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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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謬誤譎詐附
東南之美,有會稽之竹箭。竹為竹,箭為箭,蓋二物也。今采箭以為矢 ,而通謂矢為箭者,因其箭名之也。至于用木為笴,而謂之箭,則謬矣。 丁晉公之逐,土大夫遠嫌,莫敢与之通聲問。一日,忽有一書与執政。 執政得之,不敢發,立具上聞。洎發之,乃表也,深自敘致,詞頗哀切。其 間兩句曰:“雖遷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遂有北還之命。謂多智變, 以流人無因達章秦,遂托為執政書。度以上聞,因蒙寬宥。 嘗有人自負才名,后為進士狀首,揚歷貴近。曾謫官知海州,有筆工善 畫水,召使畫便廳掩障,自為之記,自書丁壁間。后人以其時名,至今嚴護 之。其間敘畫水之因曰:“設于听事,以代反坫。”人莫不怪之。余竊意其 心,以謂“邦君屏塞門,管氏亦屏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 有反坫。”其文相屬,故繆以屏為反坫耳。 段成式《酉陽雜俎》記事多誕。其間敘草木异物,尤多謬妄。率記异國 所出,欲無根柢。如云“一木五香:根旃檀,節沉香,花雞舌,葉藿,膠薰 陸。”此尤謬。旃檀与沉香,兩木元异。雞舌即今丁香耳,今藥品中所用者 亦非。藿香自是草葉,南方至多。薰陸,小木而大葉,海南亦有薰陸,乃其 膠也,今謂之乳頭香。五物迥殊,元非同類。 丁晉公從車駕巡幸,禮成,有詔賜輔臣玉帶。時輔臣八人,行在祗侯庫 止有七帶。尚衣有帶,謂之比玉,价直數百万,上欲以賜輔臣,以足其數。 晉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已。乃諭有司,不須發尚衣帶,自 有小私帶,且可服之以謝,候還京別賜可也。有司具以此聞。既各受賜,而 晉公一帶僅如指闊。上顧謂近侍曰:“丁謂帶与同列大殊,速求一帶易之。 ”有司奏“唯有尚衣御帶”,遂以賜之。其帶熙宁中復歸內府。 黃宗旦晚年病目。每奏事,先具奏目,成誦于口。至上前,展奏目誦之 ,其實不見也。同列害之。密以他書易其奏目,宗旦不知也。至上前,所誦 与奏目不同,歸乃覺之。遂乞致仕。 京師賣卜者,唯利舉場時舉人占得失。取之各有術:有求目下之利者, 凡有人問,皆日“必得。”士人樂得所欲,竟往問之。有邀以后之利者,凡 有人問,悉日“不得”。下第者常過十分之七,皆以謂術精而言直,后舉倍 獲。有因此著名。終身饗利者。 包孝肅尹京,號為明察。有編民犯法,當杖脊。吏受賕,与之約曰:“ 今見尹,必付我責狀。汝第呼號自辯,我与汝分此罪。汝決杖,我亦決杖。 ”既而包引囚問畢,果付吏責狀。囚如吏言,分辯不已。吏大聲訶之曰:“ 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謂其市權,捽吏于庭,杖之十七。特寬囚罪 ,止從杖坐,以抑吏勢。不知乃為所賣,卒如素約。小人為奸,固難防也。 孝肅天性峭嚴,未嘗有笑容,人謂“包希仁笑比黃河清”。 李溥為江、淮發運使,每歲奏計,則以大船載東南美貨,結納當途,莫 知紀极。章獻太后垂帘時,溥因奏事,盛稱浙茶之美,云:“自來進御,唯 建州餅茶,而浙茶未嘗修貢。本司以羡余錢買到數千斤,乞進入內。”自國 門挽船而入,稱進奉茶綱,有司不敢問。所貢余者,悉入私室。溥晚年以賄 敗,竄謫海州。然自此遂為發運司歲例,每發運使入奏,舳艫蔽川,自泗州 七日至京。余出使淮南時,見有重載入汴者,求得其籍,言兩浙箋紙三暖船 ,他物稱是。 崔融為《瓦松賦》云:“謂之木也,訪山客而未詳;謂之草也,驗農皇 而罕記。”段成式難之曰:“崔公博學,無不該悉,豈不知瓦松已有著說? ”引梁簡文詩:“依檐映昔耶。”成式以昔耶為瓦松,殊不知昔耶乃是垣衣 ,瓦松自名昨葉,保成式亦自不識? 江南陳彭年,博學書史,于禮文尤所詳練。歸朝列于侍從,朝廷郊廟禮 儀,多委彭年裁定,援引故事,頗為詳洽。嘗攝太常卿,導駕,誤行黃道上 。有司止之,彭年正色回顧曰:“自有典故。”禮曹素畏其該洽,不復敢詰 問。 海物有車渠,蛤屬也,大者如箕,背有渠壟,如蚶殼,故以為器,致如 白玉。生南海。《尚書大傳》曰:“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得大貝,如車渠 以獻紂。”鄭康成乃解之曰:“渠,車罔也。”蓋康成不識車渠,謬解之耳 。 李獻臣好為雅言。曾知鄭州,時孫次公為陝漕罷赴闕,先遣一使臣入京 。所遣乃獻臣故吏,到鄭庭參,獻臣甚喜,欲令左右延飯,乃問之曰:“餐 來未?”使臣誤意“餐”者謂次公也,遽對曰:“离長安日,都運待制已治 裝。”獻臣曰:“不問孫待制,官人餐來未?”其人慚沮而言曰:“不敢仰 昧,為三司軍將日,曾吃卻十三。”蓋鄙語謂遭杖為餐。獻臣掩口曰:“官 人誤也。問曾与未曾餐飯,欲奉留一食耳”。
卷二十三 譏謔
石曼卿為集賢校理,微行倡館。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与之校,為街司 所錄。曼卿詭怪不羈,謂主者曰:“只乞就本廂科決,欲詰旦歸館供職。” 廂帥不喻其謔,曰:“此必三館吏人也。”杖而遣之。 司馬相如敘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滻、涇、渭,“八川分流, 相背而异態”,“灝溔潢漾”,“東注太湖。”李善注:“太湖,所謂震澤 。”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東注震澤?又白樂天《長恨歌》云:“峨嵋山 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与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 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 ,無乃太細長乎?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尺,姬室畝廣六尺,九畝乃五丈四 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 庫藏中物,物數足而名差互者,帳籍中謂之“色繳”。音叫。嘗有一從 官,知審官西院,引見一武人,于格合遷官,其人自陳年六十,無材力,乞 致仕,敘致謙厚,甚有可觀。主判攘手曰:“某年七十二,尚能拳歐數人。 此轅門也,方六十歲,豈得遽自引退!”京師人謂之“色繳”。 舊日官為中允者极少,唯老于幕官者。累資方至,故為之者多潦倒之人 。近歲州縣官進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熱中允”。又集賢院 修撰,舊多以館閣久次者為之。近歲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從官者多除修 撰。亦有“冷撰”、“熱撰”。時人謂“熱中允不博冷修撰。” 梅詢為翰林學士,一日,書詔頗多,屬思甚苦,操觚循階而行,忽見一 老卒,臥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歎曰:“暢哉!”徐問之曰:“汝識字乎 ?”曰:“不識字。”梅曰:“更快活也!” 有一南方禪到京師,衣間緋袈裟。主事僧素不識南宗体式,以為妖服, 執歸有司,尹正見之,亦遲疑未能斷。良久,喝出禪僧,以袈裟送報慈寺泥 迦葉披之。人以謂此僧未有見處,卻是知府具一只眼。 士人應敵文章,多用他人議論,而非心得。時人為之語曰:“問即不會 ,用則不錯。” 張唐卿進士第一人及第,期集于興國寺,題壁云:“一舉首登龍虎榜, 十年身到鳳凰池。”有人續其下云:“君看姚曄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 ”后果終于京官。 信安、滄、景之間,多蚊虻。夏月,牛馬皆以泥涂之,不爾多為蚊虻所 斃。效行不敢乘馬,馬為蚊虻所毒,則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獨輪小車,馬鞍 蒙之以乘,謂之“木馬”。挽車者皆衣韋褲。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謂 之“凌床”。余嘗按察河朔,見挽床者相屬,問其所用,曰:“此運使凌床 ”,“此提刑凌床 ”也。聞者莫不掩口。 廬山簡寂觀道士王告,好學有文,与星子令相善。有邑豪修醮,告當為 都工。都工薄有施利,一客道士自言衣紫,當為都工,訟于星子云:“職位 顛倒,稱號不便。”星子令封牒与告,告乃判牒曰:“客僧做寺主,俗諺有 云:散眾奪都工,教門無例。雖紫衣与黃衣稍异,奈本觀与別觀不同。非為 稱呼,蓋利乎其中有物;妄自尊顯,豈所謂大道無名。宜自退藏,無抵刑憲 。”告后歸本貫登科,為健吏,至祠部員外郎、江南西路提點刑獄而卒。 舊制,三班奉職月俸錢七百,驛羊肉半斤。祥符中,有人為詩,題所在 驛舍間曰:“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錢何日富,半斤羊 肉几時肥。”朝廷聞之曰:“如此何以責廉隅?”遂增今俸。 嘗有一名公,初任縣尉,有舉人投書索米,戲為一詩答之曰:“五貫九 百五十俸,省錢請作足錢用。妻儿尚未厭糟糠,僮仆豈免遭饑凍?贖典贖解 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夢?為報江南痴秀才,更來謁索覓甚瓮。”熙宁中, 例增選人俸錢,不復有五貫九百俸者,此實養廉隅之本也。 石曼卿初登科,有人訟科場,覆考落數人,曼卿是其數。時方期集于興 國寺,符至,追所賜敕牒靴服。數人皆啜泣而起,曼卿獨解靴袍還使人,露 体戴帕頭,復坐,語笑終席而去。次日,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職。曼卿為一絕 句曰:“無才且作三班借,請俸爭如錄事參。從此罷稱鄉貢進,且須走馬東 西南。” 蔡景繁為河南軍巡判官日,緣事至留司御史台閱案牘,得乾德中回南郊 儀仗使司牒檢云:“準來文取索本京大駕鹵簿,勘會本京鹵簿儀仗,先于清 泰年中,末帝將帶逃走,不知所在。” 江南宁齊丘,智謀之士也。自以謂江南有精兵三十万:士卒十万,大江 當十万,而已當十万。江南初主,本徐溫養子,及僣號,遷徐氏于海陵。中 主繼統,用齊丘謀,徐氏無男女少長,皆殺之。其后,齊丘嘗有一小儿病, 閉閣謝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樂工,且雙瞽,作一詩書紙鳶上, 放入齊丘第中,詩曰:“化家為國實良圖,總是先生畫計謨。一個小儿拋不 得,上皇當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東,至今有小儿墳數十,皆當時所殺徐 氏之族也。 有一故相遠派在姑蘇,有嬉游,書其壁曰:“大丞相再從侄某嘗游。” 有士人李璋,素好訕謔,題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孫李璋繼至。” 吳中一士人,曾為轉運司別試解頭,以此自負,好附托顯位。是時侍御 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龐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飲倡家,顧謂一 騶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飲,速遣有司持酒肴來。”李二,謂李御史 也。俄頃,郡廚以飲食至,甚為丰腆。有一蓐醫。适在其家,見其事,后至 御史之家,因語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騶卒,乃兵馬都監所假,受士人 教戒,就使庖買飲食,以紿坐客耳。李乃杖騶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 有相善者,出与之別,唁之曰:“倉卒遽行,當何所詣?”士人應之曰:“ 且往湖州,依龐九耳。”聞者莫不大笑。 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故 事,豁宿不得過四,至第五日即須入宿。遇豁宿,例于宿歷名位下書:“腹 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歷,相傳謂之“害肚歷”。 吳人多謂梅子為“曹公”,以其嘗望梅止渴也。又謂鵝為“右軍”,以 其好養鵝也。有一士人遺人醋梅与燖鵝,作書云:“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 軍兩只,聊備于饌。”
卷二十四 雜志一
延州今有五城,說者以謂舊有東西二城,夾河對立;高万興典郡,始展 南北東三關城。余因讀杜甫詩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 北戶,關防猶可倚。”乃知天寶中已有五城矣。 鄜、延境內有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際,沙石 与泉水相雜,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甃之,用采入缶中。頗似淳漆,然之如 麻,但煙甚濃,所沾幄幕皆黑。余疑其煙可用,試掃其煤以為墨,黑光如漆 ,松墨不及也,遂大為之,其識文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 世,自余始為之。蓋石油至多,生于地中無窮,不若松木有時而竭。今齊、 魯間松林盡矣,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蓋知石煙 之利也。石炭煙亦大,墨人衣。余戲為《延州詩》云:“二郎山下雪紛紛, 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 解州鹽澤之南,秋夏間多大風,謂之“鹽南風”,其勢發屋拔木,几欲 動地,然東与南皆不過中條,西不過席張舖,北不過鳴條,縱廣止于數十里 之間。解鹽不得此風不冰,蓋大鹵之气相感,莫知其然也。又汝南亦多大風 ,雖不及鹽南之厲,然亦甚于他處,不知緣何如此?或云:“自城北風穴山 中出。”今所謂風穴者已夷以矣,而汝南自若,了知非有穴也。方諺云:“ 汝州風,許州蔥。”其來素矣。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多言黑山。黑山在大幕之北,今謂之姚家族,有城 在其西南,謂之慶州。余奉使,嘗帳宿其下。山長數十里,土石皆紫黑,似 今之磁石。有水出其下,所謂黑水也。胡人言黑水原下委高,水曾逆流。余 臨視之,無此理,亦常流耳。山在水之東。大底北方水多黑色,故有盧龍郡 。北人謂水為龍,盧龍即黑水也。黑水之西有連山,謂之夜來山,极高峻。 契丹墳墓皆在山之東南麓,近西有遠祖射龍廟,在山之上,有龍舌藏于廟中 ,其形如劍。山西別是一族,尤為勁悍,唯啖生肉血,不火食,胡人謂之“ 山西族”,北与“黑水胡”、南与“達靼”接境。 余姻家朝散郎王九齡常言:其祖貽永侍中,有女子嫁諸司使夏偕,因病 危甚,服醫朱嚴藥,遂差。貂蟬喜甚,置酒慶之。女子于坐間求為朱嚴奏官 ,貂蟬難之,曰:“今歲恩例已許門醫劉公才,當候明年。”女子乃哭而起 ,徑歸不可留。貂蟬追謝之,遂召公才,諭以女子之意,輟是歲恩命以授朱 嚴。制下之日而嚴死。公才乃囑王公曰:“朱嚴未受命而死,法容再奏。” 公然之,再為公才請。及制下,公才之尉氏縣,使人召之。公才方飲酒,聞 得官,大喜,遂暴卒。一四門助教,而死二醫。一官不可妄得,況其大者乎 。 趙韓王治第,麻搗錢一千二百余貫,其他可知。蓋屋皆以板為笪,上以 方磚甃之,然后布瓦,至今完壯。涂壁以麻搗土,世俗遂謂涂壁麻為麻搗。 契丹北境有跳兔,形皆兔也,但前足才寸許,后足几一尺。行則用后足 跳,一躍數尺,止則蹶然扑地。生于契丹慶州之地大莫中。余使虜日,捕得 數兔持歸。蓋《爾雅》所謂劂兔也,亦日“蛩蛩巨驢”也。 蟭蟟之小而綠色者,北人謂之螓,即《詩》所謂“螓首蛾眉”者也,取 其頂深且方也。又閩人謂大蠅為胡螓,亦螓之類也。 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則來。白雁至則霜降,河北人謂之 “霜信”。杜甫詩云:“故國霜前白雁來。”即此也。 熙宁中,初行淤田法。論者以謂《史記》所載:“涇水一斛,其泥數斗 ,且糞且溉,長我禾黍。”所謂“糞”,即“淤”也。余出使至宿州,得一 石碑,乃唐人鑿六陟門,發汴水以淤下澤,民獲其利,刻石以頌刺史之功。 則淤田之法,其來蓋久矣。 余奉使河北,邊太行而北,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 橫亙石壁如帶。此乃昔之海濱,今東距海已近千里。所謂大陸者,皆濁泥所 湮耳。堯殛鯀于羽山,舊說在東海中,今乃在平陸。凡大河、漳水、滹沱、 涿水、桑乾之類,悉是濁流。今關、陝以西,水行地中,不減百余尺,其泥 歲東流,皆為大陸之土,此理必然。 唐李翱為《來南錄》云:“自淮沿流,至于高郵,乃泝至于江。”《孟 子》所謂“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則淮、泗固嘗入江矣。此乃禹 之舊跡也。熙宁中,曾遣使按圖求之,故道宛然。但江、淮已深,其流無復 能至高郵耳。 余中表兄李善胜,曾与數年輩煉朱砂為丹。經歲余,因沐砂再入鼎,誤 遺下一塊,其徒丸服之,遂發懵冒,一夕而斃。朱砂至涼藥,初生嬰子可服 ,因火力所變,遂能殺人。以變化相對言之,既能變而為大毒,豈不能變而 為大善?既能變而殺人,則宜有能生人之理,但未得其術耳。以此和神仙羽 化之方,不可謂之無,然亦不可不戒也。 溫州雁蕩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圖牒,未嘗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 宮,伐山取材,方有人見之,此時尚未有名。按西域書,阿羅漢諾矩羅居震 旦東南大海際雁蕩山芙蓉峰龍湫。唐僧貫休為《諾矩羅贊》,有“雁蕩經行 云漠漠,龍湫宴坐雨蒙蒙”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峰,峰下芙蓉驛,前瞰大海 ,然未知雁蕩、龍湫所在。后因伐木,始見此山。山頂有大池。相傳以為雁 蕩。下有二潭水,以為龍湫。又以經行峽、宴坐峰,皆后人以貫休詩名之也 。謝靈運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歷殆遍,獨不言此山,蓋當時未有雁蕩 之名。余觀雁蕩諸峰,皆峭拔崟怪,上聳千尺,窮崖巨谷,不類他山。皆包 在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無所見;至谷中,則森然千霄。原其理,當是為 谷中大水沖激,沙土盡去,唯巨石巋然挺立耳。如大小龍湫、水帘、初月谷 之類,皆是水鑿音漕去聲。之穴,自下望之,則高岩峭壁;從上觀之,适与 地平,以至諸峰之頂,亦低于山頂之地面。世間溝壑中水鑿之處,皆有植土 龕岩,亦此類耳。今成皋、峽西大澗中,立土動及百尺,迥然聳立,亦雁蕩 具体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則為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 見,靈運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內諸司舍屋,唯秘閣最宏壯。閣下穹隆高敞,相傳謂之“木天”。 嘉祐中,蘇州昆山縣海上,有一船桅折,風飄抵岸。船中有三十余人, 衣冠如唐人,系紅□角帶,短皂布衫。見人皆慟哭,語方不可曉。試令書字 ,字亦不可讀。行則相綴如雁行。久之,自出一書示人,乃唐天祐中告授屯 羅島首領陪戎副尉制;又有一書,乃是上高麗表,亦稱屯羅島,皆用漢字。 蓋東夷之臣屬高麗者。船中有諸谷,唯麻子大如蓮的,蘇人种之,初歲亦如 蓮的,次年漸小。數年后只如中國麻子。時贊善大夫韓正彥知昆山縣事,召 其人,犒以酒食。食罷,以手捧首而祢。意若歡感。正彥使人為其治桅,桅 舊植船木上,不可動,工人為之造轉軸,教其起倒之法。其人又喜,復捧首 而祢。 熙宁中,珠輦國使人入貢,乞依本國俗撒殿,詔從之。使人以金盤貯珠 ,跪捧于殿檻之間,以金蓮花酌珠,向御座撒之,謂之“撒殿,”乃其國至 敬之禮也。朝退,有司掃徹得珠十余兩,分賜是日侍殿閣門使副內臣。 方家以磁石磨針鋒,則能指南,然常微偏東,不全南也,水浮多蕩搖。 指爪及碗唇上皆可為之,運轉尤速,但堅滑易墜,不若縷懸為最善。其法取 新纊中獨茧縷,以芥子許蜡,綴于針腰,無風處懸之,則針常指南。其中有 磨而指北者。余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猶柏之指西,莫可原其 理。 歲首畫鐘馗于門,不右起自何時。皇祐中,金陵發一冢,有石志,乃宋宗愨 母鄭夫人。宗愨有妹名鐘道,則知鐘馗之設亦遠。 信州杉溪驛舍中,有婦人題壁數百言。自敘世家本士族,父母以嫁三班 奉職鹿生之子;鹿忘其名。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 溪。將死,乃書此壁,具逼迫苦楚之狀,恨父母遠,無地赴訴。言极哀切, 頗有詞藻,讀者無不感傷。既死,稿葬之驛后山下。行人過此,多為之憤激 ,為詩以吊之者百余篇。人集之,謂之《鹿奴詩》,其間甚有佳句。鹿生, 夏文庄家奴,人惡其貪忍,故斥為“鹿奴”。 士人以氏族相高,雖從古有人,然未嘗著盛。自魏氏銓總人物,以氏族 相高,亦未專任門地。唯四夷則全以氏族為貴賤。如天竺以剎利、婆羅門二 姓為貴种:自余皆為庶姓,如毗舍、首陀是也。其下又有貧四姓,如工、巧 、純、陀是也。其他諸國亦如是。國主大臣,各有种姓,苟非貴种,國人莫 肯歸之;庶性雖有勞能,亦自甘居大姓之下。至今如此。自后魏据中原,此 俗遂盛行于中國,故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凡三世公者曰“ 膏梁”,有令仆者曰“華腴 ”。尚書、領、護而上者為“甲姓”,九卿、方 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丁 姓”。得入者謂之“四姓”。其后遷易紛爭,莫能堅定,遂取前世仕籍,定 以博陵崔、范陽盧、隴西李、滎陽鄭為甲族。唐高宗時又增太原王、清河崔 、趙郡李,通謂“七姓”。然地勢相傾,互相排抵,各自著書,盈編連簡, 殆數十家,至于朝廷為之置官譔定。而流習所徇,扇以成俗,雖國勢不能排 奪。大率高下五等,通有百家,皆謂之士族,此外悉為庶姓,婚宦皆不敢与 百家齒,陝西李氏乃皇族,亦自列在第三,其重族望如此。一等之內,又如 崗頭盧、澤底李、土門崔、靖恭楊之類,自為鼎族。其俗至唐末方漸衰息。 茶牙,古人謂之雀舌、麥顆,言其至嫩也。今茶之美者,其質素良,而 所植之木又美,則新牙一發,便長寸余,其細如針。唯牙長為上品,以其質 榦、土力皆有余故也。如雀舌、麥顆者,极下材耳,乃北人不識,誤為品題 。余山居有《茶論》,《嘗茶》詩云:“誰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嘗 。不知靈草天然异,一夜風吹一寸長。” 閩中荔枝,核有小如丁香者,多肉而甘。土人亦能為之,取荔枝木去其 宗根,仍火燔令焦,復种之,以大石抵其根,但令傍根得生,其核乃小,种 之不復牙。正如六畜去勢,則多肉而不復有子耳。 元丰中,慶州界生子方虫,方為秋田之害。忽有一虫生,如土中狗蝎, 其喙有鉗,千万蔽地。遇子方虫,則以鉗搏之,悉為兩段。旬日,子方皆盡 。歲以大穰。其是舊曾有之,土人謂之傍不肯。 養鷹鸇者,其類相語,謂之肶以麥反。漱。三館書有《肶漱》三卷,皆 養鷹鸇法度,及醫療之術。 處士劉易,隱居王屋山。嘗于齋中見一大蜂,禀于蛛网,蛛搏之,為蜂 所螫墜地。俄頃,蛛鼓腹欲烈,徐行入草。蛛嚙芋梗微破,以瘡就嚙處磨之 ,良久腹漸消,輕躁如故。自后人有為蜂螫者,挼芋梗傅之則愈。 宋明帝好食蜜漬鱁□,一食數升。鱁□乃今之烏賊腸也,如何以蜜漬食 之?大業中,吳郡貢蜜蟹二千頭、蜜擁劍四瓮。又何胤嗜糖蟹。大底南人嗜 咸,北人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于北俗也。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 ,不問何物,皆用油煎。慶歷中,群學士會于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簣, 令饔人烹之。久且不至,客訝之,使人檢視,則曰:“煎之已焦黑,而尚未 爛。”坐客莫不大笑。余嘗過親家設饌,有油煎法魚,鱗鬣虯然,無下筋處 。主人則捧而橫嚙,終不能咀嚼而罷。 漳州界有一水,號烏腳溪,涉者足皆如黑。數十里間,水皆不可飲,飲 則病瘴,行人皆載水自隨。梅龍圖公儀宦州縣時,沿牒至漳州;素多病,預 憂瘴癘為害,至烏腳溪,使數人肩荷之,以物蒙身,恐為毒水所沾。兢惕過 甚,瞧盱矍鑠,忽墜水中,至于沒頂。乃出之,舉体黑如昆侖,自謂必死。 然自此宿病盡除,頓覺康健,無復昔之羸瘵。又不知何也? 北岳恒山,今謂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屬契丹,以大茂山分脊為界。岳祠 舊在山下,石晉之后,稍遷近里。今其地謂之神棚,今祠乃在曲陽。祠北有 望岳亭,新晴气清,則望見大茂。祠中多唐人故碑,殿前一亭,中有李克用 題名云:“太原河東節度使李克用,親領步騎五十万,問罪幽陵,回師自飛 狐路即歸雁門。 ”今飛狐路在茂之西,自銀治寨北出倒馬關,度虜界,卻 自石門子、令水舖入瓶形、梅回兩寨之間,至代州。今此路已不通,唯北寨 西出承天閣路,可至河東,然路极峭狹。太平興國中,車駕自太原移幸垣山 ,乃由土門路。至今有行宮。 鎮陽池苑之盛,冠于諸鎮,乃王鎔時海子園也。鎔嘗館李正威于此。亭 館尚是舊物,皆甚壯麗。鎮人喜大言,矜大其池,謂之“潭園”,蓋不知昔 嘗謂之“海子”矣。中山人常好与鎮人相雌雄,中山城北園中亦有大池,遂 謂之海子,以壓鎮之潭園。余熙宁中奉使鎮定,時薛師政為定帥,乃与之同 議,展海子直抵西城中山王冢,悉為稻田。引新河水注之,清波瀰漫數里, 頗類江鄉矣。
卷二十五 雜志二
宣州宁國縣多積首蛇,其長盈尺,黑鱗白章,兩首文彩同,但一首逆鱗 耳。人家庭檻間,動有數十同空,略如蚯蚓。 太子中允關杞曾提舉廣南西路常平倉,行部邕管,一吏人為虫所毒,舉 身潰爛。有一醫言能治。呼使視之,曰:“此為天蛇所螫,疾已深,不可為 也。”乃以藥傅其創,有腫起處,以鉗拔之。有物如蛇,凡取十余條而疾不 起。又余家祖塋在錢塘西溪,嘗有一田家,忽病癩,通身潰爛,號呼欲絕。 西溪寺僧識之,曰:“此天蛇毒耳,非癩也。”取木皮煮,飲一斗許,令其 恣飲。初識疾減半,兩三日頓愈。驗其木,乃今之秦皮也。然不知天蛇何物 。或云:“草間黃花蜘蛛是也。人遭其螫,仍為露水所濡,乃成此疾。”露 涉者亦當戒也。 天圣中,侍御史知雜事章頻使遼,死于虜中。虜中無棺櫬,舉至范陽方 就殮,自后遼人常造數漆棺,以銀飾之,每有使人入境,則載以隨行,至今 為例。 景祐中,党項首領趙德明卒,其子元昊嗣立。朝廷遣郎官楊告入蕃吊祭 。告至其國中,元昊遷延遙立,屢促之,然后至前受詔。及拜起,顧其左右 曰:“先王大錯!有國如此,而乃臣屬于人。”既而饗告于廳,其東屋后若 千百人鍛聲。告陰知其有异志,還朝,秘不敢言。未几,元昊果叛。其徒遇 乞,先創造蕃書,獨居一樓上,累年方成,至是獻之。元昊乃改元,制衣冠 、禮樂,下令國中,悉用蕃書、胡禮,自稱大夏。朝廷興師問罪,彌歲,虜 之戰士益少,而舊臣宿將如剛浪礻遇、野利輩,多以事誅,元昊力孤,復奉 表稱蕃。朝廷因赦之,許其自新。元昊乃更稱兀卒曩宵。慶歷中,契丹舉兵 討元昊,元昊与之戰,屢胜,而契丹至者日益加眾。元昊望之,大駭曰:“ 何如此之眾也?”乃使人行成,退數十里以避之。契丹不許,引兵壓西師陣 。元昊又為之退舍,如是者三。凡退百余里,每退必盡焚其草萊。契丹之馬 無所食,因其退,乃許平。元昊遷延數日,以老北師。契丹馬益病,亟發軍 攻之,大敗契丹于金肅城,獲其偽乘輿、器服、子婿、近臣數十人而還。先 是,元昊后房生一子,曰甯令受。“甯令”者,華言大王也。其后又納沒臧 訛哤之妹,生諒祚而愛之。甯令受之母恚忌,欲除沒臧氏,授戈于甯令受, 使圖之。甯令受間入元昊之室,卒与元昊遇,遂刺之,不殊而走。諸大佐沒 臧訛哤輩仆甯令,梟之。明日,元昊死,立諒祚,而舅訛哤相之。有梁氏者 ,其先中國人,為訛哤子婦。諒祚私焉,日視事于國,夜則從諸沒臧氏。訛 哤懟甚,謀伏甲梁氏之宮,須其入以殺之。梁氏私以告諒祚,乃使召訛哤, 執于內室。沒臧,強宗也,子弟族人在外者八十余人;悉誅之,夷其宗。以 梁氏為妻,又命其弟乞埋為家相,許其世襲。諒祚凶忍,好為亂。治平中, 遂舉兵犯慶州大順城。諒祚乘駱馬,張黃屋,自出督戰。陴者縕弩射之中, 乃解圍去。創甚,馳入一佛祠。有牧牛儿不得出,懼伏佛座下,見其脫靴, 血涴于踝,使人裹創舁載而去。至其國,死。子秉常立,而梁氏自主國事。 梁乞埋死,其子移逋繼之,謂之沒甯令。“沒甯令”者,華言天大王也。秉 常之世,執國政者有嵬名浪遇,元昊之弟也,最老于軍事;以不附諸梁,遷 下治而死。存者三人,移逋以世襲居長契,次曰都羅馬尾,又次曰關萌訛, 略知書,私侍梁氏。移逋、萌訛皆以昵倖進,唯馬尾粗有戰功,然皆庸才。 秉常荒孱,梁氏自主兵,不以屬其子。秉常不得志,素慕中國。有李青者, 本秦人,亡虜中。秉常昵之,因說秉常以河南歸朝廷。其謀洩,青為梁氏所 誅,而秉常廢。 古人論茶,唯言陽羡、顧渚、天柱、蒙頂之類,都未言建溪。然唐人重 串茶粘黑者,則已近乎“建餅”矣。建茶皆喬木;吳、蜀、淮南唯叢蘢而已 ,品自居下。建茶胜處曰郝源、曾坑,其間又岔根、山頂二品尤胜。李氏時 號為北苑,置使領之。 信州鉛山縣有苦泉,流以為澗。挹其水熬之,則成膽礬。烹膽礬則成銅 ;熬膽礬鐵釜,久之亦化為銅。水能為銅,物之變化,固不可測。按《黃帝 素問》有“天五行,地五行,土之所在天為濕,土能生金石,濕亦能生金石 ,”此其驗也。又石穴中水,所滴皆為鐘乳、殷孽。春秋分時,汲井泉則結 石花;大秡之下,則生陰精石,皆濕之所化也。如木之气在天為風,木能生 火,風亦能生火。蓋五行之性也。 古之節如今之虎符,其用則有圭璋龍虎之別,皆櫝,將之英蕩是也。漢 人所持節,乃古之旄也。余在漢東,得一玉琥,美玉而微紅,酣酣如醉肌, 溫潤明洁,或云即玫瑰也。古人有以為幣者,《春官》“以白琥禮西方”是 也。有以為貨者,《左傳》“加以玉琥二”是也。有以為瑞節者,“山國用 虎節”是也。 國朝汴渠,發京畿輔郡三十余縣夫,歲一浚。祥符中,閣門祗侯使臣謝 德權領治京畿溝洫,權借浚汴夫。自爾后三歲一浚,始令京畿民官皆兼溝洫 河道,以為常職。久之,治溝洫之工漸弛,邑官徒帶空名,而汴渠有二十年 不浚,歲歲堙淀。异時京師溝渠之水皆入沐,舊尚書省都堂壁記云,“疏治 八渠,南入汴水 ”是也。自汴流堙定,亦城東水門下至雍丘、襄邑,河底 皆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自汴堤下瞰,民居如在深谷。熙宁中,議改疏 洛水入汴。余嘗因出使,按行汴渠,自京師上善門量至泗州淮口,凡八百四 十里一百三十步。地勢,京師之地比泗州凡高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于京城 東數里白渠中穿井,至三丈方見舊底。驗量地勢,用水平、望尺、斡尺量之 ,不能無小差。汴渠堤外,皆是出土故溝,水令相通,時為一堰節其水;候 水平,其上漸淺涸,則又為一堰,相齒如階陛。乃量堰之上下水面,相高下 之數會之,乃得地勢高下之實。 唐風俗,人在遠或閨門間,則使人傳拜以為敬。本朝兩浙仍有此俗。客 至,欲致敬于閨闥,則立使人而拜之;使人入見所禮,乃再拜致命。若有中 外,則答拜;使人出,復拜客,客与之為禮如賓主。慶歷中,王君貺使契丹 。宴君貺于混融江,觀釣魚。臨歸,戎主置君酒謂貺曰:“南北修好風歲久 ,恨不得親見南朝皇帝兄。托卿為傳一杯酒到南朝。”乃自起酌酒,容甚恭 ,親授君貺舉杯;又自鼓琵琶,上南朝皇帝千万歲壽。先是,戎主之弟宗元 為燕王,有全燕之眾,久畜异謀。戎主恐其陰附朝廷,故特效恭順。宗元后 卒以稱亂誅。 潘閬字逍遙。咸平間有詩名。与錢易、許洞為友,狂放不羈。嘗為詩曰 :“散拽禪師來蹴踘,亂拖游女上秋千。”此其自序之實也。后坐戶多遜党 亡命,捕跡甚急,閬乃變姓名,僧服入中條山。許洞密贈之詩曰:“潘逍遙 ,平生才气如天高。仰天大笑無所懼,天公嗔爾口呶呶。罰教臨老投補衲, 歸中條。我愿中條山神鎮長在,驅雷叱電依前赶出這老怪。”后會赦,以四 門助教召之,閬乃自歸,送信州安置。仍不懲艾,復為《掃市舞》詞曰:“ 出砒霜,价錢可。贏得撥灰兼弄火。暢殺我。”以此為士人不齒,放棄終身 。 江湖間唯畏大風度。冬月風作有漸,船行可以為備;唯盛夏風起于顧盻 間,往往罹難。曾聞江國賈人有一術,可免此患。大凡夏月風景,須作于午 后。欲行船者,五鼓初起,視星月明洁,四際至地,皆無云气,便可行;至 于巳時即止。如此,無復与暴風遇矣。國子博士李元規云:“平生游江湖, 未嘗遇風,用此術。” 余使虜,至古契丹界,大薊茇如車蓋。中國無此大者。其地名薊,恐其 因此也,如楊州宜楊、荊州宜荊之類。荊或為楚,楚亦荊木之別名也。 刁約使契丹,戲為四句詩曰:“抻燕移离畢,看房賀跋支。餞行三匹裂 ,密賜十貔狸。”皆紀實也。移离畢,官名,如中國執政官。加跋支,如執 衣防閣。匹裂,小木罌,以色綾木為之,如黃漆。貔狸,形如鼠而大,穴居 ,食果谷,嗜肉,狄人為珍膳,味如铩子而脆。 世傳江西人好訟,有一書名《鄧思賢》,皆訟牒法也。其始則教以侮文 ;侮文不可得,則欺誣以取之;欺誣不可得,則求其罪劫之。蓋思賢,人名 也,人傳其術,遂以之名書。村校中往往以授生徒。 蔡君謨嘗書小吳箋云:“李及知杭州,市《白集》一部,乃為終身之恨 ,此君殊清節,可為世戒。張乖崖鎮蜀,當遨游時,士女環左右,終三年未 嘗回顧。此君殊重厚,可以為薄夫之檢押。”此帖今在張乖崖之孫堯夫家。 余以謂買書而為終身之恨,近于過激。苟其性如此,亦可尚也。 陳文忠為樞密,一日,日欲沒時,忽有中人宣召。既入右掖,已昏黑, 遂引入禁中。屈曲行甚久,時見有帘幃、燈燭,皆莫知何處。已而到一小殿 ,殿前有兩花檻,已有數人先至,皆立廷中。殿上垂帘,蜡燭十余炬而已。 相繼而至者凡七人,中使乃奏班齊。唯記文忠、丁謂、杜鎬三人,其四人忘 之。杜鎬時尚為館職。良久,乘輿自宮中出,燈燭亦不過數十而已。宴具甚 盛。卷帘,令不拜,升殿就坐。御座設于席東,設文忠之坐于席西,如常人 賓主之位。堯叟等皆惶恐不敢就位,上宣喻不已,堯叟懇陳“自古未有君臣 齊列之禮”,至于再三。上作色曰:“本為天下太平,朝廷無事,思与卿等 共樂之。若如此,何如就外朝開宴?今日只是宮中供辦,未嘗命有司,亦不 召中書輔臣。以卿等机密及文館職任侍臣無嫌,且欲促坐語笑,不須多辭。 ”堯叟等皆趨下稱謝,上急止之曰:“此等禮數,且皆置之。”堯叟悚慄危 坐,上語笑极歡。洒五六行,膳具中各出兩絳囊,置群臣之前,皆大珠也。 上曰:“時和歲丰,中外康富,恨不得与卿等日夕相會。太平難遇,此物助 卿等燕集之費。”群臣欲起謝,上云:“且坐,更有。”如是洒三行,皆有 所賜,悉良金重寶。洒罷,已四鼓,時人謂之“天子請客”。文惠之子述古 得于文忠,頗能道其詳,此略記其一二耳。 關中無螃蟹。元丰中,余在陝西,聞秦州人家收得一乾蟹。土人怖其形 狀,以為怪物。每人家有病虐者,則借去挂門戶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識 ,鬼亦不識也。 丞相陳秀公治第于潤州,极為閎壯,池館綿亙數百步。宅成,公已疾甚 ,唯肩輿一登西樓而已。人謂之“三不得”:居不得,修不得,賣不得。 福建劇賊廖恩,聚徒千余人,剽掠市邑,殺害將吏,江浙為之搔然。后 經赦宥,乃率其徒首降,朝廷補恩右班殿直,赴三班院候差遣。時坐恩黜免 者數十人。一時在銓班敘錄其腳色,皆理私罪或公罪,獨恩腳色稱:“出身 以來,并無公私過犯。” 曹翰圍江州三年,城將陷,太宗嘉其盡節于所事,遣使喻翰:“城下日 ,拒命之人盡赦之。”使人至獨木渡,大風數日,不可濟。及風定而濟,則 翰已屠江州無遺類,适一日矣。唐吏部尚書張嘉福奉使河北,逆韋之亂,有 敕處斬,尋遣使人赦之。使人馬上昏睡,遲行一驛,比至,已斬訖。与此相 類,得非有命歟? 慶歷中,河北大水,仁宗憂形于色。有走馬承受公事使臣到闕,即時召 對,問:“河北水災何如?”使臣對曰:“怀山襄陵。”又問:“百姓如何 ?”對曰:“ 如喪考妣。”上默然。既退,即詔秃門:“今后武臣上殿奏事 ,并須直說,不得過為文飾。”至今秃門有此條,遇有合奏事人,即預先告 示。 予奉使按邊,始為木圖,寫其山川道路。其初遍履山川,旋以面糊 木屑 寫其形勢于木屑上。未几寒凍,木悄不可為,又熔蜡為之。皆欲其輕,易繼 故也。至官所,則以木刻上之。上召輔臣同觀。乃詔邊州皆為木圖,藏于內 府。 蜀中劇賊李順,陷劍南、兩川,關右震動。朝廷以為憂。后王師破賊, 梟李順,收復兩川,書功行賞,子無間言。至景祐中,有人告李順尚在廣州 ,巡檢使臣陳文璉捕得之,乃真李順也,年已七十余。推驗明白,囚赴闕, 覆按皆實。朝廷以平蜀將士功賞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斬順,賞文璉二官, 仍閣門祗候。文璉,泉州人,康定中老歸泉州,余尚識之。文璉家有《李順 案款》,本末甚詳。順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于蜀中,不能撫其 徒眾,乃推順為主。順初起,悉召鄉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財粟,据其 生齒足用之外,一切調發,大賑貧乏;錄用材能,存撫良善;號令嚴明,所 至一無所犯。時兩蜀大饑,旬日之間,歸之者數万人,所向州縣,開門延納 ,傳檄所至,無復完壘。及敗,人尚怀之。故順得脫去三十余年,乃始就戮 。 交趾乃漢、唐交州故地。五代离亂,吳文昌始据安南,稍侵交、廣之地 。其后文昌為丁璉所殺,復有其地。國朝開寶六年,璉初歸附,授靜海軍節 度使;八年,封交趾郡王。景德元年,土人黎桓殺璉自立;三年,桓死,安 南大亂,久無酋長。其后國人共立閩人李公蘊為主。天圣七年,公蘊死,子 德政立。嘉祐六年,德政死,子日尊立。自公蘊据安南,始為邊患,屢將兵 入寇。至日尊,乃僭稱“法天應運崇仁至道慶成龍祥英武睿文尊德圣神皇帝 ”,尊公蘊為“太祖神武皇帝 ”,國號大越。熙宁元年,偽改元寶象;次 年又改神武。日尊死,子乾德立,以宦人李尚吉与其母黎氏號燕鸞太妃同主 國事。熙宁八年,舉兵隱邕、欽、廉三州。九年,遣宣徽使郭促通、天章閣 待制趙公才討之,拔廣源州,擒酋領劉紀,焚甲峒,破机郎、決里,至富良 江。尚吉遣王子洪真率眾來拒,大敗之,斬洪真,眾殲于江上,乾德乃降。 是時,乾德方十歲,事皆制于尚吉。廣源州者,本邕州羈縻。天圣七年,首 領儂存福歸附,補存福邕州衛職,轉運使章頻罷遣之,不受其地,存福乃与 其子智高東掠籠州,有之七源。存福因其亂,殺其兄,率土人劉川,以七源 州歸存福。慶歷八年,智高自領廣源州,漸吞滅右江、田州一路蠻峒。皇祐 元年,邕州人殿中丞昌協奏乞招收智高,不報。廣源州孤立,無所歸。交趾 覘其隙,襲取存福以歸。智高据州不肯下,反欲圖交趾;不克,為交人所攻 ,智高出奔右江文村,具金函表投邕州,乞歸朝廷;邕陳拱拒不納。明年, 智高与其匹盧豹、黎貌、黃仲卿、廖通等拔橫山寨入寇,陷邕州,入二廣。 及智高敗走,盧豹等收其余眾,歸劉紀,下廣河。至熙宁二年,豹等歸順。 未几,復叛從紀。至大軍南征,郭帥遣別將燕達下廣源,乃始得紀,以廣源 為順州。甲峒者,交趾大聚落,主者甲承貴,娶李公蘊之女,改姓甲氏。承 貴之子紹泰,又娶德政之女。其子景隆,娶日尊之女。世為婚姻,最為邊患 。自天圣五年,承貴破太平寨,殺寨主李緒。嘉祐一年,紹泰又殺永平寨主 李德用,屢侵邊境。至熙宁大舉,乃討平之,收隸机郎縣。 太祖朝,常戒禁兵之衣,長不得過膝;買魚肉及酒入營門者,皆有罪。 又制更戍之法,欲其習山川勞苦,遠妻孥怀土之戀。兼外戍之日多,在營之 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又京師衛兵請糧者,營在城東者,即令赴城 西倉;在城西者,令赴城東倉;仍不許佣僦車腳,皆須自負。嘗親登右掖門 觀之。蓋使之勞力,制其驕惰。故士卒衣食無外慕,安辛苦而易使。 青堂羌本吐蕃別族。唐末,蕃將尚恐熱作作亂,率眾歸中國,境內离散 。國初,有胡僧立遵者,乘亂挾其主籛逋之子唃廝囉,東据宗哥邈川城。唃 廝囉人號瑕薩籛逋者,胡言“贊普”也。唃廝,華言“佛”也;唃,華言“ 男”也。自稱佛男,猶中國之稱天子也,立遵姓李氏,唃廝囉立,立遵与邈 川首領溫音溫反。逋相之,有漢隴西、南安、金城三郡之地,東西二千余里 。宗哥邈川,即所謂“三河間”也。祥符九年,立遵与唃廝囉引眾十万寇邊 ,入古渭州,知秦州曹瑋攻敗之,立遵歸乃死。唃廝囉妻李氏,立遵之女也 ,生二子,曰瞎氈、磨氈角。立遵死,唃廝囉更取喬氏,生子董氈,取契丹 之女為婦。李氏失寵,去為尼;二子亦去其父,瞎氈居河州,磨氈角居邈川 。唃廝囉往來居青堂城。趙元昊叛命,以兵遮廝囉,遂与中國絕。屯田員外 郎劉渙獻議通唃廝囉,乃使渙出古渭州,循末邦山,至河州國門寺,絕河, 逾廊州,至青堂,見唃廝囉,授以爵命,自此復通。磨氈角死,唃廝囉復取 邈川城,收磨氈角妻子,質于結羅城。唃廝囉死,子董氈立,朝廷復授以爵 命。瞎氈有子木征,木征者,華言“龍頭”也。以其唃廝囉嫡孫,昆弟行最 長,故謂之“龍頭”。羌人語倒,謂之“頭龍”。瞎氈死,青堂首領瞎藥雞 羅及胡僧鹿尊共立之,移居滔山。董氈之甥瞎征伏,羌蕃部李鋮星子之也, 与木征不協,其舅李篤氈挾瞎征居結古野反。河,瞎征數与篤氈及沈千族首 領常尹丹波合兵攻木征,木征去,居安鄉城。有巴斯溫者,唃氏族子,先居 結羅城,其后稍強。董氈河南之城遂三分:巴欺溫、木征居洮河澗,瞎征居 結河,董氈獨有河北之地。熙宁五年秋,王子醇引兵,始出路骨山,撥香子 城,平河州。又出馬蘭州,擒木征母弟結吳叱,破洮州,木征之弟已氈角降 。盡得河南熙、河、洮、岷、疊、宕六州之地,自臨江寨至安鄉城,東西一 千余里,降蕃戶三十余万帳。明年,瞎木征降,置熙河路。 范文正常言:史稱諸葛亮能用度外人。用人者莫不欲盡天下之才,常患 近己之好惡而不自知也;能用度外人,然后能周大事。 元丰中,夏戎之母梁氏遣將引兵卒,至保安軍順宁寨,圍之數重。時寨 兵至少,人心危懼。有倡姥李氏,得梁氏陰事甚詳,乃掀衣登陴,抗聲罵之 ,盡發其私。虜人皆掩耳,并力射之,莫能中。李氏言愈丑,虜人度李終不 可得,恐具得罪,遂托以他事,中夜解去。雞鳴狗盜皆有所用,信有之。 宋宣獻博學,喜藏异書,皆手自校雔。常謂“校書如掃塵,一面掃,一 面生。故有一書每三四校,猶有脫繆”。
卷二十六 藥議
古方言“云母粗服,則著人肝肺不可去”。如枇杷、狗脊毛不可食,皆 云“射入肝肺”。世俗似此之論甚多,皆謬說也。又言“人有水喉、食喉、 气喉”者,亦謬說也。世傳《歐希范真五髒圖》,亦畫三喉,蓋當時驗之不 審耳。水与食同咽,豈能就口中遂分入二喉?人但有咽、有喉二者而已。咽 則納飲食,喉則通气。咽則咽入胃脘,次入胃中,又次入廣腸,又次入大小 腸;喉則下通五髒,為出入息。五髒之含气呼吸,正如治家之鼓□。人之飲 食藥餌,但自咽入腸胃,何嘗能至五髒?凡人之肌骨、五髒、腸胃雖各別, 其入腸之物,英精之气味,皆能洞達,但滓穢即入二腸。凡人飲食及服藥既 入腸,為真气所蒸,英精之气味,以至金石之精者,如細妍硫黃、朱砂、乳 石之類,凡能飛走融結者,皆隨真气洞達肌骨,猶如天地之气,貫穿金石土 木,曾無留礙。自餘頑石草木,則但气味洞達耳。及其勢盡,則滓穢傳入大 腸,潤濕滲入小腸,此皆敗物,不復能變化,惟當退洩耳。凡所謂某物入肝 ,某物入腎之類,但气味到彼耳,凡質豈能至彼哉?此醫不可不知也。 余集《靈苑方》,論雞舌香以為丁香母,蓋出陳氏《拾遺》。今細考之 ,尚未然。按《齊民要術》云:“雞舌香,世以其似丁子,故一名丁子香。 ” 即今丁香是也。《日華子》云:“雞舌香,治口气。”所以三省故事, 郎官日含雞舌香,欲其奏事對答,其气芬芳。此正謂丁香治口气,至今方書 為然。又古方五香連翹湯用雞舌香,《千金》五香連翹湯無雞舌香,卻有丁 香,此最為明驗。《新補本草》又出丁香一條,蓋不曾深考也。今世所用雞 舌香,乳香中得之,大如山茱萸,剉開,中如柿核,略無气味。以治疾,殊 极乘謬。 舊說有“藥用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說。其意以謂藥雖眾,主病 者專在一物,其他則節級相為用,大略相統制,如此為宜,不必盡然也。所 謂君者,主此一方者,固無定物也。《藥性論》乃以眾藥之和厚者定以為君 ,其次為臣、為佐,有毒者多為使,此謬說也。設若欲攻堅積,如巴豆輩, 豈得不為君哉! 金罌子止遺洩,取其溫且澀也。世之用金罌者,待其紅熟時,取汁熬膏 用之,大誤也。紅則味甘,熬膏則全斷澀味,都失本性。今當取半黃時采, 干,搗末用之。 湯、散、丸,各有所宜。古方用湯最多,用丸、散者殊少。煮散古方無 用者,唯近世人為之。本体欲達五髒四肢得莫如湯,欲留膈胃中者莫如散, 久而后散者莫如丸。又無毒者宜湯,小毒者宜散,大毒者須用丸。又欲速者 用湯,稍緩者用散,甚緩者用丸。此其大概也。近世用湯者全少,應湯者皆 用煮散。大率湯劑气勢完壯,力与丸、散倍蓰。煮散者一啜不過三五錢极矣 ,比功較力,豈敵湯勢?然湯既力大,則不宜有失消息。用之全在良工,難 可定論拘也。 古法采草藥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當。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 采掇者易辯識耳,在藥則未為良時。大率用根者,若有宿根,須取無莖葉時 采,則津澤皆歸其根。欲驗之,但取蘆菔、地黃輩觀,無苗時采,則實而沉 ;有苗時采,則虛而浮。其無宿根者,即候苗成而未有花時采,則根生已足 而又未衰。如今之紫草,未花時采,則根色鮮澤;花過而采,則根色黯惡, 此其效也。用葉者取葉初長足時,用芽者自從本說,用花者取花初敷時,用 實者成實時采。皆不可限以時月。緣土气有早晚,天時有愆伏。如平地三月 花者,深山中則四月花。白樂天《游大林寺》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 寺桃花始盛開。”蓋常理也,此地勢高下之不同也。始筀竹筍,有二月生者 ,有三四月生者,有五月方生者,謂之晚筀;稻有七月熟者,有八九月熟者 ,有十月熟者,謂之晚稻。一物同一畦之間,自有早晚,此物性之不同也。 岭、嶠微草,凌冬不凋,并、汾喬木,望秋先隕;諸越則桃李冬實,朔漠則 桃李夏榮,此地气之不同。一畝之稼,則糞溉者先牙;一丘之禾,是后种者 晚實,此人力之不同也。豈可一切拘以定月哉! 《本草注》:“橘皮味苦,柚皮味甘”。此誤也。柚皮极苦,不可向口 ,皮甘者乃橙耳。 按《月令》:“冬至麋角解,夏至鹿角解”。陰陽相反如此。今人用麋 、鹿茸作一种,殆疏也。又的刺麋、鹿血以代茸,云“茸亦血耳”,此大誤 也。竊詳古人之意,凡含血之物,肉差易長,其次筋難長,最后骨難長。故 人自胚胎至成人,二十年骨髓方堅。唯麋角自生至堅,無兩月之久,大者乃 重二十余斤,其堅如石。計一晝夜須生數兩。凡骨之頓成生長,神速無甚于 此。雖草木至易生者,亦無能及之。此骨血之至強者,所以能補骨血,堅陽 道,強精髓也。頭者諸陽之會,眾陽之聚,上鐘于角,豈可与凡血為比哉! 麋茸利補陽,鹿茸利補陰。凡用茸,無樂大嫩。世謂之“茄子茸”,但珍其 難得耳,其實少力。堅者又太老。唯長數寸,破之肌如朽木,茸端如瑪瑙、 紅玉者,最善。又北方戎狄中有麋、麂、麈。駝鹿极大而色蒼,尻黃而無斑 ,亦鹿之類。角大而有文,瑩瑩如玉,其茸亦可用。 枸杞,陝西极邊生者,高丈余,大可作柱,葉長數寸,無刺,根皮如厚 朴,甘美异于他處者。《千金翼》云:“甘州者為真,葉厚大者是。”大体 出河西諸郡。其次江池間圩埂上者。實圓如櫻桃,全少核。暴乾如餅,极膏 潤有味。 “淡竹”對“苦竹”為文。除苦竹外,悉謂之淡竹,不應別有一品謂之 淡竹。后人不曉,于《本草》內別疏淡竹為一物。今南人食筍有苦筍、淡筍 兩色,淡筍即淡竹也。 東方、南方所用細辛,皆杜衡也,又謂之馬蹄香也:黃白,拳局而脆, 乾則作團,非細辛也。細辛出華山,极細而直,深紫色,味极辛,爵之習習 如椒,其辛更甚于椒。故《本草》云:“細辛,水漬令直。”是以杜衡偽為 之也。襄、漢間又有一种細辛,极細而直,色黃白,乃是鬼督郵,亦非細辛 也。 《本草注》引《爾雅》云:“蘦,大苦。”注:“甘草也。蔓延生,葉 似荷,莖青赤。”此乃黃藥也,其味极苦,故謂之大苦,非甘草也。甘草枝 葉悉如槐,高五六尺,但葉端微尖而糙澀,似有白毛,實作角生,如相思角 ,四五角作一本生,熟則角坼。子如小匾豆,极堅,齒嚙不破。 胡麻直是今油麻,更無他說,余已于《靈苑方》論之。其角有六棱者, 有八棱者。中國之麻,今謂之大麻是也。有實為苴麻;無實為枲麻,又曰牡 麻。張騫始自大宛得油麻之种,亦謂之麻,故以“胡麻”別之,謂漢麻為“ 大麻”也。 赤箭,即今之天麻也。后人既誤出天麻一條,遂指赤箭別為一物。既無 此物,不得已又取天麻苗為之,滋為不然。《本草》明稱“采根陰乾”,安 得以苗為之?草藥上品,除五芝之外,赤箭為第一。此神仙補理、養生上藥 。世人惑于天麻之說,遂止用之治風,良可惜哉。或以謂其莖如箭,既言赤 箭,疑當用莖,此尤不然。至如鳶尾、牛膝之類,皆謂莖葉有所似,用則用 根耳,何足疑哉! 地菘即天名精也。世人既不識天名精,又妄認地菘為火蘞;《本草》又 出鶴虱一條,都成紛亂。今按,地菘即天名精,蓋其葉似菘,又似名精,名 精即蔓精也。故有二名。鶴虱即其實也。世間有單服火蘞法,乃是服地菘耳 ,不當用火蘞。火蘞,《本草》名稀蘞,即是豬膏苗。后人不識,亦重復出 之。 南燭草木,記傳、《本草》所說多端,多少有識者。為其作青精飯,色 黑,乃誤用烏柏為之,全非也。此木類也,又似草類,故謂之南燭草木,今 人謂之南天燭者是也。南人多植于延檻之間,莖如蒴藋,有節;高三四尺, 廬山有盈丈者。葉微似楝而小。至秋則實赤如丹。南方至多。 太陰玄精,生解州鹽澤大秡中,溝渠土內得之。大者如杏葉,小者如魚 鱗,悉皆六角,端正如刻,正如龜甲。其裙襴小墮,其前則下剡,其后則上 剡,正如穿山甲相掩之處全是龜甲,更無异也。色綠而瑩徹;叩之則直理而 折,瑩明如鑒;折處亦六角,如柳葉。火燒過則悉解折,薄如柳葉,片片相 离,白如霜雪,平治可愛。此乃稟積陰之气凝結,故皆六角。今天下所用玄 精,乃絳州山中所出絳石耳,非玄精也。楚州鹽城古鹽倉下土中,又有一物 ,六棱,如馬牙硝,清瑩如水晶,潤澤可愛,彼方亦各太陰玄精,然喜暴潤 ,如鹽鹼之類。唯解州所出者為正。 稷乃今之穄也。齊、晉之人謂即、積皆曰“祭”,乃其土音,乃無他義 也。《本草注》云:“又名穈子。”穈子乃黍屬。《大雅》:“維秬維秠, 維穈維芑。”秬、秠、穈、芑皆黍屬,以色別,丹黍謂之穈,音門。今河西 人用穈字而音穈。 苦耽即《本草》酸漿也。《新集本草》又重出苦耽一條。河西番界中, 酸漿有盈丈者。 今之蘇合香,如堅木,赤色,又有蘇合油,如膠,今多用此為蘇合香 。按劉夢得《傳信方》用蘇合香云:“皮薄,子如金色,按之即少,放之即 起,良久不定如虫動。气烈者佳也。”如此則全非今所用者,更當精考之。 薰陸即乳香也。本名薰陸,以其滴下如乳頭者,謂之乳頭香;熔塌在地 上者,謂之塌香。如腊茶之有滴乳、白乳之品,豈可各是一物? 山豆根味极苦,《本草》言味甘者,大誤也。 蒿之類至多。如表蒿一類,自有兩种:有黃色者,有青色者。《本草》 謂之青蒿,亦恐有別也。陝西綏、銀之間有青蒿,在蒿叢之間,時有一兩株 ,迥然青色,土人謂之香蒿,莖葉与常蒿悉同,但常蒿色綠,而此蒿色青翠 ,一如松檜之色。至深秋,余蒿并黃,此蒿獨青,气稍芬芳。恐古人所用, 以此為胜。 按,文蛤即吳人所食花蛤也,魁蛤即車螯也,海蛤今不識。其生時但海 岸泥沙中得之,大者如棋子,細者如油麻粒。黃、白或赤相雜,蓋非一類。 乃諸蛤之房,為海水礱礪光瑩,都非舊質。蛤之屬其類至多,房之堅久瑩洁 者,皆可用,不适指一物,故通謂之海蛤耳。 今方家所用漏蘆,乃飛廉也。飛廉一名漏蘆,苗似箬葉,根如牛蒡、綿 頭者是也。采時用根。今閩中所用漏蘆,莖如油麻,高六七寸,秋深枯黑如 漆,采時用苗。《本草》自有條,正謂之漏蘆。 《本草》所論赭魁,皆未詳審,今赭魁南中极多,膚黑肌赤,似何首烏 。切破,其中赤白理如檳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閩、岭人謂之 余糧。《本草》禹余糧注中所引,乃此物也。 古龍芮今有兩种:水中生者葉光而末圓;陸生者葉毛而末銳。入藥用生 水者。陸生亦謂之天灸,取少葉揉系臂上,一夜作大泡如火燒者是也。 麻子,海東來者最胜,大如蓮實,出屯羅島。其次上郡、北地所出,大 如大豆,亦善。其余皆下材。用時去殼,其法取麻子帛包之,沸湯中浸,候 湯冷,乃取懸井中一夜,勿令著水。明日,日中暴干,就新瓦上輕挼,其殼 悉解。簸揚取肉,粒粒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