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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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拜林自從慕道以來,得遇異人傳授道術,居然超塵絕俗,心無掛礙,任意邀游,一無羈絆。或採藥深山,或尋仙高嶺,真個無憂無慮,閒曠非凡。一日,登終南山絕頂,砉然長嘯,披襟嶺表,俯視絕壑,放歌曰:
前年眺覽終南雪,著屐攜壺侶堪結。酒酣直喝凍雲飛,峻嶺崇山望明滅。去年我向夢中游,渡嶺穿山路百折。此時心境頗清曠,仙窟遊蹤更奇絕。野鶴穿雲路若蟠,衰猿唳水泉空咽。琳宮玉宇聳巍峨,四顧形神俱爽徹。饑來嚼透玉池冰,倦處還依瑤臺月。玉池冰,瑤臺月,上下茫茫兩高潔。到此身世渾有無,但思飛入消虛之府神仙闕。回憶吳中青樓真如夢,畫棟珠簾改恍惚。六街燈火燄初騰,九衢歌管聽未闋。我友企真空鍾情,雲散風流一時節。真娘墓上春草萎,虎丘山外愁雲裂。同人頓起絕塵想,成仙豈與凡世涉。吁嗟乎,人山修道亦頗難,崎嶇羊腸要登涉。我今行住坐臥具在道中參,萬緣一掃腸空熱。
拜林歌罷,背後一人拍肩而言曰:「鄒拜林,好自在耶!此時還不回去見師父麼?」拜林回頭看時,見是童子,便笑曰:「師父未曾喚我,我何妨終日邀游也!」遂不理童子,望前山採藥而去。忽然憶念挹香,徘徊半晌,倚石而臥。
真個是無巧不成書。那日挹香因院主不在,獨自一人駕雲而往深山採藥。但見峰巒疊翠,猿鶴不鳴,倒也十分清雅。挹香便按落雲頭,到深山中遊玩。四顧無人,覺心曠神怡,胸次豁然。行了十餘里,峰回路轉,幽境別開。復前行,崟崎歷落,絕豁風號。正瞻望間,遠遠望見一人,在著松蔭之下石上盤桓。挹香上前細視,卻是拜林在石上瞌睡。挹香大喜道:「原來林哥哥也在此修真了。」於是便輕輕的喚道:「林哥哥,我金挹香在此。」連喚了三聲。拜林睡夢中聽見「金挹香」三字,連忙立起,便細細的對挹香一看,果然不錯,大喜道:「香弟,我與你一別八年,時深想念,後聞你慕道棄家,十分欽慕。如今吟梅已賜殿元,小女已適令郎。又聞你度了二位嫂嫂歸班,但不知在何處山中。我方才正念及你,不意恰巧相遇,真奇事也!」挹香道:「弟自棄家之後,不知歷了無數山川,受了無數磨折,方能到得警幻山中,投拜警幻道人門下學道。三年後,警幻師說我是月老座下金童,理該歸班,所以送我到清虛中院。林哥哥,你道這清虛中院是什麼所在?原來就是昔日夢游之境,你對林黛玉拜的所在。我到了那裡,遇方素芝、陸麗春等,又遇琴音、素玉、秋蘭三人皆在留綺居,俟月老發落。弟見了月老,月老命弟回家去度愛卿、小素歸班,又說什麼三十六美都要到齊。弟於是駕雲至吳,重返家庭,吩咐一切,即同愛姐、小素妹乘鶴歸山。現集於留綺居,弟另居於滌塵軒。今日因院主下界去了,弟偶爾閒遊,欲思入山採藥,不期遇見林哥,真三生之幸也。林哥哥臥於石上,弟來喚醒而聚談,不輸於李源、圓澤之高風焉!請問林哥哥何由至此?」
拜林道:「兄聞得你得道度人,深為羨慕,況你也素知愚兄紅塵之味,本來厭絕,只為欲行難行,所以羈遲。如今上報父母君思,下有宗嗣可續,向平願了,洗盡六根,還是前年到終南山,投淨凡道者為師,得登彼岸。」挹香聽了大喜,於是並坐石上,暢敘一回而別。
挹香至清虛中院,見院主尚未歸來,便往留綺居看眾美人。瞥見謝慧瓊亦在,挹香驚訝道:「慧嫂嫂,你如何來了?」慧瓊道:「香叔叔,我病辭塵世,幸得到此。」挹香道:「原來慧嫂嫂謝世而來,仲哥哥得無悲悼耶?」紫瓊道:「香叔叔,我既謝世,那曉仲英也學香叔叔一般看破紅塵,同了夢仙伯伯一起辭官,也去修仙了。」
挹香聽了大喜道:「慧嫂嫂,難得我們四個好友,都有心慕道,不愧生前莫逆。」慧瓊道:「香叔叔,不要說好友若斯,即我們好姊妹亦然。」挹香道:「然也,否則今日留綺居中,詎能與慧嫂嫂會面?」慧瓊道:「香叔叔……」正欲說時,只見鬼卒同王竹卿至,挹香見了便道:「竹姐姐,你為何同鬼卒到來?」竹卿見是挹香,便道:「挹香,你也在這裡麼?」挹香道:「我在此長久了。」竹卿道:「我從陰府而來。因路徑模糊,欲留陰司而不至此。因冥君說我亦群芳圃裡之花,必須到此,請月老發落的。」挹香聽了,方知底細,便道:「姐姐,你昔日留書志別,令人無限淒楚。意謂相逢無日。孰知留綺居為聚美之所。今日姐姐到此,實是天緣。」
說著,只見袁巧雲姍姍而來,挹香上前說道:「巧妹妹,我與你判袂以來,瞬經十載。自從你從良之後,令人無日不思,此時再晤,亦是前緣未盡也。」巧雲道:「你為何也在此?我聞得你筮仕餘杭,割股救親一事,深為欽羨。又聞榮升知府,蒞任杭州,請過青田等拜鬥二天,尊府兩大人白日昇天,甚為奇事。你報丁憂而歸,後聞令郎欽賜狀元,愚妹十分歡喜。又聞令郎丁艱,不知為著何人?」挹香道:「孩兒們丁艱,卻是為著琴音、素玉、秋蘭三位。」巧雲駭道:「三位如今也謝世了麼?」挹香道:「不但三位,連愛卿姐、小素妹也謝世了,俱在留綺居,少頃自可相見。」巧雲道:「原來如此。」挹香道:「自你遠適之後,他們或先或後,個個別去,迨我浙地解組而歸,僅剩慧卿、雪貞、麗仙、雪琴四人了。所以我決計修真,棄家訪道,得遇大仙,始有今日。如今又服了歸真反本忘情丹,覺塵世之繁華,絕然不憶。」巧雲道:「原來有許多曲折,吾遠隔了些,卻是不能曉得。」說罷入留綺居,與眾姊妹相見,共訴離衷。
挹香正欲回滌塵軒,忽見褚愛芳蓮鉤窄窄而進。挹香見了愛芳,便嚷道:「愛芳妹,我金挹香在此。」愛芳星眸斜溜,果見挹香,喜得笑靨生春,便道:「你倒也在這裡!我自從良東國,勉強留書訣別,十餘年中,好不繫肚牽腸。你如何到此?」挹香便細細的說了一遍,又道:「姊妹們已有十餘位在此了。」愛芳大喜入內。甫進留綺居,忽土地又送陸麗仙到,挹香上前迎接道:「麗仙姐,你也來了麼?」麗仙見是挹香,便道:「你好。為什麼你去修仙,竟不別而行?令人惦念。如今你倒先在此逍遙快樂了!」挹香道:「好姐姐,非金某寡情,若別你而行,你們總要挽留的,我故不敢到來。我若回頭不早,焉有今日?」說著,又問道:「不知姐姐于歸誰氏?為何也到這裡?」麗仙喟然歎曰:「如我之薄命,還要從什麼良!如今是偶抱微痾,竟容我棄世。昨日黃昏,離魂到此,飄飄蕩蕩,不知歷過了多少沙漠沉沉、陰風慘慘之處,方能到來。」挹香聽了,亦嗟歎不已。
麗仙道:「你可知幼卿姐又在風塵中了?」挹香聽了大駭道:「這話何來?他好端端從了張觀察,為什麼又要淪落煙花呢?」麗仙歎道:「紅顏薄命,千古定論。他自適張觀察後,誰知這位張觀察乃是一個假惺惺之輩。始因愛其纏頭私蓄,才貌動人,半覬其多金,半貪其豔色。他既騙人財到手,便欺凌弱質,薄倖時形,狼籍名花,朝凌夕虐。震努時如狂風摧嫩芽,暴雨折嬌蕊。設有纖芥微端,便厲加威勢,吵鬧不休。使得幼卿姐莫可存身,只得潛窺青瑣,密啟朱門,效文君夜走臨邛之事。方冀脫鷹?而離虎穴,誰料竟被他們知而趕上,交與有司究訊。」挹香急道:「這便如何?」麗仙道:「猶幸風流縣令,解釋其情,謂觀察曰,渠既私奔,你也不必再令他歸,負此醜名。待他再擇佳偶從良,別尋生計。一面囑章幼卿速選良人,再行具結。以此時賃屋西美巷中,復圂歌樓,幾個舊好仍來保護,尚無摧折之虞。最可憐者,花臞月瘦,大減芳姿;綠葉成陰,心傷杜牧。即閨中韻事,亦非復曩時之多興致也。再欲從人,猶恐失眠,你想可恨不可恨,可憐不可憐?」
挹香聽了,跌足大歎道:「我昔日原勸幼卿姐要細心選擇,勿致誤適匪人。況這張觀察是個南京人,俗諺有南京拐子之說,切勿遭其誑騙。他說什麼『世俗之言豈可作準,此人甚是鍾情,不至誤托』。敦知果應我言,此時只怕悔之晚矣。」
挹香與麗仙正在瑣瑣,忽聞仙樂盈盈,異香裊裊,清虛院主駕雲而歸。陸麗仙遂至留綺居,挹香遂歸滌塵軒。說也奇怪,一入此軒,將一種柔情掃空心地,不要說章幼卿不在心上。連那留綺居中之美,亦渾若莫聞。
越日,清虛院主傳挹香到來,謂挹香道:「汝至留綺居,查三十六美可曾到齊?」挹香領命,便往留綺稽查眾美。
不知如何回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 眾美人重逢仙界 四好友再聚山坳
話說挹香奉了月老之命,到留綺居來,只見朱月素、武雅仙、朱素卿、鄭素卿、林婉卿、陸文卿、呂桂卿、胡碧珠、胡碧娟、孫寶琴俱在其中,挹香一一相見,細數之,三十六美之中,獨少一個章幼卿。挹香歎息道:「幼姐姐為何如此參不透風塵之味,而猶戀戀紅塵?」無可如何,只得去覆了旨。月老道:「既剩月娥一人,待我去見了散花苑主,再行定奪。」於是月老便駕著祥雲,望萬花山而來。晤見苑主,說明其事,道:「竊查章月娥塵緣已滿,理宜重入仙班。」苑主道:「既已如此,可煩君命金挹香往凡間一走,度渠歸班可也。」月老遵囑,駕雲歸山。吾且住表。
再說姚、葉二人,自從塵緣看破之後,四海雲遊,恰巧遇著拜林,也在終南山拜從淨凡道者為師。那日,偕了拜林來看挹香,同至清虛中院,正逢院主到萬花山去了,所以得晤挹香。二人共傾積愫,細達衷懷。挹香又同仲英等到留綺居中來,與眾美人相見。仲英見慧瓊,又添出一段凡情,蓋緣入道未深,故有此許多磨折。敘了良久,忽報院主歸來,四人無可奈何,只得分別。
再說月老到了山中,傳到挹香,便道:「你可下界,度章月娥歸班。對他說,情緣已盡,不可再戀。速去速來,切勿耽誤。」挹香領命,便駕起雲頭,往吳中而來。到得西美巷,見門前車馬依舊喧闐。其時乃三月初旬,恰是幼卿誕辰,所以許多舊好新交在那裡祝壽。挹香想道:「待吾來扮一乞兒進去,看他們可還認得我金挹香否?」他便運動仙術,變作一個乞丐道士,身上穿一件百衲的道袍,手托香盤,科頭跣足,直闖進內。門上見了他,便道:「這裡不信僧道的,不要進去!」挹香道:「貧道不是來抄化的,特來與你小姐談談的。」那門上道:「你這個人敢是瘋的不成?我們小姐聲價自高,往來的不是名公巨卿,便是墨客騷人,吟詩作賦是他的手段。若說要與你一個乞丐道士講什麼經,你不要瘋,快些出去!況且出家人也不好到繁華場中來的。觀你如此情狀,又不像有錢的人,快些不要做此癡夢了!」挹香笑道:「你又來了。你們小姐,我知道,不是欺貧愛富的人。況且我與他是個素來相識的,他無有不肯相見。若說出家人不可遊戲,難道『三戲白牡丹』的故事沒有的麼?如今你們小姐難道還是昔時的小姐麼?」說著大踏步而入。門上正要阻住,挹香已是升堂矣。進了廳堂,眾紳士見是挹香,又看他如此狼狽,咸稱奇異。因他兒子在宮伴讀,又加他是昔日風流公子,所以都趨前相見,問他為什麼至此。挹香笑而不言。眾人固詰之,挹香便指自己這雙足道:「貧道兩腳掃空愁恨地,一身飛破奈何天。」說著,便大踏步到幼卿房中來。
幼卿見了挹香,驀地裡倒吃了一驚。細視之,方知卻是挹香,不覺淒然,乃道:「金挹香,你為什麼如此打扮?我不聽你昔日之言,致有今日!」挹香歎道:「姐姐的行為,我已深悉,所怪者,姐姐以被花前所苦,急宜及早回頭,不該再向花前圂跡。可知韶華不再,此時雖有人憐香惜玉,只怕再隔五六年,花老春深,這些人都要蕭郎陌路!」
挹香說罷,幼卿聽了不覺淒然下淚道:「君言誠是,第是無計可施,則將奈何?聞得你已成正果,曾度愛姐與小素妹升仙,為何不來度我?」挹香道:「今日特來度你,不知你可肯拋卻紅塵,同我偕往否?」幼卿道:「怎麼不去?你可是真個來度我麼?」挹香道:「那個來騙姐姐?我今奉著月下老人之命,特來邀你歸班。就是昔日三十六個美人,都聚於留綺居中了,如今就少你一人。月老說你塵緣已盡,宜返仙山,特命我來度你。」幼卿大喜道:「如此甚好。但是賓朋滿座,必要挽留,如何可行?」挹香道:「這又何難!」便向天上一指,只見兩朵紫雲冉冉而至。幼卿大喜道:「如此,我們去罷。」挹香道:「且慢,你須留些形跡在此,以使賓朋們知你升仙而去,否則,倒變為無從稽考了。」幼卿點頭稱是。便題詩一絕於壁上云。詩曰:
偶謫風塵卅一春,曇花久現掌中身。
而今撒手歸仙界,鴻爪留題示眾人。
幼卿寫罷,便挽了挹香的手,同上紫雲。挹香叫他閉了眼兒,一逕向月老祠而來。吾且住表。
再說從賓朋見挹香進去了良久,不但挹香不出來,連那幼卿亦不出來。又俟了良久,仍不出來,眾賓朋便命侍兒進內相請。誰知室邇人杳,美人與挹香不知所之。侍兒連忙出來報道:「方才這個乞丐道士與著小姐都不知到何處去了。」眾賓朋十分不信,同至房中來看,幼卿果然杳無蹤跡,弄得眾親朋驚疑不定,而面相覷,咸稱奇異。及至見壁上之詩,方知被挹香度去,眾賓朋共相稱述。吾且表過。
再說挹香偕了幼卿,駕著紫雲,不一時已至月老祠。按落雲頭,挹香同幼卿到留綺居。幼卿進了留綺居,果見眾姊妹咸在,十分歡喜,便一一相見,又談了一番分離之話。挹香便去覆旨。月老道:「幼卿既來,明日你可叫他們候我發落。」挹香唯唯而退。重至留綺居來,見六朝遺豔之中,昔所夢見的幾個名妓與著蘇小、真娘等俱在留綺居中與各位美人談論。挹香大喜,也與他們重敘。真娘笑謂挹香道:「昔日你到了這裡來,就想不歸,我對你說,人間尚有一番風流佳話。如今你自己去想,可是我不騙人?」挹香點頭稱是。
正說間,見黛玉、寶釵等姍姍而來。挹香連忙迎接道:「妃子來矣。」黛玉來至寶中,挹香俟黛玉等坐了,便說道:「林小姐昔日一番熱鬧,轉眼虛花,成了紅樓一夢。如今我與三十幾位姐妹,塵寰中聚了一番,轉瞬間亦成幻誕,也是一個青樓癡夢。」黛玉聽了,笑道:「人生原幻夢耳。情愈篤者夢愈濃,情不深者夢亦淡。好夢易醒,癡夢易悟。即如我顰卿等,若不是離夢界,勘透夢境,則世間亦不得傳此紅樓一夢。就是君之三十餘位姐妹們,如可與君長敘,無此分離,則君未必有厭紅塵之意;不厭紅塵,則又安能修仙得道,同入仙班,而有今日之日哉?」挹香聽罷,十分佩服。
正說間,見有人奉月老之命來宣挹香。挹香只得偕之行,見月老。月老道:「如今眾美俱來,明日我鬚髮落。他們都是散花苑主座下的仙女,你可今日往萬花山,向散花苑主取了花名簿兒到來,好待明日發落。」挹香領命,辭了月老,駕雲往萬花山而來。見了散花苑主,領了花名冊,重又歸山。行至半路想道:「這本簿子上不知載著他們是什麼職司,待我先來看他一看。」便翻那簿子。說也奇怪,那冊子猶如裱本,一頁都不能啟看。挹香無奈,只得帶回繳旨。事畢,便歸滌塵軒,專候明日曰老發落。
不知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 證前因同登月老祠 了塵緣歸結風流案
話說到了明晨,月老升座正殿,氤氳使、蜂蝶使俱侍兩旁,即傳三十六美到階下聽點。
案上鋪著一本散花苑主那裡取來的花名冊子,挹香在旁邊一面聽點,一面暗暗的偷看。見上寫著:
梅花 朱月素 蓮花 章幼卿
桃花 陸麗春 杏花 諸愛芳
桂花 呂桂卿 水仙 鄭素卿
木槿 方素芝 梨花 何月娟
海棠 林婉卿 芍藥 張飛鴻
素馨 胡碧珠 虞美人 陸麗仙
薔薇 梅愛春 瑞香 馮珠卿
荼蘼 袁巧雲 月季 朱素卿
木香 汪秀娟 蘭花 吳秋蘭
繡球 胡素玉 玉簪 孫寶琴
鳳仙 陳琴音 芙蓉 謝慧瓊
茉莉 胡碧娟 夜來香 何雅仙
石榴 蔣絳仙 菊花 張雪貞
山茶 武雅仙 牡丹 吳慧卿
玫瑰 陳秀英 雞冠 陸綺雲
紫薇 王湘雲 木芙蓉 陸文卿
蘆花 吳雪琴 芝蘭 王竹卿
玉蘭 葉小素 李花 錢月仙
挹香偷看了一回,見月老點完了,說道:「你們都是散花苑主座下的司花仙女,因為偶觸思凡之念,所以謫降紅塵。如今塵緣已斷,應該重入仙班,待本院主少頃送你們到萬花山去歸班可也。」說著,命童兒取出三十六顆丹藥,遞與眾美人吃了。原來這丹名為驅邪掃穢了情丹,吃了此丹,便覺神清氣朗,氣靜身輕,把一切柔情盡皆掃蕩。
月老又謂挹香道:「你與鈕氏乃是我座下的金童玉女,也為偶觸思凡之念,致遭降謫,又令他們三十六人前來惑你。幸得你一念回頭,始得仙班重列。從此你可斬斷情根,盡心修道。」說著也取兩顆丹兒遞與挹香、愛卿吃了。說也奇怪,始初挹香與愛卿尚有些柔情未斷,一吃此丹,與愛卿竟同不相識的一般,漠不關心,就是三十六美人也淡然不顧。
月老發落了挹香等這件風流孽案,自己便駕著祥雲,帶了三十六美,來至萬花山交代。
再說挹香見月老萬花山去了,他一人獨自步出山門,徘徊四顧,恰遇鄒、姚、葉三個好友汗漫而來。挹香笑說道:「今日院主把我們這件風流案判結,今已送三十六美到萬花山歸班去了。我欲趁此閒暇,向紅塵中探聽探聽,我們平生之事,可有人稱述?未識兄等可能同往一行?」拜林稱善。於是四人各駕祥雲,望吳中而來。到了蘇城,按落雲頭,四人同施仙術,變作四個道者的模樣,一路迤邐而行,從蘇州府前望西而來。剛剛走至一家書坊店門首,見有許多人在那裡買書,不勝擁擠。只聽櫃上人說道:「過青田所著《勾股法》尚未刻竣,《醫門寶》四卷業已發印。」挹香與拜林等聽了,方知《醫門寶》已經刷印。
正想間,忽見五個人執書一部,在櫃檯上爭先觀盾,挹香一見,卻個個認識,拜林等三人卻不認識,便問挹香。挹香道:「此係燕墨綬、易菊卿、宋樹生、計寶卿、周子鴻,皆過青翁之友也。」拜林道:「原來如此。」於是四人便走入,挹香道:「五位兄久違了。」五人凝眸一望,見挹香等四人仙風道骨,非凡俗庸流,相貌神情,有真修體態,不敢輕慢,便向挹香拱拱手道:「久違了。」拜林便問:「道兄等觀看何書?」五人道:「我們所買的是新出一部稗官野史,名曰《青樓夢》。」
說罷,便向三人各問姓氏。拜林等一一假名答之。於是五人執書作別,望東而去。挹香便問拜林道:「這部書名字倒也新奇,想其中文法定妙。」拜林等道:「何弗一觀?」說著便向鋪中借了一部,細細的一看,卻原來這做書的人就是挹香的好朋友。
這個人姓俞,他與挹香性情一般無二,其瀟灑風流,也是大同小異。所以,挹香慕道後,便來將其一生之事著意描摹,半為挹香記事,半為自己寫照。書中以「情」字作楔子,以「空」字起情之色,以「色」字結情之空。所以這部書一出,眾人都欲爭先翻閱。
挹香看了做書的人,又看書中人,誰知就是挹香自己,眾美人姓名,與著自己所為所作,一筆不錯,一事不紊。挹香看罷,不勝欣喜,便問店家道:「這部書是耶?非耶?果否有其事耶?」那店主與著外邊買主均說道:「怎麼沒有?二代白日昇天之事,與著他一生風流瀟灑,大眾咸知。況且他的兒子,是個欽賜狀元,現下在朝伴駕,官拜尚書,兩個兄弟,都以詞林得選,鑿鑿可稽。」挹香道:「原來如此。」於是與拜林等又看了一回,始與店家相別。
四人就此歸山,金挹香至月老祠皈依仙座,鄒、姚、葉三人亦隱避深山,日後皆至地仙之職。風流已盡,顯達已享,四個好友同入仙班,真人間罕有之事也!金挹香一生事畢,作者於此擱等,而繫之以詩曰:
事無不可對人言,半世惟留此一編。
餂目鍾情憐翠館,誠心割股感青天。
漢宮春夢催啼鳥,鴛水秋心悟朵蓮。
如許光陰如許墨,漫矜成式《酉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