚池,佯於禁苑 。芳如積,珍木連陰。雍薨後,諸伎女悉令人道,或有出家者。美人徐月華善箜筷,能為明妃出塞之 曲,聞者莫不動容。永安中,與衛將軍原士康為側室,士康宅亦近青陽門。徐鼓箜筷而歌,哀聲人云 ,行路聽者,俄而成市,徐常語士康云:「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二名豔姿,並蛾眉皓齒,潔貌傾 城。修容亦為綠水歌,豔姿善逐風舞,並愛傾後室,寵冠諸姬。」士康聞此,常令徐鼓綠水火鳳之曲 焉。
河間王 後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山林之饒。爭修園宅,各相誇競。崇門豐室,阿戶連房 ,飛館生風,重樓起霧。高台芳榭,家家而築;花林曲池,園園而有,莫不桃李夏綠,竹柏冬青。而 河間王琛最為豪首,常與高陽爭衡。造文柏堂,如徽音殿。置玉井金罐,以五色絹為繩。伎女三百人 ,盡皆國色。有婢朝雲,善吹,能作團扇歌、隴上聲。琛為秦州刺史,諸羌外叛,屢討之不降。琛令 朝雲假為貧嫗,吹而乞。諸羌聞之,悉皆流涕,迭相謂曰:「何為棄墳井在山谷為寇也?」即相率歸 降。秦民語曰:「快馬健兒,不如老甌吹篪。」
琛為秦州無政績,遣使向西域求名馬。遠至波斯國,得千里馬,號曰「追風赤」。其次有七百里 者十餘匹,皆有名字。以銀為槽,金為環鎖。諸王服其豪富。深嘗語人云:「晉室石崇乃是庶姓,猶 能雉頭狐腋,畫卯雕薪,況我大魏天王,不為華侈?」造迎風館於後園,窗戶之上,列錢青瑣,玉鳳 銜鈴,金龍吐旆,秦柰朱李,株條人簷,伎女樓上,坐而摘食。琛嘗會宗室,陳諸寶器,金瓶、銀甕 百餘口。甌擎盤合稱是,餘酒器有水晶缽,瑪瑤琉璃碗,赤玉卮數十枚,工作奇妙,中土所無,皆從 西來。又陳女樂及諸名馬,復引諸王案行府庫,錦珠璣,冰羅霧,充積其內。琛謂章武王融曰:「不 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融立性貪暴,志欲無限,見之惋歎,不覺生疾,還家臥三日不起。 及爾朱氏亂後,王侯第宅,多題為寺。壽丘閭里,列剎相望,祗園鬱起,寶塔高臨。四月八日,京師 士女,多至河間寺,觀其堂廡績麗,無不歎息,以為蓬萊仙室,亦不是過也。
寧王
寧王憲貴盛,寵伎數千人,皆絕藝上色。宅左有賣餅者妻,纖白明媚,王一見屬目,厚遺其夫取
之,寵惜愈等。環歲因問之:「汝復憶餅師否?」默然不對。王召餅師,使見之。其妻注視,雙淚垂
頰,若不勝情。時王座客十餘人,皆當時文士,無不淒異。王命賦詩,王右丞維詩先成:
莫以今時寵,寧忘舊日恩。
看花滿目淚,不共楚王言。
元載 元載未年,造蕓輝堂於私第。蕓輝,香草也,出于闐國,其香潔白如玉,入土不朽爛,舂之為屑 以涂壁,故號蕓輝焉。而更構沉檀為梁棟,飾金銀為戶牖,內設懸黎屏風、紫綃帳。其屏風,本楊國 忠之寶也,屏上刻前代美女伎樂之形,外以玳瑁、水犀為押絡,絡以真珠瑟瑟,其為精妙,殆非人工 所及。紫絹帳,得於南溪洞中之酋帥,則鮫絹之類也。輕疏而薄,如無所礙。雖屬凝冬,而風不能入 ;盛夏則清涼自至。其色隱隱焉,忽不知其帳也,謂載臥內有紫氣而服玩之。奢僭擬於帝王之家。蕓 輝之前有池,悉以白石砌其岸。中有殘陽花,亦類白,其花紅,大如牡丹,不知自何而來也。更有碧 芙蓉,香潔菡萏,偉於常者。載因暇日,凴欄以觀。忽聞歌聲清響,若十四五女子唱焉,其曲則《玉 樹後庭花》也。載驚惡既甚,遂剖其花,更無所見,則秘之不令人知。載有龍髯紫拂,色如爛椹,可 長三尺,削水晶為柄,刻紅玉為環鈕。或風雨晦瞑,臨流沾濕,則光彩搖動,奮然如怒。置之於堂中 ,夜則蚊蚋不敢人;拂之為聲,雞大無不驚逸者;垂之池潭,則鱗介之屬,悉俯伏而至;引水於空中 ,則成瀑布;燒燕肉熏之,則焉,若生雲霧。厥後上知其異,屢言之。載不得已,而遂進焉。載雲得 於洞庭道士張知和。 載寵姬薛瑤英,攻詩書,善歌舞,仙姿玉質,肌香體輕,雖旋波、搖光、飛燕、綠珠不能過也。 瑤英之母趙娟,亦本岐王之愛寵,後出為薛氏妻,生瑤英,而幼以香啖之,故肌香也。及載納為姬, 處金絲之帳、卻塵之褥。其褥出自句驪國,一雲是卻塵之獸毛所為也,其色鮮妍,柔軟亡比。衣龍綃 之衣,一衣無一二兩,摶之不盈一握。載以瑤英體輕,不勝重衣,故於異國以求是服也,惟賈至、楊 炎、公南與載友善,故往往得見歌舞,至因贈詩曰:
舞怯銖衣重,笑疑桃臉開。
方知漢武帝,虛築避風台。
公南亦作長歌褒其美,略曰:
雪面澹娥天上女,鳳蕭駕翅欲飛去。
玉釵碧翠步無塵,楚腰如柳不勝春。
瑤英善為巧媚,載惑之,怠於庶務。而瑤英之父曰宗本,兄曰從義,與趙娟遞相出入,以構賄賂
,號為關節。與中書主吏卓倩等為腹心,而宗本輩以事告者,載未嘗不頷之。天下齎寶貨求大官職,
無不恃載權勢,指薛卓為梯媒。及載死,瑤英自為里人妻矣。論者以元載喪令德,而崇貪名,自一婦
人而致也。
張功甫 張氏功甫,號約齋,忠烈王諸孫。能詩,一時名士大夫莫不交遊。其園池聲伎服玩之麗甲天下, 嘗於南湖園作駕霄亭於四古松間,以巨鐵懸之空中,而羈之松身。當風月清夜,與客梯登之,飄搖雲 表,真有挾飛仙、溯紫清之意。王簡卿侍郎,嘗赴其牡丹會,雲眾賓既集,坐一虛堂,寂無所有。俄 問左右云:「香已發未?」答云:「已發。」命捲簾,則異香自內出,鬱然滿座。群奴以酒肴、絲竹 次第而至。別有名伎數十輩,皆衣白,首飾衣領,皆繡牡丹。首戴照殿紅一伎,執板奏歌侑觴,歌罷 樂作乃退。復垂簾談論自如。良久,香起,捲簾如前。別數十伎易服與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則衣紫, 紫花則衣鵝黃,黃花則衣紅。如是,十杯,衣與花凡十易。所謳者,皆前輩牡丹名詞。酒竟,歌者、 樂者百數十人,列行送客,燭光香霧,歌吹雜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韓侂冑 韓侂冑有愛姬,小過被譴。錢唐令程松壽亟召女儈,以八百千市之,舍之中堂。旦夕夫妻上食, 事之甚謹,姬惶恐,莫知所由。居數日,冑意解,復召之,知為松所市矣,大怒。松壽聞之,亟上謁 獻之曰:「頃有郡守辭闕者,將挾市去外郡,某忝赤縣,恐件鈞顏,故為王匿之舍中耳。」 冑意猶未平,姬既入,具言松壽謹待禮。 冑大喜,即日躐除太府寺丞,尋遷監御史,逾年進右諫議大夫。猶不怏怏滿。乃更市一美人獻之 ,名日松壽。冑追問之:「奈何與大諫同名葉答曰:「欲使賤名,常達鉤聽耳。」冑憐之,即除同知 樞密院事。冑有四妾,皆郡夫人。其三夫人號滿頭花,新進者號四夫人,尤寵幸,通籍宮中。慈明嘗 召人賜坐,四夫人即與慈明偶席,其次有十婢均寵。有獻北珠冠四枚者,冑喜,以遺四夫人。十婢者 皆慍,曰:「等人耳,我輩不堪戴耶?」冑患之。時趙師以列卿守臨安,聞之,亟出十萬緡市北珠冠 十枚,瞰冑,人朝獻之。十婢者大喜,分持以去。冑歸,十婢咸來謝。翌日,都市行燈,十婢者皆頂 珠冠而出。觀者如堵。歸語冑曰:「我輩得趙大卿,光價十倍,王何吝酬一官耶?」冑許之。遂進師 工部侍郎。冑又嘗與客飲南園,師與焉。過山莊竹籬茅舍,曰:「此真田舍境,但欠雞鳴大吠耳。」 少焉,有犬嗥叢薄間。視之,乃也。冑大悅,益親愛之。學諸生有詩曰:堪笑明庭鴛鷺,甘作村莊犬 雞。一日冰山人勢,湯鑊煮刀。
第十七卷
司馬相如傳 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劍。故其親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學, 慕簡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 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梁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 。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會梁孝王卒,相如歸,而家貧。 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游不遂,而來過我?」相如往,舍都亭。臨邛令 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
臨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孫家童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二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 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謁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往。臨邛令不敢嚐食,自往 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 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其詩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豔淑女處蘭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頸為鴛鴦?
又曰:
鳳兮,鳳兮,從凰棲,
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相如之臨鄧,從車騎,雍容閒雅甚都。乃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
當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慇懃。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家居徒四壁立。卓
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玉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
:「長卿第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
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與保庸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
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
游,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童百人,錢百萬
,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 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 足觀也。請為天子遊獵賦,賦成奏之。」上許,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 「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稱;「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籍此三人為辭 ,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諷諫。奏之天子,天子大悅,以為郎。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用興法誅其 渠帥,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 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巨萬計。 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 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 ,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 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市物以賂西夷。至蜀,蜀大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 ,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而厚分與 其女財與男等同。司馬長卿便略定西夷,邛冉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沫、若 水,南至 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還報天子,天子大悅。其後,有人上書言相如使時 受金,失官。居歲餘,復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 閒居,不慕官爵。相如拜為孝文園令。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 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固未嘗有書也。 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者來求書,奏之。元他書。」其遺札 書,言封禪事,奉所忠。忠奏其書,天子異之。
卓文君 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貧居愁懑,以所著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 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謀,於成都賣酒。相如親著犢鼻滌器,以恥王 孫。王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 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 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為誄傳於世。
又,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賈午 賈午,大尉充少女。韓壽,字得真,南陽堵陽人,魏司徒暨曾孫,美姿貌,善容止。賈充辟為司 空掾。充每宴賓僚,其女輒於青瑣中窺之,見壽而悅焉。問於左右:「識此人否?」有一婢說壽姓字 ,雲是故主人。女大感想,發於寤寐。婢往至壽家,具說女意,並言其女,光麗豔逸,端美絕倫。壽 聞而心動,便令為通慇懃。婢以白女,女遂潛修音好,厚相贈結,呼壽夕人。壽勁捷過人,逾垣而至 。家中莫知,惟充覺其女悅暢異於常日。時西域有貢奇香,一著人,則經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 充及大司馬陳騫,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僚屬與壽宴處,聞其芬馥,稱之於充。自是充意知女與壽通。 而其門閣嚴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佯驚有盜,因使循牆以觀其變。左右白曰:「無餘異,惟東北 角如狐狸行處。」充乃拷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秘之,遂以女妻壽。壽官至散騎常侍、河南尹。
鶯鶯傳(即會真記) 唐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內秉堅孤,非禮不可入。或朋從游宴,擾雜其間,他人 皆洶洶拳拳,若將不及,張生容順而已,終不能亂。以是年二十三,未嘗近女色。知者詰之,謝而言 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餘真好色者,而適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嘗不留 連於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詰者識之。亡幾何,張生游於蒲。蒲之東十餘里,有僧舍曰「普救寺 」,張生寓焉。
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於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於鄭,緒其親,乃異派 之從母。是歲,渾薨於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於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家財甚厚,多 奴僕,旅寓惶駭,不知所托。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遂不及於難。十餘日,廉使杜確 將天子命,以統戈節令於軍,軍由是戢。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復謂曰:「姨之孤 嫠未亡,提攜幼稚,不幸屬師徒大潰,實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猶君之生也。豈可比常恩哉!今俾以 仁兄禮奉見,冀所以報恩也。」命其子曰歡郎,可十餘歲,容甚溫美。次命女:「出拜爾兄,爾兄活 爾。」久之,辭疾。鄭怒曰:「張兄保爾之命。不然爾且虜矣。能復遠嫌乎?」久之,乃至。常服悴 容,不加新飾,垂鬟接黛,雙臉斷紅而已。顏色豔異,光輝動人。張驚,為之禮。因坐鄭旁,以鄭之 抑而見也,凝涕怨絕,若不勝其體者。問其年紀,鄭曰:「今天子甲子歲之七月終,今貞元庚辰生十 七年矣。」張生稍以詞導之,不對。終席而罷。張自是惑之,願致其情,無由得也。
崔之婢曰紅娘。生私為之札者數四,乘間遂道其衷。婢果驚沮,潰然而奔。張生悔之;翌日,婢 復至。張生乃羞而謝之,不復云所求矣。婢因謂張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族 姻,君所詳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張曰:「予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時紈綺閒居,曾莫流盼 。不為當年,終有所蔽。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日來,行忘止,食忘飽,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 氏而娶,納彩、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乾枯魚之肆矣。爾其謂我何?」婢曰:「崔之貞順自保,雖 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下人之謀,固難人矣。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喻情 詩以亂之。不然,則無由也。」張大喜,立綴《春詞》二首以投之。是夕,紅娘復至,持彩箋以授張 ,曰:「崔所命也。」題其篇曰《明且三五夜》。其詞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