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聯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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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誼似乎不便。況相如近頗深悔!其獲罪於老先生,一則不知;二則為奸人所賣 。相如曾細細與晚生言過,還求老先生仍其舊好,則晚生輩皆沐老先生之恩矣! 」方公道:「賢兄所說,足見友誼。然無論聞兄知與不知,為奸人所賣,總是他 既娶了令妹,學生只此一女,不忍使之作妾。」聞生見方公聲口,料是不妥,便 道:「既然如此,老先生萬萬不可出疏,容晚生與相如細商復命。」就作別起身 。
方公進來與小姐說:「前日那個真胡朋又來了。他說一向游學在外,所以被 胡同冒名,如今仍在胡敬庵處。聞家畜生,如此一番,你再無歸他之理。我要出 疏,將此事直陳與皇上,將你另議婚姻,仍復與胡郎。」小姐沉吟一會,說道: 「孩兒聞得婦人從一而終。孩兒雖不曾與聞郎成親,然已過門數月,若再另議, 恐與婦道不便。」方公道:「好沒志氣!難道你甘心去作妾?」小姐道:「作妾 雖是不甘,然胡家姑娘願做妹子,說我事不成,他誓不獨歸聞郎。況爹爹主持世 教,為朝廷大臣,倫紀所關,豈可孟浪?」方公道:「你雖在他家,又不曾受他 之聘,他另娶胡氏,是彼背盟,非我們之過。況又參了我,豈有再歸之理!」小 姐不敢再辯,歸到房中,就來見胡小姐,備說此事。胡小姐大驚,道:「我爹爹 何曾有侄兒叫做胡朋,莫非又是假冒的?」方小姐道:「爹爹說正是此人。」胡 小姐道:「又來奇了。他說我是他妹子,我何曾有此哥哥!等他來時,讓我叫鄔 媽去問他。」
隔了一時,只見外面說:「胡相公又來了。」方公連忙出來相見,小姐就叫 鄔媽去瞧。方公相見坐下,便向聞生道:「兄去問過聞生麼?」聞生道:「別過 老先生,即去見敝友。敝友自知罪,老先生盛怒之下,也不敢復有門牆之想,情 願讓與晚生。但晚生亦有一種苦情:老先生高誼斷不敢辭,只是晚生亦有不得已 處。亦曾聘過一女,雖未成親,而斷不能,卻不識老先生何以教之?」方公道: 「兄又聘過何人?」聞生道:「向在患難之時,當面議定者。」方公沉吟一會, 道:「二女同居,娥皇、女英之事,古人亦有。因聞兄如此欺學生,所以老夫翻 然不願。賢兄今日先肯說明,足見賢兄之忠厚了。學生通通之性,老而愈堅,願 與監兄兩存,老夫卻也無悔。」聞生就打恭道:「老先生如此恩德,生死銘佩。 但無媒妁奈何?」方公道:「你我當面議定,何必媒妁!昔日一課一詩即是媒了 ,可見婚姻自有定數。賢兄擇一日,隨分行些禮來,寸絲為定,就到老夫敝寓畢 姻。」因留聞生小酌。
卻說鄔媽出來,偷瞧了一會,回二位小姐道:「並不見甚胡相公。只見大相 公在廳上與方老爺說話。」小姐大驚道:「怎麼就是他!其中必有緣故,看他如 何。」
聞生飲了一會,告謝起身。方公就進來與小姐說知。小姐沉吟不答,來與胡 小姐商量,胡小姐道:「既是胡朋,就是哥哥,你爹爹又許了他,正中了我們之 計了。你不必強他。」二人暗喜。
且說聞生回來,對胡公說了,擇日下過禮來,擇了一個吉日做親。聞生恐怕 敗露,將日子選得早些。胡公來拜方古庵,此時已做親家,彼此盡釋舊怨。要把 胡小姐接回,方小姐不肯,說道:「聞郎做親之日已近,妹妹同我去罷。」小姐 應允,出來見了胡公,彼此暗暗說明緣故。胡公道:「既然如此,你同那日回來 亦可。」因笑道:「為人太執,反受人欺瞞至此。」
聞生星夜就把聞公夫婦也接了進京,尋了一所大房子,一樣兩間。喜日將近 ,鄔媽、柳絲先來鋪設得十分齊整。到了那日,聞生大紅圓領、烏紗皂靴,在家 等候方公送方小姐過來。胡公也是一乘彩轎去接茜芸小姐。一路鼓樂喧天,二位 小姐一同進門,打扮得天仙一般。聞生出來,同拜花燭,方小姐居左、胡小姐居 右。方公見了大驚,連忙來問。當不得吹打得如雷一般,叫嚷也叫嚷不應。直等 拜完了花燭,聞生走到方公面前,雙膝跪下說道:「小婿之罪,擢發難數。有一 番苦衷真情,此時不敢隱諱,只得直陳。」方公一把扶起道:「你有何罪?只是 令妹何以同拜花燭?」聞生道:「前日言過,因患難之中言定,斷不能卻者。」 方公道:「豈有此理!你們是親兄妹,怎麼說患難之中定者?」聞生道:「此乃 舍表妹,而非親妹也。」方公道:「這又奇了。此位小姐非敬翁所出麼?況且令 妹已許聞兄,何以又與兄同拜花燭?」聞生又跪下道:「小婿得罪,不是胡朋, 正是聞友。」方公大驚道:「怎麼說兄就是聞友?」聞生道:「小婿彼時在山左 ,有不得已處,權稱家母舅之侄,因店主人一語道出,所以推辭以對岳丈。後來 又入都鄉試,家母舅不知小婿假名,所以堅詞以復,被胡同冒認。及至小婿托富 子周奉求,又說令嬡已許人矣。小婿不得已,在京
師與家母舅相訂。不知岳父在家,又與老父有約,令嬡已在寒舍。後來獄中晤胡 同,說令嬡另定富豪,而舍表妹之選皆岳丈之故。小婿一時不察,遂爾獲罪。前 日尊婢柳絲說知,小婿如在夢中方覺。先托富子周代陳,因見岳父盛怒之下,所 以又作胡朋,欲藉舊日之知,以釋今日之罪,今特請罪階前,唯岳父原而赦之。 」方公聽了這些話,倒大笑起來說:「原來有這些緣故!可見老夫素所愛慕者, 即兄一人。」就向富子周與胡公、聞公道:「此事顛顛倒倒,將來倒成一段佳話 矣!」聞公也來請罪,就一邊相邀上席,一邊送新人進房。
柳絲出來拜見二位小姐。外邊是聞公陪著方古庵、胡敬庵、富子周、沈刑部 一班官員喫酒。聞生與二位小姐同到房中飲合巹,他偷眼將方小姐一看,果然十 分美貌,與胡小姐真如姊妹二人,心中大喜。方小姐年長,當晚在方小姐房裏成 了親,郎才女貌,十分得意。
次日,往方家謝親。晚上,到胡小姐房中,敘離別的話。聞生又把上本請出 柳絲的緣故說了,二人大笑。聞生因笑道:「幾年干夫妻,今晚接真了。」胡小 姐微微而笑,二人上床,他兩人終日見面的,比方小姐更加親愛。到了三朝,又 擺酒請兩位岳丈並眾官員。到半席之時,又說起賈有道涂詩並胡同冒認之事,大 家大笑。
過了幾日,聞生對二位小姐道:「我的功名姻緣都虧了醉雅雅。」又把做琵 琶詞、雅雅說皇親之事也說了一遍,便道:「我做的琵琶詞,他彈得最精,叫他 來彈與二位夫人聽。」就差人去請,回來說道:「半月前從了一個貢生回下路去 了。」聞生歎惜道:「我甚虧他,未曾報得。」心中默然。聞生十分好待鄔媽。
過了幾時,又值鄉試之期,王楚蘭中了來拜,聞生出去見了。進來對方小姐 道:「有一件快事報與你知。適纔王楚蘭中了來拜,說起賈有道之事。原來當初 他騙了繆成一百兩銀子,所以設此奸計。如今繆成因親事不妥,問他追還原物, 將他告在吳縣,打了二十板子。你道暢快不暢快,可見天理不爽!」胡小姐道: 「姐姐的仇人都現報了。只有厲兵科這廝害了我,此恨未消。」聞生笑道:「他 是你的仇人,是柳絲的功臣,將功折罪罷了。」二位小姐一齊大笑。方小姐道: 「如今那個胡同怎麼樣了?」聞生道:「他被沈老師夾了兩夾棍,如今回籍去了 ,都是他讒言構舋,以至我參了令尊,費這許多周折。」三人如魚似水,十分得 意,不消說得。
胡公自這一番之後,無意做官,在蘇州住了。方公補了京畿道,做到工部尚 書,因不事權貴,後來就告病回來了。聞生做了幾年官,因聞公夫婦思想家鄉, 他就告病回去,同二位夫人一齊歸家。富子周也升了知府。回到家中,聞生置酒 請舊社諸子游虎丘,王楚蘭、杜伯子、方石生一同在坐。大家說起那年游虎丘遇 著方公的話,富子周道:「都是相如有病不來,所以如此成了一段風流佳話。」 大家稱羨不已。
過了年餘,聞生又起用進京,直作到禮部侍郎。聞公夫婦因見兒子興頭,在 京快活終身。聞生二位夫人各生一子,後來都登科甲。聞生與二位夫人、與柳絲 都齊眉到老。豈非千古的一段聯珠佳話!
詩曰:
姻緣憑月老,顛倒見風流,
不是求凰操,無須歎白頭。
有詩一首,單道聞生的好處:
蜀中司馬擅雕龍,漫道文君指下逢。
今日風流詞賦客,才名不輸舊臨邛。
又詩一首單道方小姐好處:
水面新舒並蒂花,芳姿灼灼映朱霞。
豈嫌當日吳宮女,何事輕身到若耶?
又詩一首單道胡小姐好處:
鳳凰元來自有群,憐才羞道卓文君。
湘妃江上風流才,連理嬌姿最茜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