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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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賢臣起身出亭,閃目一看:塵垢飛空,對子馬、龍旗、王仗擁來。賢臣急走幾 步,跪在塵埃報名。馬上差官說:「起來。」施公站起,不乘轎,騎馬繞道先行進城, 衙前下馬,躬身等候。揚州官員得信,也到江都縣衙之前。州官引領,跪接欽差大人。 欽差上堂居中站立,眾官跪聽宣讀。欽差高聲朗誦:江都縣知縣施仕倫,為官愛民,作 事清廉。不懼勢利,忠正可嘉。再揚州作官不清,有害百姓,貪贓殃民,有壞國風,革 職為庶,寬恩免究。揚州現在令二衙暫權,不日補缺。命江都知縣會同知州二衙,盤查 揚州倉庫;但有虧空,行文上報,治罪議處。欽此。
欽差讀罷,眾官叩頭謝恩,州官立刻脫去吉服,換上便衣。
賢臣含笑,躬身望欽差說話,口尊:「大人,卑職等斗膽,請大人敝邑暫歇金亭館 驛,卑職等好盡恭敬之誠。」欽差伸手拉住施公的手,叫聲:「賢兄說那裡話,你我乃 通家之好,何言恭敬。可賀賢兄初任成名,不日高遷。出京見過令尊翁之面,本欲盤桓 幾日,奈欽限緊嚴,不敢停留,暫別再會。」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眾寇得凶信 會議江都縣
差官苦辭下堂,眾官跟隨出衙,送到界外,眾官回轉江都。
揚州壞官,先告辭出衙,等候交任,盤查倉庫。揚州二衙,姓王名輝,乃東昌人氏 ,以文才選的。為人耿直,深服施公斷才。
王輝帶笑望施公說話,口尊:「縣令,貪官壞任,上諭命你我二人盤查倉庫;又令
下吏代理,少不得領教,一同進州。」賢臣素聞王輝與貪官不合,為官正大,一聞王輝 之言,施公忙忙站起,躬身口尊:「州尊大人,卑職何敢多言,任憑尊裁。」王輝聞聽 ,起身賠笑說:「賢令請坐,你我乃通家之好,何須套言。」施公連忙回答:「恕卑職 斗膽。」王輝笑說:「下次再提卑職二字,有失體統,令人恥之。賢令請坐,公議正事 要緊。」
施公坐下,對王州尊說:「你我先讓他回州,好作手法。如此這般,大家取便,豈 不美善?」王輝聞聽,回答:「甚妙。」
二公正議之間,忽見施忠進來,走至賢臣身旁,跪倒回話說:「小的奉命到黃河套 。水寇吃醉被擒來,官兵護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賢臣聞聽,說:「事畢領賞! 」施忠站起,又叫書吏寫了回票。好漢手拿回文出衙,交與班頭帶回黃河口不表。且說 賢臣即命書吏出告示,貼在十字要路口,上寫:
揚州府江都縣正堂施,曉諭江都遠近人等知悉:
今奉上文到縣,五日以後出斬九黃、七珠,並蓮花院十二寇。內有惡人關升、豪奴 三片;還有那些應斬六徒,盡行誅之。傳其仇家,到法場瞧看正法,以報仇雪恨。無論 軍民人等,知悉。
話說賢臣與二衙一同出衙,馬步快兵跟隨。施忠、王棟、王梁保護水寇車輛,前呼 後擁,到江都城。瞧看軍民,稱贊不表。施公與二衙解水寇,兼上揚州盤查倉庫。
且言揚州、江都遠近,有四名響馬,稱為南方四霸,個個武藝精通。黃天霸改名施 忠,手使金鏢三支,已改邪歸正。一名賀天保,蘇州人氏,年三十六歲,黃鬍子,使得 樸刀,騎紅鬃馬。第二名濮天雕,年三十二歲,黑面目,五短三長,江南人氏,手使單 刀,坐騎青馬。第三名武天虯,杭州人氏,二十六歲,手使亞虯槍,坐騎白頭馬。未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四回
殺場斬眾犯 騎馬鬧江都
且說三寇議到江都劫法場,救蓮花院十二寇,因有兔死狐悲之故。賀天保見過施忠 ,打那關家堡同救施公後,知道賢臣忠正,是施忠義主。若說不去,又有傷綠林好漢。 偶生一計,公私兩便。面議:各帶手下到江都,到西門外觀斬犯。尋了一座酒店住下, 令人暗暗打聽。
且說賢臣同王輝押解水寇,進了揚州。貪官壞任無職。二衙、縣令進州。施公把三 名水寇,交與州官收監。當即二衙受事,與知縣盤查倉庫,所有虧空要賠。原官移住館 驛,變產交還。賢臣告辭回衙,進書房坐下。施忠獻擺茶飯完畢。天黑秉燈,施公查對 各犯呈詞,想起殺場斬囚,犯人甚眾,難保無事。
施忠見施公為難,好漢參透其意,說:「老爺,倘殺場之內有變動,小的承管,只 請放心。」施公當時坐堂。施忠旁立。施公吩咐王棟、王梁兄弟,二人答應,上前跪下 。賢臣先叫,「王棟,傳你到西門外正面,高搭涼棚五間。門前要懸花結彩,內設文武 公案,伺候明日吉時行刑,不可錯誤。」王棟答應,叩首下堂辦事。賢臣又叫:「王梁 ,你去知會府守振大老爺。
就說本縣奉請,明早借兵卒,先到西門外保護法場。人人雄壯,器械鮮明。務必要 請大老爺駕到;並去曉諭江都門軍,明日西門緊閉。」王梁答應出衙而去。又叫:「徐 茂,你去說與禁子,明日五鼓預備。」徐茂答應轉身下堂。又吩咐那些內外馬步三班人 等聽真:明日五鼓,全班伺候。賢臣分派已畢,站起退堂,進內書房坐下。望施忠講話 ,說:「你出衙察探事情如何?」
施忠說:「小的已見賀天保面,說有人要劫法場。」施忠又向賢臣說:「依小人意 ,即將九黃、七珠、十二寇在衙前先行斬決,可無妨礙。」賢臣聽施忠之言,略略放心 。賢臣又看這些應斬之人,件件理清,不覺心內也安。待至三更時分,方才安寢。
次早淨面用茶已畢,賢臣升堂,吩咐:「再搭囚棚二間。你們諸事小心,事畢有賞 。」英公然答應,回身下堂辦事不表。
又叫道:「張子仁,你去出城請振大老爺。說明馬步兵營,巡查四面,若有仇家來 進殺場,瞧著正法報仇,問對了姓名放進,寸鐵不許帶入監斬棚。右邊站立,不許叫喊 。你把守囚棚,等本縣押犯出城,一同守府監斬。」又叫跟隨人役在南牢門首,即設公 案;再預備劊子押犯。登時預備停當。賢臣移步至獄門首升座。該值人手取斬犯牌高擎 ,如飛來到監門,高聲大叫:「裡面禁子聽著!牌提五處出監;又提四個惡犯:關升、 閻三片、五虎、花大。」那賢臣手提硃筆點名,押赴西門而來。王梁一見,開放城門, 押著眾犯,來至殺場。見守府振公,帶領兵馬,在棚內巡查嚴密。
且說眾寇在住處等信。武天虯、濮天雕先發小卒,探聽消息。這名小卒,哨探殺場 外面,回繞兵丁巡查,城門緊閉,只說城內綁犯;這名小卒,忙忙進店急報,眾寇也就 不敢遲慢,打扮各樣人物,暗帶兵器。濮天雕未出店,先傳暗令不表。
這賢臣把西門斬的囚犯綁出門外。劉醫、瓢老鼠早已發出。賢臣吩咐:「快把眾寇 都提出監來聽點名。」差役答應,手舉囚犯牌,跑到監門喊道:「裡面聽著,犯人按名 照數點提!」禁子聞聽,一擁進牢,提出眾寇,點名推出衙外。施忠一見,吩咐營兵, 查看巷口。屠家掄刀如飛,登時開斬。一連三次,把十二寇斬了。施公道:「點九黃與
七珠僧尼二人,照樣上綁。」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州縣官聞志 捉風審小鬼
話說從牢內綁出九黃、七珠凶僧惡尼。賢臣、施忠命眾役推出衙外,屠家手舉刀落 。且說施忠見殺了十二寇、九黃、七珠,大事定矣!可無劫法場之虞,跟著施忠也大悅 。賢臣起身上轎出衙,施忠乘騾後跟。四名司刑的屠戶,帶領士兵人等,緊隨縣主,竟 奔西門而來。王梁一見,那敢怠慢,叫門軍將門開放。賢臣轎出西門,眾人役跟隨飛奔 殺場。
且說武天虯一見城門已開,眼望天雕說道:「殺場來的犯人甚奇,怎不見我一拜之 朋一起押來,都是無干人犯。兄長你挨開門。」又道:「出來人夫轎馬。莫非此來,內 有眾友見面?
此時須要齊心努力,刀殺官役。今日踏平江都,不必留情。」
天雕點頭。
且說施公登時進了殺場,下轎。人報守府到。兩人分旁而坐。且說城中哨探的那名 小卒跑來,對濮、武口呼:「眾家寨主,不好了!」即將城中十二寇、九黃、七珠已斬 ,說了一遍。
賀天保聞聽,不以為意。惟有天雕、天虯一聞此言,一聲大喊:「呀!氣死人也! 好個不義黃短命,不思神前一拜。少不得大家與你作對。」言罷,又一聲喊,氣填胸膺 ,即向眾寇一聲暗號。只見八名強寇,站立一字排著,個個拿出兵器。賀天保一見,既 行勸住,說:「你們眾家兄弟,不必動手。人已經被斬了。十二人雖係朋友,自作取死 。此事官也遵的王法。勿要動手,二位寨主、眾家兄弟聽真,此事何用作難!」用刀一 擺,命眾人齊收兵器,瞧看熱鬧。
且說施公與振公在監斬囚棚內,二人閒談,等施忠去動斬刑,取悅人心。施公正與 振公談話間,探報子下馬,上前跪倒:「小的來報,廉三元與老爺叩頭。」施公說:「 所報何事?快快言來。」探報子答應:「小的回老爺,揚州補缺州官到任,請老爺前去 迎接。」施公說:「我已曉得。」探報即起身出殺場而去。
施公吩咐:「帶人犯進棚。」五虎、關升、三片,薑酒爛肺謀奸的董六,老龐、解 四、車喬、瓢老鼠、李龍池、劉君配、梅氏、王婆等不過是殺絞,斬而誅之。立刻仵作 抬屍,散了殺場。有那瞧看了仇家的,個個合掌念佛。真乃是軍悅民歡,不必細表。
且說施公與守府二公,出棚上馬,乘轎進城,十字口分手。
施公因接迎州官回衙,進內更衣。出來吩咐:馬步三班人等,不用跟隨。轎夫散去 ,牽馬伺候。不多時拉到兩匹馬。施公乘馬,施忠騎在後,隨同出衙。他主僕二人,巳 刻進了揚州衙門。
施忠服侍下馬。施公一溜一點,同進州衙角門。但見堂前彩結懸燈,三班六房鬧鬧 哄哄,大小官員站起迎接恭敬。施公站在居中。官吏帶笑,齊呼:「縣主,專候台駕到 臨。州尊太爺剛才來到,怪縣主未去迎接,帶怒進內;又傳話出來,有禮相見,即履堂 規。」施公聞聽,惱怒在心:「我今奉旨監斬犯人,是以未能遠接太爺。但言有禮相見 ,這說他升官,便要鋪堂的?不用商議,快去打點禮物。」官吏聞得,信以為真,齊說 :「縣主速去辦理,以免太爺見怪。」言罷,個個出衙門回去。施公帶笑說:「列位還 是伺候州尊,勿要遠去。我也回去打點金銀。」
州役答應:「小的曉得。」
施公吩咐了即往外行出衙,同施忠步行往西一座飯店。施公進去,施忠挽馬拴住, 隨後進鋪。好漢旁站。堂官過來帶笑:「請問:爺們用酒用飯?吩咐小的好辦。」施公 回答:「不拘什麼,這好吃的,快些辦來。」走堂端上湯飯,排了桌上。主僕二人用畢 會鈔。施公與施忠商議州禮之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六回
州官罰縣把門 硬駁眾官禮物
話說施忠辦買八色水禮,開禮單,寫手本。賢臣起身,出鋪上馬;施忠拿著食盒, 往衙而來。州官可巧回衙。賢臣叫聲:「施忠,拿手本禮單。」施忠遞過。施公吩咐: 「你可拉馬在此等候,我進去投遞。」賢臣帶笑上堂,望書吏問話,不知哪位是內司? 內中書吏回答,說:「那邊坐的就是。」賢臣聞聽,扭項觀看,來到那人面前,把手本 禮單奉上,帶笑說:「奉煩投遞。」那人接手本禮單,往內宅回話,口尊:「老爺,今 有江都知縣施仕倫,具手本禮單。」贓官聞言,心中大悅。瞧了瞧禮單,不過是平常禮 物,並無銀兩,心下沉吟,不由動怒,將手本禮單扯碎,叫聲:「進祿出去,快快告訴 於他,本州不敢擔受禮物,少時升堂。」進祿答應,來至大堂,見了施公,就把吩咐之 話,說了一番。賢臣聽罷,轉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爺,不知事情如何? 」賢臣心中有氣,不便細說,叫聲:「施忠,把那禮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說罷, 起身走至台階,賭氣坐下,專等機會怄氣;又暗罵貪贓狗官!眾同寅及書吏上前,就問
說:「老爺生氣,為送禮之故?」賢臣說:「太爺清正,我施某帶來重禮不受,反罰我 小官把門。是以在此代太爺辭禮。」眾官吏聽施公之言,個個遲疑。半晌講話,說:「 縣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
可吩咐將禮抬回。」專等貪官升堂行禮,齊至大堂伺候。
就有內司走過,開門見禮。見官吏回言--照著施公的話,說了一遍。內司聽了, 心中惱怒,去見貪官,叫聲:「老爺,了不得了!不用等禮。小的才見施知縣投帖送禮 。老爺動氣,說:『偏不要!』他賭氣,放下坐褥,把守大門;見眾官的禮到,竟大膽 吩咐說:『太爺一概免禮!』眾人把禮拿回。老爺還講什麼?」州官聽說:「快去吩咐 外班,我立刻升堂。」進祿走到外宅高聲說道:「三班伺候,太爺坐堂!」只聽得梆鼓 齊鳴,贓官上堂拜印已畢。官吏參拜;官役、牢頭、禁卒,各鄉的地方、保甲人等,叩 頭已罷。貪官要尋施公,帶怒便叫:「江都知縣聞話。」施公遂即向前,口稱:「施不 全參拜。」州尊聽見賢臣報名,慌忙站起一擺手,即便說:「請起。」施公站起,躬身 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縣,你知罪麼?」施公躬身回答:「卑職不知,在大人台 下領教。」州尊劉元見答,含怒說:「本州欽受御旨,點我揚州管理萬民。大小官員都 來迎接,惟少貴縣。莫非輕視本州?你等我盤查倉庫再講,若有一點私弊,立刻革職。 」賢臣聞聽,強笑躬身行禮說:「非是卑職莫來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監斬人犯,國規完 畢,始敢動身。及趕到衙門,大人駕已早到,萬望大人寬容。盤查倉庫,請算;或足或 少,自然有數。」劉元聽罷,面帶愧色。忽見堂下走上一人,公案前跪倒,手舉呈詞。 州官接狀詞觀看,上寫:具訴告人東鄰趙大、西舍王二、前居張三、後住李四、地方陳 虎,呈為本郡南關以裡,東路口坐東向西,有三教寺一座。山門正殿,四層配殿,群房 共計七十九間。數年並無僧道在內焚修,每逢初一、十五,有鄰人進寺燒香。
本月十五日,眾人進廟獻供,進殿遇見怪事,眾目同視:第四層魁星殿內,泥小鬼 項掛少婦人頭一顆,並無屍骸。
不敢隱匿,眾人共同叩懇大老爺秦鏡高懸,查昭不白之冤。
子民感叩洪恩,萬載無既。
州官看罷,不由肺腑吃驚。他在座上,不好明言,自己暗叫:「我劉元大運不濟, 上任就逢此事。頭一個施不全對頭,還未判斷;他是我命中仇星,到手銀子,他偏橫擋 。」貪官急中生計,肚內說:「何不如此這般,公報私仇!」劉元故意叫聲:「縣令施 不全伺候。」貪官說:「今寺中有無屍人頭一案,委汝驗明,三日內斷出屍親。本州才 升到此,不能辦理。我出批,你作速去辦!」言罷,提筆寫上:州批縣審。批為本州南 關以裡,路東三教寺內,魁星殿中,泥鬼項上,掛少婦人頭一顆,無屍。投告者:前後 鄰居、地方人等公舉。必須三日內斷出屍親詳復。倘三日內不結,該令才短,摘印後遞 取,決不輕恕。
州官寫畢下遞。賢臣接過。貪官下叫:「陳虎,你領縣官速到三教寺斷鬼回覆。」 施公深打一躬,走下堂來。劉元吩咐退堂。眾官散出,都與施公擔驚。貪官又派人役取 刑具。賢臣看見刑具,微微冷笑出衙。忽見一人慌慌張張至施公身旁跪倒,乃是地方陳 虎,奉州官之命,跟來回話。好漢服侍施公上馬,施忠乘驢,地方引路,竟奔三教寺而 來。
賢臣偶然靈機一動,叫地方陳虎上來。賢臣說:「本縣問你:你緣何呈報人頭之事 ,不帶兇犯上來?理該把你重處。」
地方回答:「人頭掛在鬼項。」賢臣卻說:「又來了,你既呈報婦人頭掛在鬼項, 本該就把令鬼帶來。是誰把人頭掛在他的項上,好明不白之冤。」施公吩咐快去。地方 賭氣趴起,轉身去拿繩槓。不多時陳虎進廟,令人伺候公案,一應鋪設停當。地方引路 ,賢臣進內升座。又見本州四名衙役、刑房、鄉紳、總保甲、牢頭人等,上前叩見,報 名已畢。賢臣下叫陳虎,地方答應跪到。施公說:「傳四鄰回話。」陳虎答應,翻身下 行。立刻就有人跪下說:「小的張三、小的李四、小的趙大、小的王二,老爺在上,小 的叩頭。」施公說:「我問爾等,知此婦死的緣故麼?」四人從頭至尾,訴說一遍,呈 詞無異。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七回
傳四鄰問話 各人報姓名
四鄰報名訴罷,走下出殿。賢臣安心要看廟內破綻,好推情斷事,審人頭屈冤之案 。賢臣站起離座,一溜一點下殿。施公同眾役與施忠,從新繞殿,轉過游廊、配殿,群 牆瞧遍,並垣墉之處;又至後殿梓童殿上,左照右觀,並無屍骸。心想:少不得打草驚 蛇,再察形跡。主意已定,忙回至大殿。下役人等圍隨。賢臣升座留神,只見那些瞧看 軍民,鬧鬧哄哄亂說:「從未見過審泥小鬼的這稀奇事。」紛紛說話不提。且說賢臣吩 咐帶小鬼,陳虎答應,抬上。施公安心展才驚眾,判斷泥鬼。
賢臣伸手提筆上寫:州批縣審。本州南關以裡,路東有三教古廟一座。山門大殿共 三層,計七十九問。後有梓童殿中,小鬼項掛少婦人頭一顆,無屍。今本地方呈報,眾 目同觀事實。此廟內數年以來,並無僧道焚修。現今原被告全無,州尊委本縣施斷,嚴 限三日以內回覆。尤恐此郡舉監生員,三教軍民不知,今出示曉諭知悉:願瞧者赴廟聽 審泥鬼。倘有斷不清明之處,許爾等公舉。特示。
寫完往下又叫陳虎:「你把告示速去貼在衝要之處。」賢臣又說:「聽我吩咐,今 州尊委我,派你等四人,大家公辦。
審清人頭,大家有功。若是你我怠慢,州尊惱怒,罪名非輕。」
四公差聞言,也是鼻內流酸。賢臣惱在腹中,故作不知,說道:「陳虎,你去把住 廟門,並吩咐舉監軍民三教之人,他們既來進廟瞧看,許進不許出。如有不遵,立刻鎖 拿去見州尊嚴究,就算殺人之犯。如期莫怨施某斷事不明。你要徇私,放出一個,本縣 送你算犯法之人。」陳虎聞聽,嚇了一跳,無奈答應:「小的曉得。」這地方把告示貼 上,回來復命。賢臣一擺手,地方閃在一旁。
天色將晚,賢臣瞧月台上站著泥塑小鬼,項掛少婦之頭。
看罷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離座出殿,走至月台,帶笑高聲說話:「你們這內中舉 監人役,賢愚不等,瞧看本縣審鬼,須聽我施某吩咐,不可頑法。」只聽答應,上來跪 下。賢臣就問:「你是仵作,名叫什麼?」回說:「小的名叫張五。」施公說:「你把 鬼項掛的少婦首級驗看,是何物所傷,不許粗心謊報。」
張五答應,至泥鬼眼前,取出一根筷子,拉著那少婦之頭,細細瞧看多時,回身進 殿回話:「老爺,小的細驗明白:婦人頭上,致命斧傷二處;腦袋是斧子砍下來的。」 賢臣聞聽,一擺手,仵作退下。賢臣設計,誘哄愚民,審鬼是由頭,好追尋題目,說: 「本縣奉州尊所委,勢難諉卸。皇上點我作官,豈肯有負聖恩。本縣幼年習學法術,與 你報仇雪恨。」霎時間,忽見東南狂風大作,旋風來了亂滾,垂著泥鬼打轉。賢臣一見 ,就知其意,不由得暗喜,感動佛祖神聖。往下高叫:「風中女鬼,聽我吩咐:不可徇 私,快捉人犯;本縣差人帶你到人群裡找去。」隨叫:「馬騰你跟旋風,不可攔擋,任 他旋轉。倘有可遇之處,領來見我。」
馬騰答應,思想無奈,邁步出殿,跟定旋風,東就東,西就西。旋風滾得急快,公 差兩眼似燈。馬騰高叫:「列位開路,莫擋風神。」眾人聞聽瞎叫,心中無虧還好;有 虧之人,面上變色。旋風在人空中鑽出鑽進,找尋仇人不見,又起一陣狂風,往寺外而 滾。馬騰也隨即跟出,轉眼不見,心下為難。正在思想,忽見旋風從陰溝裡進庵,復又 出庵來引公差進內。那風習習連轉三轉,從陰溝刮入庵內去了。公差一見,說:「殺人 之犯,一定在內,何不進廟?」用手拍門,高叫:「裡面有人麼?」
女僧正坐,忽聽外面打門,忙喚:「小尼,看外面什麼人打門?」
小尼回身來至角門開門。那公差邁步進庵,閃過,找風。只見旋風聲習習,往裡直 滾。公差哪管內外,跟風往裡就來。那風忽進禪堂,聲習習圍著大尼姑團團而轉,刮得 尼姑用袖遮面。
馬騰一見,不管好歹,回手取鎖嘩啷一聲,就套在女僧項上。
那風出房,又起一陣大風刮去不見。那個尼姑嚇得面色焦黃,口中直叫。公差不由 分說,拉起就走,穿街越巷,直奔三教寺而來。
那些瞧看軍民人等一見,個個說:「人拿來了!咱們快聽老爺斷鬼。」賢臣聽得明 白,閃目外觀,只見鎖拉一人,卻是女僧,頭上無帽,白面秋波,桃腮杏跟,櫻桃小口 ,甚是窈窕。
身穿綾羅,足登鑲鞋,年紀三旬。邁步上台階進殿跪下,公差報名:「小的帶女僧 。」賢臣聞聽擺手,馬騰退後。賢臣點頭,難怪尼姑性亂,敗壞法門。叫聲:「女僧聽 真,今有屈死女鬼,在本縣台下投告,私通謀殺他命,冤魂聚而成風,引領差人拿你。 快快實訴,免得動刑。」那尼姑口尊:「老爺,小尼本州人氏,多病出家。奉公守法, 不敢為非。老爺就便夾死,豈不冤枉佛門弟子麼?」賢臣聞聽,微微冷笑,往下吩咐一 聲:「女尼不用強辯,你去在台上把鬼項掛的人頭看真,回來再講。」
尼姑只得趴起出殿,走到泥鬼面前,睜眼一看那顆人頭,不由心中害怕,忙忙回身 進殿跪倒,口尊:「老爺,令尼看過,不識其面。」賢臣聞聽微笑:「你竟是滿口胡說 。本縣知道其故,屈死冤魂,是你所害,因奸殺命,還不肯實招。」喝叫:「兩邊與我 拶起來再問!」眾役答應,把女僧拶起。十指連心,痛不可忍。又吩咐:「加拶。」只 見陳虎回話:「稟老爺,今有本州三老爺,奉太爺之命到寺。」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 解。
第五八回
三衙奉命催審 蠻人心懷忿恨
揚州三衙奉州官劉元之命催審,馬到寺門。見人進報,不見縣公迎接,心中不悅。 此人係蠻地之人,捐納三衙到此,不覺暗惱在心:「待我進寺,看他怎樣審法?」走上 月台。賢臣難越大理,立刻下迎,一步一點,至殿檻就不向外,滿臉說些帶笑客套,高 叫:「三爺恕我有事在身,失迎之過,另日賠禮。」
三衙回答道:「豈敢。」邁步進殿。三衙把手一拱,隨即坐下,二人言講人頭之事 ,三天案件限滿。這位三衙娃穆,名叫作印,在旁聽審。且說尼姑上拶不肯招認。賢臣 吩咐:「加拶。」尼姑總不招認。賢臣用手一指,喝叫:「大膽惡尼!你不招認,且下 去。」叫聲:「施忠,你同馬公差速到庵內,將所有庵內尼僧,不論大小,都拿來問話
。」
好漢答應,邁步前行,與馬騰離三教寺,竟往白衣庵而去。
不多時拿到眾尼,上殿跪倒。賢臣觀瞧女僧已罷,說:「你師父犯下之罪,她賴你 們謀害人命。你要實說,莫要虛言。」尼僧見問,嚇得磕頭碰地,口尊:「青天爺爺, 小尼今年十八歲,命犯孤寡。八歲進庵,蒙師訓誨,緊守清規,法度最嚴。不知何故, 將師徒全拿送寺?叩求青天爺爺秦鏡高懸!」賢臣大怒,吩咐動刑。一連三拶,可憐把 小尼十指拶傷。怎奈心堅似鐵,不肯招認,只求超生。又說:「小尼並無過犯。」賢臣 說:「她不招,吩咐卸去刑具帶過,不許與那小尼見面,換過答話。」
青衣答應,遵依而行。且說施公為難,吩咐:「人來,把那二個小尼帶上問話。」 下役答應,立刻帶到,嚇著叫她下跪。
只見那小尼,渾身舊衣襤樓,粗眉凹眼,漆黑的麻子,長的不堪。施公看罷,腹內 暗轉,要明此冤,得誘哄於她。滿臉笑著,忙出公位,小尼面前,伸手拉住,叫聲:「 小孩子起來,不用啼哭。你的師父、師兄先回庵中去了。跟了我來,我好叫人送你回庵 中,不用哭。不聽說,我還叫人把你鎖上,還打一頓板子。跟了來罷!」言畢,拉起小 尼,往上走來。施公復歸公位坐下,也不嫌髒,取這腰間紡綢手巾,替那小尼擦那眼淚 鼻涕,拭乾細看,帶笑問話:「小孩子,太爺問你,你今年幾歲了?不要哭,不害怕, 告訴我,好買東西你吃。」回頭叫聲:「施忠,你去買些果子,與她吃吃。飽了,好送 她回庵。」好漢答應,去不多時,買了些果糖食。施公伸手拿起,遞與小尼,復又帶笑 說:「小孩子吃罷。吃得飽飽的,好送你回庵,不害怕。」小尼聞聽,快活活,笑嘻嘻 ,接過就吃。且說三衙暗笑,我看他審事平常,倒會哄小孩子,若到限期怎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九回
姦夫與尼對詞 判結人頭公案
不言三衙有氣。且說賢臣誘哄真情,一回手,把腰間小小的花荷包解下,掛在小尼 胸前。俗言小孩子識哄,那裡見得吃的?又見給一個最好荷包,樂得她眉開眼笑,指手 畫腳的,叫聲:「太爺,你這個荷包給我可好裝錢,便宜了我師父了。」
施公聽出題頭,不由心中大悅,扭項叫聲:「施忠,把你腰中散錢給我些。」好漢 答應,回手腰中打摸些錢,遞與賢臣接過,都給小尼裝在荷包裡。賢臣帶笑說:「小孩 子,這些錢帶回庵去,好買東西吃。我問你,不知昨晚來的那位太爺,是你的什麼人? 你告訴於我,我好叫人送你回庵去。」小尼見說,心喜歡得手腳亂動,一面歡笑,說: 「太爺你問我,我不敢說,師父要打我。」施公說:「你師父不在這裡,你只管說,好 送你回去。」小尼四處一看,果不見師父,這才說:「那位太爺,比你還俊。他每晚半 夜,總到庵中,帶些酒肉餑餑,與我師父、師兄,飲酒頑耍。餑餑和肉,我吃飽了,打 發我睡,還給我錢。
每日晚上,囑咐於我,不准告訴外邊之人。那太爺白日並不見來。」
施公聞聽大悅,下叫:「人來,快把那老、小二尼帶來對詞。」下役答應,翻身下 走。不多時,把二尼拿來跪下。賢臣說:「你們不招,有人招了。叫那孩子,把告訴我 的話,對你的師父、師兄,再說一遍。」小尼見問,復又啼哭,叫聲:「太爺,我不合 你好咧!我說了告訴你,不叫我師父、師兄知道,因何又叫他們來對話呢?我不說,我 怕打。」旁邊老尼聞聽著忙,叫聲:「你不要胡說,回庵送了你的小命!」賢臣說:「 人來,掌嘴巴!」一聲答應,上前邊五下嘴巴,打得牙落。賢臣又問小尼,小尼又照前 說了一遍。二尼聞聽,無言可對,個個仰面長歎道:「命該如此。」口尊:「老爺,不 用再問,小尼招了:師徒同與西茶鋪陳姓往來是實。」賢臣吩咐:「人來,帶下老、小 二尼,少時對詞。」下役答應,立刻帶下。
施公這又吩咐馬騰:「你速拿西關茶鋪陳姓聽審!」馬騰接簽下來出寺。不多時將 陳姓帶到上殿跪下。賢臣喝道:「今州尊委我斷人頭公案,鬼訴真情,旋風到庵,捉拿 女僧,訴說爾因奸殺命。快快實招,免得動刑!」那人見問叩頭,口尊:「老爺容稟: 小的與尼姑並無通姦之事。如殺人,更沒此事。
老爺上裁。」賢臣說:「你倒言通理順,善問如何肯招!」吩咐人來,將他夾起。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判明婦人頭回覆見州尊
下役答應一聲,夾棍夾起。陳公義見無據證,求生忍刑不招。賢臣說:「好一個惡 徒!」吩咐:「人來,快把三名女僧帶來對詞。」下役立刻帶上跪下。賢臣叫聲:「小 尼,你認認那人,是你假太爺不是?快說!不說打嘴。」小尼跪下害怕,即細看回答, 叫聲:「老爺,這就是那個太爺。」賢臣聞聽,事情都對,心中大悅,問那老尼:「你 快把實情招來,免得動刑。」老尼見問,不由仰面長歎,眼望公義叫聲:「冤家,不用
強辯,老尼替你招罷!」尊聲:「太爺聽稟:小尼俗家姓屈。
父住東關,無兒,只生二女。小尼年幼多病,因此許進西關白衣庵中。不多幾年, 師父在外募化修塔。後來小尼又收兩個徒弟,謹守清規。遇見西關茶鋪陳公義,見小尼 容貌好看,反用心計,進庵許願,常常往來。請小尼到他家裡,不防被他灌醉奸騙。酒 醒無奈,續通姦了徒弟。打算無人知曉。不幸父母去世,發送事畢。小尼妹妹許嫁與人 ;妹夫姓賈名君車,貿易在外。妹夫出門,妹子暫住庵內。公義那晚來至庵內,看中妹 妹芳容,忍心要行苟且之事。妹妹不依,氣得尋死覓活,只要告狀!陳公義帶酒行兇, 用斧砍死,屍首埋在庵後。他半夜將人頭拿出尼庵,嗣後不知怎樣掛在鬼項?只求青天 再問公義便明。」賢臣扭項下問:「公義,從實招來。如有一字虛假,立刻處死!」陳 公義見問,回答:「小人情犯是實,不敢強辯。
小人南關有一仇家,想著移禍雪恨。那晚仇家有事,人煙不斷,小人未曾得手,故 把人頭隔牆拋在三教寺內。小人不知怎樣接在鬼項。是實。」賢臣聞聽說已招,不必深 究,吩咐帶下,跪在一旁伺候。又叫帶過老小三尼,事情算結。少時賢臣又叫:「地方 看守著人頭,等回覆州尊,再起這頭。」那瞧看軍民議論不表。
且說賢臣同三衙到了州衙門首下馬,進了角門。下役帶著犯人。賢臣向書吏手中接 過招詞,一跛一點,方至州尊衙內。
施公帶笑說:「煩你代我通報一聲。」那人站起說:「老爺請坐少等,我替老爺遞 進。」內司伸手接過,邁步進裡,把招詞遞給貪官。他看一遍,不過因謀奸不允,害死 妹妹。姦夫理宜身頭二處,回覆起屍完案。劉元看罷,心中又喜又惱,喜的是不全的斷 法精奇;惱的是江都縣有他作對,不能行事。貪官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何不打點一分 重禮,差心腹家人暗暗上京,求皇親索老爺快快提拔他離江都。--賢臣借貪官的力, 倒升轉順天府不表。且說貪官又叫人傳出,命三衙起屍驗明,早入堂結案,暫把人犯寄 監。劉元的內司奉命上堂,見了賢臣,不過說了幾句褒獎之語。賢臣隨即出衙,叫聲: 「施忠,天色晚了,到館驛歇息,明早起身。」
次日主僕出了揚州,在路正言貪官的過惡。賢臣抬頭,見迎面跑過幾匹馬來,又聽 得內有一人大叫:「伙計們,不用上揚州去,這位老爺就是江都縣的清官施公!」只見 那些人聽說,跑回坐騎,個個跳下馬來。眾人跪在當頭,哭訴情由。賢臣不解其故,勒 馬留神,都係買賣打扮。個個驚慌,擋在當頭,口中只嚷。內有一人腮流痛淚,口尊: 「老爺,小的前已告過失盜情形,蒙老爺拿獲斬犯報仇。另搭伙計,別處治貨。從此經 過五里碑,路遇一伙強盜劫財,盡行搶去。嚇得小的等抱頭不顧財帛,只得逃命。小的 等特奔揚州來報賊情,幸而途遇爺爺,叩求青天救命。小的名叫李天成。」說罷。一齊 磕頭。賢臣聞聽李天成三字,想起前番的蓮花院十二寇那一案,就是此人失盜,賢臣長 歎,叫聲:「李天成,可歎你命犯賊星!今搭伙又被寇盜。但五里碑不是本縣地界,屬 揚州的轄管。」客人聞施公言語,似有不管之意,放聲大哭。被這些人哭得賢臣心軟, 說:「你等莫哭。寇去有多遠?人有多少?」那些人口尊:「老爺,賊去多遠,小的等 只顧逃命,未曾細看,不知幾人,只聞稱賀寨主,聲音漸去無蹤。」施公聞聽,想必是 賀天保在內,彼時臨別,言過保江都無事,此地方乃屬揚州地方。嗣又劫法場,多虧義 士施忠嚇退。賢臣想罷,何不拿話說於施忠。說:「施忠,方才他言,內有賀天保,想 是綠林之人。他當初原說保我江都安然無事。此地雖屬揚州管轄,然與我交界接壤。今 番又猖狂搶劫客商,其情可惡,真不啻匹夫小人之談。但不知你管與不管?」施忠一聽 羞愧,一聲大叫曰:「氣殺我也!」
雙腳跳了幾跳,說:「恩主不用急躁,老爺略等,小的前去。」
天霸言罷催馬而行,未頓飯之工趕上,果是賀天保同眾朋友。施忠一見喜悅。賀天 保見施忠說他言而無信,不覺慚愧。
天虯、天保面紅說道:「原物未動,老弟拿回送還客人,我等就此散去,免傷弟兄 和氣。」言畢,帶怒叫聲:「眾友,想你我塵土不染,方稱英雄,義氣為重。」其餘眾 人拋下貨物,都騎上馬,高叫:「黃老弟,但願你指日高升,才見得朋友。」
眾人將手一拱,齊跨坐騎,揚長而去。眾人去後,賀天保自知理短,羞過一陣,無 奈眼望施忠講話,叫聲:「黃老弟,為你一人,愚兄傷卻眾友。沒的說,你把貨物銀兩 拿去,交還原客。我也告辭了。」好漢尊聲:「天保兄長,你我不比他們,何用介意, 另日狹路相讓。」隨叫眾客原物照數收去,眾客千恩萬謝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六一回
皇恩詔賢臣 回京都引見
賢臣見施忠,就問:「事情辦得如何?」好漢從頭至尾詳稟一番。賢臣甚喜,又向 眾好漢說道:「容日再謝!」賀天保等九人,聞聽施公之言,就勢告辭。各上坐騎,施 公相送。眾寇望施公說話:「異日再會!」言罷一齊上馬,催駒回歸林中。
施忠回到樹下站立。賢臣說:「施忠,就此起馬進縣。」
好漢聞言牽馬,施公乘馬,施忠扳鞍。主僕並轡,正走之間,抬頭看見江都城門。 進了鬧廂,入門鬧市,耳內聽得斧錛之聲。
閃目一瞧,路東一家好齊整宅舍,原是水作,在那裡安蓋大門。
賢臣一見,肚內把天干地支細細推算;值日神將,從頭暗數。
心中說道:「既蓋大門,豈不擇日?他家如此不懂禮義,難道他家無有讀書之人? 今日黑道五鬼破壞,要想興隆,萬萬不能。
其中必有緣故。本縣何不問其內裡之情?」隨叫:「施忠,你去把安門的家主叫來 ,我有話問他。」好漢下馬,邁步走到哪家門首,帶笑開言,說:「借問你們一聲,那 位是家主?」門裡一人,年有四旬,應聲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見諭?」 施忠說:「本縣老爺有話問你。」那人聞聽,連忙整衣戴帽,邁步出門,跟定好漢,來 至施公面前。那人並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師,生員不知駕到,未得遠接。 」施公說:「賢契免禮。本主一事不明。賢契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安門換戶 ,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壞,動土豈不有損?」那人聞聽,復打一躬,口尊:「老 父師,門主既讀詩書,豈有不看憲書之理。奈門生家沒有學館,請了一位先生,知曉陰 陽風水,煩先生擇揀吉期,道今日甚好。門生也有些不懂,問他之故?他說不用提起, 安門之時,必有明公問,故此門生伺候這裡。今聽老父師呼喚,門生特出拜見。」賢臣 聞聽,心中納悶,叫聲:「賢契,此人大約與你有仇。」那人回答:「無仇。」施公說 :「既是這樣,你去把他叫來,本縣有話問他。」
那人答應,回身去不多時,回來手舉字柬,口尊:「老父師,門生家先生有書一封 ,叫門生拿來,求老父師一看。」又說:「今日理當叩見,恐其衝破縣尊,眼下不能高 遷矣!」賢臣聞聽心悅,說:「此人奇異。我先看看字體,是何言語。」
想罷,伸手接過封皮,上寫:「今月今日今時,縣尊駕到」
賢臣心驚,面視時分相對。賢臣點頭說:「妙哉!待我看裡面如何?」上寫:山東 曲阜縣民人孔淨,字奉江都縣主。今日今時,台駕回轉,路過此戶。馬上且觀。吾乃孔 聖之後,微習天文地理之妙術。今日係五鬼破壞之期,內有吉星衝破,不敢報名,恐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進縣。
這日黎明,點鼓升堂,書吏人等伺候。忽見廉三元上堂回話:「老爺在上,小的探 得京都傳牌到了,召老爺回京。此缺新補江都老爺,不日就要上任,老爺定奪。」賢臣 聞說,吩咐:「再去打探回報。」且說賢臣暗說:「我若回去見主,遇了機會,我必參 你!」賢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盤查清結,好交代,以備回京。
諸事分派停當,只見從角門來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爺在上,老奴 請安。」賢臣含笑叫聲:「施孝,你來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爺、老太太安否?」老奴見 問,答道:「滿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爺特叫老奴前來接少爺進京。查清倉庫,太老爺說 不可缺少,務要盤查倉廒畢,一同進京。」施孝說畢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稟 老爺,新任老爺離此不遠了!」賢臣一擺手,上報退去。賢臣離座上轎,出城至接官廳 等候。不多時新官已到,二人禮畢,一同進署交印、盤查倉庫諸事,具結交代明白。新 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棟、王梁三人,把賢臣送進館驛。且說賢臣專等明早起程;又 寫字一封,打發施忠去請孔先生到京。施忠接柬,領命出館。不多時回來,上前稟話: 「小的奉差役投書孔先生,無容相見。回字一封,請老爺過目。」施公接過書,皮上寫 :「民人孔淨,字奉賢公。
此柬不可令旁人觀看,目下也不可自觀。明公到了官居總漕,身逢大難,再觀此柬 ,必有應驗。」賢臣看罷,暗道真神人也!
依言將書收入錦囊之中。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爺台下辦事,斷然不能。且又 未知新官情性,可與施公性賢。孰料你我命小福薄。
若是跟隨進京,諒來也是小縣。倒不如辭決施公,退歸林下,與眾朋友無拘無束, 豈不快樂?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聞言,沉吟不語。王梁答言說:「兄長講的不錯, 很在理上。」施忠見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說,不由意動,心活點頭。三人一同邁步,進庭 到施公面前,一齊下跪。施公一見不解,忙問說:「你三人這等光景,有何事情?」王 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爺容小的細稟:今日老爺高遷,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別。
再者,小的三人,蒙老爺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爺進京,奈小的有家口牽連,因 此叩見,小的等不能進京。」賢臣聞聽一驚,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猶可,聽其口氣,連 施忠也有不跟之意。
施公不悅,望施忠說話,叫聲:「施忠,我問你,他二人不跟我進京,有戀新官之 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豈不有負當初意?你今日敗子回頭金不換。我念你俠義,待 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緣何你也辭我?」施忠見問,口尊:「老爺,小的父母 雖已辭世,祖塋在此,不肯遠離,斷了祭掃。古人云: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爺高升 ,乃萬千之喜。無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願墓廬守孝。 」言罷叩頭求恕,懇求老爺恩典。
且說施公無言可對,沉吟多會,開口說:「你三人今日齊辭本縣,你們心灰意懶, 不願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綱常大義。
人生天地間,不過占一個字,要想十全,萬萬不能。俗云:盡忠者,不能盡孝。欲 盡忠,想戀故土祖塋,即不能遠行。本縣難以留你同我進京,請問你們意歸何處?告訴 於我。」三人一齊叩首:「老爺請聽,小的等仍歸林下,須學古人。」施公道:「本縣 還有一句話:『好歹賢愚,心要改正』。豈不聞猛虎回頭?別再落那朽名。」三人聞說 ,猛然點悟,叩謝老爺指教之恩:「老爺,小的若不沖天明志,死後怎入祖墳?」施公 說:「駟馬難追,總要信行。」言罷,把手一擺,下面三人叩頭立起。
忽又見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爺,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爺的家人。老爺奉差公幹
未回,知道老爺高升回都,不能親送。
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來路費銀五十兩,還有家信一封。求老爺帶上京去。」從
懷內把銀子、書信取出,一並遞上。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三回
十里亭鄉宦餞行 桃花店得信心慌
施公接過,帶笑說:「多承你家老爺費心。回去告訴太太,替我致意道謝。我欽限 急緊,不能面辭,容日到京拜見。」家人答應,出館而去。且說賢臣帶笑望施忠、王棟 、王梁說話:「我無物可敬,還是銀子五十兩,留與你三人,莫嫌菲薄。每人作件衣, 作為紀念。」言罷,把銀遞與三人。施忠接過,三人復又叩頭。登時天晚,賢臣用飯已 畢。秉上燈燭,坐談閒話,一夜未眠,天已大亮。舉監軍民人等,候送賢臣回京。眾人 又飲酒餞別。施忠、王棟、王梁隨眾而散。
且說賢臣的馱轎馱子、家人馬匹,圍隨上了官塘大道,竟奔京都,趲行程途。正在 飯時,俄而一座店面,賢臣打尖歇息。
施孝下馬,上前伺候。賢臣下了馱轎,護送上房坐下。施安等外面照著馱子、騾夫 ,卷下馱件,喂上牲口。店小二揩桌,帶笑問道:「老爺吃什麼東西?吩咐小的好去傳 話。」賢臣見他一團和氣,回答:「不拘什麼東西,葷素都使得,只要快速。」店小二 答應曉得。不多時用手托定,擺在桌上。賢臣用畢拿下,與下人吃完。施安會帳。賢臣 拿茶。忽然聽牆壁房中有人講話,說:「伙計,咱們快些吃飯,收拾收拾,等這位坐上 馱轎的老爺走,好搭伴同行。你不曾走過,出了這座桃花鎮,不遠漫窪,那就是惡虎莊 。眼力要差,不是頑的。若是撞見他哥兒們,所有行李都得留下。」又一人回答說:「 老弟放心走吧!咱們有什麼,除了性命就是人。再者,不過是舊衣服,他也不要;就拿 了去,怕他怎的?可惱遠近官員,都為家身,懼怕賊寇,由了他們胡鬧,損人利己,路 截商客!」又一人說:「你們哥兒,你也不用怕。賊不同黨,這南路一帶有四霸,誰人 敢惹的?有個姓黃的名叫天霸,比那三霸行事能乾。雖說是賊,專截貪官污吏,不截孝 子節婦、孤客窮商。聞聽黃天霸投到揚州府江都縣施老爺。你沒見過好官府,真正清似 水,明如鏡,斷事如神。又聞得天霸改名施忠,當了內司,盜賊還怕幾分。昨日你聽見 施老爺升進京都,施忠不跟,告辭不知去向,也怕不得許多造化。」閒說罷,出店挑起 擔子,也有背包的,走過門去。施公看得明白,心下欽服:「好漢施忠,名不虛傳。放 他走了,豈不可惜!放他歸林,便宜盜寇作亂。話說且住,我過惡虎莊,倘要被盜寇攔 截,少不得借施忠名頭,吉凶再講。」
一時賢臣吩咐起身。下人扶持上了馱轎,走出店外;家人上馬,齊出桃花鎮,疾奔 惡虎莊而走。賢臣思想後悔:不該放走施忠。自己怨恨自己行的不是,才有今日擔此驚 怕,只恨不能插翅飛過此莊。眾人正自奔走,心裡都想逃過險地。剛到漫窪,忽聽馬嘶 ,四面跑馬,登時圍繞上來。眾客商魂飛魄散,拋下被套,各顧性命。施公的驢夫久慣 路程,懼強盜的規矩,不敢前走,忙把馱子圍住。四面人馬圍裹上來。得祿、得壽年輕 ,不管死活,開口大罵:「少要上前驚著老爺!你們狗命不保。」只聽得一聲響,把得 祿打於馬下;得壽放馬就跑。賢臣著急,高叫:「好漢,且休動手!初到寶莊,有英雄 好幾位,認得我施某。今日提名道姓,休要見罪。第一名姓賀名天保,第二名姓濮名天 雕,第三名姓武名天虯,第四名姓黃名天霸。四家好漢,都與施某會過面,勝似同胞兄 弟。」盜寇聞聽,停刀說:「眾家兄弟聽真,休要動手。必須稟明寨主再講。」
一人飛馬進了惡虎莊,至門前下馬,進廳口尊:「寨主,買賣到門,萬千之喜!又 遇施不全來臨。我常聽見兄長念及,因此未動手,請令而行。」天虯聞聽,想起:蓮花 院內十二寇都死在殺場;尤懼怕天霸,被其羞慚。直到而今,仇還未報。
天虯沉吟多會,望天雕講話道:「濮兄長,狗官到來,令人想起從前之事,甚是傷 心。不可遲疑,就此出去。」吩咐上馬,二寇乘馬,登時來到施公馱轎一旁,慌慌忙忙 下馬。故意忙行幾步,跑至賢臣面前,迎著拱手,口稱:「賢公既到,請進荒莊一敘。 」賢臣答說:「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領情。」二寇聞聽甚喜,隨叫人引路,請賢 公坐的馱轎騾子在前,二寇上了馬,跟隨後面,到惡虎莊而來。轉眼至莊門首,眾寇下 馬。
施孝等上前與騾夫搭下騾轎,賢臣即曲躬下來。二寇相讓,一同進門上廳,分賓主 坐下,立刻置酒。賢臣告辭不允。武天虯性快,口尊:「老爺,不知上京何事?」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六四回
惡虎莊遇寇 聚義廳報仇
賢臣見問,帶笑就將奉旨召進京城引見,施忠離歸林下的話,說了一遍。武天虯一 聞施忠不在面前,稱了心懷,滿面得意笑容,口尊:「賢公,恕小人失陪。」賢臣說: 「請便。」天虯望天雕眼色一遞,當即告退,在僻靜處會議。不表餘寇相陪,且說二寇 同到廳後,武天虯叫聲:「兄長,理該冤仇當報了。
黃天霸、賀天保既未跟隨,咱們還怕哪個?」商議:即把施不全剝衣綁在廳柱之上 ,把他剮心,與十二弟兄享祭亡靈,有何不可?二人商議已定,復歸坐位。施公方欲告 辭。天虯面帶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話問你:有仇不報怎麼講?」賢臣 就知命不遠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無懼色,答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天虯聞 聽,拍手大笑,說:「好!」
即喚:「人來,把狗官拿下!剝去上身衣服,綁在廳柱之上,與死去十二寨主剮心 祭奠。」小卒答應,一齊擁上。嚇得書吏等,一見嚇走真魂,邁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 了絕情。又將施孝、施安、得祿、得壽綁起,將四人綁在廳柱之上。四人把死都棄於度 外,破口大罵。堪堪主僕命在旦夕。二強盜哭祭十二寇方畢,才要去取賢臣心肝獻祭, 從外跑進一人,在眾寇面前跪倒,仰祈:「眾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盤,今有一 起販紅花紫草綢緞商人,路過離莊不遠。打聽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護,本領平常,特 稟寨主。」二寇擺手,再去哨探。小卒趴起而去。天雕說:「依愚兄看來,施不全好似 籠中之鳥,還怕他飛上天不成?我們先出去滿載而歸。」那眾寇一齊出門,各騎上馬前 去。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自從施公告別之後,心中掛念施公。催馬剛過桃花鎮 ,帶領了眾人;正要奔惡虎莊;又聽行路之人言談,眾寇截奪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棟、 王梁說話,叫聲:「二位兄長,可都聽見了麼?必是濮天雕、武天虯他二人記懷前仇, 今日狹路相逢,截住施公,不能前行。我們快行。
施公必遭大難!」言罷,好漢催馬如飛而去。
眾寇正被李五一陣彈弓,打得著傷。無如強寇比先愈多,將李五圍住。李昆正在進 退兩難,認得是施忠,李昆不由大喜,忍不住大叫:「黃老弟,你從哪裡來?想殺我李 五哥。」施忠心中只記施公,留心細找,耳內忽聽李五二字,按馬一看,原來是鏢行神 彈子李五。又望那邊瞧見濮天雕、武天虯,並不見施公與家人馱轎騾子。施忠這才將心 放下,帶馬上前,帶笑回答:「李兄長可曾會過武、濮二寨主麼?」李五說:「久已聞 名,未曾會過。」施忠說:「今日應了俗語:大水沖了龍王廟咧!沒得說,今求眾位賞 我黃天霸點臉,大家笑合笑合,也免旁人恥笑。」言畢,催馬過去。眾寇一見施忠到來 ,一齊來到近前。惟有天虯、天雕心驚,無奈叫聲:「黃老弟,貴體可安?」施忠陪笑 答道:「二位兄長,與眾家寨主,近來康泰。」
施忠又問武、濮:「寨中二位嫂嫂可好?」二寇回答:「托賴安好。」又問說:「 二位兄長難道不認得李兄麼?」二寇回答:「不曾見過。」施忠說:「列位不用動手, 大家見見。」話猶未了,王棟、王梁也到。眾人不識。施忠代答,望眾寇說話:「你們 不認得他兄弟,這就是常說的王棟、王梁。」彼此在馬上拉了拉手,見禮已畢。施忠說 :「眾位仁兄老弟,容我一言奉稟。這位李兄長,名昆,綽號神彈子。結交遠近朋友, 貫走鏢行。今日到莊,他算一客。」大家含笑說:「咱們既涉江湖,朋友要緊,免傷和 氣。」二寇依言。李五聞聽,下馬收弓,說道:「眾位寨主,恕小弟多有得罪。」言罷 ,李五收拾貨物起程,告辭施忠等而去。
施忠見李五去後,望二寇說:「兄長,小弟進莊拜見嫂嫂。」
二寇聞言,不免心中著急,答說:「老弟高情,我二人回莊替賢弟代問。」施忠聞 二寇言,不由疑惑。天虯、天雕思量施忠必要進莊,說:「黃老弟休要客套,咱們勝似 同胞,一母所生,如何惱著愚兄?」彼此說話,一同進莊。天雕催馬到僻淨處,叫心腹 小卒,速即回莊,如此這般。小卒答應而去。施忠說:「二位兄長,小弟請問:此廟收 拾的很好,未知內裡供著何神?」天雕帶笑回答:「此乃姓許的重造一座三義廟。」施 忠說:「很好!三義廟。但不知廟內有趙雲無有?就與咱們一樣,南有四霸天結義:賀 天保居長,天雕居次,天虯居三,我豈不是四弟趙雲麼?」天虯說:「老兄弟你比趙雲 還使的,怎比兄是一個魯莽張飛!這算你賴我了。」說畢催馬進莊。到了門首,一齊下 馬,彼此謙讓進內,眾寇左右相陪。小卒上前巡杯。天虯望施忠說話,口內連呼:「老
弟,你不在江都縣跟官招福,未知到敝處何干?想當初願結生死,都在綠林很好;偏你 要想妻榮子貴,洗手不干,又不稱心。」施忠聞言,氣惱在胸,為施公忍耐在心,帶笑 說:「三哥,你的話講得不是。我天霸雖作綠林中人,誰不曉得專截貪官污吏,愛勸孝 子賢孫!當日因眾友,才到江都縣裡行刺。施老爺哪知是位杰俊。施公進京面聖,我如 要跟隨,何愁不得高升?小弟因為祖塋在此,豈肯斷了祭掃,棄其墳墓?故爾直辭施公 不去,為的廬墓守孝。三哥言我天霸之過,豈有此理!」天雕聽此一番急話,連忙高呼 :「小卒,換大杯上來。」小卒答應,登時拿到。武天虯說:「老弟休要記念在心。」 好漢接酒,用手舉盞;看光景,難以問話,故意連飲數杯,現出酒形,裝作說:「我已 醉了。」眾寇說:「老弟量如滄海,緣何說醉?千萬不可逃席。我等敬酒。」施忠回答 :「少陪。」就邁步出廳閒步,走到馬棚邊,從門縫細觀--終被他看出破綻來了。未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五回
見騾夫馱轎心驚 越牆找尋施縣主
話說施忠隔著門縫一望,看見馱轎騾子都在院內;又望見那邊馬棚內,跌倒幾人, 躺在地上。好漢吃驚,酒氣全無。如若是恩公有難,大約喪命。恨我匹夫,悔心誤事。 早來焉能落空?心內一急,就一跳上牆。順牆趴過那邊,腳站塵地。忙至馬棚打聽施公 吉凶,瞧見騾夫,問道:「你知老爺在何處?快快說來,好救爾等之命。」騾夫見說: 「老爺未曾傷命,聞口內塞棉,用繩反背捆在那邊空房之內。」施忠聽見賢臣有命,減 卻愁容。連忙上前,回首取刀,把縛騾夫繩挑斷。二人爬起。
施忠說:「你二人不用遠離,我去救老爺要緊。」言罷,好漢邁步竟奔空房。
且說跟施公的那名小卒,見好漢隔門越牆而過,不敢怠慢,跑在廳上,一聲大叫: 「眾家寨主,不好!黃寨主見鎖著馬圈,隔門縫一望,越牆而過,進圈去了。」天虯、 天雕聽聞,就知事情敗露。二寇惱羞成怒,大叫:「好個負義囚徒!安心要來尋氣。」 站起,用手把桌子往王棟、王梁一推,只聽「嘩喇!」
碗盞杯盤,落地粉碎,豁了王棟、王梁一身萊湯。兩個好漢氣往上撞,隨身都帶著 兵刃,不由怒從心上起,連忙站立,上前動手。地方窄狹,二人見空,各使飛步,跑出 當院,回手就刷的抽出兵刃。武天虯一見,大叫:「二哥,你擒拿這兩個鼠輩;我去捉 拿黃短命,好一並報仇。」天雕等答應,各抓兵器出廳,圍住王棟、王梁動--手。
天虯今日把施忠的厲害忘了,伸手在架上忙取把亞靶槍,邁步忙至圈門首。心頭有 氣,也不顧叫人開門,用力一腳,「咯登!」把門踢開,雄赳赳闖進圈門,高聲大罵: 「我把你無義之賊!吾來拿你。」好漢見武天虯要動粗魯,不由他動殺人之心。
回手忙取鏢托在手掌上,大叫:「武哥休得撒橫,今朝小弟難顧刺血之盟。」兩下 相隔數步,施忠哪肯容情,單背一舉,提著金鏢,對著天虯心窩,刷的一聲響亮。武天 虯「噯喲!」--「嘰咯」倒在地上。鏢穿前心,天虯魂魄飄蕩,手腳亂動,命歸泉下 。施忠也覺傷心,為施公難以顧義,不免從今江湖落罵之名。好漢歎惜上前,腰間取鏢 ,擦去血跡,收在身邊。忽見家人王虎趕到,施忠叫聲:「王虎小心看守房門,若有差 錯,追你的狗命。」好漢囑咐一番,邁步往前院而來,幫王棟、王梁成功。不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六回
鏢死武天虯 自刎濮天雕
話說後跟小卒,看見天虯喪命,嚇得驚魂失色,跑至前院,說:「不好了!武寨主 被黃寨主一鏢穿心而過,死在馬圈之內。」
天雕聞聽,大叫,「啊喲」一聲:「氣死人也!」天雕拋下王棟、王梁,竟奔施忠 ,撲頭一刀。好漢側身躲過。天雕一刀砍空,氣得破口大罵:「狠心賊徒!你為保全一 人,傷好多朋友,我與你誓不兩立。」高叫:「眾兄弟,大家拿住匹夫。」眾寇答應, 一齊都奔施忠。好漢能飛簷走壁,身輕體健,並不招架,跑到那邊。天雕砍空,使的力 猛,往前一栽。施忠說:「仔細栽著身體,小弟又要惹不便了!」天雕聞聽,只羞了個 面紅。施忠又見餘寇跑到牆下,復又將身縱起,站在牆頭,展眼之工,上了大房。天雕 一見,只急得怪嚷。眾寇心驚。施忠坐在房背上面,故意哈哈大笑,叫聲:「濮兄長, 聽小弟奉勸拙言,休要動氣。小弟當初既為縣主,難顧友情。古言:為人須要始終如一 。半途而廢,算什麼人物?小弟既然騎在虎身,要想下虎,萬萬不能。我天霸若無擒龍 手段,焉敢長江攪浪?況我的本事,眾位深曉。寨主留情,黃某有義,放了施公,領你 大情;眾位若無義氣,以天虯為樣,一鏢一個,諒無處可跑,試試天霸狠毒手段。列位 允與不允,快快講來!」
群寇聞言,齊說:「不好!」惟天雕一聲怪叫:「待我擒拿於他!今日先叫他試試 我箭罷。」房上施忠聞聽,暗想:「我何不先下手?」取出金鏢,托在掌中。天雕方要
去取弓箭,施忠此時不肯少停,高叫:「兄長莫要怨我,你不留情,誰人有義?」只聽 刷的一聲響亮,盜寇臂上受傷。濮天雕往後一仰,「啊呀!」顯些跌倒。鋼刀難舉,拋 於地上,疼得他渾身是汗,眼望房上開言就罵:「斷義絕交!你心太狠!彼時原說同生 同死,有官同做,有馬同乘。今鏢傷同盟,理上欠通。」說著拿起刀來,天雕竟自刎而 死。眾寇一見,登時散亂,顧不著圍王棟、王梁。房上施忠心中暗歎自己絕情:因為施 公一人,綠林中全傷義氣。房上一聲喊叫:「哪個要動,黃某不容!」手捏房椽,翻身 落下,腳站實地。又滿面帶笑,說:「眾家寨主,莫要見怪,人生天地之間,全憑忠孝 節義。當日天霸歸順施爺,既有當初,必有今日,全信難以全義,萬望列位包涵。」不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七回
好漢救賢臣 天霸敘舊言
眾寇聞施忠之言,一齊棄棒並棍,口呼:「黃寨主,我等原是武、濮二位手下,他 們既死,我等願棄綠林,各自四散。」
施忠聞聽,帶笑回答:「眾位各隨其便。」好漢望王棟、王梁說:「二位兄長,快 跟我來,搭救施爺要緊。」二人又恐眾寇相隨,全進馬圈來;先至空房門首,命家人王 虎持刀把守房門,不准亂進。小卒將門開放。這施公與施安等主僕五人,口內塞棉,二 手反捆,正都愁死。忽聽一聲門開,心下著忙,腹內說:「不好!要命人來也!」開目 細看,見是施忠、王棟、王梁,心中納悶。肚裡又說:「他三人到此來,莫非我心想得 迷了?」正自驚疑。施忠趕上前,見賢臣光景,心裡歎惜,口呼:「恩公在上,恕小的 等救應來遲。」賢臣聞聽,急得口不能言,張瞪著眼。施忠納悶。王虎上前來,趕忙伸 手與他主僕把塞口棉花掏出,又用小刀挑去繩縛。賢臣活動,心中慚愧,不覺淚下。施 忠勸解恩公,站在旁觀。吩咐小卒立刻把衣服取來,與他主僕穿好。王棟、王梁左右攙 扶,賢臣邁步,回轉西廳。
施公上坐。眾寇兩邊站立。賢臣眼望施忠、王棟、王梁說話。叫聲:「三位好漢, 救我之恩,何以答報?容日結草,銘腑難忘。」施忠口尊:「老爺,容小的一言奉稟: 小的三人,只知老爺回轉京城,朝王見駕,就要升官。哪曉路遇無情之寇,把爺誘進惡 虎村中,摘心祭靈,逢此大難。老爺雖不在眼前,天使其然,小的等到此救護,也是忠 心感動天地。今日小的幾句不平之話,當著綠林眾友,表說心懷。我天霸為老爺,傷卻 江湖朋友,四海忘交。此時為爺鏢打天虯;天雕著傷自刎。小的今不顧人之穢罵,愧見 天下弟兄。小的為老爺,只為圖名上進,孰知勞而成空。當年為友行義,施展飛簷走壁 ,夜靜更深,進衙書房以內,提刀行刺。老爺見小的並不心驚,明言大義。
小的醒悟,方知恩公是為能臣。要留姓名,小的即說叫我,未傷爺命,是以留情。 老爺送我出房,上牆而走。嗣後小的帶酒遭擒,王家兄弟押進縣衙。小的自知性命難保 。恩公並不動怒,又蒙釋放,親解其縛。老爺在堂上講說道:『一人成名,九祖光榮。 作賊為寇,究竟不久。哪個江湖害人者壽過八旬?』小的聽此金石之言,願投拜恩公台 前。小的為報恩改過,黃河擒拿水寇;關家堡救爺,捉拿惡豪;定計斬決十二寇。小的 使碎心機,總買不動恩公之心。老爺只顧不用我天霸,閉塞投者,以擋後來。」好漢越 說越有氣,顏色更變。王棟、王梁旁邊連忙相勸,道:「老弟使不得,不必剛暴。皆因 命小福薄,難怨賢弟。如今當念恩公相待情分。」施忠點頭後悔,知說錯了,豈不叫別 人瞧不起嗎?回嗔作喜,吩咐:「小卒,快殺豬宰羊,收拾酒飯。」
且說小卒答應,頃刻停備。天色將晚,小卒擺桌設椅,讓賢臣上坐,眾寇下陪。擺 設肉山酒海,小卒巡行。酒過三巡,菜用美味已畢,此時施公這才答應,心裡還想施忠 上京。未知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八回
施忠見二嫂 火燒惡虎莊
施忠高叫:「眾位兄弟、老爺,今晚聽小弟有幾句拙言奉稟:只因為信即難全義, 鏢打三兄,二哥自刎。小弟心中牽掛二位嫂嫂,到老歸根,究靠何人?眾位,二位長兄 若是有後,何用懸心?日後成人長大,知道我傷他父親,好報仇雪恨,黃某卻樂。我傷 人,人傷我,倒也理當。惟二位嫂嫂正在年輕,我們若是不管,又恐傷亡兄之情,且是 難事。眾友請出嫂嫂,問問情形,我才放心。小卒快請二位夫人,前廳有話商議。」
小卒答應,登時入內,將劉氏、李氏請到。眾寇同施忠相見。觀她們雅淡梳妝,都 在十八九外。施忠帶笑,讓二人上位正坐。好漢上前行叔嫂禮,躬身拜見,說道:「二 位嫂嫂相諒。
小弟原本耿直,方才鏢傷武兄,濮哥自刎。可惜二位兄長無後,嫂嫂倚靠何人?」 二位夫人因言:「黃叔叔不必多言。我們聞得你兄已死,我等坤道,冰霜節烈,何須多 慮?我們惟尋死以報汝兄英名,少時便見分明。」施忠聞言,自覺慚愧無顏,勉強答應 :「二位嫂嫂,你去昇天,我卻放心。」劉、李二氏拜辭便行。少時小卒來報,二位夫
人自縊窗櫺之上。
施忠暗歎一回,復又歸座,高叫:「眾家寨主,此事並非天霸心毒。出乎自然,以 盡他夫妻之情,倒也罷了!」吩咐天明在此莊掩埋;四面放火燒之。眾寇答應,搬運柴 薪,依言辦畢。
且說賢臣羞愧。又見眾寇飲酒,眼望施忠,叫聲:「好漢,我還有一言商量。施某 蒙你救命數次,屢蒙壯士搭救之情。只因我官卑位小,暫時委屈於你。而今聖旨召我進 京見駕,倘能升擢,補報你的大德也!壯士若肯同我前去,管保有始自能有終。若有得 意之處,也免人傳我之不仁。還請三位細詳。」施忠聞聽冷笑,口尊:「老爺,快快歇 心,休提上京之話。小人們不敢從命,無如福薄,灰卻上進之心。想起老爺未上任之先 ,帶領施安裝扮出門;熊家有難,命在頃刻。若非佛天保佑,來一壯士,外號傻三,名 叫李升,夤夜救你出險地。他不過得一馬快役職。黃河出水寇,上司行文到縣,限期一 月捉齊,違限革職。彼時命傻三去訪,命喪水中。嗣後老爺聞信,也屬平常,賞銀數兩 而已。他妻無靠,嫁與別人。算是跟官一場,白白喪命,癡心妄想,總成畫餅。老爺恩 收天霸,小的擒水寇,保住老爺前程;後來屢次盡心。細想此事,如作春夢。臨危急回 頭一想,因此心灰意懶。恩公免此設想,小的從此不再跟官了!」賢臣聞聽,愧汗交流 。王棟、王梁聽不過意,叫聲:「黃兄長不必講了。古雲盡忠而不能憐下。恩公待你我 三人,情出恒常,只是命途不濟。大家暢飲,看看天亮,好各乾其事。」
且說施忠聞言,回嗔帶笑,讓賢臣用畢酒飯,撤去碗盞。
吩咐:「先把賢臣送出莊外。」又叫:「小卒自家養的,各把家資領去,無論大小 分資。」等候事畢,小卒放火。施忠又出莊至賢臣馱轎以前,帶笑說:「老爺此去上京 ,路上平安,指日高升。小的等不能遠送。」施忠告別,言罷乘騾而去。
賢臣一見,心下難忍,歎惜不已,吩咐起程。騾夫答應,催動牲口。施安、施孝、 得祿、得壽四人,圍隨入官塘大道。
朝行夜宿,饑餐渴飲。這日天晚進了彰儀門,至西河沿,離前門不遠,下住三合店 內。茶飲飯畢,騾夫喂料牲口,施孝看守騾子馱轎,施安伺候賢臣。燈下正看面君的律 例,耳內忽聽絲弦之聲,賢臣不解:莫非店中有家眷?既開店就該迴避。賢臣正自思想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九回
賢臣心下疑 側耳細聽音
賢臣說:「施安你去打聽正房內是什麼弦唱,訪真回話。」
施安答應,轉步出房,走到院中,聽店外鑼聲三棒,瞧見門房內閃薴燈光。至門首 把門一推,見一人在燈下寫帳。聽見門響,他停筆一看,慌忙站起,口稱:「客官請坐 。」施安帶笑,問道:「上房是什麼人飲酒?」店東在施安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施安點頭,起身就走,回步走進東廂房。賢臣一見,就問:「打聽真了麼?」施安 說:「大老爺,小的打聽得是:前門裡西兵部巷黃帶子八老爺,與東交民巷紅帶子三老 爺,把海岱門外、東邊便門以裡、雷震口雙楊樹的賽昭君八姐、賽天仙五娘子兩名秧歌 腳,接到店中取樂。」賢臣聞聽,想:「京都大邦之地,也容這種人混鬧。可笑朝中文 武,俱是畏刀避劍之人,不管閒事,豈不有負皇恩?我今既遇此事,明早朝王必奏。」 夜深賢臣安息。
次早,賢臣淨面更衣,上馱轎。一應馱子,收拾妥當出店。
家人一齊跨鞍上馬離店。霎時出了西河沿的巷口,轉彎。聽城門響,東西門大開。 家人圍隨,騾夫加鞭,擁進前門,來到鎮海侯施太爺門首。看門人一見,哪敢怠慢,跑 出多人,搭下馱子,抬下馱轎。賢臣下來入內。正遇太老爺與老夫人閒坐。賢臣上前請 安太老爺吩咐坐下。太老爺說:「仕倫,你把江都做官情形,多陳與我聽。」賢臣自始 至終,一一告稟。太老爺歎息一會,說:「我兒乃皇家題奏,明晨逢五入朝之日,帶領 引見。為父身體不爽,今日早發家人送告病職名去了。你今歇息一晚,明日先得須見國 舅,好帶你面君。」
且說賢臣答應告退,就回自己房內。夫妻相見,歡喜不勝。
次早賢臣淨面更衣,出來門首上馬,到國舅府門前。可巧正逢皇親。賢臣一見,慌 忙下馬,連忙搶步上前打躬,口尊:「皇親大人在上,卑職乃揚州府江都縣施仕倫,請 國舅大人安。」
皇親聞聽,帶笑哈著腰兒,伸手拉住賢臣的手,叫聲:「阿哥請起。昨日皇上還問 你。我今帶領引見面君。」仕倫答應:「卑職曉得。」言畢,皇親先行上馬,賢臣隨後 乘騾,竟奔朝門而來。登時來至外禁門。
早有引見官員等候,見國舅到來,舉職名手本,曲著腰兒,往前緊跑幾步,趕上躬 身帶笑,望皇親道著客話,說了幾句。
國舅聞言,說:「我知道了。阿哥,你辦事不錯,少時面君。
你們小心,皇上問什麼,奏什麼,不許多話。」眾官答應。國舅命帶領施公與引見 人員,同至內禁門,遞了哈勒呢思哈。皇親回手接過職名,吩咐說:「爾等不必進前, 在此處伺候,聽我好信,引帶你面君。」眾官答應。
且說此日隨膳奏事,等辰刻到進膳的時分。這日該梁、衛二位值日。衛公派人敦請 。國舅哪敢怠慢,移步至梁九公跟前,躬身帶笑,口尊:「太府!」少停,高擎官員職 名,說道:「各該引見,懇求尊駕將職名帶進。面君的牌子,寫得甚清。
借重你老,皇上若喜,官員無有不感高情。」太府聞聽,含笑說:「國舅免說客套 。職分當為,敢不遵行?」順手接過職名「江都縣施仕倫」。太府道:「聞聽說此公作 官倒清廉。」即轉身進去。頃刻,吃飯時分,只見先是膳盒子奉進;後是粱九公出來, 站立金階,高叫:「旨下!」國舅聞聽,令眾人緊跑幾步,近前跪聽宣讀。上面高聲朗 誦:「這班人挨次升官補缺。
今單宣施仕倫見駕。」眾人望闕謝恩已畢,皆引領散去。
且說國舅與施公上前。梁太府一見,心中不悅,無奈說:「跟我來。」二人答應, 隨後數步,登時領到太和殿前。皇親與施公,無旨不敢近前,站立金階。只見九公進殿 ,不多時出來點首。國舅同施公一見,站一旁彎著腰兒,緊跑幾步,至九公面前。梁九 公說:「國舅候旨,仕倫跟我面君。」施公答應,隨進了太和殿。九公退在一邊。賢臣 上前,行三跪九叩禮。皇上叫聲:「施仕倫,抬起頭來。朕耳聞你在江都作官清廉,你 今將所結之案,實奏朕聽。」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順天府到任 秧歌腳出境
賢臣就把江都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把施忠好處,奏了一遍。又奏揚州劉 元到任,索要禮物一事。皇上聽罷,說:「皇親進殿!」梁九公答應,慌忙引國舅進內 ,跪在一旁。皇上怒說:「國舅,劉元本是無恥之徒,汝何保舉到任?
索勒屬官銀錢,施仕倫送禮八色不收,竟罰仕倫把守大門。朕想其中必有弊端。」 索皇親聞聽,口尊:「陛下,奴才焉敢欺主。劉元唐縣素日清廉,奴才方敢保舉揚州。 路隔遙遠,哪知索取銀錢。叩主仁恩寬赦。」皇上聞奏大怒說:「你欺君瞞朕,寡人概 罪於你。且看皇親,暫免不究,著你罰俸一年。」國舅謝恩,心內恐懼,叩首站起退出 ,痛恨賢臣。且說萬歲叫聲:「仕倫還有何事奏來?」賢臣答應。又將捉風審鬼之故, 件件細奏。皇上聽罷大怒,旨下:「梁九公傳出:即將劉元革職為民,放人另補。」九 公答應,傳出不表。皇上帶笑又問:「還有何事,只管奏朕。」賢臣答應奏道:「那日 欽差至江都縣,主公召臣速即進京。新官到任,交代清白。星夜趕程,來至彰儀門。
天黑難進城門,在西河沿三合店內住下。臣到夜晚,又逢怪事:絲弦嘹亮,婦人混 亂歌唱,男女飲酒取樂。令人打聽,乃是官家子弟宿店,荒淫酒色。這賤人名曰『秧歌 腳』,打扮風姿,惹得那無籍之徒,勾引那良家子弟,明唱暗賣,有害軍民。」
皇上聞奏不悅,說:「朕不知禁地有這種事情,亂國家風俗。
卿家所奏,即行驅逐。」賢臣叩首謝恩。皇上叫聲:「仕倫,聽朕加封:即升順天 府尹。賜彩緞八端,白金千兩。自今以後,准卿面君奏事。」賢臣叩頭謝恩。皇上帶笑 說道:「朕問你,那黃姓已改名施忠,現在哪裡?快把他叫來,朕好重用於他。」
賢臣連忙回奏說:「自惡虎村救臣一命,當時回家而去。聖諭臣當差人找他前來, 以受皇恩。」皇上聞奏說:「卿家出朝,即速召來,朕好重用。」言罷,龍駕還宮。
索國舅回府而去。賢臣也出禁門。家人扶他上馬。家丁前呼後擁,到了自己府門下 馬。進內與施侯太老爺、太夫人請安已畢。正好外面報子到了。太老爺大悅,叫聲:「 仕倫,快叫人打發喜財,辦你的事去罷!」施公答應起身,出廳到院,吩咐管家打發喜 錢。只見遠近親朋,都來道喜。施公定日期慶賀。
次日天明,賢臣起來淨面,更衣出來,大門外上馬。就有順天府的衙役都來伺候, 迎接新官到任。賢臣進了順天府衙,印綬供在上面。賢臣參拜已畢,升位坐下。屬員書 吏,馬快步三班人等,叩見已罷,復又喊堂。眾役見賢臣身軀瘦小,暗笑。被賢臣瞧破 ,要想法警眾;忽想起正事,伸手抽籤,叫聲:「陳虎!」公差答應上前跪倒。賢臣說 :「你領此簽,速到前三門外,限月內把『秧歌腳』逐出境外。倘若玩法不遵,一並處 死。」差人接簽出衙不提。
且說賢臣忽聽衙外喊冤聲,開目向外觀看:只見門上人攔擋,急得那人喊叫。賢臣 吩咐:「人來,爾等把那喊冤之人帶來。」差人答應,翻身走出,大叫:「老爺吩咐: 你們不必攔打那人,叫他問話!」隨即帶進那人跪倒。賢臣細看那人頭上無帽,面皮蒼 老,鬚髮皆白,尖嘴縮頸,渾身襤樓,淚眼愁眉。
賢臣看罷,說:「那一貧人,本府問你什麼冤枉?只管慢慢實說!」那人叫聲:「 老爺,聽老奴細稟:老奴姓董名叫董成,家住東直門藥王廟門西小街口,年七十一歲; 妻六十九歲。主母五十歲;小主二十七歲。老爺在日作江西巡撫,作官八載得病。新官 到任,盤查庫餉,虧空數萬銀兩,家產折變盡絕。後來人丁轉回京來。」董成一一哭訴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一回
施公准告金 退堂回私宅
賢臣一見老奴悲傷,不覺慈心一動,說:「董成不必慟哭,屈情只管實訴。本府與 你作主!」老奴聞聽停悲,尊聲:「青天爺爺,老奴主僕坐吃山空,饑寒難受。無奈老 奴苦作營生,常常作工,掙幾文錢,到家餬口,因此衣服鞋襪爛完,老奴忍饑餓在家。 主母看老奴狼狽,不忍,說:『老爺居官之時,造金兩錠,重二十兩。上有團龍,原為 傳家遺金。現受饑寒,拿金一錠去換,以度過光陰。』老奴拿金去換,不料金鋪小視董 成,拿話盤問,老奴只得從實相告。他說:今日太晚,明早取銀。」
賢臣聽了,說:「董成,金子拿回,明日再換,何用為難?」
老奴見問,說:「老爺,金鋪卻將金子留下,明日取銀。老奴就說:『明日取銀, 何物為憑據?』眾人說道:『換金老鋪,遠近無欺。金鋪自然與你執照。』財東提筆寫 畢,用一手印。那時老奴記掛主母忍饑,與他要錢一串,是以急急而回。主母怪老奴留 金鋪內。及次早赴鋪取銀,金鋪竟裝不認識老奴,怒目橫眉斷喝。老奴取出執照,放在 櫃上。不防跑過一人;搶到手中撕爛,捺入火爐焚化。急得老奴渾身打戰,與他說理。 鋪人反倒大罵!」賢臣說:「董成住口。鋪家瞞金情真,就該當眾街坊,與其說理才是 。」董成叩頭,尊聲:「青天爺爺,金鋪內倒跳出幾人,當著眾人說道:『人生天地之 間,總要良心。愚下小鋪年代已久,生意並無欺心,哪有黃金十兩?若有不信,請進鋪 內一看,倘有金子,算是我訛詐人家。分明你窮途討錢不給,便生歹心。就是換金子, 又無執照,空口訛人!』眾人聽說齊笑,都罵老奴。不容分說,又打了老奴一頓。無奈 送信與主母,倒說老奴昧下金子,屈情難伸。」賢臣聽罷,察言觀色,卻象是真。吩咐 :「董成,本府與你訪察。快快回家稟報你的主母,五日到衙拿金。」老奴聞聽止淚, 連忙叩頭,道:「但能有了金子,申明屈情,雖死也感大恩。」言訖站起而去。賢臣也 未發簽票,退堂回宅。
一日,賢臣吩咐備馬。賢臣至大門,乘馬到正陽門外,即訪二條衚衕。賢臣聽老奴 董成說的換金鋪面,留神細看:見有坐北向南三間門面,金館相對。賢臣帶領了家人, 到鋪門首下馬。賢臣到在這錢鋪內。人不認得,只當換金賜顧之人,財東滿面帶笑讓座 。賢臣坐在櫃外飲茶。賢臣說:「在下要換十兩重一錠金子使用,正面有龍的才好。」 伙計答應:「倒有一錠。」
這財東聞聽,心中有病,忙說道:「那錠金子早已兑換出了。這位老爺要正面團龍 十兩一錠的,容日惠顧。」賢臣見那人攔說,卻參透他是昧金是實。故意帶笑,請問: 「貴姓?」那人回答:「賤姓陳。」賢臣又問:「寶鋪是尊駕開的麼?」那人回答說: 「是愚下開的。」賢臣說:「擾茶了。既無現成的,改日再換。」言罷告辭,出鋪上馬 。
他主僕頓轡,正走之間,只見滿街人都亂跑。賢臣心下不解,留神細看,勒馬慢行 。軍民彼此言說:「咱們快躲!今日九門提督查看營城。陶大人在萬歲前有臉,滿朝文 武都怕,自從作提督以來,法度森嚴。」賢臣看罷,心裡說:「一個提督出城,這等厲 害,打得路絕人稀。要是王駕出都,就要把房子拆了?」賢臣正想催馬前行,一名營兵 上前,用墨鞭子攔住,說:「請回罷!讓大人過去再走。」施公聞聽生氣,說:「正要 見見大人去!」家人收馬。賢臣一努嘴,家人把馬牽進巷口。賢臣迎著提督的馬頭,雙 手伏地,高聲報名:「臣順天府知府施仕倫迎接王駕!」陶公大吃一驚,一勒絲韁,低 頭認得是不全施公,趴伏地上,嚇得慌忙下馬,伸手扯住說:「請起。」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二回
賢臣跪提督 陶公求賢臣
賢臣反裝懼罪之形,口尊:「陛下,恕臣之罪,臣今來此前門,為一宗公案,查察 真情,求陛下赦免。」陶公聞聽施公之言,嚇得著忙說:「休要取笑,施老爺你言說接 駕二字,其實不該。吾乃提督,並非王駕。今日出城查營,跑過此間。貴府與我頑笑, 不大要緊,笑壞軍民。施大人快快請起,須要尊重。」
賢臣聞言站起身來,帶怒說:「尊駕官威高大,國家封疆大臣。你既食君祿,必須
秉正理民,執法平等,總是要遵禮。
大人想,自身不正,焉能治民。聖人之書,周公之禮,天子至貴,亦應遵行。龐周
定律,蕭何之例,古今法度,傳到大清。
聖上出宮,也不過如此威嚴斷人行。要象尊駕也如此,聖駕出就得拆房行路。再者 還有清朝儀制:親王才放馬五對。提督並非國戚皇親,私越國律,罪名非輕。今日出城 ,私擺對馬五對,威嚴驚眾,與理不通。嚇得我順天府尹叩頭,只當皇駕出城。
施不全今日大膽,先行稟過。少不得驚動大人。且請放手,想你為塚宰顯臣,長街 鬧市,焉得不懼怕。古語云:臣不奏,職之過。既食君祿,理當報效。也算不全大膽, 明早面君,必奏大人今日之事。且鬆手,尊駕只管查營。不全告辭進城,另有機密,不 可明言。異日領教。」
九門提督一聞施公之言,羞得面紅過耳,將手一擺,帶愧叫聲:「施老爺!留情要 緊,須看同僚之分。晚上到府領教。」
言罷,吩咐人來,告訴把對子馬統行撤去,惟要頂馬;也不用威嚇人了。該值答應 ,依言撤去。且言陶公帶笑,口尊:「施老爺先請。」賢臣聞聽,也不肯久戀,回說: 「不全有罪了!」
言罷,二公哈哈大笑分別。家人拉馬,二公扳鞍乘駒,分南北而去。賢臣心中有事 ,連飯也不吃了,帶領家人進城回宅。
且說九門提督心中煩惱,不去查營,也回城中。到門首下馬進內,多官散去。該值 官伺候陶公,進內書房坐下。茶飯懶用,心中大煩。想這禍難消,長吁短歎。誰知查營 撞著施府尹,須得小心提防著;倘或明日參我,又當如何?左右為難,偶生一計,何不 如此這般。想罷,吩咐管家進內傳話。諸事停當,來至書房,陶公修書一封,遞與管事 家人。復又吩咐:「如此這般。急去,不可使外人知曉,密投侯府下書,快去即回。」
管家答應,照依主人行事,令人端定禮物出衙,竟奔侯府而來。
且言施公進內,與太老爺、太夫人請安已畢,回到自己住宅書房坐下。心中思想: 明日面君參提督;事畢下朝,進順天府好斷金子案。想罷,手提筆寫參九門提督折子。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三回
撞見陶提督 私放對子馬
賢臣寫完折底,預備明日題奏。且說施侯這日廳上閒坐,忽見得壽、得祿笑哈哈走 至身旁回話,口尊:「太老爺在上,今陶提督差人來見,口稱還有書札投遞。」施侯聞 聽,心中煩想說:「陶花歧與我並無來往。他今叫人下書,莫非有什麼風聲不好?」施 侯問聲:「得祿,快把你太老爺叫來。」
得祿答應。不多時,賢臣上廳至太老爺身旁侍立。施侯說:「坐了。」賢臣坐在下 面,施侯就將下書之故說畢。施公聞聽,心中明白,微微冷笑。不敢瞞父,將前事告知 。施侯說:「為人不必過傲。陶花歧九門大人,權衡非小。而今滿朝文武,不敢攔阻。 他久已私放對子馬,科道各官,無人敢參。依你想怎樣?俗云:『踏人一腳,預防一拳 。』要看同僚之分,見事和氣,何苦為仇?」賢臣聞聽,心中不悅。無奈帶笑,口尊: 「父親何用掛心,受祿不做險中險,怎能名傳天下揚。為兒在街當人已誇口,若不面君 ,落人笑談。他既差人求見,看看來書上寫何言。要是哀而不傷,若過得去,就是大家 平安。權威仗勢,我不懼怕,教他認認為兒!父親只請放心,為兒自有道理。得祿出去 ,見陶府管家的,只須如此這般。」得祿邁步至大門,只見陶府管家,上前帶笑答說: 「你就是陶府的人麼?」那人見問,回答:「不敢,愚下就是。」迎至下處,帶笑說: 「奉求替小弟進去回說:我家老爺請太老爺安。小柬一封,微禮一盒。見書札自然收禮 。」言罷從懷中取出書信,雙手遞過。得祿接柬放在盒蓋上面,彎腰端起盒子,攬在懷 中,進去放在地,把柬奉到太老爺面前。施侯說:「與你大老爺看。」施公接過拆開, 閃目瞧著。上寫:陶花歧柬奉賢公面前。須念同僚一殿之臣。某一時昏憒,行事稍錯; 私越國律,罪名非輕。賢公若將我過面君啟奏,重則革職,輕則罰俸,陶某怎見合朝文 武?望賢公海量寬恕。特肅寸柬,如同親造府門。微禮一盒笑納,紋銀千兩,聊表寸誠 。數字不恭,頓首拜具。
賢臣看畢,哈哈一笑。站起望施侯講話,口尊:「父親,此書竟是求兒恕他。」施 侯聞聽,叫聲:「仕倫,他既懇情於你,爾可恕之,倒也罷了。這一盒禮物,不知什麼 東西?」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四回
見書收禮物 面君奏國律
賢臣見施侯相問,連忙回答:「是白銀二十封。」施侯聞聽,叫聲:「我兒,九門 提督與你下書送禮,恐其科道聞風,有所不便:參你受賄作弊,反為不美。我兒難道只 許你參人,不許人參你不成?必須三思而行,方保無虞。」賢臣聞說:「父親大人何用 掛心,些微小事,他既送來,不收叫他反為擔驚。
明朝五鼓登殿,不參他越國法,為兒現有一計:收禮面君,不收禮更要登殿,以壓 眾僚。」施侯點頭。賢臣叫聲:「得祿告訴於他:知道了。」得祿答應,拿起盒子,轉 身下廳,帶笑依言說了。陶府管家接過盒子,遞與跟伴,哈哈腰兒分別。得祿進內。
且說陶府管家回轉--他不知「知道」二字這麼貴重,投回府中,照樣就說。不多 時來到府中,稟復主命。
且說賢臣提筆思想:已受人情,如何再參提督私放對子馬款呢?為難多會。不若明 早面君,如此這般啟奏。倘或准本,豈不成清室定例!」提筆刷刷,立刻寫完草稿,從 頭至尾,看了一遍,折好裝入木匣。次早起身,賢臣淨面,便出門上馬,穿街越巷,登 時來到禁門。個個下馬下轎,王公侯伯、文武大人,至公議處,按品級而坐。
看看辰刻,請膳畢進宮。梁九公站上金階等事。那些官忽然聽得裡面人大叫道:「
有○旨下,單宣府尹面君。」賢臣聞得有旨,連連答應,越眾出班,一溜一點,走至禁 門,秉正雙膝跪下,口稱:「接旨。」俯伏在地。九公正傳宣召旨。梁九公一見,說: 「快跟我來。」賢臣平身,隨後進太和門,至殿台階下。梁九公進殿不多會,只見他站 立殿外,望賢臣一點首。施公不敢怠慢,哈著腰兒,打一躬,走金階,步玉路,同進殿 內。
梁九公退閃一旁。賢臣口呼「萬歲」三聲,行了三跪九叩首朝王禮畢,俯伏在地。 皇上問曰:「仕倫,朕看卿家奏草,乃清室家例。依卿准奏。就命卿家親自驗看,曉諭 八旗眾家。朝臣對子馬、頂馬,自今規則已定,有人越例者,聽參。」
國家親王,許放對子馬四對;世子、駙馬,許放對子馬四對;貝勒、覺羅,許放對 子馬三對;黃帶子並五爵,許放對子馬兩對。九門提督,許放頂馬二匹;六部大人,許 放頂馬一對。八旗古塞按板沙依梅音,許放頂馬一匹;無蔭封的各旗,許放頂馬一匹。
皇上說:「即命卿家曉諭,欽此欽遵。越例者,按律治罪。卿乃治國能臣,還有何 事,只管奏朕。」賢臣見問,正中機會,叩首說:「謝主龍恩。臣啟陛下,清室江山一 統,萬國宋朝,海晏河清,軍歡民樂,五穀豐登。據有穿宮太監,恐致弊端。
必得挨次查驗,以杜彼等邪思。」皇爺聞奏,龍心甚悅,叫聲:「仕倫,依卿所奏 ,就命卿家查驗可也。」賢臣說:「謝主龍恩。」皇爺一擺手:「卿平身。」萬歲叫聲 :「九公,朕賞不全一年全俸。」言罷轉駕回宮。
且說梁公在一旁聽的明白,氣得眼睛直呆呆的瞪著。賢臣分明見著,只裝不知。九 公見駕已回宮去,氣得無話,多時方說出來,叫聲:「不全,跟我走出來!」下了御階 ,梁九公看見無人,帶怒說:「施不全站住!我問你:先不過合你說句頑話,就往我們 一個眼裡插棒,參了一款。你先出去,少時我們與伴兒商議再講!」賢臣一聞梁九公之 言,叫聲:「梁老爺,何用動氣,且停一步,聽我一言。並非我有心參你,因他先教我 參,才敢斗膽。有心不奏,又恐老爺笑我無才。不過隨口之言,何用嗔怪呢?」九公聞 聽說:「不用你巧辯。請罷!」賢臣下太和殿高聲說道:「旨下!」那些王公侯伯等官 聞聽,不敢怠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五回
皇上准題本 恩賞一年俸
眾朝臣謝恩已畢,一齊站起,與施公拉手賀喜;散出朝來,乘轎騎馬,各回府宅內 。九門提督心有病,見賢臣並未提他,心中知情,哈著腰兒,向賢臣拉了拉手,彼此一 笑,都不說破,分別各乘馬回府。
賢臣頓轡加鞭,離府門不遠,瞧見門前多人鬧吵。原是內監。看見賢臣,一齊發怒 ,跑過攔路說話,叫聲:「府尹,今朝上門拚命!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無緣無故參我 們一本?」
眾太監當中有些又望賢臣講話,叫聲:「施老爺,求恕我等。怎麼想個法兒,把此 事消滅,方感大情。」言罷站起,望施公深深一躬到地。施公行禮相還,帶笑回答說: 「眾位老爺,不用為難,我有主意。」把嘴伸到衛公耳邊,悄語低言,嘰嘰喳喳只見衛 太監點著頭說:「如此甚妙,只求老爺婉轉些兒。」
又叫:「梁老爺走罷!」隨即告辭。
且說施公想起董成告金之故,吩咐進衙。施公到大門上馬,家人跟隨,登時到順天 府門。衙役一見本官,不敢怠慢,青衣喊道進衙。至滴水下馬,賢臣上堂升座。眾役喊 堂已畢,只見去逐秧歌腳的公差陳虎,上堂跪倒回話:「小的奉命曉諭各堂子的,限十 日以內,把秧歌腳趕出外。回稟大老爺。」施公一擺手,公差叩頭退下。
又聽衙外喧嘩,見二人走進大門,上堂跪下,年紀均在三十上下。賢臣說:「你們 來何事?從實訴來。」二人見問,一個叩頭,口尊:「老爺,小的二人乃係親兄弟。父 母早喪。弟兄分居。小的姓富,名叫富仁;他叫富義。因為弟在家遺失銀子,他說小的 偷去。因此爭吵相打,告到大老爺台下斷明。」施公聞聽,下問:「你是兄,他是弟, 你二人各住,他的銀子怎麼說你偷去?不知住在哪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從實講來,不 許放刁。」富仁說:「太爺容稟:小的家住東沿河,金太監寺對過,街西。妻子錢氏。 女兒今年十二歲,叫他大叔。現小的裱行手藝。全家三口,小的年三十八歲;妻三十四 歲。因無買賣柴米之錢,聽見兄弟要賣房子,可得銀二十兩。小的無處借貸,無奈問他 借二兩,未應;留小的吃飯。兄弟去買東西。小的等了多時,外房只弟婦一人,似覺不 便,是以小的走出回家。剛然坐下,見弟跟我來要銀子。回說小的未見他的銀子。
他即動氣。街居相勸,總是不聽,把小的衣服拉破是實。」賢臣聽了,叫聲:「富 仁,你倒見過他的銀子無有?」回答:「小的並沒見過。他憑空訛詐。」賢臣說:「這 就奇了!你且下去。」
富仁叩頭下堂。施公又叫:「富義,本府問你,家中有什麼人?作何生意?銀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妻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你的妻子錢氏。」賢臣又叫:「富義,你家住鐘鼓 樓後,妻子何氏。銀子不用問,向本府要罷。本府想來,你二人未必吃早飯。實說,吃 了沒有?」二人見問,異口同音:「小的二人並未吃早飯。」賢臣聞聽,說:「我說呢 !不用你二人生氣,銀子向本府要。先賞你二人制錢三百文,先去吃飯;吃了飽飽的回 來,好領銀子。」言罷吩咐:「來人,把他二人帶去吃飯,不許為難。」該值人答應。 賢臣又叫施安,給了差人三百錢,差人接過。三人叩首站起,一同往外就走。賢臣下坐 ,高叫:「公差劉用,把他二人帶回來!」差人答應,又把富仁、富義帶回,跪在堂下 。賢臣說:「忘了一事。放你二人去吃飯,須得留下些東西。你們把襪子脫下,吃完回 來好取銀子。」兄弟答應,回身坐在地下,將襪脫了,當堂放下。二人穿鞋站起身來。 賢臣吩咐:「吃飯去罷!」二人出衙不表。
卻說門外、堂下瞧看人等,不知其故。且說賢臣,叫差人近前,附耳說:如此這般 快來。郭鳳答應道:「是。」回身走至堂前,把富仁穿的襪子,拿起出衙,竟奔富仁家 門而去。
賢臣坐在堂上,心內想法驚眾。忽見原告董成帶領少年人上堂,跪在面前。賢臣就 問:「董成,這少年人上堂何故?」董成見問,尊聲:「老爺,此人是老奴家主名董鳳 鳴,今日拿金子以作明證。求老爺明冤洗狀。老奴感恩非淺。」賢臣說:「董鳳鳴將金 留下,本府好替你拿人。回家告訴你母,不可難為董成。斷回金時,在家等待。」二人 叩首謝恩,主僕爬起下堂回家。
且說公差郭鳳手提富仁的襪子,出順天府城,竟奔東直門金太監寺而來。不多時來 至富仁門首,用手拍戶。只聽人聲答問:「是誰?」錢氏移動金蓮,往外而行。來至門 邊,抽栓開門,將身閃在一旁,說:「叫門那人,是作什麼的?我家男人不在屋裡。有 什麼事情,只管來說話,等他回來好說。」公差聞言,答話說道:「我與富爺時見面, 有個緣故,方來叩門。今早弟兄拌嘴,因為銀子相爭。他兩個告進順天府裡。現在兄弟 俱受苦刑,我親目看見。他受刑不過,招認家有二十兩銀子,是三個半銀子,向大娘要 了拿去,免受拷打。恐其不信,只說二十兩銀子,是三個半銀子另四塊。這不是還有他 穿的襪子一雙?因挨夾棍脫下來的,叫我拿來作證。」郭鳳又道:「奶奶,難道大爺穿 的襪子不認得嗎?」錢氏聞之,又看見襪,信以為真。忙進內房,開了箱子,把一包銀 子拿出。回身出來,眼望公差說:「就是我家丈夫交與我的銀子,小婦人也不知有多少 。」公差接過點了,那塊數不錯,連忙回身,邁步出門回衙,公案前跪倒,打襪內取出 銀子,向上一舉,口稱:「老爺,小的郭鳳奉命把銀子拿到,請老爺過目。」
賢臣聞聽,心中大悅。將銀包打開看驗,塊數、成色,與富義說的相對。又見下役 帶富仁、富義上堂跪下。賢臣一見帶笑說:「你二人吃飽了麼?」二人回答:「多謝老 爺恩賜,小的們吃飽了。」賢臣說:「你二人各把襪子穿上。」二人跑下幾步,拿襪子 穿好,復又跪下。賢臣下叫:「富仁,把你這個狗徒!手足無情,昧心盜銀。哪知本府 略用小計,差人到你家中,向你妻錢氏把銀子取來。我問你還有什麼折辯無有?」富仁 一聽,心中不信,只說假話,用巧辯折證。賢臣大怒,便吩咐:「人來,將銀子拿去他 看。」下役答應,上前接了銀包,回身放在他兄弟面前。二人一看,分毫不差。富仁見 銀只是發怔。
賢臣坐下發怒,大罵:「富仁奴才!全不思千朵桃花,一樹所生。你的用心,本府 如一時心粗,用嚴刑拷問你兄弟,豈不冤枉了他!略施小計,獻出銀子,斷出黑白之心 。」吩咐左右拖下重打三十大板。皂隸答應喊堂。富仁渾身打戰。他兄弟求情,免責, 枷號半月,在富義錢鋪門首示眾。銀子交還富義出衙。施公方要出簽拿人,聽得家中著 火,不由吃驚。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七回
拿火頭門斗之妻 因姦情究出陳蠻
話說賢臣見火心驚。衙內三班書吏,並瞧看之人,一齊害怕。賢臣不顧出簽拿人, 唯恐燒著堂庫。他一跛一點,往後緊跑,站立滴水之下觀看。都嚷門斗之家失火。街房
鄰舍,鬧鬧哄哄。地方報火,登時來了救火眾軍,都急忙將桶取水。夾著一片哭聲震耳 。時九門提督也來督令救火。頃刻房倒屋塌,壓下火頭;又用水潑,煙消火滅。即拿火 頭之家,霎時並無蹤影。九門提督命四面捉人。賢臣坐在下首說道:「救火之人,點名 註冊,都有賞賜。」
片時,只見帶來一個年少婦人。眾官見其動作,非是良女。
陶提督忙問:「你們帶來此婦何故?」大撥什庫見問,上前行禮回話:「此婦正是 火頭。」陶公心中不悅,說:「你們都是胡鬧!難道她家沒有男人麼?」撥什庫說:「 大人,小的問過。
她說她男人在順天府當門斗,家中並無別人。他男人已在火中燒死了,因此將她拿 到。」賢臣說道:「本府問你,你既知火內有你男人,緣何不聽見喚著人救。」那婦見 問,口尊:「大老爺,火熄之後,不見男人。小婦人思量著,必是火內燒死。」
賢臣聞聽,哼哼了幾聲,扭項望陶公說話,口尊:「陶大人,此婦大人不用帶去, 內有隱情。卑職帶回衙門審問,內中必有緣故。」陶公聞言回答說:「使得。」
賢臣隨令人搜驗屍首,果然搜出死屍。眾大人說:「貴府將婦人帶去。我們也走。 」賢臣相送各位大人去後,回身升堂坐下,把那婦人帶來跪在堂上。賢臣叫聲:「婦人 ,你男人叫什麼名字?從實講來!」那婦人口尊,「大老爺容稟。」
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八回
當堂審張氏 張氏吐真情
那婦人叩頭說道:「小婦人男人當順天府門斗,姓孟名叫文科。好酒。今日吃醉, 不幸燒死。小婦人因為不知,失了喊叫。」賢臣聞聽大怒說:「本府問你,與你男人還 是結髮?還是半路夫妻?從實說來!」那婦人說:「娘家姓張。今年二十三歲,自十八 歲嫁與孟姓為妻。小婦人是填房,迄今六載。男人今年四十九歲。他並無親眷。小婦人 父母俱在:父親五十九歲;母親陶氏四十歲。父名叫張義,現在換金鋪內當伙計。」
賢臣聞聽,想起金鋪事,又問:「金鋪不知在何處?東家姓什麼?哪裡人氏?你父 在鋪作何手藝?俸金多少?」張氏見問,認為好話,口尊:「大老爺,小婦人父親在金 鋪打雜,每月只掙銅錢弔半。金鋪在正陽門二條衚衕,坐北朝南。東家姓陳。父親住琉 璃廠東。財東與父交好,他認我親乾姐。小婦人出嫁,花了他幾多銀子。今日到此與小 婦人男人吃酒。男人吃醉,不幸被火燒死。」賢臣聞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聲: 「張氏,不用刁頑。本府有心把你嚴刑重處,尤恐於心含怨;管叫你片刻甘心認罪。」 賢臣吩咐:「帶過張氏。」
賢臣座上閃目,往堂下一瞧,立刻得了主意,叫聲:「人來,就帶至堂後,如此這 般。」人役答應。賢臣又叫:「人來,你即出衙公幹。」不多時領命差人都辦齊來。先 領命的領了多人,立刻把倒牆整磚搬了許多,堆在堂口前面寬闊之處。又見後領命的差 人進衙,手牽兩隻羊;後跟兩人,挑定兩擔木柴,同至月台以下,放在一旁。差人上堂 ,跪倒回話:「小的稟太爺,將應用東西辦到。」賢臣又叫人立刻把瓦匠叫來,用磚砌 起四堵圍牆。諸事完畢,發了工價,匠役散去。
賢臣吩咐把羊殺死一隻,連那一隻活羊,一並放在牆裡。
令人把木柴引火,引著燒羊。登時火著,燒得那只活羊怪叫。
堂上書役並瞧看之人,都不解其意,紛紛議論。且說賢臣看見活羊燒死,吩咐:「 衙役,帶領人去,如此這般。」公差答應,翻身下堂,依然把牆拆了,將磚搬去,打掃 乾淨。把兩隻羊挪到孟文科死屍一旁,上堂回話。施公又吩咐:「人來,傳仵作驗屍。 」青衣答應,高叫:「仵作!」下面答應,走至賢臣身邊跪下。賢臣吩咐:「你去把死 者孟文科的屍,兩隻羊的屍,都用木棍撐開嘴,仔細看嘴內:或是乾淨;或有泥土。不 可粗心。」
仵作答應,邁步至死屍、死羊跟前,仔細驗看明白,回說:「小的將死屍、死羊都 驗明白:燒死的孟文科口內,乾乾淨淨;死羊口內,也是乾乾淨淨。惟有活羊燒死,口 內多是灰土。」賢臣聞聽,帶笑望月台兩邊瞧看之人說:「本府審案,不過推情評理。 今日燒羊,有個緣故。常言良馬比君子,畜類也是胎產。
比如無論誰人,身遭回祿,四面全是烈燄圍燒,豈有束手等死之理?必然四處奔逃 ,口內喊叫,無處逃奔,才得燒死。你們想,燒得房倒屋塌,灰煙飛起,人要開口喊叫 ;至於死後,焉能口內無灰之理?方才本府叫仵作驗看孟文科口內乾淨:火燒之於死後 ,閉口瞑目,是以口內無灰。殺死的羊,也是如此。
惟有活羊,眾目同看:燒死火內,亂逃亂叫,無處可走燒死,因此滿口都有灰土。 」
賢臣言罷,站起升堂。叫人把張氏帶過,跪在下面。賢臣叫聲:「張氏,你男人死 得不明。從實講來,免得受刑!」張氏口尊:「大老爺,丈夫醉後燒死的。」賢臣聞聽 冷笑,又將燒羊之證,從頭至尾的,分解一遍:「燒羊與你夫同樣。快快實說!」張氏 求鬆刑。賢臣吩咐:「鬆刑。」張氏尊聲:「大老爺容稟:此時只求恩典,叫人把婦人 父母、金鋪陳魁一並傳來,當面一對就明。」賢臣聞言,說:「人來,你們領她到死屍 、死羊跟前,叫她瞧瞧,口中有無灰土?好叫她甘心認罪。」衙役答應上前,帶下張氏
去看。賢臣又往下叫:「朱桂、言玉、劉國柱,你三人立刻到那正陽門外二條衚衕路北 換金鋪,把陳魁領來;再著人到琉璃廣東門將張氏父母鎖拿對詞。本府立等。」
三人答應,領簽下堂。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九回
瞎子生心訛詐 清官審斷銅錢
且說三名公差,領簽出衙而去。賢臣坐在堂上,查看招詞。
打角門走進幾人。賢臣細看,都是年老的。一齊上堂嚷道:「我們是朝中內監。奉 梁、衛二位首領之命來見,共十三名。首領們說:來此看情也在你,不看情也在你!」 賢臣聞聽,就知是前天緣故,帶笑說:「眾位不用動氣,我有道理。此乃奉旨之事,少 不得驗看。」言罷,站起帶笑說:「老爺們跟我來!」吩咐人在外面伺候,不必跟隨, 伺候答應。內監同賢臣邁步來至二堂。讓坐。賢臣帶笑說話:「梁、衛錯瞧不起施某, 拿話堵我。我才啟奏皇爺,准抄查驗。不全有心不驗,又恐背旨;驗看了,有礙眾位體 面。駕到府衙,少不得施某私通看情。老爺們出衙,只說都已驗過淨身。老爺們好好回 朝,多拜上二位首領,萬望擔待。明早朝主,必然啟奏,包管大家無事。」內監聞言, 心中歡悅,帶笑齊尊:「府尹,從今以後,才知太爺是正人君子。都是我們首領之錯, 容日答報太府。」上馬回朝。
且說賢臣正坐,從外跑進兩人:一個老年;一個象似瞎子。
賢臣用手一指,罵聲:「刁奴才!有什麼冤枉,快快說來,本府好與你們公斷。何 用吵嚷?」二人見問,有年紀的先說,口尊:「大老爺容稟:小的是教門中回民;這瞎 子也是回民。小的們乃表兄弟:小的是舅舅跟前的,她是姑媽生的。小的姑夫死了,他 在齊化門外禮拜寺住,算命為生。小的現在順天府西邊鼓樓彎裡,開一座小羊肉鋪生理 。昨晚這瞎表弟進城到鋪。小的問他來意。他說買賣不濟,短少日用,姑媽叫他來找小 的,要點費用。大老爺上裁,一個姑表至親,小的留他住在家內,想著今早給他幾百錢 拿去使用。哪知睡了一夜,他變了心腸,把小的血本銅錢兩弔,拿著便走。因此告到仁 明大老爺台下。可恨他瞎眼迷了血心,欺負年尊,與小的相打。」
賢臣聽罷說:「何用爭嚷?」叫聲:「瞎子,我問你:二目雙瞎,還行壞事?人家 錢你拿著便走,也使得嗎?」瞎子見問,口尊:「大老爺,他說完了,小的細稟:小的 名叫王蘭芝,大老爺看小的眼瞎,心卻公道。雖說姑舅親,各衣另飯。實回大老爺,人 生天地間,不過憑的良心二字。」賢臣說:「王蘭芝,依你說來,兩弔錢真是你的了。 」瞎子回答:「不是小的錢,小的就敢拿著走嗎?內有緣故,這兩弔錢,小的也不是容 易積的。終日遊街,算命打卦,掙不得多少錢文,少吃儉用,攢夠兩弔。小的心裡想著 要買兩件衣服遮體。有心煩別人買,又恐賺小的錢文,是以想到表兄身上。聞他在鼓樓 彎裡開鋪,典衣鋪他很是熟識,煩替小的買買。因此把兩弔錢拿進城來找他。適遇天晚 ,未買,因此留小的住在鋪內,說今早去問。小的夜間思量:氣候和暖,一時還用不著 棉衣,何不把錢拿回家去,放給與人,得幾文利息,養贍小的寡母。到冬再買衣服未遲 。所以才不買了,一早起來拿錢要走。不料表兄為財昧了血心。只用他說一句良心話。 仰求大老爺公斷。」施公聞聽,心中為難,無據無證,沉吟多會。又問:「那個回回, 你叫麼名字?」回回見問,叩頭口尊:「大老爺,小的名叫洪德。」施公說:「你鋪中 還有伙計?」洪德回答:「鋪中一個伙計,他白日挑出淨肉擔子去賣,到晚回鋪歸錢。 」施公說:「既是你的錢,可有記號無有?」回回尊聲:「大老爺,小的串錢,不過是 見數串起,哪裡來的記號呢?」賢臣又問王蘭芝說:「你的錢可有記號對證沒有?」瞎 子見問,說:「大老爺,個人的錢,豈無記號,小的穿的錢,是滿底子。」賢臣命數過 。施安回稟:「小的數過,分文不錯。」
施公略思,吩咐:「公差,快取新沙鍋一口,堂內架起乾柴。沙鍋內放入水,把錢 放在鍋內。」公差遵照辦理完畢,回稟。施公吩咐:「將二人帶上。」公差隨即將二人 帶上堂來聽審。公差答應,將回回、瞎子帶到,一齊跪下。施公說道:「二人爭吵,告 進衙門。本府用刑拷煮銅錢,他又不會說話。本府有妙處,叫你二人心服。」施公道: 「你們去到鍋邊細看,鍋內水面上飄的是什麼東西?用鼻子聞聞,是什麼氣味?明白報 本府知道。」差人答應,走至沙鍋跟前細看:水底是錢,浮面飄著一層油。端起一聞, 羶氣之味,放下回身上堂,跪倒回明。
賢臣又叫:「王蘭芝,你可聽見了麼?快些與我動刑。」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八○回
淫婦忘八進衙 母女當堂對詞
賢臣說:「王蘭芝,快些招來!」瞎子道:「爺爺容稟。」就將見錢起意,待晚飯 後,打發表兄睡熟,把錢摸得,訛也是真,從頭訴完。賢臣聞聽,罵聲:「刁奴才!本 府分解你聽:若是你的錢,無別味;要是回民舶錢,他不住的賣羊肉,接錢手上有油, 錢上必有羶氣。不然皂白難明。哪知本府專判奇怪之事。本府看你訛錢之過,理應重處 ,號枷於羊肉鋪門首示眾;因念你母孤寡無靠,拉下重打二十大板,免枷。」青衣答應
,用頭號板打得兩腿崩裂。打完跪在一旁。賢臣叫:「洪德,本府恕你蒼老,免打回去。 」叩頭謝恩。回回見他表弟挨打,心內不忍,將兩串錢領出,與瞎子一串。王蘭芝摸著, 不顧疼痛,一齊叩頭,欣然而去。 又 見從角門進來男女幾人,上堂跪下。差人上前回稟施公:「小的等將陳魁、張義、陶氏帶 到。」賢臣擺手,公差退下。 賢臣說 :「報名上來。」「小的金鋪陳魁。」「小的張義。」「小婦人陶氏。」賢臣聽畢,叫聲 :「人來,把陳、張二人帶下去,命陶氏快快實說。」陶氏口尊:「老爺請聽:小婦人夫 主貿易為生,金鋪打雜。小婦人終日閉戶家坐。單夫獨妻,度過光陰。 無故招災,拿 進衙門,莫把旁言信以為真。」賢臣聞聽動怒,說:「刁婦住口!少得胡言。與我拶起來 !」青衣答應,上前拶起來。惡婦人實難忍,滿口說招。賢臣聞聽冷笑,罵:「狗婦!不 怕你不招。」吩咐:「鬆刑,快些實說。」陶氏口尊:「大老爺,是小婦人害了女婿。禍 起陳魁,卻是張義之錯。夫主無能,家道貧寒,金鋪做手藝,引誘東家入我之門。張義飲 酒吃醉,陳魁又將女兒灌醉硬奸。陳魁又定計:門斗孟文科,缺少三親六眷。便生心將他 謀死,好拐女兒同走。安心把張義撂在京城。小妞又教女兒叫她應允小婦人母女同著他去 。陳魁惟恐小婦人女兒不去,取出雕龍金子穩他。」施公聞聽,叫聲:「陶氏,金子不知 有多重,快快說來!」陶氏說:「陳魁言及足足十兩八錢。正面雕的是團龍。又說:『金 子為定,絕無更改。你母女跟我回南,快活無窮。你們母女害死孟文科之後,金子為聘, 不必須媒。若不允從此事,金子退還。』是以母女當時滿口應允。小婦人三人定計,將 文科灌醉,命根上用手一掐,孟文科立時喪命;放火把他燒得囫圇,料得真假無處去辨 ,便去掩埋,神不知鬼也不覺。哪知大老爺神目如電,看透其中情形。所招俱實。」
施公詳理不假,內中又供出董成之金。施公想畢,又罵:「陶氏狗婦!你謀婿放火 ,帶累鄰右,齊遭回祿,居心何忍?」
吩咐:「人來,先把他母女帶下看守,不許交言串話。」公差答應帶下。施公復又 想起一事,再叫把張氏帶回問話。下役答應,帶上跪下。問說:「本府問你:放火之先 ,怎麼謀害你夫?」張氏見問,回答:「小婦人回過:陳魁早把夫主灌醉,同小婦人抬 到房內,他掐著頸子,小婦人伸手揪他的命根。用力連揪帶掐,只聽哼的一聲氣絕。陳 魁才去,留話:再聽消息。小婦人害了命,無奈放火燒房。」施公聞聽,罵聲:「狗婦 下去!不許與陳魁答話。」公差退下。施公又叫:「人來,爾等去把孟文科鄰右傳來。 」下役答應而去。立刻叫到堂上,跪下報名:「小的是門斗左鄰張志忠。」「小的是孟 文科右舍李有成。見大老爺叩頭。」施公說:「本府傳你二人,並無別故。既是孟文科 緊鄰,張氏媒夫,難道不聽見響動?」二人見問,一口同音,說:「並無動靜。忽然今 日起火。」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一回
貪色借年貌 替娶親得妻
張志忠、李有成說:「孟文科之死,實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燒房,實不知別情 是實。」言罷叩頭在地。施公聽罷,說:「此事與你們無干。不許遠離,少時定案,解 部對詞。」二人答應,叩頭退下。施公吩咐:「把陳魁、張義帶上!」青衣答應,登時 帶到跪下。施公叫聲:「張義、陳魁,你們的事敗露。
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張、陳二人見問,不肯實招。施公吩咐:「夾起。」登時 上刑昏迷,用水噴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說:「把陶氏、張氏帶上。」二人跪在一旁 。施公說:「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當他二人說來。如若不講,即刻上拶。」張氏復又 說了一遍。張義聞聽女兒一派實言,心中後悔。陳魁聽張氏供招,無奈何說:「小的情 甘領罪。」施公吩咐:「書吏,把口供記了。且先與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 到東直門北小街口,把董成傳來圓案。」下役即領命而去。
施公又叫張義上來說:「他母女與陳魁實招,本府問你:他母女與陳魁姦情,你哪 有不知?」張義見問,還要嘴硬巧辯。施公又問:「陶氏、張氏,你們與陳姓姦情,他 說不知,須得你倆問他,不然又要動刑。」這婦人已經拶怕,聽見動刑,心中害怕。陶 氏就望男人說話,罵聲:「潑辣貨!我問你:你說不知,那日你回家撞見我二人做那事 兒,你為什麼獨身躲了?」張氏一旁接言,叫聲:「父親,我們已經三曹對案,全都招 認。」張義聽見他母女之言,無奈大叫:「太爺,就算小的知道罷!」施公聞聽,忍不 住哈哈大笑。忙吩咐書吏作稿,拿下去,令四人畫了手字呈上。
施公過目,一邊吩咐:「陳魁你定計留金,交與何人?」
回道:「交與陶氏。」施公叫聲:「陶氏,那錠金子現在何處?快快實說。」陶氏 回答:「現在身邊。」言罷,忍痛回首,取出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叫施安也取出 那錠金子看,一樣分毫不錯。吩咐即把陶氏、張氏、張義帶下。
只見公差又把董成主僕傳到,跪下。賢臣說:「董成,你看這下面受刑人,是開金 鋪的不是?」董成聞聽,到那邊看,回答:「就是他!」賢臣又叫:「陳魁,你把昧金 之故講來?」
陳魁怕刑,不敢強辯,口尊:「大老爺聽稟:小的見他貧寒,金子明知是他的,因 欺他年老,生下歹心。只知肥己,無人曉聞。哪知上天鑒察。小的貪色,金給與陶氏。
今朝事情敗露,獻出金子;原是董成之物。小的情甘領罪,叩求老爺免罪。」
叩頭流淚。施公又叫:「鳳鳴,董成換金,若有歹意,焉改告進衙門?若非審陶氏 女姦情,只怕屈死了董成,永為怨魂。他果要昧金,勢必逃走;豈有送信,又轉家門。 今日斷令原金復歸本主,倒要你另外加恩於他。」鳳鳴答應說:「是。」施公帶笑說: 「董成,此事皆因粗心招禍,莫怨上人。回家千萬莫改忠心,上天不負好人。」老奴叩 首流淚,說:「大老爺尊諭,自當遵行。」施公大悅,伸手把兩錠金子拿起。叫聲:「 董成把金拿回家去,見了你的主母,加意勤慎,商議度日去罷!」董成謝恩答應,爬起 上前接金。主僕下堂,歡天喜地,出衙而去。
施公吩咐:「書吏,立刻辦文,內有人命重情,送部定罪。」
施公令該班人役,將陳魁、張義、張氏、陶氏帶出衙去。才要退堂,又見走進一人 跪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二回
小西來報機密 男女進衙告狀
話說那人跪在公案一旁,說:「小的來報機密。」施公細看來人容貌年紀,約三十 以外。施公看罷。開言說:「有何機密?
快講!」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在京都居住。原籍山西太原縣人。父母 雙全,兄弟三人。小的姓關名叫關太,懶在家中,安心在京。父母給小的銀子千兩來京 ,托伙計經營。不幸本錢虧盡,無奈學走黑道,全憑折鐵單刀護身。那晚剛進高山寺, 誰曉剛進空房,撞見一人遭難。太爺,其中詳細,小的有訴呈,一見便明。」隨即呈上 。賢臣接過一看,大驚道:「關太,本府問你:此事都是眼見嗎?你且起來,下堂等候 。少時到我私宅內,有話問你。」關太答應退下。賢臣回手,將呈詞放在靴筒。
又見打外面進來幾個男人,嚷上公堂,紛紛跪下。賢臣看畢,道:「你們男女,既 到本府衙門,不許亂說。叫一人來說。」
賢臣說:「那年老的婦人先講。」老婦聞聽,口尊:「大老爺容稟:小婦人家住後 門火神廟邊,後河沿臨街大門。夫主姓張,名叫張大,終日挑水,五十八歲,並無兒女 。小婦人今年六旬,常與人家說媒,又會接喜,在渣子行程住。這位奶奶,與小婦相好 ,當日作過鄰舍。去歲叫提親事,說的朱家閨女,今年二月過禮,三月間娶親。是晚半 夜,出了怪事。今日告狀,內有隱情,只是一往之故。要問別事,只問她便知。」賢臣 問第二名,說:「那婦人把你的情由講來!」那婦人答應說道:「小婦人家住火神廟對 過門內,--天師府斜對過。亡夫姓馮,名叫馮義,在日教學為生。不幸病故三載,留 下兒女。女兒今年十八;兒子十二。兒名馮崑玉。現今母子耐守清貧。小婦人五十三歲 ,亡夫五十歲去世。無靠孤苦,作些針線度日。兒子作小本買賣。張媒與女兒提親與王 家之子,今年二十。寡母性善,並無生理。父已去世,也無親戚。兒在布店經營。此子 晶貌端正。家道貧乏,母子端正。小婦人家道貧寒,女兒長成,無奈應允,行聘過禮, 擇期就娶。郎才女貌,只也罷了。不料昨日過門,今旦偶出怪事。女兒發人來叫,提起 情由,真真羞煞。下情只問親家母罷!」
賢臣聞聽,話內必有大變,只問她便知,叫:「那婦人把你的實情申稟上來!」郝 氏答說:「大老爺,小婦人郝氏,今年四十四歲;亡夫四十八歲,姓王名玉麟。他在布 店交易。子名王振,年二十歲。他父死後,也在布店。多蒙財東看其父面,周濟我子娶 親,算一番好意。哪知其中有變。小婦人家住後門方磚口內。夫主去世四載,兒子進店 ,每月工銀一兩。昨日娶媳進門,晚上親朋散後,他倆小夫妻入洞房。小婦人睡覺,將 近半夜光景,忽聽媳婦喊叫。當道他夫妻不和,小婦人連忙穿衣跑出房門,見一人往外 飛跑,天黑看不真。卻又見兒子從門外而進,勸他媳婦莫要做聲。新人痛哭,拉住小婦 人叫:『娘!』只說『坑殺人了!』小婦人道問其故。回說:『你兒出去後,又進房。 摸著他,滿嘴鬍鬚,欲與我成親。被我抓他臉,他就跑,面目無從看真。』媳婦就要尋 死。小婦人害怕,看守至天明。請他母到家,共同伸冤。懇大老爺明鏡高懸,判斷仔細 。」賢臣又問:「你家除汝母子,還有何人?」郝氏回答:「並無別人。」想來禍都由 郭東家所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王振吐實話 玉山道真情
王振說:「郭東家原籍太原府,名叫玉山,開布鋪。小的父親在日,每月工價三兩 。父親去世,小的將鋪接續。去歲小的商議親事。一應費用,東家許以相助。小的回家 ,告訴母親,是以央媒提親。他說:『我與你看中一女,住天師府對過,可著媒去說。 』小的應承,挽張媒一說即妥,擇吉三月娶親。財東他說:『我離家日久,欲要娶親, 奈本處不許外鄉之人。自從看見馮家之女,想成疾病。此親算我所娶。給你紋銀五十兩 ,另續新婚;再加工銀三兩,管你一世不受貧寒。若要不允,還我財禮,逐出鋪外。』 小的無奈應承,瞞哄母親。昨晚小的成親之後,故裝出外,他在門首溜進房中。新人哭
喊,手抓口嚷,搶天呼地。以是今日告狀,全是小的之錯,今情願領罪。」賢臣聽罷大 怒,罵:「王振你這個畜牲該死!世上此事豈可允得的麼?」往下又叫:「郭玉山,偌 大年紀,行此傷天害理之事。」郭玉山回說:「大老爺在上,容小的細稟,那日討帳路 過此處,瞧見此女端莊,嗣後想念得病待死。因是定計,都是實情。叩大老爺恩典寬免 ,以後痛改前非。」說罷叩首。
賢臣大聲罵道:「好奸徒!倚勢圖奸!該當何罪?快著大刑伺候。爾等男女六人聽 真:國法無私,本府按律治罪。禍因郭玉山而起,剛才本府聽罷六人之言,前後倒也相 對的。就只那郭玉山其情可惡!你替王振娶親之事,實是願意助他銀兩,又外給銀五十 兩安家,每月加工銀三兩,再無更改。」郭玉山答應:「不錯。」賢臣聞聽,道:「馮 朱氏,你女兒給王振為妻,乃係明媒正娶。內中生事,是郭玉山之過。可喜你女兒辨出 魚龍,保住節操。本府隱惡揚善。你女既為王振之妻,還有變動無有?」馮朱氏叩頭說 :「大老爺聽稟:先嫁由父母,後嫁出自己。小婦人不敢作主。」賢臣又問馮氏。馮氏 含淚說道:「可歎奴運不好,遇此歹人。母親恩養十八歲,許配婚姻,嫁雞隨雞,終無 更改;好馬不備雙鞍,要是重婚,怎麼見人。皆因婆母不知,變生禍端。小婦人夫主縱 虎入門。小婦人不恨別人,可惱賊徒!」賢臣說:「好個將錯就錯,貞節有操,惟天可 表!本府無不容含,包你意足無怨。」賢臣下叫:「張媒你是願打願罰?打,五十大板 ;罰,媒銀退回。」張媒回答:「小婦人願罰,算是運氣不濟。銀子無動,還在腰裡帶 著。」回手把二兩銀子取出,遞與公差。公差接過,送上公案,退下。賢臣叫聲:「人 來,快到玉山鋪,立刻取銀五十兩來。」玉山跪倒。賢臣道:「郭玉山,且聽本府定你 的罪過。原替王振娶親,不准反悔;餘外幫銀五十兩,每月長工銀三兩。這就算是你贖 罪之項。本府今且寬恕。快寫無更改執照一張為憑。自今以後,不許你與王振穿房入戶 來往。倘自不道,加倍罰銀重處。」玉山聞聽,情願領罪免刑,連忙討取筆墨硯,鋪在 地上,趴伏立刻寫完,雙手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寫的倒也通 順。看罷,又叫:「郝氏,你領銀三十兩;朱氏領銀二十兩。聽本府的吩咐:你二人領 銀子以為安家之費,自今安分度日,婦道不可門前站立。」又道:「郭玉山,本府今日 恕你解部重處之罪,輕罪難饒。人來,將他拉下,重打三十大板。」
皂隸答應,不容分說,登時拉下打畢。又叫:「王振把執照賞你收去。自今以後, 小心留意,不可生事弄非。」王振答應,接下執照,回手揣在懷中,又復跪下。賢臣說 :「王振,本府瞧你妻母面,恕你重罪。年輕不思前後,敗壞人倫,輕罪難饒。人來, 把他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賢臣又叫將郝氏、朱氏、馮氏、張媒四個婦人釋放回去。 諸事畢。
賢臣又吩咐書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縣,把胡妻不見一案用文關來,帶到私宅 中問明他故,請旨定奪。即將文書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縣提人。再說賢臣離座下 堂,乘轎出衙,關太跟隨至府。賢臣入內、取出關太訴狀,重新又看,上寫:具稟:小 的關太,因無生計,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嶺。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為寬大。小 的作賊,挖洞進內。但見屋內空虛,並無銀錢。正在自怨時衰,忽然逢著怪事:撞見一 位公子,在秘室遭難。見著小的,誤作殺他之人,驚跪在地,哀告求生,說是旗軍,係 官宦子弟,父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叫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轄下。該住持僧慧 海,春秋二季上京,與伊父相往來,賓客相待。伊父供其銀,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 今歲來寺攻書,住在山上。適惡僧上京,發售該山樹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閒 遊,行經廟後,遇些青春婦女,欲即走避,奈不識路,以致互相逢見。不料惡僧回寺之 後,初尚同用茶飯,既而往內復出,把伊拉到空房,舉刀要命。
巴州布跪求。惡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藥等物,令其自死。
免漏風聲,將門鎖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傾生。小的聞言,氣忿在心,隨將來 意述明。公子叫小的救命;又說,惡僧萬惡,還有眾僧,武藝精通。求民半夜搭救,逃 走到京,好告訴他父,啟奏調兵,擒拿惡僧。小的聽言有理,當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 城。到家幾日,並無音信。小的不平,是以來此投書上稟。
賢臣看畢訴呈收起。又叫關太進書房,復又追問一遍,說:「你有傳家寶刀一口, 現在哪裡?拿來我看。」關太答應,從腰間取出。只聽叮噹一聲,關太雙手將刀奉上, 說:「請大老爺過目。小的此刀,傳家七代,名曰折鐵倭刀。祖傳三十六路,變化多端 。」賢臣閃目細看,有詩為證:
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鋼煉就,上將魂消。
傳家至寶,避邪降妖。
施公看罷交還,關太重新將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見守門人進書房回話:「外有順
天府衙役求見。」賢臣吩咐令他進來。
不多時帶進,跪下報名:「小的郭起鳳給大老爺叩頭。」「小的王殿臣叩頭。小的
二人,奉命到宛平縣,把胡妻一案提來。」
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賢臣觀看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翁婿當堂實訴 賢臣問得隱情
再言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住在護國寺東廊以內。小的房主,官名都稱 按大爺,現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間,工錢五百,夫妻兩口度日。老妻與房主 煮飯,暫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關姐,今年二十過門;這個就是女婿。
偶出怪事,小的女兒過門,未滿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兒,回說未回家, 他竟不依,反賴小的將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斷不明白。告進宛平縣,二月有餘。幸 喜青天提問,好似撥雲見日。小的名叫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這是小的真情,望大 老爺明鏡高懸判斷。」言罷叩頭。賢臣說:「少年之人說來,不許隱藏。」那人見問, 尊聲:「大老爺,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後住。寡母今年五十一歲;小的二十四歲。父 在日定下親事。困窮耽緩,今歲方娶過門。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見。小的次早去岳家 吵鬧,竟賴未歸。告進二月有餘。小的手藝為生,耽誤時日,叩求老爺速判冤枉。可憐 寡母無靠。」言罷叩頭,哭得可傷。
賢臣聽聞,忽然想起一事。叫聲:「馬富,有一個桃花寺慧海和尚,與按大爺家往 來,不知你見過沒有?」馬富說道:「如若老爺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麼不認得的呢? 是女兒乾伯伯,認婿為乾兒。女兒出嫁,曾來幫了好些東西。自此以後不來。」賢臣聽 聞,言言對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馬富:「你二人不用胡賴!本府另有裁處。放你 二人討保回去,營生度日,汝女日後自有下落。暫且回去。」又叫:「郭起鳳、王殿臣 ,你們快將他帶到衙門,告訴書吏,如此這般,事畢回話。」
公差答應,帶下去了。
且說次早賢臣吩咐備馬上朝,來至禁門,隨眾出班。緊走幾步,趕至梁九公跟前, 帶笑說道:「梁老爺,少停貴步,卑職有機密事轉奏聖上。」把本匣付與梁九公。太府 接過匣,轉身進太和殿。不一時膳盒下來。九公一見,忙把本章呈上。皇爺接過,閃龍 目細看:原來桃花寺凶僧慧海和尚作怪,隱藏婦女。看罷,龍心大怒,命內侍拿過文房 ,皇爺在本後批寫了幾句。九公接過御批,裝入木匣掩定。轉身至金階,高聲說:「旨 下!施府君接旨。」賢臣答應,出班跪聽宣讀。梁九公帶笑說:「皇爺准奏,照批行事 。」賢臣謝恩站起,接過木匣,又說:「梁老爺,你把那數名老伴伴,多拿盤川,打發 到順天府,起路引,叫其回家。不過壓壓耳目,再上京來。也算遵旨辦事。」
梁九公說:「承情,知道了。」言罷,進內繳旨。
賢臣見眾公俱散,也就乘馬回府。下馬至書房,展開本章,批寫著:「依卿行事, 私下便調將提兵。若有不遵旨者,立即拿問,帶回赴京。」
賢臣看完批語,甚喜。只見施安帶進關太,郭起鳳、王殿臣隨後而入。三人上前即 見。賢臣說:「你三人來得正好,聽我吩咐:今日本府起身,趕到桃花寺。明早你三人 到寺,可要如此這般,千萬莫誤。」三人說知道。賢臣回手提筆,寫了一張批文,用印 封嚴,叫聲:「郭起鳳、王殿臣,你二人奉批,乃奉旨之事:趕至盧溝橋飛虎廳武職衙 門投批,不可錯誤。投批之後,與關太會齊。即於次日趕進桃花寺,這樣如此打扮。
見我報信,不可明說。大事定矣!自有重賞你們。」施公言畢上馬。施安、施孝跟 隨,竟奔桃花寺山口而行。頃刻到山下。
忽見茶棚裡面走出一個僧人。施公下馬,相見已畢,僧人引出茶棚,坐定吃茶歇息 。那僧人口尊:「施主來至荒山,莫非還願燒香?請問貴府何處?貴姓大名?好意知照 。因桃花寺近來官府查得甚緊,為此叩問。」施公見問,思想了一回,說:「在下姓方 名叫忠義。在南城琉璃廠路南居住,作買賣生理。」正說話間,大頭和尚進房,高叫: 「今有倉平州與房山縣老爺告條,貼在寺前,明晨初一開山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五回
二衙役投批 開中門迎接
話說慧海打發送告示差役去了後,又有飛虎廳差人到來,照應凶僧。他又與施公講 話。施公假言到廟參拜,明早還願。
慧海聞言點頭,又叫僧人,把施孝喚進,立刻備齋款待主僕。
且說郭、王二人至飛虎廳門首,說:「借問,這就是飛虎廳麼?」門上答說:「這 就是衙門。」王殿臣接說:「京都順天府施大老爺,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鳳、王殿臣 求見。」門上人不敢怠慢,進內回稟。林公聞聽,心中納悶,接出了儀門。
王殿臣懷中取出御批,雙手舉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見,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開 批文,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盧溝橋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嶺內 。廟大寺廣,隱一群惡僧。為首和尚法名慧海,無端憊賴,任意胡行。寺內窩藏婦女, 吃酒荒淫,苦害良民。總因下員失誤覺查之故,擾亂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門,施 仕倫奏本皇上,當今准奏。批准私行進廟,探訪凶僧。專等四月初一日,速發人馬,與 我並力擒拿凶僧慧海,解進京都嚴問。倘有風吹草動,以及過午不到,眾官一體聽參。 」林公照批文叫聲:「上差,見施大人,就說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說林公打發二役去後,即挑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 都是年力精壯,器械鮮明。哪個敢違,按軍法重處。該值將校,答應回身,出衙辦事。
林公回後,即命內丁備用,那些將佐千把總等官,軍器半夜須要齊備。林公又把將佐叫 進書房,附耳說:「你等如此這般,不可洩露機關。」
且說施公在廟,凶僧持齋招待已畢,吩咐小僧秉燭備茶。
慧海說:「小僧失陪。」施公回說:「請便。」凶僧起身,回至後房,與眾婦人取 樂。施公心下已參透八九;又暗察裡面,有男女喧嘩之聲。賢臣同施安望喧嘩處,只聽 淫穢歡笑謳歌。施安挽扶賢臣,上牆瞧看。忽聽一僧提順天府之故,心下著忙。又聽凶 僧接言要害性命;又聞慧海僧還要「盤問」,嚇得驚疑不止。復又細聽,賢臣不料失腳 墜地。被眾僧聽見,一齊站起,皆往外走。賢臣聽得明白,叫聲:「施安,同跑在菜地 藏躲。」
聽著和尚開門出院,四下看看,並無人影,只有兩隻山羊。眾僧不曾細照,回身關 門,安寢宣淫。不表。
且說賢臣同施安躲菜地裡,聽得和尚進去關門,說:「夠了!夠了!」主僕回到房 中安歇。次早賢臣淨面,正在吃茶,預備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 火,各處上香。賢臣雙膝跪地,暗暗祝告:「聖母娘娘,保佑弟子今日拿住凶僧,方顯 正直無私。」祝告已畢,上香叩頭站起,將疏文送在火池焚化,送香資銀五兩。賢臣回 身,忽見關太、郭起鳳、王殿臣三人進廟,悄語低言,將調兵之故細說一遍。賢臣附耳 低言;吩咐王殿臣:「你去喚一老者,喚一小婦,帶一小童上山。你緊跟在後,倘有人 囉唣,命飛虎廳官兵鎖拿了。」
二人答應剛去,只聽廟外山下兵器響亮。暗報人馬到了。
忽有一僧偶聽施公道:「郭起鳳你去看。有個游廟凶徒,名叫李太歲。叫他出廟, 令飛虎廳兵丁鎖拿。」那僧聽了,叫聲性本說:「了不得了,我看那香客,果是施不全 。為什麼慧海要天明過後害他?恐後兵到。」性本聞聽,嚇得抽身便要逃走,又捨不得 那些美娘,連忙告訴慧海。慧海說:「這有何難?不用膽怯,叫他看我的流星叉拐,有 何懼怕?」忽見大頭僧慌慌張張跑進道:「當家的,將爺前隊到山,快去寺前迎接。」 慧海和尚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走至山門。忽見鬧哄哄的,人馬到了。迎面林公威風凜 凜。有二僧走上幾步,雙膝跪下:「老爺在上,小僧叩頭。」林公馬上含笑,說:「請 起。」林公來至山門,棄鞍下馬。二僧引路,進寺參神,稍坐吃茶。林公道:「此來, 我奉旨搜山,焉敢久羈。兼之領兵,還要找尋野獸,是以散步來此。」又到雲堂。林公 見賢臣認得,上次賢臣進京時會過,要搶上去拉手。賢臣著忙說:「我乃香客,失迎老 爺,求恕。」林公聞聽,深知其意,將計就計,說:「香客請坐,此處乃佛門善地,何 論官民,都是一體。」賢臣聞聽說:「老爺此言,折死小的了。」兩個凶僧見他,信以 為實,心中暗喜。林公帶笑望二僧,又說些閒話。用計穩住二僧。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六回
凶僧搶少婦 鎖拿李太歲
話說眾兵丁把座桃花寺圍住,只見那些進香的男女,作買賣的人等驚慌。且言林公 坐談,專候機會拿僧。忽見兵丁進了山,至林公身旁跪倒,說:「小的回老爺:小的兵 頭見有四僧強搶良婦,命小的俱拿到。現在寺外,請爺定奪。」林公聞聽,故意變臉, 喝道:「你等大膽,出來多事,無令擅自拿人。本欲捆打,又恐佛地不恭,暫恕你等。 帶進寺內,問明治罪。」
小校答應站起,假裝驚慌,往外行走。慧海和尚一旁恐懼。
且說兵丁登時帶進老者、少婦。僧人跪倒下面。兵丁閃在一旁。林公座上打量已畢 ,向僧人大喝道:「爾等身在佛門,不守清規胡行,何人主使?快些說來!你若不實說 ,解進宮衙,動刑拷問。」四僧見問,假捏虛詞,口尊:「爺爺聽稟:小僧等均已受戒 ,焉敢胡為。今日初開廟門,人煙稠密,山路崎嶇,老者引領少婦、小童與小僧上山, 挨肩過來,少婦吵罵不休。被老爺的巡兵聽見,鎖拿進寺。叩求老爺看佛憐僧,莫冤佛 門弟子。」林公用計提僧,不肯深究。又問少婦:「僧人怎麼胡行,快快講來。」少婦 見問叩頭,尊聲:「老爺,聽小婦人細稟;小婦人不敢虛詞,老叟是小婦人的父親。母 親金氏,五十三歲。小婦人十九歲;夫主就在山下居住,姓李名輝,耕種為業。公婆去 世,卻有妯娌;小童則是姪兒。舊歲,夫主染病,小婦人許願上山拜佛。今親丁四人前 來。下車之時,算是粗心,撂下丈夫,手扶小童,進門拜佛,燒香還願。不知夫主心急 不等,竟自趕車而去。父親找著奴,一同出廟。瞧見無有車輛,心下為難。沒法,扶父 步行回家。忽見四個凶僧,一齊上前。父親年衰,攔擋不住;姪兒叫喊,小婦人著急大 嚷。幸喜官兵跑上,鎖拿搭救。是以同來見老爺,叩求公斷。」林公提聽罷,故意含笑 說:「那老者,我問你,偌大年紀,難道還是不知世路麼?上廟燒香,古人所禁,你該 攔阻才是。我自有道理。人來,把他父女、小童,送下山去。」兵丁答應,老者、少婦 一齊叩頭站起,隨兵下山。又把四個凶僧拉到僻處,每人重打二十棍。又將光棍李太歲 帶到,跪在下面。兵頭閃過一邊。林公觀看說:「凶徒家住何方?姓什名誰?」那人見 問,口呼:「老爺,小的住在山下李家村。父母雙全,只生小的一人,名叫李賓。奉公 守法,不知犯了何罪,無故鎖拿進寺。俗云:國家刀快,不斬無罪之人。」惡棍說話, 搖頭擺腦。林公大怒,一聲斷喝:「該死的奴才,看你光景,必是光棍!人來,掌嘴。
」兩旁兵丁答應,一擁齊上,打了二十個嘴巴。又見一人跪在下面,說道:「老爺,今 有部文到衙,限期緊急,不敢遲誤。」雙手奉上。林公拆開閱罷,說:「國母開恩,普 濟天下庵觀寺院。林某所轄地面,必須查明。先將桃花寺中,共有多少僧人寫明,以便 造冊領賞。」眾僧聞聽,反為歡喜。林公同僧人查點,立刻寫明清單。
且說賢臣吩咐施安,將行李搬出,諸事俱備。施公告辭林公,賢臣邁步外行,出雲 堂小院,在外專等消息。且說林公見施公主僕下役出去,隨即站起,擒拿二僧,猛縱身 剪步向前。
兵丁一見,不敢怠慢,一擁齊上,豈容動手。不料二僧暗藏器械,七手八腳,鬧鬥 多時。賢臣聞報,隨使關太,王殿臣、郭起鳳三人進寺,與二僧征戰。二僧不覺慌忙, 雙拐井井有法。
關太等三人,使倭刀、短拐、鐵尺、攘子。五人竄跳蹦躍,丁當招架。看看天黑, 林公吩咐兵丁,秉起燈燭。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七回
關太施英勇 倭刀破雙拐
關太隨即跟進,用刀砍中慧海和尚的頭頸,「哎喲」一聲,栽倒在地,流星擲丟一 旁。他翻身還想爬起。郭起鳳迎近,用力一鐵尺打在凶僧拐子骨上,又連打幾尺,把個 慧海打得哀聲不止。關太復用刀背在凶僧的兩膀打了幾下。慧海不能動轉,趴在地上。 關太等撇下慧海,三人圍住性本,拐子紮去,鐵尺又打。關太倭刀舉在空中,性本忙來 招架,心中害怕,架式散亂。只聽慧海說話,大叫:「性本,休要動手。依我勸你,自 受其縛。」且說三人圍住性本,王殿臣故意漏空,跟進一步,隨手棍子扎住性本的手腕 子。「哎喲」一聲,疼得他拋拐在地;又被郭起鳳鐵尺打中肩頭,栽倒在地。關太趕上 ,耳邊踢了一腳,凶僧發昏,不能復起。外面二公一見,心中大悅,吩咐兵丁上前,立 刻把二僧捆綁起來,仔細看守。又令兵丁搜出婦女,並把餘火救滅。此時天方大亮。賢 臣大笑,尊聲:「林老爺,施某今私訪。調動兵將,事虧賢公良謀。兵圍雲堂,將勇兵 強。借仗虎威,拿住二僧。起解回京,施某轉奏聖明,加官增職。兵丁自當獎賞功勞。 」那林公聞聽吃驚,愧顏通紅,欠身行禮,口尊:「施大人,末將無才,全虧貴役。懇 求包容。」
賢臣見此光景說:「我面君之際,自有道理。」林公又打一躬:「多謝大人寬恕之 情。」言罷,二公復回大殿上坐下。賢臣吩咐:派十名兵卒,看守著廟宇。又命那別的 寺僧,照管經藏。
令下即刻下山。撥車三輛,立刻押那僧人、淫婦,一齊上車起解。二公乘騎。賢臣
說:「林老爺,不用送了。離京不遠,請罷!」
林公聞聽,隨告辭領兵回汛。賢臣率領關太、郭起鳳、王殿臣押解,頃刻進了京城
,竟入順天府衙門,升堂,差役站班。
吩咐:火速把眾僧婦女收監,派役監守。賢臣見天色將晚,退堂出衙回宅。到了門 首,下馬進內。父母前請安已畢,一旁坐下。施候說:「我兒可喜,獲住惡僧。」賢臣 隨將始末細稟一遍。施侯說:「你也歇息去罷!明日好辦事情。」賢臣退出,到自己房 內安息。
次早起來,淨面更衣出來,至外上馬。到了衙門,升堂。
吩咐:「人來,傳那告狀的翁婿上堂對詞。」又叫人立刻提慧海和尚、眾女人聽審 。眾役答應,齊往下跑,從監中提出慧海、眾僧、婦女,上堂跪下。賢臣叫聲:「慧海 、性本,你二人把誆騙眾女之故快快實說!」二僧見問,總而言之,混推詐賴,不肯實 言。賢臣不由大怒,把驚堂一拍,說:「人來,把慧海夾起再問!」眾役答應,一擁齊 上,忙夾起大刑。慧海昏迷。
用水噴醒。叫道:「青天老爺,僧人招了。僧人在桃花寺內作惡。師父屢次相勸, 一怒之間,害卻他命,埋在寺後。又與性本商議,誑買些婦女上山。惟有桂姐是僧人拐 帶來的;她父母在京。有位梅林章京,名叫按大,護國寺旁邊居住。小僧常往他家走動 。桂姐父母就在門房裡住。我與其母私通,因奸套奸,嗣後索性拐去。只知快樂,無人 知聞,豈曉神佛不容。巴州布在寺攻書,閒遊山景,看破機關,走漏風聲,這是實情, 願一死罪。」賢臣聞言,吩咐下役,即刻卸去刑具。書吏連忙提筆寫明口供。青衣答應 卸刑。賢臣叫聲:「性本招來!」性本口尊:「老爺,慧海作惡是真;性本主謀不假, 甘願領罪。」賢臣吩咐書吏寫招,拿下二僧按了手印。賢臣又叫眾僧:「你們既入佛門 ,不守清規。從實招來!」眾僧見問,口稱:「大老爺聽稟。」內中說,遊方、挑水、 燒火、撞鐘、擂鼓等僧,有心修道,不知別情。賢臣吩咐:「眾婦女聽判。」且看下回 分解。
第八八回
施公回奏聖君 順天當堂發放
賢臣對眾婦說:「爾等失身之故,本府眼見,不細追問。
內中除桂姐,其餘各報家鄉、父母姓名上來。」眾婦見問,各把姓名報完。賢臣聞 聽,叫聲書吏快記寫。又傳下級,把告失妻的翁婿傳來。賢臣叫聲:「人來,爾等且把 眾僧、婦女帶下,留慧海、桂姐對詞。」眾役答應。公差上前回話:「小的將護國寺住 的馬富,白塔寺住的胡六傳到。」賢臣叫聲:「馬富、胡六,本府傳你二人來認認,那 邊跪的是你什麼人?」二人見問,抬頭一看,說:「是小的女兒。」胡六說:「是小的 妻子。」
賢臣大笑:「你們認得不錯?」一齊說:「不錯。」賢臣叫聲:「馬富,全是你妻 之故。本府不究,你也明白了,才引出你女兒私逃之事。」又叫:「胡六,你的妻被和 尚拐去,本府奉旨訪真拿來。明日早回奏,請旨正法。你二人下去。」二人答應。
叩頭,含淚而去。賢臣又叫:「人來,你們快把眾僧下監。」眾役答應。
且說賢臣起身退堂,上馬出衙。不多時回到私宅,燈下修本二道,事畢安歇。次早 黎明,賢臣上朝,奏明皇上。旨意:「慧海、性本敗壞佛門應斬,餘僧按律治罪。眾婦 除桂姐外,令本家認去。桂姐與翁婿之案,任其婿自主。欽此,欽遵。」
再諭:「仕倫為國勤勞有功,應升通州倉廠總督。」賢臣望闕邀恩,便出朝,到順 天府監中,提出慧海、性本,令役解送交部斬首。賢臣又提眾僧,每人重責三十大板, 定半年徒罪;期滿各州縣重起遞解。其餘還俗回家。又提眾淫婦,每人三十大板,責罷 回監。賢臣行文各州縣,傳其本家來順天府領人。堂上留桂姐以完翁婿之案。按律議定 :梅林章京按大家教不嚴,縱子知情不舉,回奏罰俸一年。賢臣吩咐人來,傳馬富、胡 六對面。」青衣答應退下。不多時翁婿上堂跪倒。賢臣叫聲:「馬富,皆因你家縱放妻 子,私通和尚,因奸引出拐帶之事。你女兒同慧海上出,就有心賴你女婿。若不虧有人 首告,豈不便宜了賊徒,屈了好人。本府按律公斷,先問你賴人一個重罪。妻子之丑, 本難寬恕。」馬富聞聽,心內明白,自知己過,帶愧叩頭,口尊:「大老爺,小的知罪 ,求乞饒恕。說我女兒,任憑女婿,自今再不欺心。」言訖痛淚悲傷。賢臣憫其開恩, 眼望胡六,說:「本府問你,那妻要否?」那人見問,叩頭說道:小的頗知其人,自甘 一世無妻,也所深願。小的叩求大老爺判斷,只是懇求無事回家。」施公提筆定案,叫 聲:「馬富,因你家教不嚴,以致醜事,圖賴良民。」吩咐:「拉下,重打二十大板。 胡六免究。」下役答應,拉下重打二十板。賢臣又問:「胡六,汝妻還要不要?」胡六 說:「不要。」賢臣又問:「馬富,你女婿不要你女兒。你可領她回去?」馬富叩頭說 :「小的無臉領女,求大老爺公斷。」賢臣吩咐:「傳官媒帶去桂姐,官賣價銀。」有 胡六跟去領銀子不表。
再說那順天府尹新任官進衙門,把已結未結之案,接交明白。賢臣退堂,出衙上馬
回宅,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升官緣由。
二位老親聞得,暗想兒子為官清正,聖天子賢明,所以聖恩降重,才得高升。以後
再能忠心報國,聖眷還不知要怎樣優渥。
想來好不喜歡。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九回
為政有功升倉廠 行路偶遇盜官糧
話證券交易施公自從關小西投稟說這桃花寺淫們惡跡,暗中採訪確實,奏明康熙佛 爺;復派關太、王殿臣、郭起鳳調動盧溝橋飛虎廳官兵,將淫們慧海、性本俱行擒拿, 鎖解進京。
到順天府衙門,審明口供畫招畢,俱各收監。
施公見天色已晚,回到宅內父母面前請安,來至書房急忙修本,寫妥裝入木匣安歇 。
至次日五鼓入朝,將本章交付梁九公轉奏聖上。康熙佛爺龍目覽畢,御批:「慧海 、性本敗壞佛門,摧殘人命,即行處斬。其餘眾僧按律治罪。寺內所藏婦女,除馬桂姐 之外,著本家親丁認明領去。桂姐完畢翁婿之案,任其婿自便。施仕倫為國勤勞,有功 應升通州倉廠總督,即日赴任。欽此欽遵。」
施公接了此旨,望闕叩頭謝恩。領旨出朝,到順天府。吩咐書吏,連夜會同刑部, 遵旨將慧海、性本二僧正法。其餘眾犯,亦各按律定擬。發落已畢,新府尹前來上任。 施公即至衙門,將已結未結案卷,交代明白。
諸事辦完,出衙門回府。來到門前,但見報喜之人,來往喧嘩。施公走至廳堂,父 母面前問安已畢,將奏事升官緣由稟明太老爺、太夫人。俱各心中大悅,吩咐管家開發 喜錢。此時合宅慶樂不表。
且說賢臣派人將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尋來。不多時三人齊到,來至書房,見了 施.公,一同跪倒。叩喜已畢,侍立一旁。賢臣心喜,因三人破案有功,俱各加厚賞。 復說帶他們通州倉廠當差。三人聞聽,情願同去。分派已定,即到各處拜客。府內演戲 三日,親朋齊來慶賀。
賢臣應酬幾日,有通州倉上人役前來,接到府門。施公不帶家眷,只叫施安、王殿 臣、郭起鳳、關小西四人,收拾行李包裹。諸件齊備,叩辭了父母,告別了兄嫂,往外
面就走。眾親友送到府外,俱各哈哈腰兒。施公乘上坐騎。內司人役前呼後擁,跟隨著 大人去往通州進發,要趕吉時上任。
不多時到了齊化門,賢臣馬上觀看,只見車馬往來,擁擠難行。留心細瞧,大車上 裝的全是糧米。正在前行觀望,聽路上車夫喧嚷,因為爭轍相打,各道字號,不肯遜讓 。這個說:「你敢來欺我,該探問探問。外號兒人稱顯道神,誰不曉得?祖宗讓過誰? 」那個說:「小子你別吹牛腿,大太爺在輪字行京通灣衛,朋友甚多。提起大號黑塔賽 孟嘗,哪個不知?」只見彼此罵著,扭結不開。那時康熙年間,石路上未修齊,所以車 輛難行。
卻說兩個車夫只顧揪打,車上糧米撂在道旁,並不經管。
猛見從四外跑來一群男女,並非近前勸解,轟的一聲,竟搶了米車,一齊動手。賢 臣不解其意,勒馬細察。但見這些人奔到車前,從袖內扯出明晃晃的尖刀,照著米袋往 下就戳,登時糧米順著穴窿直傾莫遏。那些人各從腰內解下布縫袋,撐開袋口,對準穴 窿接米。收盛滿了,扛著肩頭上飛跑而去。還有用簸箕撮的,衣裳兜的,亂紛紛,如蟻 盤窩。不多時車上米糧約去大半。賢臣馬上看得明白,甚為惱恨。正要分派人役前去鎖 拿,忽見有幾名官兵手舉馬鞭,將盜米之人一頓亂打,打得四散。又將車夫喝開。二人 不打鬥了,回來見車,只見糧米被人盜去許多,口袋被刀紮了稀爛,滿地撒白花花的糧 米。二人這才著忙後悔,大罵幾句。只得把車上口袋一齊搬在地,連忙從近方買了些號 糧,將口袋餘剩的,傾出摻合完畢,連泥帶土提在一處,比夠湊足,復裝在口袋,用繩 捆緊,扛在車上,搖鞭趕車,恨恨而去。施公俱看在心,暗中說道:「難怪在京八旗人 等抱怨,好容易等到開倉,關了米去不值錢。原來竟是這些奴才弄弊。如此看來,真是 可恨!」施公思想往前行走,但見掃米之人,成群搭伙,滿路穿梭。賢臣看罷,甚是帶 怒,暗說:「此等人萬不可留,到任後必先除淨。」正在心中思想,不覺馬到通州西門 。抬頭一看:前面執事甚是鮮明,屬下官員排在兩旁,前來迎接。吏役官員報名巳畢, 鑼聲震耳,青衣喝道。一直行到倉廠總督衙門。只見內外懸紅結彩,鼓樂喧天。
眾人衙門外跪接。親隨人等跟定賢臣,乘馬來至大堂滴水簷前。人役伺候,連忙攙 扶大人下馬,即刻開堂。前任大人交代明白,告辭出衙,歸驛等候盤查。不表。
且說屬下官員吏役前來,接連叩拜已畢。天色將晚,眾官等方各散去。賢臣退堂歇 息。次日清晨,淨面用茶已畢,諸事做完,這才穿戴齊整,叫家人施安往外去傳轎夫人 役,外面領轎,將執事列使兩旁伺候。賢臣乘轎,帶領從人,執帖回拜已畢。大人回在 衙中升堂理事。人役兩旁站立。說到倉上成規,吩咐書吏按律出示曉諭:如有倉廠內外 舞弊之人,訪查明白時,重責治罪。又用硃筆標了幾張手標,派人役於沿河一帶,僱各 幫船戶,倘有無故停留淹滯者,如被查出,立刻鎖拿問罪。
將王殿臣、郭起鳳喚到,吩咐道:「帶領兵丁差役人等,在旱路上來往,察訪掃米 之徒。如若見掃米之人,不分男女,一並鎖拿。」分派已完,賢臣退堂。
且說郭、王二人各遵憲諭,帶領一干人眾,出衙而去。未及三日,將掃米之人拿住 許多。二人進衙門稟明大人,立刻升堂。衙役押到公堂,俱已下跪。賢臣一看,滿腔含 怒,用手一指,高聲大喝道:「爾等這些無知的奴才,真是可恨!你們何得起意,私搶 皇糧。也該想想國家的法律。從南邊運來的米糧,俱是萬歲爺著八旗兵丁之儲,國家需 用孔殷,哪許爾等妄行私竊的道理?清平世界,不務正道,竟敢大膽胡為。爾等只顧用 刀紮破口袋,盜米肥己,豈知漕船比你們偷的更多;那些狗才車夫,恐怕米糧數目不足 ,難以交倉,摻些泥土。倉上官吏並不留心查驗,下人倉廒。等到八旗人等關糧之期, 以致關去不能食用,豈不反苦害軍民?在家旗人,年月演習弓箭,保國當差,並非容易 。這米乃是老幼的口糧,似此連灰帶土,原來盡是你們這些奴才鬧的詭弊。快快的實說 ,何人與你等作主,竟敢如此膽大?爾等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眾人見賢臣大怒 ,俱各往上叩頭,哀求道:「大人開恩!小人們皆因實係家中寒苦無人,掃些土糧度日 ,並非受人主使。紮口袋盜官糧,欺心妄作,小人斷然不敢。懇求大人開天高地厚之恩 ,小人們實在冤枉!乞大人恕罪。」賢臣一心要斷此等之人,遂大聲喝道:「你老爺親 自眼見,爾等還敢亂道。空口問賊,焉肯實說。」喝打!吏役差人隨即答應著。「每人 重打三十大板。」皂役不敢怠慢,每人重責,登時打完。眾人帶淚望上叩頭,求大人施 恩。賢臣吩咐人役,由眾人之中挑選幾個,號枷在衝要之處示眾三個月。從此掃米之人 都知厲害,糧米堆在地上,無人敢來動。大人將書吏傳來,隨吩咐出示曉諭:車船之上 ,凡運糧,不拘水陸,糧米到倉,監督收閱,查足數目,再看成色過斛。倘有成色不佳 ,斛口不足,將押運官同路戶、車夫一齊治罪。書吏擬寫已畢,用上巨印,派人黏貼要 路。大人退堂,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進內參見,大人說:「你等三人,明日出衙分 路前去暗訪。如有貪官污吏,惡棍土豪,把持倉中之事,播弄是非,並同水陸糧路上盜 米之徒,訪明速來稟報。倘有,立即鎖拿。」三人領命,各去查訪。
大人悶坐書房,正思倉中私弊該若何辦理,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三人約在一處 ,走上前來與大人請安,站在一旁。
大人座上問道:「你們三人在水陸糧道,查訪事體何如?」三人見問,躬身稟道: 「小人等前去各路查訪,見官吏、車夫、船戶,而今都畏大人法令整嚴,不敢私弄情弊 。」關小西稟道:「小人風聞一件密事,查訪確實,特來稟報大人得知。」賢臣連忙問 道:「你等三人不知風聞何事?細細說來。」關小西上前稟道:「小人打聽著,乃是八 旗放俸的時候,王公、貝勒與官府人等,各旗掌檔子領催,串通通州倉廠書吏、花戶作
弊,每逢二、八月開倉,必出許多黑檔子。小人們特來稟大人,候開倉時當心密飭嚴查 ,以除此患。」賢臣說道:「既然確實,必須稟明;無論王公、侯伯、貝子、貝勒,只 管說來。他果然是擾亂妄行,你老爺自有辦他們之法,管教他情甘認罪。」不知關小西 到底說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訪惡霸倉廠除害 行善事羅漢臨凡
且說施公聽關小西一番言語,忙問道:「你們訪出倉上弄弊之人,不知是何人,姓 什名誰?住居何處?只管說來!」三人聞賢臣究問此事,小西回道:「大人若問根由, 提起來這些人名頭,俱皆不小。皇親索國舅,有一個管家姓路名通,五府六部衙門,俱 皆相熟。夙日結交官吏,勾串倉上花戶,逢二、八月開倉之時,暗行舞弊,諸事橫行, 黑檔子米,竟敢大車小輛,任意運出倉門。還有幾人皆是八旗滿、漢、蒙古人,京都著 名的。橫行無道,仗著皇親國戚府門上的管家、太監,時常往來,所以大膽胡為。有一 人名叫常泰,也是國舅府中的惡奴。
滿洲驍騎阿逵敦的蒙古領催花拉布--外號人稱臊韃子。一名額士英,漢軍領催- -外號人稱鑽倉鼠。這些人走眼甚大,合倉大小官吏皆通,黑檔米出來的,實係不少。 小人等訪查俱已是實,並不敢妄言。大人必須在開倉之先,早作準備,摘去其私弊,使 這些土豪惡棍,懼怕大人法令。倉內之事自然嚴整。」
賢臣聽罷,滿面含怒,連連說道:「可恨哪可恨!倉庫乃國家重地,此等鼠輩,竟 如此膽大欺心,作此蒙弊之事,實屬目無法律。我施某若不治絕這些惡妖,我徒食國家 俸祿。能再不與國家出力,與軍民人等除害?似此等之輩,候開倉之時,擒住惡棍,嚴 刑審訊,重責不恕。那時事了之後,你三人再加升賞。本官自有辦法,你等三人照常速 去,四處訪查辦事要緊。千萬口角嚴密,不可走漏風聲,緊防偷漏之徒。」關小西聽罷 ,連忙答應,轉身出了書房,仍然各處查訪。三人去後,施公坐在書房,吩咐施安取了 一部《綱鑒》,大人觀看不提。
且說通州城出了一件奇事:此莊離城三十里,地名叫聖義村。村中有一家姓劉,只 有夫妻二人,家中小富,娶妻郝氏。
平日吃齋念佛,廣行善事,近方的人多稱為劉好善。半世無嗣,年至四十歲,忽生 一子,夫妻二人甚為歡悅,以為有了後嗣。更加修德,諸事謹言慎行。老夫妻二人總要 教訓兒子成名,才合心意。不料長成是個傻子,夫妻因此悶悶不樂。郝氏時常含淚歎氣 ,劉好善勸解郝氏,隨說道:「你我總要望長處想。常言說:『有子莫嫌愚。』愁悶也 是無益於事。你我雖然子傻,尚不絕祖上香煙。倘然你我死後之時,任他去罷!凡人生 天地間,各有一定的造化,兒女不能替死。縱然千思萬想,也難逃幽冥之鬼。無兒女也 不過如此,那裡黃土不埋人,你今太多此一舉。」郝氏聽罷,只得忍淚含悲道:「夫主 ,我豈不知,『眼前歡樂終歸土,誰能替死見閻君。』話只如此,可惜你我吃齋念佛, 修個傻子,看來總是無報。」好善說:「賢妻言之差矣!常言道得好,人總有一種的造 化,又何必多慮。」夫妻正在閒談,忽聽門響,傻子叫聲:「媽呀!我餓了,吃點齋兒 。」連喊帶走,進得門來,站在夫婦面前,只是哈哈傻笑。夫妻見罷,不勝鬱悶。又過 了幾年,老夫妻雙亡。村中人憐恤此傻子憨,又念老夫妻行善,合村人幫助發喪殯葬已 了,剩下傻子伶仃孤苦。村中現有三官廟,村中人公議,將他送在村中當和尚。廟中有 一位老和尚年已七旬,把傻子收為徒弟。又過了幾年,傻子長到十七八歲,還是人事不 知,就是傻笑。老和尚教授他經卷,只會一句:「我的佛。」
一日,天色將晚,老和尚命他關上角門。師徒只二人在禪堂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弟熬了些飯湯,端著一同拿至配殿。走到門首,只 見殿門緊閉。老僧叫聲:「小師父開門!」連叫數聲,並無人答應,老和尚心中納悶: 莫非殿中僧尼自縊?
待我瞧瞧如何。隨叫:「徒弟拿燈來。」徒弟答應,端燈引路,老僧扶他肩膀來到
角門,看了看各門皆是閉著,只得復回到配殿門外,又叫幾聲,仍不見答應。正在猜疑 之間,忽聽殿內有痰聲。老僧聽罷,大吃一驚,說:「傻子快放下燈來,殿前去救人! 」傻子忙把燈放下。老師父雙手把門開放進去,叫徒弟拿起好來照看,並不見人影。滿 殿內惟有香煙繚繞,隱隱聞有音樂之聲。老師父詫異,又復振目一看,並不見血跡嬰孩 ,連乾草卻也都不見,地上並無別物。老師父叫:「徒弟,你且帶上殿門。」徒弟答應 ,剛要用手帶門,只聽門後草聲響亮,老和尚忙拿燈來觀看:只見門後一邊一束乾草。 老和尚暗想,這必是把孩子弄死,裹於草內,他二人逃去。隨叫:「傻子,打開草捆。 」忽聞一陣香氣撲鼻,又細一看,內有一物放光。老和尚走至近前,原來是一部經典。
老和尚看罷,心中甚喜,知是神物所賜的珍寶,連忙念一聲「阿彌陀佛!」打開看 時,上面並無字跡。老和尚暗自吃驚,說道:「奇怪!」哪知這經是劉好善善心感動菩 薩點化送來的。
傻子本是羅漢臨凡。一人得道,九祖昇天。劉好善夫妻一世行善,所以感動神佛羅 漢下界,是以神人送來金字真經點化他。
老和尚不知,拿著經捲去,說:「是何緣故?為何經卷無字?」
傻子一旁站著哈哈大笑,說:「師父,那上面不全是些大黃字!怎說無字,說他奇 怪呢?」老和尚聽罷,忽然醒悟說:「是了,這經原來是這傻子的造化。」想罷,師徒 回至禪堂,將真經供在佛龕之內,虔誠拜畢,天已黎明。老僧坐在炕上,因夜間受了點 風寒,第二日便就臥病不起。不多幾日,竟自嗚呼哀哉!
合村公同幫著傻子將他殯葬已畢。從此廟內只剩傻子一人。這傻子自得了金字真經 ,暗有神聖傳法,教他這部經典。傻和尚日夜虔修,便得了佛法,深明道理,往往說些 個隱語。村中人看不透,只當作瘋癲傻話,全不理論。和尚也不肯明彰異跡,終日在廟 中傻說傻笑。
這年到了康熙四十三年,天下大旱,直至五月中旬尚未落雨,軍民人等著忙。各處 督撫進折表奏。佛爺覽畢,降旨御駕親臨,拈香默禱。王公侯伯、五府、六部、十三科 道,各衙門文武官員,俱沐浴候隨聖駕。京都庵觀寺院,僧道尼跪奉皇經。
又頒行天下,各省禁宰殺,一體叩祈甘雨。順天府轉詳各州府縣文武官員,與各廟 宇設祈雨壇,令高僧、高道叩拜神佛。各衙一例遵辦,禁葷食素。
且說賢臣在通州,會同合郡官員,連忙派人到城隍廟設下雨壇。僧、道揚幡掛榜, 法器齊鳴,僧、道上壇各奉真經。賢臣蟒袍補褂,同眾文武,每日焚香,佛前拜禱,叩 求甘雨。這日正同文武佛前行禮,只見有人前來稟報,說:「有巡漕御史在城外下馬, 現時到了館驛,小人們前來稟明。」不知這位御史姓什名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一回
索御史潞河巡漕 眾官員射箭賭鈔
且說這巡漕御史,正是白旗滿洲四甲的人,本姓趙叫索色,人稱索五老爺。他身後 跟隨十數個家丁,拿包袱,攜坐褥,提定煙袋荷包,俱是穿著紗袍,腰束涼帶來到。賢 臣一見,連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禮。忽聽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認識 施大人麼?這位就是倉廠總督大人。」索御史聞聽,仔細將賢臣一看,只見頭戴緯帽, 身穿蟒袍補褂,足穿官靴,左帶矮拐,右帶點腳,前有雞胸,後有斜肩,身體瘦小歪斜 ,十分難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稱他「施不全」!真名不虛傳。皇上怎麼愛惜 他這等人品?看罷,假意帶笑說:「彼此見禮。」往裡行走,直至廟堂。一齊各按次序 落座用茶不表。
且說滿洲人最愛喜的弓箭。索御史見施公身帶殘疾,心中暗生一計,打算叫施公人 前出丑,說:「射鵠。」施公帶笑道:「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卻是一宗解悶之事。但只 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眾位面前先要說明。我夙有賤恙,兩膀無力,未免弓箭不 堪。眾位莫要見怪。」眾官同索御史聞言,疑施公懼敵,不容說完,眾人鼓掌大笑。索 爺說:「施大人算你輸了,少不得擇日奉擾大人。」施公見索大人自以為得意,慌忙說 道:「索大人休得見笑,既是設局射箭賭勝負,須要在大眾面前言明。眾位身體強壯, 勝十倍於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擔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謙,無 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悶坐,輸贏何必掛齒。大人不必推辭。」說罷吩咐他的跟人,到 館驛將弓箭取來。又派人將鵠子取來,就在廟內寬闊之處,量准步數,將鵠安置停妥。 家人前來稟明。索御史說道:「箭廠收拾已妥,眾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帶錢數串。」眾 人聽罷,各派人而去。施公見眾家丁下去之後,即將施安喚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 去快來。施安答應出去,似箭如飛往衙而去。
不多時眾家丁陸續而至,此時僧道將經止住,前去用齋。州官說:「索大人,既然 佛事已畢,大家該取笑解悶了。」索御史道:「很好,眾位請!」
這才大家一同往箭廠而去。各有親隨跟著,放下坐褥,按次而坐。索御史說道:「 我有一言說出,大家莫要見怪。今日既然取笑,賭賽輸贏,不論官居何職,只要精熟箭 法,射的妙就贏。即刻將錢拿來排好,言明賭錢若干,免得臨時咬嘴。」
眾官員說:「有理。我等謹遵大人台命。」言罷,各吩咐家丁拿過包袱,換了衣服 。索御史道:「不知哪一位先來比較頭一支箭?請上來!」索御史言還未了,忽聽一人
答道:「大人!卑職不才,情願先討一箭,與大人耍上一箭。眾位休要見怪。」賢臣一 見,卻是通州知州名叫計拉嘎,係正白旗蒙古領下人,素日與索爺相識。索御史聽罷, 連忙說:「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謙。不知尊州要賭輸贏若干。」知州答道:「卑職與 大人賭一串。」索御史聞言,帶笑開言說道:「計老爺!你也過於小氣了。一串錢哪裡 值得說賭?還不夠抽頭呢!此乃頭一箭,是開張市。我與計老爺賭上二十串錢。你著輸 了,就按此數目;我若是輸了,按著此數加倍。但不知計老爺尊意如何?」知州見索御 史追問,心中打算,若要應允,又怕一堆錢輸了;欲說不允,此言出口,叫眾人看著輕 薄。實出無奈,尊聲:「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職從命,請大人先賜一箭。」
索御史叫親隨取過弓箭,往前行了幾步,對鵠子,擎弓在手,兩足站定。但見他不 慌不忙,拽滿弓弦。後手一鬆,一箭射去,忽聽哧的一聲響,這支箭正中鵠子上紅心。 眾人喝采。
索御史贏了這一局,洋洋得意,說道:「計老爺與索某耍了一局,還有哪位出頭? 索某情願領教。」話言未了,內有一人走至索爺面前,口尊:「大人!卑職斗膽請討一 箭。不過取笑,並非特為開賭,望大人切莫見罪。」隨說著滿臉帶些小慇懃,眾人一看 ,原是通州司務廳札向阿。索爺道:「札老爺,你要射箭耍頑,不知要賭多少錢?大概 也是二十串罷。」札向阿連忙說道:「卑職言過,原為消遣,賭錢五百。多了,實不敢 奉命。」施公與眾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說道:「札老爺,你這五百錢的話,也說得出口 來!你也是此處官員,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錢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萬歲爺爵祿, 說出此話,豈不怕旁人恥笑?況且也就不能預定誰勝誰負,難道說札老爺有先見之明? 」索御史這一片言詞,說得札老爺面紅過耳,帶愧說道:「索大人,卑職不過說的笑談 ,大人就信以為實。依大人要賭多少呢?」索爺道:「賭上十串何如?還先讓你射頭箭 ,若果中紅心,你將這二十弔錢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個便宜,說是:「 卑職怎敢大膽,有僭欽差?」索爺道:「札爺不必太謙,就請罷。」札向阿回身拿過自 己弓箭,走至紅鵠對面,認扣搭弦,將弓拽滿,看準了往後手一鬆,只聽哧的一聲響, 撲通一響,連忙觀瞧,原來射得太高,從鴿子上冒過約有一尺,射到席上。眾人看罷, 俱皆暗笑:這樣箭法還下場,何苦丟這個丑呢?札向阿見箭落空,一則輸錢心疼,二則 被眾人恥笑,兩氣夾攻,急得二目發赤,鼻凹、鬢角汗出直流。
遲了半晌,沒奈何,叫跟隨一人拿過十弔錢,放在那裡地下。
瞧著那錢,口雖不言,暗中直是歎氣。
但言施公坐在旁首,只見索御史箭不虛發,心內暗自說道:「索色,你雖然箭法純 熟,只是一件,未免目中無人,眼空四海。這些無能之輩,俱都教他將錢贏了,這雖小 事,豈不以後更教他誇口?況且他的主意,與眾人比較是個題目,原是安心叫我在大眾 的面前現丑,因此他才出這個主意。」施公想罷,暗說:若不如此這般,他們如何肝膽 佩服於我?站起身來,又勉強帶笑,口尊:「欽差,我施某與大人討一箭,對耍一局如 何呢?」索色見賢臣說要射箭,正合其意,連忙帶笑開言說道:「很好。我陪著大人就 是。」眾官要瞧施公出丑,一齊說道:「二位大人上場,我等情願監局打箭。」賢臣明 知眾人湊趣,心中暗罵:「好一群趨炎附勢之徒,竟敢如此欺我,那豈不是妄想!爾等 既如此,我若不叫爾等甘心認罪,爾等豈肯佩服?」
叫聲:「欽差大人!你我今日入局,乃是初次,必須要多賭幾十弔錢。我射中了贏 三十弔;我若輸了加倍。索大人你看如何?」
索爺聞說,連連道:「是,還是施大人爽快仗義。就請大人先發一箭,我等領教。 」施公聽罷,並不推辭,吩咐施安拿這鐵背花雕弓。寬去官服,隨人接去。大人忙將弩 箭下入槽中,弦搬在搬子之上,安置停妥。大人走至鵠子迎面,雙足站定,對準鵠子紅 心,張弓搭箭,雕翎發出。只聽哧的一聲響,不料箭頭略偏,那枝弩箭射到鵠架柱上。 眾官見他開弓的架式,不敢明言,暗中發笑。施公早已明白,遂即走到堆錢之所,上前 伸手就要拿錢。索爺連忙說道:「大人,你輸了,怎麼反倒來拿錢?」說著用手攔住。 正在忙亂之際,下邊用腳將錢踏住。施公忙把索爺的雙膝抱住,跪在地下。不知索御史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二回
施賢臣設計請客 索御史暗惱忠良
且說索御史見施公跪倒,抱住他的腿,大聲喊道:「救駕!」索爺大吃一驚,一時 心中醒悟,連忙將腳收回,雙手將施公攙起,尊聲:「施大人休要如此,你我不過取笑 散心而已。」
施大人站起身來,含怒說道:「欽差大人,官級極品,為何知法犯法?此錢乃萬歲 的國寶,上有康熙二字。用腳踏住,豈不欺君太甚?」說著扭項對眾官道:「我施某上 本,少不得添寫眾位作干證,由萬歲發落!」眾官聽罷一齊吃驚。眾官一齊走至施公前 ,拱背馱腰,帶笑說道:「索大人實出無意,望求施大人貴手高抬!」大家見施公出了 廟堂,俱各啞口無言,心內害怕。索御史更加後悔,暗自說道:「倒是我時運不濟,自 引火燒身。這事看來,必須如此這般,方能解釋。」想罷對廟內老道說:「這堆錢,你 們拿去作為香資。」復又吩咐親隨,將鵠子、弓箭收拾起來。家人答應,登時收妥。索
爺邁步出廟,上馬回至館驛。眾官見天色已晚,俱各散去不表。
且說施公回到衙門,用茶飯畢。家人秉獨,連忙修奏折稿。
大人尚未寫完,忽聽外面叫「爺!」施公停筆,叫施安:「你去到外邊看看有何事 故。」施安應聲而去,不多時上前稟道:「回大人,方才小人問明,言說索老爺特遣家 人前來給大人請安,有封手書前來投遞。」施公聽罷,點頭說:「施安,你將來人喚進 來。」施安應命而去,將來人喚到賢臣面前。那人跪在下面口尊:「大人!奴才是索宅 的家人,名叫來喜。小人奉家主之命,前來給大人請安。」施公看來人身穿青衣,頭戴 涼帽,年約三旬之外,甚是強健。大人看罷,叫道:「管家起來。」那人站起身來,從 懷內把書信取出,雙手交與施安,轉呈與大人。
賢臣拆封觀看,但見上與:索色謹呈。前者在大人台前,實因粗心草率,誤踏國寶 ,以致冒犯台駕,有越國律。大人若奏明聖上,索色難逃欺君之罪。拜懇大人施天高地 厚之恩,容恕過愆,決不敢有負深恩。如蒙見諒,現有薄禮一盒,望祈笑留。如不嫌棄 ,黃昏後遣小價奉上,幸遮台郡眾人眼目。特此致意,萬望勿卻。
賢臣看罷,不好明言,心中暗自說道:「你索色倚仗欽差二字,眼空四海,原來也 是膽小之輩,懼怕提參。我想,此禮若不收,他放心不下,反怨我過於刻薄。這並非國 家大事,參與不參,無甚要緊。但只一件,收下此禮,難免合郡官員不知。
那時風聲傳出,聖上知道,豈不敗壞我為官清廉正直之名,說我貪財受賄。」左思 右想,忽生一計:除非如此這般,方保無事。想畢,連忙提筆,寫了一封回字,裝在封 筒之內,吩咐施安交與來人說道:「管家此書持回,呈與你家老爺,說施某多多拜謝。 」來人轉身而去。
不表來人,且說施公自將銀收下,尋思將眾官口舌縫住。
坐在書房暗想:「拿住他們款跡,還得叫他們感著我的人情。
縱然日後傳說,便也毋妨於事。」想罷,叫:「施安你速去吩咐書吏寫幾個請帖, 差人送到合郡衙門文武官員:明日在城隍廟請吃午飯,不可有誤。」施安領命辦理而去 。片刻施安上前回道:「眾吏役伺候齊備。」賢臣出衙上轎,頃刻間到了城隍廟。
賢臣下轎,復又走到配殿。只見廚役人等,將座位設排整齊,桌椅收拾停妥潔淨。 賢臣看罷,吃茶落座等候不表。
且說眾官接了施公請帖,猜疑不定,暗想:「為射鵠與索大人鬧得不睦,曾說要上 本提參,還要帶寫我等為證,怒不可解。出了廟門,今又反請吃飯。已聽人說,他是惹 弄不得,作事真叫人測摸不著頭緒。既然相請,只得前去,到臨期之時,再辨吉凶。」 不表眾官納悶,且說康熙老佛爺祈雨之際,奉旨斷屠,到處文武官員,俱奉旨吃素,故 此施公派人命廚役全是備辦素蔬素面,俱往城隍廟而來。這內中有位八老爺,官名厄爾 清厄;有位五老爺,官名伊昌阿,二人俱守備之職,彼此同行,互相談論。走至廟前, 只見眾官下馬下轎,一個個魚貫而入。到了廟內,俱各先至雨壇參拜佛像,然後來至大 殿。施公站起相迎,俱各見禮,各按次序而坐。從人獻茶。施公含笑說道:「眾位老爺 ,施某一時剛暴,以至如此;回衙自思,甚為後悔。今日特備一粗蔬,少伸致意,望眾 位大人海涵,休要介意。」眾官聽罷,大家連忙站起說道:「我等實係不敢。還是大人 量寬容恕,我等深感大德。今日又蒙賞賜筵席,卑職有何德能,敢領此盛意。」賢臣說 道:「不過幾件粗菜,不知好與不好。
眾位不必太謙,望大家休得見笑。」彼此謙讓,將要各按座位,不見索御史在座。 施公道:「欽差不到,其中必有所為。待施某想個妙策,必須將欽差請來。」怎樣設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三回
索御史懼參請罪 施賢臣假審庖人
話說賢臣見欽差大人未到,不能擺筵,叫施安:「速取我的名片,到金亭館請欽差 大人,就說眾位大人端候索大人駕到呢!」施安答應,出太殿,行至雨壇,已見索御史 入來。他先到雨壇參拜神像;往前緊行幾步,與施公行禮,說了幾句客套,又與眾官相 見已畢,齊進大殿。茶罷,施公、索御史入坐首席,彼此謙讓,只得各隨品級坐定。施 公下席相陪,吩咐道:「施安,你快去廚下傳與廚役:天氣炎熱,蒼蠅甚多,務要叫他 們小心潔淨。如若齊備,就擺上來。」施安答應,高聲傳給廚房。
廚役不敢怠慢,派人撤茶盤,設下酒壺杯筷,擺上各式素菜。
眾家人俱在一旁侍立。施安輪流斟酒。賢臣坐在末位,含笑說道:「承眾位不棄,
薄酒一杯,諸公須要儘量,切不可拘泥。」
眾官道:「大人既賜盛饌,美意深情,我等何敢自外。酒足飯飽,各自隨飲,何敢
勞大人深讓。」眾官正在開懷暢飲不表。
又說座內有位多六老爺,乃正白旗人,素常為人心直口快,最喜奉承,愛戴高帽。 若知他的性氣,須著給他幾句好話,你說要什麼都行;你說他那件事不能辦,他偏要去 辦定呢!他見施公陪著眾人慇懃相讓,又不住嘴的吩咐廚子小心,這韃子老爺心裡甚喜 ,大聲言道:「我等蒙大人賞賜,大人不用費心照應。」只見他說著,並不等讓,吸溜 溜、呼嚕嚕就是幾碗,真是爽快。可巧挨著他座位有位九老爺,係鑲黃旗滿洲人,官名 懷忠之,因聲訛同,叫「壞種子」。平日與多六老爺有些戲耍,深知多六老爺的稟性,
今日見他這般粗鹵,安心要給他個炭簍鬼戴,故意望著這位韃子老爺點頭誇好,說:「 還是我們多六老爺生成的福大量大。我看著吃得實是爽快,真叫我佩服。我出個主意, 不知多六老爺允許否?我料你大概不過四五碗麵之量;你果再吃三碗寬滷麵,我情願輸 肥豬一口,美酒五壇。候開屠之後,奉請眾位作陪,仍然在此筵宴。吃不了作為取笑, 你看如何?」這位韃子老爺本性高傲,聽說此言,他不思忖能否,便滿口應承,帶笑道 :「請眾老爺作證,我如不能,加倍認罰。」眾官齊說有理。施大人吩咐廚役,速速端 面上來。這位多六老爺本來食腸甚大,才見施公這等厚情,已經吃得十足了;今又被懷 九老爺這一激,復逞能賭勝,還要吃三碗。哪知連一口尚未嚥下,忽然「哇」的一聲, 連新帶陳,張開口一噴,濺了懷九老爺滿臉一身,急得九老爺大聲嚷道:「你這是何苦 ?」
話還未完,將衣服一抖,自己也覺撐持不住,一張口吐了個滿桌子。眾官正在嫌憎 ,他二人這家氣味難聞,又被惡臭一衝,忽然都反胃噁心,難以忍耐,登時一個個吐了 滿地。俱是頭暈眼花,有隱几而臥的,有靠椅而坐的,有蹲在地下的,有伏在板凳上的 ,等等不一。
施公看罷,連忙大聲喝道:「這一定是眾廚役粗心,鹵菜不潔淨,故此吃了噁心。 眾位請坐,施某判個笑話,大家聽聽。」
只見施公滿臉帶怒,叫道:「施安將廚子傳來!我要問問他們口供,因何面裡如此 ?」施安答應,就將廚房人役叫到八名,一齊跪在殿台上。施公故作含嗔,用手一指, 大聲喝道:「好!你們這些奴才真乃大膽!調鹵煮麵,你老爺曾不住的吩咐。為何眾位 老爺吃麵之後,這樣亂吐?叫你們小心,還敢如此。」
廚子聽了這一片言詞,稟道:「這炎熱天氣,小人惟恐蒼蠅亂飛,看著仔細留神。 眾位老爺吃了嘔吐,小人實不知情。」施公仍不息怒。眾人一齊相勸,說:「卑職等是 無福消受大人的賞賜,求大人看我等面上,恕過廚子。大人為卑職竟罰他們,倘日後傳 說難聞。」施公聽罷,故意點頭大聲說:「若不看眾位老爺情面,定將爾等重處。但只 一件,施某暗想鹵內,即便落下蒼繩,不過一兩位誤食而嘔吐。不知今日為何竟是如此 ?其中大有情弊。我幼年看過藥性賦,待我當面一試,便知分曉。」
說著滿臉帶怒道:「爾等記打一次!速速下去將眾位老爺吐的東西,揀來我看。」
廚子答應,連忙叩頭,謝老爺饒恕之恩,一齊站起出殿。
不多時各持油盤,用筷子在殿地把所吐之物,俱挾在盤內。每人擎著一盤,走至施 公面前,一齊放在桌上,口稱:「老爺,小人遵命把各處穢物,盡都揀在盤內,請老爺 過目。」說罷一旁侍立。施公聞聽,故裝閃目觀看,但見未化的肉食甚多。驗罷對著眾 官把臉一沉,哼了兩聲!復又開言說道:「眾位老爺請聽,施某有一言。並非施某多事 ,常言說作子要孝,為臣要忠。看著眾位皆是明知故犯,少不得用本提參。」言罷,吩 咐廚子:「爾等快些將這穢物撤去。將那肉物等類,俱用水洗淨。我明日奏明聖上,好 拿你作證。」廚子這才知用反胃藥,為的是要拿各位老爺錯處。眾官彼此相看,後悔不 及。正在慌張無計可施,索御史從殿外擺搖而來。到了施大人面前說些什麼,且看下回 分解。
第九四回
至尊下郊祈甘雨 番僧妄想討御封
話說索御史吃了半碗,覺心腹發悶,連忙吃些檳榔、砂仁、荳蔻,壓將下去。後來 見眾文武一齊嘔吐,便即走到殿階之下。
候眾官吐罷,忽聽施公在裡邊鬧謠言。他領教過施公厲害,一聽心中早就明白,走 進殿內,至施公面前滿面帶笑,尊聲:「施大人,索某今日望大人跟前討個全臉,望求 大人開恩恕過,切莫奏聞聖上。不知大人肯賞臉否?」賢臣見索御史如此求情,連忙站 立,滿臉含笑,口稱:「欽差大人請坐,眾位請坐。既都知過卻好。適才施某一時剛暴 ,眾位莫生嗔怒,還望涵容。你我既食君祿,必當報答君恩。皇上為國憂民,親身禱雨 ,用素膳步行入壇;又頒旨各府州縣遍貼告示,禁止屠宰。咱眾文武同受雨露之恩,應 遵皇上諭旨。咱們先違背聖諭,何能管理軍民?知法故犯,罪加一等。眾位既然知過, 施某只得欽差面上念通家之好,不行深究。」眾官聽施公之言,一齊打躬,這才將心放 下,回衙安息不表。
且說康熙老佛爺自頒旨禱雨後,仍不見甘霖沛降,聖心深以為憂。暗想:「民以食 為生。五穀不能播種,小民何以為生?
自古商湯禱雨桑林,引事自責。朕登九五,海晏河清,年豐歲稔,為何這等亢旱, 缺雨苦民?莫非朕有失德之處,上帝震怒,警戒於朕。」老佛爺憂慮民間疾苦,日日齋 戒,並不騎馬坐輦,步行入壇,光頭不戴帽,率領文武虔心拜禱上帝。眾文武官員見主 上如此,俱都是光著腦袋,跟隨聖駕就在太陽殿裡曬著行走。五鼓進殿,黃昏聖駕還宮 ,這等虔心,傳揚天下,軍民無不感念聖恩浩蕩,替聖上念佛。此時驚動了一個水內精 靈,他要借此機會,討一金口封號,好修正果。他算計一定,慌忙化作番僧模樣,夤夜 到了京都德勝門外,投在黑寺廟內住下,自稱黑面僧人。這精靈修煉,頗有數百年道術 ,心靈性巧。暗想無由自蔫,不能朝見聖主,暗中串通喇嘛僧,外面代他傳揚,善能呼
風喚雨。又打點廟主,代奏明聖上。喇嘛僧受其所托,便委婉奏明:「廟內有一個番僧 ,善能祈雨。」聖上愛民恩重,並不深究,降旨准奏。這黑面僧親手畫了一張法台圖樣 ,奏呈萬歲御覽。聖上龍目看畢,降旨將圖發交工部,遣官監驗,照式起造。欽天監選 擇吉日,命僧人登壇,起造如有違誤,交部議處。工部官員依旨,率領匠人在地壇佈置 既妥,立刻興工。
只見圖樣開寫明白:法台一座高七尺,面寬三丈要見方,上要天花,下輔地平。台 下每一面放大水缸七口,每口盛淨水半缸,其中各插柳枝七根。台上下四圍,俱是懸花 結彩。眾官吩咐,匠人不敢遲誤。治造齊畢告竣,專候選擇良辰,黑面僧入壇,此話不 表。
且說江西廣信府天師洪教真人,一日正在丹房打坐。有值日神來至面前,控身打一 躬,口尊:「法師,今有一岔事:只因上帝不降甘雨,真命天子恐其黎民不安,頒旨設 壇求雨。驚動了黑旗角下一個妖精,化作番僧形狀,以法術自炫。聖上降諭,強求甘霖 。不但無濟於事,徒耗精神,反致招引邪教暗入京都,惑亂君心。我若隱匿不奏,豈不 辜負聖恩。」洪教真人真人朝行夜宿,一路無話。這日來至通州,真人下船乘轎,法官 騎馬,到了齊化門,穿城而過,一直奔至九天宮住下。因恐驚走妖邪,不去朝見,只好 臨期陛見,與僧人睹面。又寫封牌一面,諸神免見。又暗差法官,探聽番僧何時入壇。 法官訊問已畢,對天師稟道:「後日十三日良辰吉時,番僧上台求雨,萬歲御駕親臨, 眾文武一齊隨駕。」真人聽罷,暗想必須如此奏明,方為停妥。想罷眼望法官說道:「 爾速行安置,以備朝見。」法官答應。
這日正是朝賀之期,鐘鼓齊鳴,笙簫細樂,檀香撲鼻,金鞭三響,老佛爺駕登龍位 。文武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值官上前跪倒,口呼「萬歲」三聲。「臣啟奏我主,今 有江西龍虎山洪教真人來京朝見,候旨定奪。」老佛爺降旨召見。龍顏一見大悅,問道 :「朕未出旨宣召愛卿,卿家何事來京?可細細奏明。」真人見問,連忙叩頭,口尊: 「萬歲,聽臣啟奏。微臣並非擅自來京,臣既食君祿,應當報答君恩。降怪除邪,臣之 道也。有事隱弊,即便欺君。只因京師妖氣甚盛,臣恐主公被邪惑動,為臣不敢不奏聞 我主得知。」天師奏罷,老佛爺聞奏,甚是驚疑,連忙說道:「朕降旨設壇禱求甘露, 為救黎民。正在望雲思雨,朝臣奏聞:有一西方僧人善能祈雨。朕當准奏,命番僧求雨 ,以蘇民困。並未聞妖異之說。卿家不知有何風聞?可細細奏聞。」天師聽罷佛爺之言 ,復又奏道:「臣自漢至今,祖居龍虎山,世掌洪教,蒙恩封正乙真人。臣家世代相傳 ,奉天救命,每日有值日神輪流聽事。臣在丹房淨坐,值日神報,臣才得知。言:『蒼 天未能下雨,聖上憐民,宸衷切慮。聖駕率領百官,日日進壇禱雨。龍恩遠播,軍民仰 望念佛。故此驚動妖邪,潛來帝闕。』伏我主若命他求雨,不但無益於民,而且有害稼 穡。雨露飛霜,自有定期;年歲豐歉,係奉上帝旨意所定;天意難測,豈能相強?臣故 連夜來朝,奏明聖上,赦臣膽大無旨進京之罪。」
且說康熙老佛爺,乃是馬上皇帝,本不信邪言。天師奏罷,未免龍心不定,暗想: 「清平世界,白晝之間,妖怪何敢變化人形?」轉想:「天師敕封洪教真人,受五雷正 印,歷代所傳。保國佑民,斬妖除邪,豈敢妄奏,自尋其罪?朕想那年朝賀,寡人方十 二歲,朕見他童年稱天師,不過是江西一個小蠻子,借祖上之名,他還有什麼法力?朕 要想難他。打著滿洲話,叫九梁公擎過三杯茶來。先賜他一碗,他用左手接過;又賜他 一碗,用右手接過。朕安心試探,復又叫人送過一碗。朕思他必定放下一碗,接第三碗 。誰知他將右手那一碗,往空中一送,便將第三碗接在手內。那一碗懸在空中,竟是有 人托住一般。
朕見他謝恩,將手擎兩碗飲畢,給與內監接去;復又伸手將空中的茶碗擎在手內。 朕只當他一飲,誰知他向空中一傾,卻未見水點。彼時朕心甚是不悅,以為他賣弄法術 ,輕視於朕。只見他不慌不忙,遞過茶盞,連忙跪倒叩頭,口稱:『萬歲!微臣有事啟 奏:適因揚州天心府城十字街,偶遭天降火災,微臣傾化落了一陣茶雨,已將回祿潑滅 。』朕又想起乘船,坐在船頭,但見海水波濤陡起,浪比船高,幾乎將船打翻。文武一 齊皆驚。朕見他將小手一搖,喊道:『龍神免朝!』一聲未了,水既歸源,波平浪靜。 朕因心中甚喜,不枉天師名號,時時賜些珍珠彩緞,又加公爵,以垂永久。天師回去, 約至三年,忽有九個番僧來到朝門。該官奏朕說:『北京乃興隆之地,就只氣脈不通。 若能挑通河道,氣脈流行,可以千年永固,國運日強。』朕思奏得有理,一時誤信邪言 ,將要降旨動工,天師忽然來京中門候旨。朕將他宣至金殿,謁朕已畢。他口呼:『萬 歲!微臣伏聞主上降旨,京都挑通河路。此事於我主國運大有不便。九個番僧乃九條泥 鰍精所變。我主不可被其蠱惑。』朕彼時聞奏問道:『依卿如何將邪物治住?』他奏: 『微臣自有方略。此時如用法力擒捉,不但擾動軍民不安,反覺費力。我主降旨止住興 工,這怪皆修煉年久,其性靈通,知微臣來京,即行暗遁。』朕因降旨停工。三日後, 果然九個番僧不見蹤跡。這幾件事皆朕所親見,足微先知之異。今日之事,仔細推詳, 大約不錯。」老佛爺想罷,復又慢開金口說道:「朕承天道,惟恐百姓流離,今因荒早 ,以至誤信妖言。據卿所奏,番僧必是妖物顯化,不但無益於民,反受其殃。此乃朕不 明之故。若非愛卿護國來朝,未免墮其術中。不知卿家有何法術擒捉此怪?」未知後事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五回
張洪教擒拿妖怪 甘忠元控告瀦龍
卻說老佛爺聽天師所奏,即欲降旨,把番僧擒至金殿,使天師法力叫他現出原形, 看他是何妖物。天師連忙叩頭,口尊:「萬歲,且擒住妖怪,叫他真形現出,方免叫我 主龍駕受驚。事畢,臣自有佛法求雨,以救生靈。」天師奏畢,俯伏金階,老佛爺龍心 大悅,叫聲:「愛卿,果能求下甘霖,普救黎民,朕不負卿,依卿所奏。」天師隨眾步 下金階,出了合勒聞思哈門。轎夫搭過金頂鋼人輪,到了內東華門。路旁有人大叫:「 冤枉!」嚷著跑到轎前,橫攔去路,跪倒不住的叩頭。天師在轎內沉吟不語。法官一見 ,連忙說道:「你這人好無分曉。」
天師看罷,轎內開言說:「你這人,本爵看來,並非庸愚,難道你不知洪教天師專 管擒怪,並不代理民詞?有什麼屈情,快到那有司衙門去告。」此時眾軍民見有人在天 師面前告狀,一齊擁擠觀看,但見天師轎內說話。那人復又連連叩頭,口尊:「真人, 晚生自幼讀書,世務不明,冒犯法駕,應該萬死。無奈其中實出不得已,只得冒罪前來 ,攔真人法轎,叩求天師老爺救命!」天師聽那人口稱晚生,知是儒門之士,連忙說道 :「你既是文人,不必下跪。你且站起,慢慢說你的冤枉,本爵看是如何?」那人聽天 師之言,口尊:「真人,晚生告的是城西河內瀦龍。現有呈狀在此,請天師過目。」真 人接過,逐字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道:
具呈人甘忠元,祖居順天府昌平州,庚子科舉人。為瀦龍肆橫,良田變成澤國事。 竊生有祖遺良田數頃,坐落在盧溝橋渾河上捎,距西岸五里,滿門藉此衣食。不意九年 前,忽被蛟龍霸據,竟成水族之窟。嗷嗷待哺,幾致九死一生。因此幽明結怨,含忍數 年,搶地呼天,沉冤莫訴。今聞真人法駕到京,冒死奉瀆,叩懇開天地之恩,施無窮法 力,俾惡畜斂跡,滄海仍復良田。則生合家均蒙再造之恩,萬代銜結不忘。上訴。
天師看罷呈詞,沉吟多會,叫聲:「賢契不必傷心。本爵既接了你的呈詞,自有道 理。你今日暫且回去吧!明日不出紅日,速來敝觀,本爵自然將你這段事,判個水落石 出。」甘忠元聞聽天師之言,心中暗自歡喜,慌忙與天師跪倒,往上叩頭,說道:「多 謝真人天恩。」天師在轎內,連忙命人相攙,說:「賢契請起,不必多禮。甘忠元只得 平身站起,告辭而去。
天師既至觀中,先在丹房靜坐,吩咐法官收拾上壇法物,以備隨駕擒伏番僧。法官 應聲而去不表。只見守門軍役前來跪倒,啟稟:「真人,昨日告瀦龍的人求見。」天師 聽罷,吩咐法官到觀門首,引甘舉人進來。法官答應而去,不多時同甘舉人來至丹房。 甘忠元見真人深打一躬,將要屈膝下跪。天師連忙攔住,吩咐叫人看坐。親隨不敢怠慢 ,就在旁首設座。天師道:「賢契,如今,賢契這一段冤屈,本爵與你判明。此事實由 賢契言語輕薄所致;又當運陷不通,所以他借此為由,將你田地強佔了去。這個仇怨, 本爵只得與你們講和。」說著吩咐看茶。
忽然門外有人答應一聲,其音洪亮,韻似沉雷,把甘忠元嚇了一跳。連忙閃目一看 :但見一人手擎茶杯,往丹房而來。長大身軀,約有七尺,掃帚眉,窩扣眼,驢臉長腮 ,兩耳厚輪,噘著尖嘴,大牙露顯唇外,鬍鬚亞似鋼針;滿身穿著全是皂色,足登趿靴 ,打著裹腿。氣昂昂走到天師一旁站住,一語不發,躬身侍立。甘忠元看罷,心中納悶 ,暗想南方人多是生的清秀,何為如此這樣凶狠?正在猜疑之際,只聽天師說道:「甘 賢契請茶,是客必須先敬頭碗茶,方顯本爵恭敬聖門弟子。」這甘忠元心中正在不解其 意,及聽天師說道甘賢契請茶,即將茶飲畢。大漢氣衝衝的接了茶碗,手托茶盤,洋洋 而去。天師說道:「方才送茶大漢,你果認識此人否?」甘忠元回說:「不識。」
天師說道:「這就是你的對頭渾河瀦龍。本爵將他拘到,一者判斷此案,不能單聽 一面之詞;二者使他獻茶與汝,作為賠禮。賢契自此言語須要謹慎,不可再毀謗龍王了 。本爵看你應該是災消難滿,目前雖然是遭困,將來自有升騰之日,與本爵同為一殿之 臣,須加奮勉修德為善。你的田地,候明日開河之日,自有分曉,絕不能短少。但是地 近河岸,更須敬重河伯龍神。果然虔心供奉,自此家門清泰,地畝豐收。非是強派汝事 敬龍神,本爵與你既然判斷呈詞,總要公平正直為是。賢契須要牢記。」甘忠元聽畢, 站起告辭。真人送出觀門。且說真人見甘忠元已去,將法官叫到丹房問道:「爾將雨壇 應用法物可齊備?」
法官道:「俱已備下。」真人一回手,取出五道靈符。未知天師如何擒妖,且看下 回分解。
第九六回
張洪教暗進雨壇 傻和尚明警世界
話說洪教真人將甘忠元告瀦龍一案辦明,吩咐法官:「明日是妖僧祈雨之期,陪駕 進壇,與黑面僧相會,須要留神。各按方位,守住汛地。候邪僧上台,即刻把符焚化。 我在龍駕伴主。爾等千萬仔細,莫要驚動聖上。那時擒住妖僧,也顯洪教道法高。」不 多時萬歲駕到午門,眾人跪接。山呼已畢,一齊相隨御輦,宜人隱在眾人內,前呼後擁 ,出了正陽門,霎時進了雨壇。到了龍棚,佛爺下輦,升了寶座。眾文武復又參拜,分
為左右侍立。此時番僧尚未來到。天師同法官進壇,暗中佈置齊畢,專候著番僧進壇, 好焚符咒,此話不表。
且說聖義村三官廟傻和尚,自從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點化,授了金字真經,因他的 根基本深,一至夜靜,自有神人指教。
不上幾月工夫,不知不覺醒悟,萬法皆通。說的禪語,俗人一點不懂得。這夜至三 更時,他在三官殿中靜坐參禪,睏覺之際,毫光四起,竟將廟院照的通紅。村中人皆以 為廟內失火,火光沖天。眾人約齊說道:「咱們往廟裡看看,到底是何緣故。」一同走 至廟前。門卻未閉,一齊走入,打算要問問傻僧。走到殿前,只見傻和尚赤著身體,獨 坐三寶殿供桌之上,閉目沉睡,渾身淋汗。此時正在隆冬,天氣甚為寒冷,他乃赤身大 汗淋漓。
眾人看罷,說道:「有些奇異!」從此合村人無不供奉。
到次日早起,合村人約齊老少男女,同奔到三官殿內,見了傻和尚一齊參拜。傻僧 一見,先傻笑了一陣,瘋瘋癲癲,眼望眾人說道:「我的佛!你們都是胡鬧!要祈雨該 求龍神,求我會下雨?要求我本事,只會這吃齋。雨已降下,就到。我要駕著烏雲,入 山去找龍神,那時你們求他。我的佛!」滿嘴胡念了幾句,復又傻笑了一陣。眾人俱不 懂他的話,但見他放倒身子,仍是酣睡,打起呼來。眾人看著,一齊贊歎,互相抱怨走 著,彼此暗咒禿驢可惡。傻和尚見眾人去後,到了天晚,上課已畢。至次日清晨,把老 和尚留下的破衲頭,斜披肩上,手拿木魚,舉步出廟,回手倒扣廟門。因感莊主之恩, 繞莊走了三遍,高聲朗喧佛號。又將木魚敲得聲響震耳,念了幾句偈語道:天龍不慈悲 ,晴天大日頭。要祈甘露降,還得善人修。
聲音不斷,繞村念了三遍,招得犬聲亂咬。此時天氣尚早,村人俱未起來,夢中驚 醒,聽了俱各不解。及至起來尋覓,傻和尚蹤影不見,眾村人納悶。且說傻和尚圍村念 罷偈語,又到他父母墳墓之上磕了幾個頭,兩腿如飛,竟撲奔通州北關。不多時到了關 廟熱鬧之處,一邊走著手敲木魚,一面高聲念道:要相逢,不相逢,誤進繁華一座城。 天公不怒不垂淚,塗炭生靈心不公。傻不傻,靈不靈,前生造定難變更。這方人,也識 透:阿彌陀佛!天下安寧雨便傾。
傻僧念這幾句,原隱著「方人也」三個字。當初賢臣作江都知縣,假扮道人私訪, 將「施」字拆開,號稱「方人也」。
今傻僧安心顯應,驚覺賢臣,故把這三字編成口號,滿街念佛。
軍民不知,以為妖言,俱不在意。
此時施公仍是每日同合郡文武齊集城隍廟,參神禱祝。眾官正在拈香已畢,忽聽廟 門外敲的木魚連聲響亮,口裡念的聽不出是唸經卷是詩詞,眾官全不理會。惟有施公聽 他念的有因,不覺心內懷疑,將要派人去看問,忽聽誦的又改了話語。施公與眾官復又 側耳細聽。只聽外面大聲念道:「
好哇!先不該,我不傻來又不呆,昊天遣我下瑤階。世人不公心太狠,感不動龍天 淚下來。「方人也」,不明白,不拜靈山好怪哉!阿彌陀佛,可笑你,再遲時我轉天台 。」
傻僧在城隍廟外喊念,賢臣在廟內聽得甚為真切。又聽木魚打得震耳,只在廟前來 回朗誦。眾官聽了,俱都不解,仍去閒談。施公心內暗想,忽然醒悟,說:「哎呀!這 內中分明隱著『方人也』三字,應了我初任江都縣,暗訪五虎惡棍,路途甚遠。此人如 何得知?」施公想罷,暗自說道:「何不叫他進廟內盤問盤問?」叫聲:「施安,你去 把那喊叫之人叫他進來。」
施安答應,走出廟門外面,大聲叫道:「僧人!我們老爺喚你進廟有話說。你快隨 我去。」傻僧聞聽也不答應,隨著往裡便走。到了大殿之外,即便立住。賢臣與眾官在 殿中閃目觀瞧,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發蓬足赤真不堪,破爛衲衣身上穿。
憨相面上油泥厚,點頭傻笑帶瘋癲。
蝨子渾身爬又滾,斗大木魚掛胸前。
化現所為求甘露,安心驚覺施不全。
借此為由欲遠遁,俗人哪視此機關。
可歎迷人參不透,真假不辨作笑談。
施公與眾人看罷,俱不知何意,當作掛單和尚看待。眾官因知施公最難說話,俱不 多嘴,暗暗好笑。施公叫聲:「傻僧人,你進廟來,我有話問。」但見傻僧在殿外答應 說:「來了!特來問你,何必問我?」說著,瘋瘋癲癲來至殿內,那種氣味令人難聞, 眾官各掩鼻躲到一旁。施公只得閉氣問道:「你這僧也太膽大!人,私訪惡霸。你何以 隱在禪語之內,「細細說來。」傻僧見問,說道:「不用究問,聽我說來:你說你忠不 算忠,你說你奸不算奸。好哇!忠奸二字難分辨,攝款提鈔入私囊。忠呀奸!」
施公聞聽隱語戳心,不覺惱怒,高聲大喝道:「我聽你這瘋僧滿口胡言,就該掌嘴 !」眾官見賢臣發怒,俱替傻僧擔怕。
那傻和尚卻全無懼色,仍又傻笑。此時施公見他這等形狀,隱語之中似有奇異,連 忙問道:「你能求雨麼?」傻僧笑道:「那是我的拿手戲。」施公聽罷說:「能夠求雨 ,恕你無罪。若要是無雨,一定重責不恕。」施公與眾官談論,只聽殿房內把木魚敲得 連聲的響,憨聲憨語,跪著宣讀佛號。眾人聽著,都不甚懂。到了天晚,賢臣與眾人議
論,都不回衙,就在城隍廟過宿,候著明日午後應驗否,此話不表。
且說正乙天師隨著聖駕到了雨壇,吩咐法官諸事備畢,仍然退在文武班內。聖上在 寶座上閃龍目觀看:但見正面高台一座,搭造得甚是齊整,懸花結彩。法台上下一概應 用之物,俱已備好,甚是鮮明。蒙古包搭在台後,還有許多喇嘛穿各樣套頭,在那里正 候著番僧。萬歲看罷,傳旨問天師話。真人連忙越眾上前跪倒。老佛爺問道:「今僧人 上壇,不知卿家怎樣行事?」真人口呼:「陛下降旨:令僧人登壇,臣自有法術擒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