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海國春秋
Author: Ji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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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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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赤心、莊無忌、畢竟發曾為玉砂岡大夫,在任只計暗征,並不知砂務,後來傚尤 漸漸加甚。島主只道砂滯用缺,那知費重商艱,私途侵廣?今使四人同議,三人既 莫能為謀,西庶長又未熟諳,無法可施,只得回奏道:「百聞不如一見,臣請前往 察看勢局,再作良圖。」島主允奏。庶長回府,請古璋同行。古璋道:「同行不如 各行,而後參議。」庶長道:「何也?」古璋道:「同行同見,二人只一人之功, 分行各有所見,合而參之,事半功倍矣!」庶長道:「甚善,何時動身?」古璋道 :「不如今日便行。」庶長乃命鐵柱陪伴。

他們扮作商客起程。第三天,望見遠峰有如水浪魚鱗,好像千葉蓮華形狀,料是玉 砂岡。午後行到,問著一個老牙行住下。看那岡形,四面層層巒岫圍繞,蒼翠迴環 ,頂上卻是一坦平川。訪問買砂法則規例,牙行夥計道:「客人可惜來遲了。」古 璋道:「何也?」牙行道:「從前好做利錢大,而今西庶長要到此查考,誰不謹守 法度?」古璋道:「三百六十餘里,庶長一人,如何查考得到?」牙行道:「這個 老兒沒有商量,知道系他的家人,也都清潔,遇著犯法的,從不姑息容情。久慣業 私砂者,雖有神通,亦無用處。」古璋道:「這般說,我們只好另尋營生。」牙行 道:何處有私砂利厚?「古璋道:」雖聞厚而來,但不知實有幾分利息?請細指教 。「牙行道:」吵本每斤合黃貝一枚,簍價及諸費用每斤也作黃貝一枚,正稅每斤 黃貝一 枚,水陸腳價外加每斤黃貝二、三、四、五枚不等。向來每簍成本僅黃貝 數百枚千枚,自前任鐘大夫作俑,每歲苛紫貝萬枚;商賈恐其作踐羈誤,勉力供奉 。嗣後晉大夫又倍之。因而上下各處無不苛矣,有增無減,較昔年成本約倍加矣? 業私者,砂本每斤卻要黃貝二枚。不拘定簍,隨便桶箱囊橐,皆可裝用,每五斤約 甩黃貝一枚。地頭費用路途閘關河壩規例,每斤黃貝二枚;水陸腳價每斤近者一二 枚,遠者三四枚,計每百斤近者黃貝四五百枚,遠者黃貝六七百枚。較之官砂成本 ,猶不須半,遠近任售,而且無關羈閘阻,苛求勒索,請教利厚不厚?「古璋道: 」九人為井,起止記時,安得有私?「牙行道:」客人你呆了?利之所在,父母不 能禁其子,惟法可以杜之。

然須持法者潔,而守法者謹,亦可謂之法。而今惟知聚斂以媚權勢,鑽升謀久,能 有幾人盡其職事?爾雖奉公而無賄賂饋送,不但不保爾作能員,反吹毛求疵,移花 接木,重則鍛煉加罪,輕則降調革離,換心腹來,以便取賄。據爾說,還有不怕死 不要貨的麼!「古璋道:」聞西庶長四路皆有人探聽,如何此地狼藉釀害而反不知 ?「牙行道:」那巡遊的人,聞有風聲始能探聽。今之賄賂,不用過付,瞞著一切 ,皆系按簍派斂自交,商賈又俱膽小畏累不敢聲說,難道受賄的反自張揚?既無風 聲,從何探起!「古璋道:」賄賂暗昧是不能探聽,私砂卻非暗昧,如何也探不出 ?「牙行道:」客人怎問得詳細,其中原故,便是久在岡內做官的也未必知,其余 知得的又不能言,所以愈病癒痼,萬難除荊「古璋道:」守法之人,則若之何?「 牙行道:」就系有人,也無用處。「古璋道:」何也?「牙行道:」外國外島及國 中近遠地方,皆有商賈認定運售;而貼近岡上地方,向無商人居住,人民不能使之 鹹食,所需淡砂,歷來不禁,業私砂者,皆借此偷漏。夫既無商賈願管,而又無善 法以治之,此私砂隙竇之根由也。「古璋道:」其中有如許委曲,非蒙指教,安能 得知。近時商人心性伎倆,尚未詳悉,願聞其略。「牙行道:」凡大商惟知矇混專 利,小商只愛趨附取巧。是所畏者,雖殫膏竭髓,尊之奉之,惟恐或後;所可欺者 ,盡減刻剝削,欺之凌之,猶未洽心,必枵腹代為效力,方無謗毀。然受親信侵漁 ,為之傀儡,並不覺悟,實屬昏庸。若顧惜大體、公謹守法者,絕無其人。「古璋 道:」商業在茲,豈有不自顧惜,而反壞法?「牙行道:」商人若能顧大體,守藩 籬,則費何由增,官何敢暴?皆緣各懷各私,惟騖目前之利,不計日後之害,只知 一己之小益,不惜公眾之大傷,所以日趨日憊,而己亦隨之。「古璋道:」何至於 此?「牙行道:」內中曲折,老容未悉。當事大夫賢愚不等,其受苞苴,與寄賴於 商營私,而惟商命是從者,不必論矣。間有為國變民之當事,未諳底韞,而虛心詢 問,以為詢一商則百商同,哪知商情虛假,大有懸殊者。「古璋道:」何所不同? 「牙行道:」事雖相同,而時有不同,力有不同,則迥異矣,苟途當事之下詢,而 陳其大綱,剖其節目,則一利而無不利矣。

孰不謂之維持公正哉!乃狡猾之商,狼狽朋結,當下詢時,故作仰體為公之言,巧 鼓如簧變亂之舌,計-於朋比利,而於大眾同利者則不宣也,於朋比利多而大眾亦 利者,猶不快也。惟朋比得專其利,方肯為之言,而己所得之利復過於朋比,其心 始足,其情始願,乃稱其頌善,而慫恿其行。當事大夫雖復訪詢,又皆其朋比;此 外固不乏人,則皆畏懼其威勢,而莫敢道其非。是以雖當事大夫有求治之心,而終 不得治者,皆此輩之不顧惜大體,而矇混專利所致也。「古璋道:」何謂只騖目前 一己之小利?「牙行道:」如私砂之出路,實有二端,俱為私梟之源:其一系砂戶 偷賣,其一系商簍夾帶。「古璋道:」聞裝簍時俱照定數,至換船處,例要復秤, 稱出多斤,匯總計數,照簍納貝,安能有私帶出?「牙行道:」原定每簍一百八十 二斤,今裝簍時,皆二百三四十斤,沿途被船偷賣,至復秤處,僅有一百八十餘斤 、一百九十餘斤不等,此所多之斤,雖照簍納貝,而沿途每簍被船偷賣之四五 十 斤,俱濟梟販,從何納貝哉!是商簍之內,已有加二加三私砂矣!商人莫不知之, 而不肯止也,由於相習成風;而其起始,皆由於希圖多裝省費,不知後來玉砂岡官 長即以多裝為索詐之端,而官費加重矣。費愈加重,裝斤愈多,官貪愈狠。是以費 日重,私日多,而商貧官富,課絀民困,砂法大壞矣。此皆由昔日騖目前小利,而 遺害大眾於無窮也!「古璋道:」胥吏若何?「牙行道:」其所營求,與商人等耳 。

商人趨利,胥吏謀食,皆不足怪。「古璋道:」聞胥吏多勤懇善作,弊有之乎?「 牙行道:」有,然不能獨為也。或承官意,或順內情,或借因矇混。如官廉情正, 則伎倆無所施矣。「古璋道:」嚴治之若何?「牙行道:」非也,則視其情輕重, 可原者誨之,而宥其初;重者乃懲之,再犯則不可恕矣。然亦必官廉潔,仁明無疵 ,始可以服其心。若官於俸外有取有受,則皆為贓;胥吏處於肘脅,必多知之。凡 地方難免無犯法違律、未發之隱案,任其官明募干,未必能知,胥吏則多知者,如 待之過苛,使不足養其妻孥,欲去而業在,中無可去處,必懷敢怒不敢言之恨,或 其本身,或者骨肉親戚,怨忿不甘,凡官之私受,以及隱案,而揭發之,播揚之, 則官大受出爾反爾之累矣。「古璋道:」據足下治理砂務,當若之何?「牙行道: 」廉勤虛心,廣訪參斷。「古璋道:」待商人當若之何?「牙行道:」當如國家之 待小島,恤之而勿擾之,莫愛其貨,莫信其言。「古璋道:」待胥吏當若之何?「 牙行道:」當如嚴師之待弟子,違背規矩者,懲之勿貸,其亂寒疾苦,則所當體恤 也。「古璋道:」待下屬當若之何?「牙行道:」當如圉人之待群馬,剔刷莫疏, 水料莫減,勒轡莫松,鞭撲莫緩。「古璋道:」止於此乎?「牙行道:」水料莫減 ,使不受其饋送也;剔刷莫疏,系訓誨勤切,使其細警也;勒轡莫松,御之嚴緊, 使不致逾越過犯也;鞭撲莫緩,系犯法不宥,未犯者威畏懼遵奉也。「古璋道:」 何以待之較胥吏尤加威厲?「牙行道,」下屬同於牧令之邇民,與砂戶最近,廉明 則私砂少,貪鄙則砂多歸私。為之上者,雖彼猶畏法,若逢節候及生辰喜慶,受其 饋禮,彼則有恃而不恐矣。且所饋送禮物,俱載在簿籍。上司知其不法,自應參揭 ,彼則將簿籍呈焉,受過禮物之上司,懼莫能免。若知其私而不參揭,或加以誅求 ,或委以差事,被則藉口有詞,益無忌憚災。砂法久壞,商人大困,此種近砂戶官 員,實為罪之魁也!「古璋道:」安能別其賢愚?「牙行道:」易耳。地方大小肥 瘠各不相同,凡處於瘠與小之地方者,乃安分、不善饋送,與商人砂戶相安者也。 凡瘠小驟遷肥大者,饋送仰體,而善聚斂者也。凡移調俱在肥與大之地方者,最善 鑽營承順,而饕餮無厭,商人砂戶不堪者也。凡肥大忽遷瘠小者,不多饋送,謹守 法度者也。似此按卷而稽,賢愚罔不周悉也。「古璋道:」句句明言,足下也非井 市中人!「牙行道:」皆竊聞先輩之遺言耳。「古璋道:」如此,今且告別,待勢 定,定再來奉煩。「乃別牙行,周流察訪十餘天,各裡俱到,官吏之愚、不肖,大 小周知。乃於岡中見西庶長道:」不佞到此十餘天,各事已知其略,然畏首畏尾, 殊難措置。當年立法原善,無如玩法者多,雖極整頓,而轉瞬又無用矣。在此無益 ,不如回去共議。「西庶長道:」也須周圍巡視。「又迴環審察三天,乃同回到都 中。

西庶長奏請降旨,令大小文武官員各陳意見,以備擇采;雖紛紛條陳,皆不盡善。 島主臨朝,仰天嗟吁道:「朝中職官,三層九品,備員七百二十,競無出類拔萃謀 猷,可勝浩歎。」西庶長聞之,憂慮回府,請古璋商議,答道:「最善莫如減價敵 私,官砂既賤,民不病貴,誰肯食私,梟無利息,自然停止。然必清厘錢糧,嚴刑 貪墨,禁止浮費,價始能減。其餘雖有治法,守之不力,久亦無用。而今暫濟目前 ,無如用量出之法。然須徹底清查近岡無商管售州邑之戶口共若干,每歲共需砂若 干,又計岡內每歲所產砂共若干,本國外邦以及多處應用若干,選下士為遊巡,稽 查確實。凡砂戶每月例辦正數已足,然後方准售所溢余。計其溢余,編近岡販賣之 徒,令砂戶以溢余賣給,使轉售與近民。設票填清買名產戶,售地不得逾越境界。 凡賣砂細民,只許用囊橐負載,編成字號保伍,不許肩挑。

另設下大夫二員,統下士十人、騎兵八百,分散巡察岡邊及貼岡近邑,不合法者, 皆為私砂,而並罪其同井。如此買既有人,賣亦有地;遊巡察於中,精騎邀於外, 烏得而有私哉!「庶長大喜,上朝奏明。島主甚悅,令立刻頒行,乃下座道:」古 卿真系大才,既不肯見,寡人當親往。「立刻起駕。

庶長先令之英、之華通知古璋,自隨駕行。之英、之華進府,到書房中,不見古璋 ,問童子道:「古老爺何在?」答道:「未知所往。」之英、之華使童僕分頭追尋 ,報駕已到,慌排香案。西庶長不見古璋,問之英、之華,二人道:「連童子亦莫 識去處,已找人追尋矣。」島主道:「古先生何拒寡人之深也?」西庶長命問門官 :「古老爺何往?」回道:「並未見古老爺出門。」西庶長進書房後軒,只見古璋 隱幾而睡。庶長假咳,古璋醒起,出位迎來。庶長拖著手道:「讓老夫好尋也?」 方到書房,島主亦至,庶長道:「可速接駕。」古璋始知,連忙匐伏。島主趨前扶 起道:「古先生何作此禮?寡人屢次相請,今幸得睹仙顏。」古璋奏道:「遐境流 離,不敢當島主恩召,抗命之罪,實無所辭。」島主道:「前建儲運之奇功,今創 杜私之偉績,寡人方將舉國以從,先生勿棄。」古璋道:「臣非不仕,竊有私衷, 待事了結,則將犬馬餘年,以備鞭策。」島主道:「前已聞王、李二卿言,待先生 要去時,寡人決不強留,如有所需,悉聽采齲面今朝臣職分,未使污辱先生,謹以 客卿相屈。將五周、紫背二島為食邑,將張駙馬門府為客卿府。」古璋仍未肯應。 西庶長道:「去留不阻,恩極渥矣,足下猶疑乎!」古璋始行謝恩。

島主大喜回駕,攜手同上龍輅,客卿再三堅辭,島主握手不放。西庶長道:「璋侍 立可也。」客卿乃升車,侍立於旁。滿城百姓爭看,擠挨不開。有的道:「前時運 糧虧他,因運糧而加爵。」有的道:「前時平服西崖島虧他,因平邊而加爵。」有 的道:「前時繫個乞兒,今乃同路人,原是料不定的。」紛紛議論。駕到朝門,客 卿欲下驂乘,島主執著手道:「不需,不需。」直到殿前,下輅謝恩。

西庶長奏道:「臣在玉砂岡看得私砂泛溢,商賈裹足,皆由於官,若不處治整理, 將來傚尤沿習,所害非淺。其原起於鐘謹,繼於晉庭,而今貪之最烈者,曰匡詩, 曰凌亭,曰顏兆,曰後佩,曰心民,曰水龍,曰易種,請命拿究。」島主道:「來 天行之。茲者風雲盛會,願與諸卿共醉。」西庶長難再開口。

飲完三爵,島主道:「庶長量雅,再飲三爵。」西庶長辭道:「臣歷來痰病不時復 發,太醫切戒勿飲,今已領三爵,於禮於命俱應止矣。」客卿亦謝恩退朝。島主命 天駟部帶御馬兩匹,送二卿歸第。西庶長道:「臣病後不能乘騎。」乃先行步出。

客卿遜辭,島主不允。天駟部已經帶到,客卿看去,雖似馬形,卻又迥別,口扁有 須,膀腿旁邊俱有翅翼,寶鞍錦轡,玉勒珍鞭。部長請上騎,客卿只系步走出午門 外,即交帶回。

部長不敢,客卿道:「此皆君所常御,臣子焉得用之。」部長道:「主上酬功示寵 ,坐亦無傷。」客卿道:「君隆恩禮,臣守職分,如何敢違?」部長仍然請騎,客 卿乃扶蹬而歸。

不說天駟部覆命,再說西、古二人退後,余、包等待宴盡歡。島主道:「庶長諸事 皆好,惟有拘執可嫌。」余太忠道:「聖論極是,庶長凡先有所聞,無論虛實,後 言再不能入,卻是美玉也無用。」包赤心道:「聞得庶長家人在玉砂岡問士大夫借 貸,不知真假?」余大忠道:『』問什麼人?「包赤心道:」聞是問從簡、稽穆、 水亢、水朱。「余大忠道:」借貸若干?「包赤心道:」四人借與未借並若干卻不 知得。「余大忠道:」是了。庶長極廉,家人貧苦,想必先問顏兆等借貸未曾依允 ,再問從簡等借。有的則向庶長稱賢道潔,無的則說貪婪,言酷虐。

庶長寄耳目於群小,受其欺蒙,哪裡知得?明日參額兆等,再看保舉何人?若系保 舉從簡等,這話就系真了。「島主問道:」石林谷、雲平嶺守將缺人,二卿意內有 何能人?「余大忠道:」臣弟「包赤心慌躡大忠足道:」二處俱屬緊要,李之英、 王之華才幹可用。「余大忠道:」恐初任不諳。「包赤心道:」他自外國到來,尚 能屢敗我師,今與以地方鎮守,有何不諳?臣愚妄,擬將猿啼峻守將金城調任雲平 嶺,李之英補猿啼峽,王之華補石林谷,無不相宜。「島主應允。

宴罷,二人退回,余大忠埋怨道:「我的兄弟,君之令郎,正好補此兩缺,便系我 等三穴,爾如何卻薦王、李?」包赤心道:「顏兆等四人保全,從簡等四人阻住, 你只該小謝,我今薦二人,將令弟按下,爾要大謝我哩!」余大忠道:「顏兆等亦 系爾門下,從簡等亦系爾之所惡,我應謝爾哩,爾也應謝我。方才將我兄弟打下, 還要大謝爾,這是何理?」包赤心道:「石林谷、猿啼峽,乃南北各島要路。即羅 前日書到,照會約結雙龍天印,意在連衡。今將私砂禁止,梟徒切齒,散入各島, 為之嚮導,引兵侵襲必深。大夫令弟,我家兒子,有何本事,豈非枉送他們性命, 誤爾我名色?今薦二人,一者將西山朝中羽翼剪開,二者立功系我們薦的,獲咎自 有國法,其妙如何?」余大忠悟道:「我說爾做事再不得差,今日何以突然背諫, 系我未見到之處。詰朝朝中會罷。」不說二人各別,且說西庶長次日天亮上朝,「 參奏凌亭等貪婪玩法,害國殃商,請即拿究。島主道:」既去此數人,當選賢者補 授。「西庶長奏道:」臣已訪實,現有四人可勝此任。「島主道:」哪四人?「西 庶長道:」上士之內,從簡、稽穆「島主不待說完,即接口道:」還有兩個,可系 水亢、水朱?「西庶長道:」正是二人。「島主道:」八人之賢不肖,庶長聞乎見 乎?「西庶長道:」聞之已久,未敢遽奏。自奉命到玉砂岡,凌亭等專事逢迎買譽 ,問其下屬賢愚而記之。及至各鄉,所譽者,皆商賈咨嗟,胥吏豐肥;所毀者,竟 無怨歎之聲,民少鵠菜之狀。賢愚互易,變亂是非,此不肖之尤者也。「島主道: 」寡人已暗使訪矣,待其回來,再行定奪。今石林谷守將山雲已故,雲平嶺守將謝 涇病篤,寡人欲用李之英為猿啼峽守將,調金城補雲平嶺;用王之華守石林谷,移 治於烏楓嶺。庶長以為何如?「西庶長道:」恐年輕不諳。「島主道:」二人頗能 ,如何不諸?「西庶長道:」前者用兵,乃臨時決斷,今帶臨民,未知其學。「島 主道:」既能決勝,豈不能坐治?庶長過慮矣!「西庶長又奏道:」廉潔到都,今 已多時,請正國法。「島主道:」諸人皆已正法,廉潔且嚴監緩議。「西庶長匐伏 奏道:」廉潔為罪之魁,若予寬縱,何以警戒後來?主上前已依議正法,而今更改 ,是疑臣也。凌亭等貪婪壞法,典刑所不赦。主上非已俞允,茲又擱住,是有讒鄙 蠱惑聖聰。臣言既未蒙信行,何敢竊位!願乞骸骨歸田裡。「奏罷不起。島主出位 挽扶道:」卿何偏執至此?顏兆等四人盡行革辦,從簡等四人皆予補用,廉潔賜鳩 ,宣佈中外如何?「西庶長奏道:」蒙天恩俯准,國家幸甚。但臣以去位要君,雖 蒙曲允,實不能安,懇降居閒職,以為炯戒。「島主道:」寡人方與庶長圖治,奈 何又離遠去,國家大事與誰籌之?「西庶長奏道:」上大夫顧復忠實可用,才幹遠 過於臣,願主上任之勿疑。今獨鎖渡缺員,臣請任之。「島主道:」不可。卿素愛 雲平嶺奇拔,可暫於彼駐紮養息。自雲平嶺外東西七百里,南北七千里,卿俱約束 之。「西庶長謝恩而出。

當下上大夫顧復出班奏道:「西庶長長於治理,臣萬不及,若以代其職事,乃捨麒 麟而驂敗牛也!願主上無准其奏。」島主道:「寡人素知卿,卿毋多辭。」又有中 大夫史鑒、國長安齊奏道:「西山有不朽之功,心如鐵石,遇要能斷,利害莫移, 正宜處於廟堂,如何出之邊野?顧復雖才行兼優而明決,安能及西山?願途召止。 」島主道:「西庶長自在相至今,甚為瘺瘠,皆由國事所使,若固留之,翻促其生 。今名雖外出,實系使之調攝。寡人訪其疾愈,白行召回,二卿勿慮。此日有疑難 大事,則發議詢之。」只見中大夫劉通奏道:「今歲春賦,各州邑皆齊,惟有四隅 四鎮所轄地方,絲毫未經解到,請令庶長大夫議之。」島主愁眉道:「這四個人肺 腑真不可解。」顧復道:「優容已久,猶不知悛改,理應拿治。然此刻猛將無牛市 之能,狡譎少苟剛之匹,錢糧富饒莫若楊昆,號令嚴明誰如龍遜?先須定有章成, 自立於不敗,再作良圖。此時且選將練兵,置之度外,若謀之不臧,彼等交結外國 ,合力約期,分頭長驅,四關之內,雖有可守,其外城邑,俱非國家有也!」島主 點頭,又問客卿道:「先生以為何如?」客卿奏道:「臣猶未知其詳。」島主道: 「國中四隅有四鎮,原因其地勢內寬外溢,當於孔道,乃立為關,使下大夫鎮守, 已歷有年。現在東南通明關鎮將龍遜,西南百煉關鎮將楊昆,東北仙搓關,又名滋 榮關,鎮將牛市,西北淦中關鎮將苟剛,恃其險饒,相傳久者已有三世,往年仍將 錢糧解回,自去歲稱荒,及今年,俱未解納。寡人心中實難忍耐,顧卿議用兵,又 恐其合而齊發,更引外寇為患,亦系老成之見。先生其為籌劃?」客卿道:「臣於 國事,實未詳悉。然兵凶戰危,亦難輕動,況四鎮誰不解錢糧,猶未有叛逆形跡, 若忽以兵加之,是激其反也!」島主道:「叛逆雖然未形,而不解錢糧,是叛逆之 端也。兵固難於輕動,然疽豈可長養?此事二卿意見大略相同,其為寡人熟謀之。 」不說同時領命退朝,再說余大忠、包赤心見西庶長到雲平嶺日期的本章到來,余 大忠道:「眼中釘拔去矣!」包赤心道:「何嘗拔去?」余大忠道:「西老兒不去 了麼?」包赤心道:「現在雲平嶺,浮金使人往來必由之地,若盤詰出底裡,不便 更大。」余大忠道:「有廉妃於中保護,大事無礙。」包赤心道:「主上他事可以 含容,這私通外國的事,豈能寬恕?」余大忠道:「所言極是,願速代劃良策。」 包赤心道:「此刻卻容易。

現在百結關大夫缺出,意中可有腹心奏明調補,攔在雲平嶺之前。大夫可修函交伊 ,囑誡浮金,有饋送人來,凡物件文書,盡行留下,將此函著原人帶去,庶幾無失 。「余大忠道:」有門生前天送禮拜見,並青貝百枚,托我轉致。「包赤心道:」 可是獨孤信天調回管鱷群關的衛國?「余大忠道:」正是。「包赤心道不暇接:」 他向來目中哪裡有人?若不是看大夫面上,久已叫他回去。今來的禮,定有所求, 可將數年缺少的補全,再來見我。「余大忠道:」他無別事,久謀復管關務,或管 玉砂岡。往日事看我面上,叫他再加百枚青貝,不必提罷。「包赤心道:」今且使 暫守百結關,他有我們二人,還怕無好缺麼?

但系一件,鱷群關此刻不能允,玉砂岡猶屬可圖。「余大忠道:」這個自然,而今 砂缺勝於關缺,既由鱷群撤回,有西老兒倔強,如何圖得!且便酌相商。「包赤心 道:」西老兒所惡,玉砂岡亦難急圖。「二人入席,只見家人奔來報道:」二老爺 同包少爺北山觀獵,遇虎追狼,二老爺驚死,包少爺被狼衝墜山岡而斃。「包赤心 放聲慟哭。余大忠勸道:」生死有命,著人去收殮,不必哭罷。「包赤心收淚道: 」若前日非西老兒所阻,余至忠守修翎郡,包萬象住匯源城,斷無此慘!「余大忠 猛然道:」有了除西老兒的計了!「包赤心道:」莫非如此如此麼?「大忠搖頭。 正是:欲除朝內賢良相,須使心中深險謀。

不知是何奸佞計,西庶長果否陷死亡。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卻說包赤心聞余大忠說有除西庶長的計策,欣然問道:「莫非使之為武元衡麼?」 大忠道:「他系文武全才,年雖老,刺客誰能近得!」包赤心道:「然則是謀盜兵 符,用符生故事麼?」余大忠道:「更不妙,廉妃豈肯為此?且主上英明,素重這 老兒,若系朋謀害殺,究問起來,我們何樣過?」赤心道:「此外則不知有何妙策 ?」大忠道:「今太醫施博濟系我提拔他的,如西老兒病發,只使諫官石可信奏言 雲平嶺少有良醫,庶長無人診視,請著太醫往雲平嶺朝夕調治,庶幾速痊,得以早 早回來辦理朝務。主上自然依允。我再叮囑他暗使寒涼丸散,將痰結實閉塞,哪怕 老西不死!」包赤心起身道:「殺之無跡,這個主意極好。」說畢別去。

不覺又逾兩月,探得西庶長痰症大發,余大忠立刻使家人密請石可信到來,叮囑如 此如此。石可信連連打恭道:「敢不竭力仰體恩師?明日定有佳音。」余大忠道: 「此事成功,賢契之勞非淺。」可信稱謝而退。

次日大忠命家人請施博濟來,照會這般這般。博濟道:「門生有錮鎖丸,服下胸寬 膈暢,七日之後,漸漸閉錮,無藥可開。」余大忠喜道:「此法更妙,初到勿用, 待回來時再與他服,連過都推得乾淨。」二人正喜歡不了,只見石可信來到,笑吟 吟地道:「恭喜。」大忠道:「看賢契的音容,知已妥當。」向博濟道:「施大夫 作速回家,恐主上見召。」可信道:「卻非施大夫。」余大忠驚道:「如何不用? 」石可信道:「門生原請著施大夫前往,主上已允,不息顧庶長奏道:『所言極是 ,但不應用正太醫,只須院副安萍前往診治。』主上點頭,召安大夫擇期起程矣。 」余大忠道:「好事又變卦了。」施博濟道:「這場功勞,可惜被他奪去。」大忠 道:「這安萍最可惡,素恃技藝,從不到我門上走走,豈能托他心腹?」石可信道 :「安萍自幼便好驕傲。」余大忠道:「賢契可代籌劃良謀,必須籠絡入彀方好。 」石可信抓頭呷嘴,想道:「有了,今日是安萍父親安逸生辰,恩師可備厚禮,趁 他此刻在朝送去。安氏素貧,未有珍貴之物,定系權存,既然收下,安萍回家再退 還也就遲了。到來謝時,婉婉囑托,自不能推辭。另著心腹監往同行,看其行止, 庶無更變,而功可收。」余大忠稱善,命取紫貝五百枚、明珠百顆,盛作兩盒。石 可信道:「可將明珠減去數顆,紫貝另易好食物更妙。」余大忠道:「有理。」乃 除下明珠二十一顆,將紫貝另易梨棗二十枚。

這梨棗產於太極洋雙珠島內,初時朱紅,後則雪白,長如梨大而止,因核是棗而形 似梨,故名梨棗,味極鮮談,為果中上品。當日餘大忠指問石可信道:「這樣如何 ?」可信道:「非恩師府上,焉得有此佳品?只是便宜他家了。門生也要嘗嘗。」 乃取下一枚。余大忠笑道後便自到安萍家來拜賀,次命將禮送入。自己先歸,家人 旋復道:「安爺朝上未回,盒俱存下。」余大忠喜對石可信道:「恐是上鉤也。他 學問是真的,有病請看看,亦不能辭了。」擱住二人歡悅,再說安萍生來有癖,最 愛山水,不圖仕進,四方島嶼遊歷大半。嗣因母病,始潛究醫理,晝夜精研。

三中母病痊癒,為父母俱老,不復出遊,天天俱在城外荒村周流訪病診視。偶然遇 見庶長樊嗣昌掃墓回來,安萍望見,謁道:「庶長將病,願假八十一天調養,方可 消除,否則不救。」樊庶長道:「老夫先將軍當秦暴虐,上蒼以呂易嬴之時,呂政 殘殺更甚,先將軍赤心保秦,奮不顧身,助荊軻以首,所有遺孤,若非始祖盧生藏 匿帶來,宗祧安能至今?嗣後世世屢受殊恩。老夫豈不知疲憊,但薦引正士,猶未 同升,而謅佞小人,連茹並進,憂患方深,雖主上准假,心亦不安。請教除此可有 他途調攝?」安萍辭「無」而別。過了十天,果然樊庶長不能起床,差人屢請。安 萍回道:「往時見其顏色,心血已枯,惟精氣猶存,須靜養精以生氣,養氣以生血 ,今精氣並竭,豈能復治?」第三天樊庶長便死了。因此名重都城。島主召人院中 ,欲加太醫職銜。因施博濟素附余大忠,升為太醫,只以安萍為副。今聞使往雲平 嶺調治西庶長,欣然奉命。島主又使有病妃嬪遍為診視,方令出宮。

安萍到家,將往雲平嶺事稟明父母。安逸道:「西庶長國之賢臣,正宜前往診視。 今各家所送東西汝須記清,勿忘拜謝。」安萍將簿細看,內有餘大忠的名字,細查 禮單,乃系梨棗二十枚,光珠八十顆,驚道:「平素最與顯要少交,余大忠並未通 過聞問,如何收他的?須速查點送還。窺其深心,必系為西庶長。」安逸道:「怎 麼為西庶長?」安萍道:「西、余向來冰炭,石可信、施博濟皆系鄙夫,依托大忠 。今日石可信保薦施博濟前往治調西庶長,兒心甚疑。石可信非憂國之人,施博濟 無緩扁之學。主上已允,後是顧庶長奏換兒去。今突親身恭賀,又送重禮,足見石 可信之奏皆其所使。」安逸道:「我誤也!讓孫兒將梨棗來,問系何名色,告他喚 做梨棗,非尋常果品可比,孫兒丟下,又送幾枚來,我用了一枚,覺得胸膈寬舒, 猶有在此。」安萍命僕婦取來湊齊,計缺五枚,光珠少了七顆。安萍道:「梨棗或 吃下去,珠子難道也吃了麼?」令閤家搜,查出六顆,餘者竟找不出。梨棗照單也 少一枚。安萍道:「兒且去謝他,看有何話說,另作道理。」安逸吩咐道:「總須 含忍,不可躁露。」安萍受教,往余大忠家來。門上官兒道:「請進。」只見余大 忠滿面春風迎下道:「今早方知考先生令誕,欲備微禮祝賀,急切未能,謹具俗物 二事,蒙不擲還,足見目中有弟。」安萍謝道:「夙昔未效微勞,今承厚貺,既不 敢卻,受實增赧。」余大忠道:「接交正長,微物何足掛齒?」引入後軒,彼此說 些敬慕的話。擺上酒來,安萍堅辭。余大忠哪裡肯放?只得入席。

飲到中間,安萍挑道:「萍奉命往雲平嶺,聞西庶長性情古怪,顧公將此好差下照 ,不知大夫可能代謀,另易他人?」余大忠道:「不必另易。西老兒平素輕賢傲士 ,最與大忠不睦,常欲甘心於彼,太副此去,如能代為舒怨除患,富貴共之。」安 萍道:「萍力難操刀,有負所委。」大忠呵呵笑道:「醫生殺人要刀何用!只須將 寒熱虛實互相顛倒,比刀還快哩!」安萍道:「這個不妙,若讓君臣使佐評論起來 ,即難逃謀害之罪了!」大忠道:「太副果然迂直,而今有幾個說真方、賣真藥的 ?」安萍道:「願大夫指教。」余大忠道:「今訪有錮鎖丸,凡是痰症服之,初時 舒暢,七日之後,漸漸結緊,仙方難救。今命門穎藏在身邊,只作太副家人隨往雲 平嶺。可先代其寬胸利膈,將辭別時,再用此丸。使之服下,即速回都,彼病發作 ,亦莫能怪到太副身上。」安萍笑道:「這個落得效勞,既不污萍之名,又可仰報 厚貺。」余大忠大喜。安萍告別,大忠送出,並問行期。安萍道:「後日可以動身 。」余大忠道:「諸事心照。」二人作別。

安萍回到家中,細細說與父親聽。安逸埋怨道:「醫事如何行得,不該應承。」安 萍道:「並非真受其囑,此刻畫之何難,但恐另換他人,庶長必為所害。兒想下大 夫駱燾系西公之堂甥婿,秉性謙退而有肝膽,與兒交好,此時且緩通知,待動身之 後,大忠等自不提防窺探,父親可請他來,密將情由說明,囑暗修書,交庶長府中 老誠遊巡星夜送去,或交顧庶長使人前往。西公接知,自然不吃丸藥也。」安逸道 :「也只得如此。」正在家中料理,只見家人說道:「有餘府門子儲位在外伺候。 」安萍出廳,儲位向前叩頭稟道:「小的上人命余過來服侍。」安萍道:「勞爾, 成功自然有賞。可將己事辦辦,後日來同起身。」儲位道:「小的行李都擔來了, 並無做事。家爺吩咐,只在這裡,毋許走動。」安萍道:「更好,就在門房內住罷 。」儲位答應。

第三天起身,路上逢山玩山,逢景玩景,五天方到雲平嶺。

先使通報,遂進帥府,西庶長迎入。安萍欲行參謁,西庶長扶住道:「山在此與邊 帥職分相同,太副乃系天使,豈可過謙?」安萍道:「萍父親忝庶長教,既系晚輩 ,更當如此。」西庶長辭卻再三,方受半禮。坐定,西庶長道:「蒙主上鴻恩,勞 大夫遠涉,但賤恙痊癒,可以勿藥。」安萍道:「奉命而來,自應診視調理。」西 庶長道:「平素最不喜藥,尤怕吞丸散。太副美意,請診診脈罷。」安萍道:「病 雖暫愈,而根未除,猶須調治,免得時發。」西庶長道:「如此,請妙劑。」安萍 立下方子,儲位接去。西庶長道:「且住,老夫性最愛潔,凡藥非親手炮製者不服 ,可將方子來。」儲位站著,安萍道:「囊內各色,俱系揀選道地,接法炮製,極 其精潔的。」庶長叫家人於儲位手中將藥方取回,送往衙內,再問道:「太副還系 即動身回都,抑或憩摘數日。」安萍道:「既奉命而來,自應俟候痊癒。」庶長道 :「但此地系軍機處所,恐防洩漏波累,請往玉筍峰書院住罷。老夫不克奉陪,得 罪容後負荊。」乃命鐵柱偕往。

安萍出得儀門,儲位稟道:「奉命理當時刻在此。」鐵柱道:「你可曉得重法從事 麼?」儲位駭得不敢出聲。隨到玉筍峰,看那石色皎瑩,約高五百餘丈,屹立嶺間 ,宛如玉柱。因其四面俱有曲徑斜階,儼如筍籜,是以呼為玉筍峰。上有三清觀, 左旁丹房寬敞,西庶長改為觀海書院。安萍等陟到門前,只見北邊羅列數十軍士替 換。望那石壁,原來玉筍東北邊,有三丈寬闊一塊晶光如鏡,照見海洋,愈遠愈清 ,艘船行動,望之如在目前,因此名為縮地鏡。安萍也向前觀看,軍士抽刀在手, 躬身稟道:「將軍有令,毋許閒人窺望。」安萍乃止。

鐵柱將他們送入院中,即在外坐著,裡面另有軍土承應,需用物件俱全。安萍問道 :「那鏡子看得多少裡數?」答道:「東北各島面,西南無遮擋處,皆歷歷在目。 」安萍道:「真稀世之奇觀也。」暗問儲位道:「爾可有什麼妙計?」儲位道:「 西庶長斬釘截鐵,這黑臉鳥好系強盜形像,如此嚴肅齊心,有計也無使處,倒不如 早些回去,免得犯了軍令,送掉性命。」安萍道:「所見甚高,但早回去,勞而無 功,未免慚愧。」儲位道:「包大夫詭計極多,叫家爺與他商議,另用計罷了。」 安萍道:「是極。」到第三天,安萍請鐵柱進院道:「煩將軍轉達,庶長病症既愈 ,無庸不佞居此,意欲回都覆命。」鐵往道:「待在下使軍士通知中軍轉稟容復。 」鐵柱出去,儲位道:「好嚴格也!都中那個衙門不曾見來?」安萍道:「內文外 武,此地為東邊都總會,嶺外各處大小城邑營塞,俱受節制,所以威嚴特甚。」少 刻,鐵柱進來道:「相爺此刻無事,請太副相會,軍士肩與請上。」儲位正欲隨行 ,鐵柱怒道:「你這瘟鳥,難道也要同庶長說話不成!若非隨太副的,叫爾看劍! 」叱令鎖起來,待回院再放。

卻說安萍進到帥府,庶長迎謝道:「深荷福庇,種種得罪,前服妙劑,痰始順利, 此後當用何藥,並祈指示。」安萍道:「已妄擬有湯頭,必須靜養,方獲奏成。」 庶長道:「何也?」安萍道:「痰因火結,水因火固,必須靜養以生水,水生氣, 氣生血,血盈氣壯,痰於何所藏避哉!」庶長道:「妙論希聞。

但朝中近事,太副所知,余、包結黨於朝,惑亂廉妃於內,幸主上仁明有素。今聞 浮金新得一將,武有項籍之力,媒有先軫之能,朝野無出其右。老夫想田氏既任燭 隱,揀撥賢才,運籌治理,今復得此人,我國豈能安枕!又諜得雙龍、天印二島勤 於揀拔丁壯,未必不生事端。老夫所以請外補者,綢繆預備耳。近時探巡接踵訪來 ,知道浮金朝夕訓練,早晚自必興戎。

太副回國,可與顧庶長言之,囑其勿得疏忽。「安萍道:」領命。就此告辭。「西 庶長道:」不便久留,恐都中病民懸望,備有微物,聊表寸心。「安萍視之,乃是 二端冰蠶繭。安萍道:」無須此物,請易自貝百枚,紫貝十枚,勞役送到寓內。「 庶長解意,命另易來。

安萍作別,回到書院,儲位見著大哭,問知緣故慰道:「且忍耐他。」只見軍士捧 盤呈上白貝紫貝道:「庶長爺爺傳命,殊勞太副遠涉,具上微儀,勿怪輕菲。」安 萍道:「蒙庶長厚愛,圖報有日,恕不告別了。」將禮收下。軍士開放儲位。安萍 命發行李,將紫貝給與了儲位道:「原不收他的,這老兒太吝,爾也帶回去罷。」 儲位都入橐,上車起程。曉行夜宿,三天已到都中。復過命,便到余府。大忠道: 「聽儲位稟過,西老兒頗不在道理,太副也是天使,如何這等怠慢!」安萍道:「 此刻放過,後會有期。」大忠道:「再作道理。只是虛勞太副,統容後謝。」安萍 謙遜別回,家人稟道:「顧庶長夫人病急,請過兩次。」安萍想道:「我正打點晚 上去,他倒來請,好湊巧的事。」便將一切稟過父親,即到顧府來。顧庶長出迎, 陪視過病,邀入書齋,問道:「庶長痰症如何?」安萍道:「未曾到時,先已愈矣 。」顧庶長道:「可有話與老夫說麼?」安萍目視左右道:「無話。」顧庶長使人 退下。安萍道:「西庶長時以余、包朋結為憂,又探得浮金新獲英雄,天英雙龍勤 於訓練,矚庶長預為綢繆,毋致臨渴掘井。」顧庶長道:「西庶長過矣。燭隱雖系 賢豪,西山亦稱俊傑。新進之人,姓紫名督,與鐘、羅之心腹羽黨威敵侯柏彪有隙 ,柏彪雖竄,羅、鐘在朝,附郎子為好,縱有鴻才,豈能大展!況我國亦得古璋, 堪以抵敵。至於雙龍,天印,雖地險兵強,君凶臣暴,然恃騎與船,而攻隘奪阻, 亦非所長,是天英雙龍與浮金殊不足憂。所可憂者,乃國內耳!武士以怠惰為清雅 ,文人以經濟為腐迂,正論讜言,眾共譏訕,是以才能緘默,駑鈍尊榮,雖無浮金 ,亦將自憊。老夫所憂,不在彼而在此,又不只於此耳。且請客卿商酌良規。」命 家人請古老爺。安萍想道:「好兩個賢庶長,所憂確切,何慮敵強!且看古璋意見 學問。」片刻報道,迎入各見禮畢,問安萍名姓,顧庶長答道:「安太副,字伯隨 ,名萍者也。」客卿道:「夙欽台號,今幸獲瞻。

從雲平嶺來,鞍馬勞頓,不卜西公之恙痊否?「安萍道:」庶長有命,申侯客卿, 惟因國事憂慮,恙雖小愈,難免復發,發則愈甚矣!「客卿道:」國事何能去懷, 但不知有何重務,而如此深憂?「顧庶長道:」朝有佞臣,邊多強敵,文官廢棄實 學而習虛浮,武弁疏忽謀略而貪佚樂,難道古公未知麼?「客卿驚道:」何至如此 ?璋雖濫竿卿位,實以客自居,每見濟濟,故未贊詞。「顧庶長道:」雖然濟濟, 卻不多才。西庶長之憂,惟古公可解。「客卿道:」相公有所指教,璋豈敢辭?「 顧庶長道:」而今須使文德端淳,武備整暇,然後籌議其他。「客卿道:」二事雖 難,然其失在上不在下,上果能振其綱,下豈不承其流?聞文士輕經史而重詩書, 館閣以吟詠為高,藝林以丹青為雅;吟詠則趨向清談,丹青則流入纖巧,均與治道 相背弛,無濟於國用。較一切荒工廢農之務,為不覺其禍最烈,尤須先禁之。嗣後 取士,必以經義窮其韞,以博洽辦其學,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風雲、拋掠短淺之 士,始無所安措。似此則非窮經才幹之士不得進,凡詭誕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 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備整暇,非坐談片刻所能定。璋當因刻下時勢,而著其略,呈 閱請正。「庶長、安萍道:」客卿高明,自然切中時弊,當銘之彝鼎,以昭百世。 「二人別去。

次日顧庶長上朝,將「文風淺薄,皆由競騖爵祿、不究道義淵源所致。」並客卿立 議「請禁詩畫之習氣,另易求士之良方」,一併奏上。島主道:「卿意欲如何?」 顧庶長奏道:「士必有賢良之素,博學之實,然後以疑事觀其識,以劇事觀其學, 以急事觀其斷,始進而升於朝。」島主准奏,頒行中外。

顧庶長回府,門役稟道:「安太副到來已久。」顧庶長徑進書房,聞有吟哦之聲, 走到面前,安萍方知。顧庶長笑道:「系什麼醫經,太副如此賞鑒?」安萍道:「 豈但醫經,正系醫國的妙劑。萍今晨往候古公,蒙將所定之《武略》見示,捧誦再 三,不忍釋手,特將草稿攜與庶長推敲。」顧庶長欣然接過,看簽標題「朝謨武略 」四字,內有五綱四十目,其略曰:至德如唐虞,且有歡兜三苗之用武;而況邊疆 接壤,等於秦楚吳越者乎!此尼山垂訓,足兵之所以不容緩也。

乃竊位之徒,惟知沿習偷安,而謂兵法為鄙事,坐使鄰國昌熾,君殆身危,不亦卑 賤之甚耶!此治國之道,不可不急究也。其道維何?惟立於不敗之地,先為不可勝 而已。

凡大綱有五,首曰修內,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臨敵,五曰還軍。其目又各有 八。

修內:一日任賢。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務無窮,非擇賢而任之,身雖極憊, 心雖極瘁,漏誤益多。任賢者,非徒雲任之而已,必信之專,而毋掣其肘;責其大 而不苛其細,收其成而不求其速。且賢士之進退,不獨敵人之所窺,而動止實關國 祚之存亡。一賢任,則諸正士進,而不肖者遠矣。移風易俗,服敵安民,孰有過於 此者哉!

二曰重農。重農之道在於黜技巧之民,絕娛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織不得 衣,則游食之民,無益之工,莫不盡歸農桑。西山東海之曠土,莫不辟墾。則人人 皆有恆產桓心,雖遇水旱饑謹,不為大害;即奸豪竊據,煽惑居民,必無捨生產之 樂而蹈萬死之途以應之者。安民弭亂之道,莫不由此。

三曰慎刑。慎刑者,非省刑之謂,毋失出入之謂也。

失出,則奸滑漏網;失入,則良善遭殃。均為不慎矣。必須明審適中,使受者無怨 ,聞者無議,始為得之。若一動重桎梏,輕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過者,畏刑甚於 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繼而拒捕,大而嘯聚負偶,費糧勞兵,滋釀大患,可不慎乎 !

四曰薄賦。窮奢極欲,雖盡天下之財猶不足。抑私養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餘。百 姓足,君孰與不足?富在百姓,雖有凶荒,不煩賑濟,可免流離結聚,所省極多。 若厚斂者,民出其十,而上所得不過二三,然民積蓄御荒之具,已告竭矣。饑謹之 年,雖加恩發賑,君出其十,而民所獲惟二三,與其進出皆虛,曷若藏予百姓之外 府!薄賦養民,誡保國消亂之正道也。

五曰敦禮。禮者,人君之所以維國,上下之所以為家,士庶之所以分別者也。其欺 君於國者,皆由不明禮義。故素有桎,使民浹於肌膚,論於梏者,致敬禮義而平為 常,然後舉而投於危亡之地。吾知其必以復招歸,而不退避矣。

六曰養士。天之生才有限,必育之有素,培之有方,使之優遊,習練以成其才。猝 然有事,指而麾之,必能感恩竭力,發憤酬君,庶無匿乏才難之歎。若平居漠不關 心,突然有變,安能得知誰是實學,誰是虛名?既非夙昔所周詳,去取之間難不惑 。且閒時不有解推之誠,尊崇之實,志士未必入彀,托非其人,則敗國家大事,貽 譏於後世矣,豈可忽乎!

七曰辨才。無論才之大小,智之廣微,皆須兼收並蓄而審辨之。苟不能辨其志之所 向,才之所能,雖培養勤切,等於無士。故必詳察其才,可為棟,可為梁,可為椽 ,可為桶,分而用之,自必各稱其職,寧可才過於任,不可任過於才。蓋梁猶可為 柱,而以椽為棟,則立見其摧推傾覆也。

八曰除異。凡民之性,常難定而易亂,奸民之念,每喜異以標新,趨向不一,致治 為難。故凡異言異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惟以禮義為教,綱常為尊,使農安於 田,女安於機,士安於學,工商安於業,各安其事而不遷。為上者尤不可信重異端 ,惟古聖先賢勞瘁憂民之事常時宣佈,使民心肺通達不雍。即有倡亂說於民間者, 吾知聞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驅矣。心一力齊,何使而弗得哉!

理外:一曰謹邊備。雖處昇平之際,而邊備不可斯須廢弛。

不謹,致啟敵之邪心,突有緩急,諸事未修,則邊疆瓦解,百姓羅於鋒鏑,而廟堂 震恐矣。謹者非徒求其名,務須有其實。如城記者修之,濠淤者浚之,車壞者造之 ,馬老者易之,卒弱者練之,吏蠹者誅之,斥堠廢者復之。號令如水流,糧草如山 峙,材料備具,士卒樂戰。敵雖有奸謀,未有不潛消而率服也。

二曰復屯田。凡軍之所重者,莫如糧草。陸運費人畜之力,水載多風火之虞,輕截 橫邀,為禍極烈,昔之遭此而覆亡者,昭昭可鑒。欲杜其害,英若屯田。邊多曠土 ,土可分耕,非僅足食,旦深其溝,澮以諸水,取所起之土以為堤,使敵車騎不得 馳驅,步兵之便地也。置兵於農,國無養兵之費課,士卒兔饑謹之憂,寇雖大至, 自各顧其家業,必死爭而堅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三曰禁軍需。有一物而須數物以成者,數物不產於一 處,自必兼收而後能成。有 一事而須數事為用者,數事不集於一時,自必廣采而後可辦。凡視國外之所少者, 必加收防,勿任趨利奸徒偷漏,而戕我也。敵或少糧食,或少銅鐵,或少物料,或 少膠漆;或少硝黃,或少方藥,或少圖書,或少譎士。凡軍需之所急者,定百計以 求之。吾預塞其途,使彼無所得,安能猖獗乎!

四曰安遠人。凡土地雖有山原澤島四方之殊,以乾坤之大父母視之。萬國萬姓皆吾 之同胞,豈可不保其命,使樂其生乎?但地極曠遠,性極不齊,雖欲安民息兵,非 可猝能也。必德政之所化,仁聲之所及,使由邇至遠,從風而靡,變其殘暴之性, 非惟不敢驅兵犯境,且免四方鄰國操戈,赤子各安其業,而無橫死之苦。即有猾敵 欲亂邊疆,雖解仇結約,吾知其百姓鄰國之心,必不能齊,所謀立敗矣。

五曰慎取與。邊疆小國之背叛,大約非在廷者貪取之不已,則在邊者苛責之無厭, 使彼不暇供命,積怨為怒,而以我貪鄙不道為口實,連衡四鄰,同力擾邊,漸次至 於不可制優,其釁實由自起。待小國之道,其來則答之,去則任之,不貴其所產, 愛之如子女,防之如虎狼。若此,而邊境小國猶生事者未之有也。不第勿取,而與 亦所當慎。

酬賜之數,國有常典,固不可減,尤不可增。初增之,彼以為榮而悅矣;繼而不增 ,則漸至失望怨生。既增於東,不得不增於西,增之復增,何所底止?迨後而悔, 不已遲乎?何不慎之於早也!

六曰練士卒。士卒雖有恩以養之,若不訪延巧技精藝之師以教焉。雖有百萬,等如 嬰孩,固有忠君滅敵之志,其如力不從心何!故訓練之道,不可不急講也。無論明 師隱者,羽士緇流,軍民人等,有一技之可法,一藝之便捷者,皆禮而聘之,以教 眾士。而士亦相其才,因其勢,分為數類,則習熟易,而功有成。手足疾便者,目 明心巧者,身長足高者,肌體肥大者,各視其形之所便,散而習之,集而較之,其 精者獎賞而鼓勵之,使人人爭練,師師盡能。

復教以獨自成陣,互參成陣之法,而以仁義驅之,可卜所向無敵矣。

七曰隱諜。兵家之利,惟諜最廣,用諜最難。雖昇平之世,亦不可廢。諜為國之耳 目,國而無諜,猶人之無耳目,豈能免傾危顛蹶乎!惟廣擇忠志之士以使之,不但 多方以隱之,使敵不覺,且使此諜不知彼亦為吾諜也。凡諜得事件,審之於理,度 之於勢,斷之於心,驗之於素,而諜事之虛實真贗,莫不盡識。用之久,則敵之聲 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詐,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賄交,察其動靜,而知其心臆 ,揣其言論,而知其叛服,非諜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制敵之道,攻心為上。心者,所以取智謀,主決斷也。心既受攻,則智 謀亂而疑惑生,雜而不可用矣。

攻心之術,惟奪其魂,破其恃而已。其所依以取計諜者,吾去之;其所任以為心腹 之忠智者,吾間之;其所賴以為軍資者,吾耗之;其所依以為唇齒者,吾解之。凡 其所恃,吾皆先機而陰敗之,雖有奇才之士,亦不能為之謀矣。

出征:一曰正名。名不正則曲直不分,戰士之氣不壯,而敵反得以詭詞,談其黨, 激其眾,以惑鄰國之耳目,非計之得也。將出征之際,必先明其曲直,論其是非, 將敵之罪暴白於四方,使聞者皆發忿同仇,而敵之羽翼軍民皆生愧赧。仍使辯士歷 使於敵之四鄰,申明大義,以解其朋黨,絕其救援,則未戰而敵已屈矣。然必敵有 悖逆不道之實,微者吾張之,隙者吾顯之,虛者吾實之耳。若敵原無過失,兵端實 自我開,而復加以惡名,則我驕彼憤,我曲彼直,益敗之道也,慎之,慎之!

二曰職能。用人之道,必使各盡其能。凡可用之才,鹹羅而致之,毋使有遺才繼敵 之失,則庶幾焉。智者使之主謀,果者使之參議,博者使之主使命,勇者使之率士 卒,仁者使之主財谷,信者使之司賞罰,廉者使之撫殘憊。才職相稱,士志各安, 行軍之本不已固乎!若惟重親親,不務尊賢近愛是用,能才散失,自且不保,安得 而制敵耶!

三曰士志。凡三軍之志,不獨使其不生二心,奉令克敵而已,必使其知敵人詭譎誘 騙之詐,而不為所惑。平時敵示利而誘我者,將固知其謀,而因之以取事矣。而於 追奔攻圍之際,得勢之時,敵每多方使計以娛我士,或棄金銀貨物於路上,或散騾 馬牛羊於道旁,或出婦女,或稱投降,軍士見利動心,失於紀律而敗事者,何可勝 數?必須預為開導,使士遇此,咸知為敵之毒計,倍加警聳,雖百誘不從,而愈慎 愈奮,則厥功可成矣。

四曰親信。將吏稱職矣,士卒習精矣,而將吏不知體士卒之情,士卒心拂將吏之意 ,未有克濟者也。必也使將吏之於士卒,猶父母之愛其子。使士卒之於將吏,猶嬰 孩之親其母,童子之信其師。愛而不驕,信而不犯,則指臂之勢成,雖屢歷困危而 不變。

五曰備要。國不可一日無備,何待出征之時而始言備要乎!不知平日之備,備其大 略,此時之備,務必周詳。

或有一事未備,或有一處未備,而為敵所乘,變起於毫末之間,禍生於呼吸之頃, 雖有長鞭,不及馬腹,苟不加詳慎,則大事敗矣!所謂要者,糧草也,輜重也,火 藥之所也,樵牧之地也,常行之要道也,不行之小徑也,關口津梁,城廓隘塞,以 及斥猴諸事,平日雖有防備,此時更加嚴密,庶無遺漏耳。

六曰養氣。人所以戰者,氣也。氣盛則一可當百,氣衰則未戰而膽早寒。必先蓄養 其氣,使之常盈而不虧,屢用而不竭,則無鈍兵挫銳之失矣。蓄養之道,結之以恩 義,勉之以忠孝,勸之以爵祿,使士感恩義之厚,慕忠孝之行,榮爵祿之顯,雖欲 氣之不盛,不可得也。

七曰選鋒。羿之教射,秋之誨弈,妙在自悟,得在專心。教誨雖同,精極迥別,不 加剔選,則過與不及,混亂不分,強者奮勇,弱者不繼,兩俱敗矣。必選其最精者 聚為一軍,分為四隊,豐其糧餉,令驍勇熟知陣勢軍形地利之將分而統之,猛若疾 雷,速若飛電,以為戰酣沖堅橫突陷陣破強之需,及肘脅緩急之用。必分為四者, 循環不窮而合亦易也。懦弱之卒,心常恃此,戰力必倍,不輕敗矣。

八曰嚮導。山川險易,將雖知而未必詳,圖雖載而不能盡,非訪之熟游熟處者,不 可得而悉也。嚮導之用,非惟知乎地利,並欲知乎人和;某地為某賢人之所宅,某 處為某猾徒之所居;軍由其地,賢者敬而禮之,猾者聲而誅之。敵國人情,聞風思 慕矣。某城敵軍資之所藏,某地敵咽喉之要道如何?軍資之城討取之、毀之;咽喉 之道潛奪之、斷之。敵國軍心得信落膽矣!皆嚮導之功也。然誤信虛,而以為誠實 而受欺者屢屢矣。必也兼聽廣訪,參平素之間諜以決之,遠探近審以驗之,使能者 監焉,不可任其脫離,不可使知吾實事。成功之後,則計其功,大而爵祿,小而財 帛,始酬而歸之,庶不致有誤也。

臨陣:一曰詳察。敵國君臣之賢愚,將之才否,卒之強弱,糧之多寡,平居雖知之 ,至臨陣之際,猶不可忽而不復察也。察其何者為堅,何者為瑕;贏者可是真贏, 壯者可是實壯?將吏之心和與不和,士卒之情洽與不洽,皆須計而知之。其堅者柔 之,瑕者陷之,羸者待之,假壯者擊之。

將吏不和,士卒未洽,急攻之;將吏和,士卒洽,緩圖之。

智勇精銳氣勢,俱勝於我者,詐以驕之,而激勵將士,待其隙以乘之。苟不究其虛 實,遇敵浪戰輕爭,歷久而不大敗者鮮矣!

二曰相地。相地者,相彼此營陣之地也。凡營必擇高陽水草足用之地而處之,毋居 幽囚危陷之地,恐受圍塞難出也;毋居草木叢會之地,恐火攻也;毋居卑下之地, 恐水淹也。凡左右前後遠近,山川村舍、林塹寺觀之可藏兵者,必細搜之,遠候騎 ,通防守,情隊伍,禁妄行,使奸細無由入,此營之大略也。陣地必後右高於前左 ,形分而勢連,險布步,易布騎,進退俱生,無所阻礙,利過半矣。

三曰風向。搏鬥之際,風所關於成敗最大,順風不加力而倍疾,逆風雖奮勇而不能 如常,又有塵埃損目塞鼻之患,可不審乎?未陣之先,當審風所從來,敵向我背, 則正陣以擊之;敵順我逆,則旁趨以致之;不為我致,則堅忍以待之,以精騎繞出 其後而擊之。敵眾我寡,則利奮擊於風晦之頃;若我眾敵寡,敵乘陰晦而來,則以 小騎出擊,或突其肋,或陷其背,或往或來,疾若飄風,使不能測,目眩心動,則 反為我所亂矣。只可分軍追擊,慎毋以大軍輕出也。

四曰分合。能合而不能分,謂之孤軍;能分而不能合,謂之散卒。散卒心力不能齊 ,孤軍一敗即瓦解,皆大忌也。

當分則分,當合則合,細察時宜,寡則利合,眾則利分,亦難執一。分合之道,分 不乖於合,合不背於分。若手足之伸屈,稟於心而不亂,斯為得之。陣後之遊軍, 行營之探候,此則必須分者也。戰時奇兵之外,大兵須分為三,以循環迭進接戰, 則我之氣勢不窮,彼之精銳已困矣。

五曰敗愈奮。勝敗雖兵家之常,然而敗者必謀之不藏,算之未善,備之未周,皆將 之過,豈可以為常乎!雖節制之兵,恩信素洽,不幸而敗,根本未傷,人心尚固, 猶不致渙散難理;然須自引其咎,自責其罪。將吏士卒之受傷者,旦夕親視之,調 藥以治之,善言以慰之;未傷者,論以『君恩之重,敵之不足畏,死裡求生,以雪 恥立功』之道,庶幾愈憤愈壯而可用。若推過於將吏,以刑戮為威,則人心離而不 振,愈不可為矣!其有實違節制而致敗者,則又不得姑息而濫縱也。

六曰勝愈慎。戰而數勝,敵未剪滅,安知非詐以誘我?即是實敗,其羽翼尚存,餘 孽未盡,正用謀之秋,角計之候也。敵為吾所敗,其恨必深,其心必合,其力必齊 ,其謀必密且毒;吾之防備周遍,猶恐有忽微,意料所未及者,若驕而惰,則敵更 易乘隙而入矣。以深恨之心,合而齊力,以行密毒之謀,當之以驕惰之卒而不危者 ,未之有也。必須處勝之後,而如敗之初;處敗之際,而如勝之始,自然用而不窮 ,久而益壯矣。

七曰善久。兵道貴速而惡久,速則所省者多,而無疲挫之失;久則所費者廣,而多 縫隙之虞,此世所共知者也。

然不能速而必求其速,不可不久而必不欲久,則系自蹈於敗亡之道也。如敵守一要 害之城,城高峭堅厚,池深闊迅險,糧足材備,軍民心一,而將賢能,無間可乘, 力攻則徒損士卒,終不能濟,捨之必滋蔓為亂;此則非足我軍需,固我營壘,防備 周密,絕其樵采,斷其外援,而使敵糧盡潰散不可也。烏能速而不久乎!故事惟在 因時,不可泥古。

八曰毋暴。夫兵之出,原為除暴止亂。既已獲魁首矣,其士卒皆天之赤子,無非為 嚴刑峻法所驅逼,非樂荷戈拒命也;則當釋而歸之,諭以仁義邪正,令其轉相傳佈 ,則俱為我所用,而未服者,皆解體矣,若恃兵力之盛,思昔爭命拒戰之仇,怒以 盡殲之,既乖出師之義,且失人心而干天忌也。故入敵人之城,其先世有功德於民 者,必訪而存其祀,立賢者以繼其後;除虐政,誅邪辟,選賢良,興教化,貨物無 取,秋毫無犯,始不愧為仁義之師也。

還軍:一曰推功。平亂旋師,安民定國,雖不為無功,然皆國家之運昌,將士之竭 力,吾何功之有!即率眾運籌,有所勤勞,而使吾率眾運籌者,則君相也,其功亦 當歸之君相,吾何功哉!還軍之日,必以運籌歸之君相,竭力歸之將士,立繳印劍 ,話淡退處,庶無虞主不賞之功,且杜讒猖之口而全身,以備朝廷之緩急,不亦美 乎!其有伊周之任者,又不在此論矣。

二曰賞勞。憑功之大小,為賞之輕重,固為不易之道。

然旋師當先恤死事之家,後方行賞,庶忠魂目瞑。若死者有功,則以其功倍賞其父 母妻子;其子孫有堪任者,則以其爵祿爵祿之;子孫稚幼未能補授,即以祿給之; 則死者無憾,而見者必格外感奮,後逢邊事,將士自絕內顧之憂,而拚命無前矣。

三曰安吏。人之才能各異,心性未必皆同,於行賞之後,必當諒其才德,可任則任 之,不可任則養之。如心性貪而機智調者,雖可治一時之兵,難以治長久之民。若 使之治民,必致違悖,按法則傷功臣之心,而緩急乏可用之才;原宥則廢國家之法 ,而貪墨增有恃之膽。故曰養而勿任也。如情性貞堅,素懷忠孝,才可服眾,才能 理劇者,而置於閒散之地,不有才難之歎乎!故必詳於審量,安之各當,而後為無 失也。

四曰祟儉節。用愛人之道治國者,不可斯須或違,豈待還軍之後,而始及此乎。蓋 禍害多息於勤勞,而昇平每流於逸縱。或溺於聲色,或荒於苑圍,或陷於田獵,或 淫於台觀,或惑於異端邪說,習以成風,上驕下怠,民脂漸罄,倉庫漸虛,怨亂漸 起,國之危亡,皆胎於此。惟心乎保民,而以儉為務,則私慾消而不長,善念生而 不窮,邪臣詘而不伸,民風還古,世道復淳,雖追三代之治不難也。

五曰修城壕。夫城壕者,國家之捍衛,萬民之甲冑也。

隨圮隨補,隨淺隨挑;牆隙之樹木,每月必削鏟之,處處皆成金湯矣。或平日失於 葺理,崩塞狼藉,非大工不可,其興工作不於豐年之隙,則於歲歉之時。年豐物料 不昂,歲歉伕役易聚。若不於旋師之後,節儉之秋,而整理之,待寇起而始治,則 征役廢農,人民震恐,敵隱胄入,無由得知,自亂之道也。城堅池深,民心有恃, 寇至捨此而去,則有後顧之憂,攻圍則頓挫於堅城之下,其利最廣,慎勿忽也。

六曰實精練。軍士精銳矣,不能免於病廢老死。且太平之後,兵雖習練,多事飾觀 ;是以有兵之名,無用之實,使當強敵,未有不敗者。急而召募,則不能盡究所從 來,且性情不相通,足步不相應,危傷不相恤,皆兵之大害也。或有敵人潛來應募 ,而表裡合應,其禍尤凶。故雖止戈之時,而訓練萬不可疏忽,務使有實用之技, 隨缺即補,勤於教練,互相比較,相親如骨肉,相護如手足,有所使用。朝令可以 朝齊,暮令可以暮集,較臨湯而始揚沸,何啻天壤之懸哉!

七曰修教化。凡民逸則忘善,忘善則惡生,此理勢之所必然也。故尼山於庶富之後 ,而即以教繼之,誠所不可緩者也。教化之善,無過禮樂詩書。敦禮樂而說詩書, 重賢良方正之舉,使民知所趨向,一而化十,十而化百,以遍於四海。然必在上之 君子,持之堅,行之實,品為眾所服,民為德所感,始可熏陶入彀而向化,君子之 德風,小人之德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先哲之言,豈有欺哉?

八曰任廉潔。多難之秋,非才無濟於事,故常重才。

承平之際,則須才德兼優,否則寧才不足,而德有餘。若誤任一悖德之徒,則夤緣 之路開,籐連蔓引,忠良退於郊野,貪鄙遍於民上,倚官長之威,恃奸權之庇,而 濟其無厭之欲,剝膚吸髓,賄寵媚權,小則荼毒州邑,大則怨騰四海,雖有善者, 辦無如之何矣!故才過於德者,養於閒散之地;而親民膜者,必選德優,尚節義, 勵廉恥,禁邪說,誅異端。農隙則興文講武。率天下之民,入於太和之中,不亦幾 於至治與!

此五綱四十目也。雖不足以盡治兵之能事,然謹慎周密,時宜之大略,則已括矣。 欲窮幽極妙者,可探索於群書。

顧庶長看畢,歎道:「言淺意深,實此日對症之妙劑也。

治國尊此,永無喪亡之虞;將兵守此,豈有不勝之理?老夫當即奏之。「安萍別去 。乃令人謄清,復入朝,問宮門太監道:」主上現有何事?「答道:」閱本已畢, 在熏風樓午睡。「顧庶長道:」覺未?「答道:」適見宮娥傳取雪藕,想必了。「 顧庶長道:」煩奏顧復有本。「太監入人啟,出來道:」請無逸殿見駕。「顧庶長 同行到時,島主問道:」卿有何本?「顧庶長將所繕呈上,道:」今古客卿籌國, 著有《武略》,實切目前時勢。

臣特奏上,請頒賜文武諸臣,使各盡其職,不致倫怠驕奢誤國。「島主親接看畢, 道:」言切近而旨長遠,非深於經濟者不能奏,請頒之文武諸臣。所見極是,可增 設遺才科,以收羅眾土。凡文士於經義、錢谷、兵農有一事超群者,武士於智勇、 器械有一件出眾者,不論軍民人等,每歲四月投名於通政司,造冊呈覽,分發庶長 、元帥二處考驗。俱著卿總理。「不說顧庶長領命退朝,辦理頒發。再說余大忠、 包赤心正議西、顧二相掣肘,忽接頒到《武略》,相與誦畢,知系客卿所著。余大 忠道:」議論平淡,半系前貿唾余,有何奇妙?「包赤心道:」應變無窮,自在臨 機能依此平淡,即可漸臻於奇妙矣!「大忠道:」安得籠絡為我腹心!「包赤心道 :」若得此人,西、顧不足慮也!但彼位居客卿,而性又不趨榮利,如何籠絡得來 ?「大忠道:」舍妹年已十六,猶未選有佳婿,古璋亦無室家,足下可為作媒,如 事得成,即可漸次收羅也。「包赤心道:」我正忘之,非此才即不足以配令妹,我 且邀安萍同往去辦。「余大忠道:」太副是其相好麼?「包赤心道:」安萍雖然與 我等往來,猶未可深信其心。我每密使察其蹤跡,卻與他人無交,昨日見往古璋府 ,是以知其親近,攀彼同行,諒有裨益。「余大忠道:」安太副善為說辭,自無不 成人之美,得之同行更妙。煩為致意。「包赤心答應相別,到安萍門前,找人問知 ,答道:」出城未歸。「包赤心回家。

次日,安萍回候。包赤心請入書房坐定,問道:「昨日出城,可有親聞?」安萍道 :「聞得浮金威敵侯相彪被竄飛沙島。」包赤心道:「此事久矣。」安萍道:「卻 未聞他事。昨自郊外回來,知大駕枉顧,有失迎迓。」包赤心道:「緣太副新獲密 友,弟欲煩介紹,是以趨候,不卜肯先容否?」安萍道:「惟與古公究討銅人穴道 ,問之所疑,今已正其八九,大夫正宜燮理鑽研,奈何及此小道?」包赤心道:「 醫國醫人,原無二理,豈有善醫人,而不能治國者乎!此太副之過謙也。昨實因余 大夫囑托,故來奉攀。」安萍道:「所委何事?」包赤心道:「余公有妹,年已及 笄,工容言德,天生絕好,聞古公未有室家,欲委作媒,赤心因素未親古公,難於 唐突,特薦太副先容,余公甚喜,囑赤心轉托,務祈起駕同行。」安萍道:「大夫 下顧,豈敢托推?但萍有誓在先,並不與中媒等事,請另用能者。」赤心笑道:「 太副誤矣,作媒乃代才子佳人配匹,系五倫之大要,並非如世俗之狂言謊語。若人 人如太副,難道使男女白合不成!」安萍道:「大夫所見,何嘗非是,奈性各有僻 ,萬難改移。天下男女雖多,作媒者亦不少,缺我一人,亦無關緊要。」包赤心道 :「既如此,太副同去,不發一語何如?」安萍道:「遵命奉陪,莫怪緘默。」乃 同到古府。

客卿迎入坐定,安萍閒口無言,包赤心忍不住說道:「赤心等知客卿中饋尚虛,訪 有賢淑,才貌相當,而且門楣正對。」客卿接口道:「國喪仇存,流離異域,憂慘 方殷,即無室家,亦不敢及此,況有妻有子,虛勞大夫費心。」包赤心道:「復仇 固重,宗祧非輕,上國既有兵亂,安能保其必全?或不存留,則於孝道未免有虧。 」客卿道:「凡事雖在人力,而成終屬天心,天不絕吾嗣,子自應存;天果絕古氏 ,雖再娶,豈能拗天,徒為非議耳!」包赤心欲再開口,客卿道:「璋言既出,斷 無不信之理,日後志就,自來奉托。此時大夫勿虛逼也。」安萍無語,赤心轉面視 之,安萍道:「如此且緩,我們告退。」包赤心只得起身同別上車,到余大忠家來 。大忠道:「既勞玉趾,又費台心。」包赤心道:「怎料這廝堅辭已有妻子,隨說 隨辯,並不放絲毫隙縫。」余大忠道:「足下曾否言及大忠?」包赤心道:「看他 開口拒絕,再說出尊名,更不雅觀?」余大忠道:「如此可惡,待我尋事難為他。 」包赤心道:「難,難,難!」余大忠道:「何難也?」包赤心道:「主上信之如 神明,愛之如骨肉,如何難為得他!」余大忠道:「尋難辦的事與他辦!」包赤心 道:「亦屬無用。春水河之乾涸,玉砂岡之亂雜,歷來為國之病,彼俱談笑而讓顧 定之。近文風衰弱,遽返端厚之體;武備荒疏,又著《武略》之謨。國家諸事,尚 有難於此數者乎!」余大忠笑道:「有,足下僅以此之為難,而我視之卻易,其權 在彼,得以安閒籌畫,另有權在人者,被安得而為之?」包赤心欣然就問。正是: 難才雖索奇難事,識廣何妨淺識謀。

不知所說系何難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卻說包赤心欣然問道:「究竟你有何等難事,可以受彼無權,願聞其詳。」大忠笑 道:「此刻且莫說,日內自然曉得。」包赤心想道:「是了,莫非隅上麼?」大忠 道:「然也。使彼智力相持,我等坐收漁翁之利。」包赤心喜道:「我正忘卻古家 ,古家看爾如何了。」三人同行出門,大忠獨上朝去。

安萍途中別了包赤心回家,懷著狐疑,恐余、包探訪,又未便往客卿府中照會。正 在躊躇,只見駱燾進門,安萍大喜道:「來得好也。」駱燾道:「何事見教。」安 萍將余、包主意形情細細告訴,欲煩轉致客卿,使之防備。駱燾推辭道:「素未登 顯要之門。」安萍道:「此皆國之大事,何可漠然!且昔時曾托寄信,致使西庶長 防備,勳勞已著史冊,今為何推諉?」駱燾道:「兄有所不知,西、顧二庶長與弟 原屬疏戚,惟不常往來,前時蒙囑,兄已遠去,弟勉代老伯修函遣投,非弟躬詣也 。」安萍道:「清高切忌太孤,凡利濟之事,尤須贊助。今賢弟既不肯往,相煩回 宅代萍作書,速致古公如何?」駱燾道:「此事我不再推,嗣後勿以俗事相強。」 坐下問些常事,而後立即修書,命童子送到古府。

且說余大忠上朝,到挹露樓見駕,謝賜《武略》。島主問道:「議論可好麼?」余 大忠奏道:「國家當興,天賜奇才輔佐主上。歷來莫可伊何者,皆設立良規,省費 無算。臣雖不知兵,以春水河、玉砂岡而論,自然切中款竅。」島主道:「今五風 島進有華雛,卿可觀之。」只見小監提著水晶籠,約徑尺寬闊,內中有墨鳥一雙, 小巧玲瓏。來到樓前,見樹木有含蕊者,有已開者。島主親手揭起閘門,放出一隻 ,昂立籠頂,延頸而鳴,聲音抑揚,滑滑瀝瀝,若有百千轉折。

渾身毛片抖撒開來,五色光彩,燦爛耀目。凡含葩之花,陸續齊開。華雛振翼嚶鳴 ,斜穿顧繞,所過花枝,小瓣紛紛離落,並無半片著地。歌停舞畢,仍然飛到籠頂 ,惟見簇三堆花瓣。

籠中之鳥,劃然發聲。只見瓣漸縮小,華雛早露,花瓣俱入於五彩翎下,彩翎又漸 縮入,色仍轉元,依然一隻小小墨鳥,自投門入。籠中者,渾身俱轉瑩潔,白毛與 水晶無別,飛出直入花叢,立於最高枝顛,舉首長鳴,清啐如笛,身大腳高,與鶴 相似。忽見花內如旋風捲雪,紛紛俱向華雛身下尾上裹來,華雛鼓翼庇之,鳴罷收 身還籠,翎內隱隱各色花心,馨香滿溢。

余大忠讚道:「異哉!」島主道:「此雛不飲不食,一歲一 放,便免饑傷,能辟 惡毒蟲蟻。」余大忠道:「不僅供玩,且有大益,真系奇珍。曾聞百煉關產百香駒 ,今此華雛實堪匹敵。」島主道:「何為百香駒?」余大忠道:「此物獸身而禽毛 ,其行甚速,過於奔馬。週歲之後,翎毛長成,風起飛去。蓄之者歲,再去其長翎 。三歲後,即不復生矣。凡花放時,眠於茵莎之上,張開毛羽,翕收芬馥。遍身十 二翮,分貯四時花氣,芬溢充滿十丈,直待新蕊將放,宿香始消。」島主歎息道: 「此聚香駒也,產於木龍嶺石板崖,亦不常有。將其翎翮置茵褥之下,能醒痿痺, 而今更莫道矣!」大忠道:「去年主上曾將四關委庶長、客卿,未知如何回奏?」 島主道:「迄今未復。」大忠道:「四關實心腹之患,不似浮金等處,西庶長反置 度外。有人斟酌,驁桀之勢釀成,將來貽害非淺。古客卿具如許大才,應請趁早著 其專辦,不然,他時四關齊心並力,如韓、趙、魏之分晉國,悔將何及!」島主道 :「卿言甚善。」乃命侍監勞崇,召客卿到清寧殿。

島主問道:「前以四關,煩卿籌劃,未知有妙策否?」客卿奏道:「各將之來由情 形,臣雖知其大概,而一切仍須訪詢的確,策尚未定。」余大忠道:「惜大忠無才 ,不然一見勝於百聞,往而觀之,自可因形勢以措置。」島主道:「客卿肯為寡人 行乎?」客卿道:「上命豈敢不遵!但願寬臣銜勒,使得便宜行事。」島主道「閫 以外,卿俱主之,寡人弗與聞。」客卿乃謝恩,出朝回府,家丁呈書稟明,開函看 畢,知系安萍照應,投爐焚去。門官報道:「顧相爺到。」客卿出迎,顧庶長問道 :「聞先生奉命注視四關,豈不中了奸人之計。」客卿道:「奉命辦事,不知何為 中奸人之計?」顧庶長道:「先生辭婚,大拂余、包私意,故薦巡四關,系借悍將 之刀以殺先生也!

何不邀彼同往?「客卿道:」同去反多瞻顧,不如獨行為便。「顧庶長道:」願先 生小心。茲有《邊記》一冊,乃四關歷來情形及各將心性,請存覽之,以定先後所 宜。「客卿喜道:」承教。「庶長別過,客卿令召募車伕,有能推五百斤、行八百 里、熟悉本國風土人情者應募。當夜詳讀《邊記》,知四鎮緣由底裡,酌定先後。

次日,有農民揭召請見。客卿視其人,身長八尺,方面微鬚,自言姓平名無累,能 推八百斤,日行八百里,熟悉地利人和,願得青貝百枚,唯命是聽。客卿如數給之 。平無累領去,片刻復人,稟道:「車已齊備,請即起程。」客卿命家人搬出行李 ,交平無累,也不帶跟隨,便出門上車,命往東南進發。離黃雲城,逶逛行去,晚 來投宿。

次日,見山徑險隘處,俱砌有未碉。客卿問道:「可知立於何時?」平無累答道: 「樊庶長所設,上置車輪飛雷等件,有警則近民共登而守。」客卿歎道:「可謂盡 心王事矣!」平無累道:「雖然盡心,卻也有過。」客卿道:「何也?」平無累道 :「家人瞞著,常多索詐婪貪,四關之不供稅,豈獨權幸罪也!」客卿道:「樊庶 長豈容縱家人苛勒耶?」平無累道:「非容縱也,知之而惟驅逐,未聞重懲,群小 不懼,後來皆傚尤耳。」問罷,客卿又道:「汝素做何生理?」平無累道:「惟知 農與御耳。」客卿道:「御術何如?」平無累道:「不疾不徐,心閒力逸,千里獨 劍」客卿道:「西庶長家人如何?」平無累道:「西庶長待下太嚴,受贓無論多寡 ,皆以軍法從事,雖犯者絕少,然不可為訓。」客卿道:「為什麼?」平無累道: 「有其德方可用其嚴,不然必死於小人之手。」客卿道:「西庶長之德如何?」平 無累道:「所入俸祿,盡分以周急,進任之初,即慎其選,有功必賞,是以重刑而 人不怨耳。」客卿道:「顧庶長如何?」平無累道:「顧猶樊耳。」古璋道:「包 、余若何?」平無累道:「蝮蠆之群,安有善類。」客卿道:「古家如何?」平無 累道:「更甚於顧。」客卿驚道:「職處問曹,從何索勒?」無累道:「正為此耳 。當茲未與事之時,見士聲色,已有庶長門官形狀,將來豈不更甚!」客卿笑道: 「還朝當易之。今奉命往視四關,汝意以為當怎麼辦?」平無累道:「顧庶長精詳 國事,聞與會議,豈無成竹?」客卿道:「雖有所見,汝試亦為籌之。」平無累道 :「可用者用,不可用者除,所難者在通明關耳。然龍遜勇而寡謀,其子智而多力 ,實非有心叛逆者,皆為權幸所誘,如能伏通明,諸處自可措手矣。特牛市乃大忠 之姻婭,苟剛為權幸之外府,彼有恃而無恐,自不能不動斧鑿耳。」客卿點頭,問 道:「晚矣,離宿頭遠近?」平無累道:「到八□猶有三十里,過八□便系通明。 」客卿道:「黑矣,如何得到?」平無累道:「前系東南大路,平坦好行。」乃將 扣袢重緊,軸上加脂,執定雙竿,兩前三卻,殷殷直往,如馬奔馳,耳內若風雨之 聲, 霎時已到八□集,下車投宿。

次早清晨起來,只見店主呈柬稟跪道:「有通明鎮將龍遜請安,在外伺候。」原來 龍遜初接飛報,知客卿巡察,便礪兵秣馬。及聞單車而來,始放下疑懼之心,與於 龍街計議,先以禮迎,即試其才,如無實學,然後執而辱之。是以特至八□迎接。 當下客卿道:「傳來。」店家出去,只見一個彪形將官進來,濃眉大眼,闊嘴方頤 ,於階下參謁。客卿進步扶起,攜手上階,道:「有勞將軍遠涉。」龍遜躬身答道 :「客卿為天降大賢,末將雖聞駕巡四 部,因未知先到何方,是以接遲,望恩寬 耍」客卿道:「巡視乃問邊方疾苦及各鎮將軍數年阻抑,如苛小事,是重擾也。」 只見外面四個將官捧盤膝行,直至階前。龍遜下取呈上,客卿道:「無庸,可將回 去。」龍遜道:「粗率菲芹,望賜加箸。」客卿不拂其意,膳畢出店,只見夾道俱 跪著戎裝將軍。客卿向龍遜道:「甲冑之士不拜,今行此禮,將軍之過也。」平無 累叱道:「免!」兩邊班聲如雷。上車行過八□集,到富源河,前面已系排華嶺。 只見頂巔有如包裹,一球一球,自上墜下。

平無累問龍遜道:「龍將軍,此何物也?」龍遜笑道:「末將犬子龍街等戲耍。」 車到嶺下,卻是一群十餘歲的小兒,捆紮齊楚,分列兩行。

有虎翼狼頭字樣兩竿領幡。一個童子執著令字角旗居先,率眾伏跪路旁,稟道:「 通明關孩兒軍士迎接客卿。」平無累道:「免!」龍街領群兒齊起,如飛向前上嶺 ,將旗三搖,結成一 陣,到車前跪稟道:「小卒龍街,請賞賜陣名。」客卿看那 陣形如魚,大頭猛嘴,尖尾勁翅,氣勢雄強,陰系鯊魚,乃道:「變。」龍街執旗 ,入陣移動,變成參差橫形,旁銳如斧。龍街出來,客卿叱道:「變。」龍街又入 陣,將旗招展,周巡出陣。客卿看形,彎環如虹,又令道:「變。」龍街將旗一卷 ,陣即收聚,團結如盤。客卿道:「變。」龍街將旗三展,變作一 字。客卿道: 「再變。」龍街擺旗,復變初形。

客卿道:「止於斯乎?」龍街道:「止於斯爾。」客卿道:「此陣七十二變而成飛 龍,又二十四變,始得翔鳳。今才五 變,乃方圓曲直說之初,奈何說止?」龍街 道:「請示如何破法?」客卿道:「陣者,活法也,止如山嶽,不能動移;動如風 雨,不可遮遏。須制之使呆,然後能破。破鯊魚當用四軍,一掣其尾,二絆其翅, 以一自口中入,分穿腮出,而截其腰。

破接蟹,須用三軍,二軍掣制其敖,勿沖其旁,一軍擊其腹。

破長虹,惟剪其中。破老黿,不可入腹,惟用一軍攻其前遊兵,周圍邀截。帶魚者 ,長蛇也,首在陣中,尾居陣外,須用三軍,先用強軍擊尾,其首即至救護,旁出 強軍迎其首,密使騎兵截其項,項斷,陣方能破。

龍街驚訝,跪下道:「今日始聞仙論,從前俱謂無敵,望客卿將全陣變化俯教,沒 齒不忘。」客卿笑道:「請起,些微小事,何必如此?」龍遜道:「陣能入否?」 客卿道:「軍士皆國之爪牙,何必自傷。」龍街向龍遜道:「父親不必持疑。」龍 遜亦喜。

龍街帶著平無累御車,入通明關來。但見峰巒端聳,拔秀非常。客卿疑龍街文武兼 全,回頭問道:「可善詩文?」龍街忸怩道:「人素遠冊籍。」客卿道:「厭棄書 卷,安能與古為徒!既欲學陣全法,不通文義,郊何縷分瑣解?」龍街道:「小人 生成愚魯,猶不足奇,合關無識字者。胥役先以通明為最,後來突然盡行糊塗,所 以胥役皆募他方人氏,不解到此逾時亦漸昏憒,化為強悍。」客卿道:「怪哉!此 處可有善堪輿者?」龍街道:「無。」龍遜道:「關內從前人多財寡,有胡堪輿先 生謂厭波河來源太直,興工築起半壁,至今賴之,家戶不致饑寒。」客卿道:「離 此若干途程?」龍街道:「在天椽山下,約遠二里。」客卿道:「且去看來。」龍 街道:「請歇息再去。」客卿道:「不必。」龍街乃推車出關,龍遜指前石壘道: 「此即系胡先生所造。」客卿命過石壘,見單峰入漢,名曰天椽,兩旁重疊排列如 矛如箭。客卿道:「速將所築拆毀,定主文風興盛。移此石塊於下流五里,堆作夾 礅,自可免於貧寒。」龍遜不解,客卿道:「有此秀峰秀水,而築壁以阻斷之,偏 遏清貴吉流,使自亢入,自必文衰武暴,若不拆毀,定多凶亡!」龍街道:「是啊 ,歷歷按之,諸有名者,皆非善終,得毋由此?」龍遜命軍士立刻動手拆除。

客卿回關,龍遜父子恭敬不暇。住過兩天,見其心誠,問龍遜道:「將軍知過麼? 」龍遜躬身道:「惟求指示生途。」客卿道:「無他進表,請貶貢稅如初。主上寬 宏,自不加罪。」龍遜稱謝,令記室具稿拜本,自貶請罪。客卿問關政及各屬事務 ,不合義者,悉令去之。終朝談忠論孝,龍遜父子感化服輸。遂後,乃出《陣圖》 《藥方》各一冊示之。龍街驚喜,如法揀選,修台齊全,晝夜鑽研,理勢未通徹處 ,求解全悉。

及至二十五天,走本將官方才回來,奉到恩命,前事免議,小心供守。龍遜父子大 悅謝恩。客卿起身往百煉關,龍街告訴龍遜,欲隨行親炙。龍遜只得此子,雖不能 忍,因見客卿賢而多才,實心敬信,割愛允從。龍街收拾行囊,出外吩咐虎翼狼頭 將士。二軍哄然。有隊長命余先、余佑等請道:「眾軍受小將軍恩教,情同父子, 今小將軍獨隨客卿,使眾何歸?」龍街道:「我豈肯輕捨諸卿,因學問淺薄,今欲 隨天使以求教益耳。」隊長道:「眾軍亦願為天使執鞭,辛苦無辭。」龍街道:「 此事我不能作主,須稟請示,再看如何。」大眾道:「求小將軍善言。」龍街應諾 ,入內稟請。客卿允從。乃使兩軍治裝,每五 人同一車,一千人共用二百輛,半 日俱齊,護擁出關。

佘先領狼頭在前,佘佑領虎翼在後,往西南進發。龍遜步到青蛇嶺,平無累稟知客 卿,辭使回去。一行經由赤尾坡,沿路均系組壁丹崖。望見紫驊嶺,頭北尾南,形 勢超躍,直似天馬騰空之像。緩緩推上嶺巔,視南邊復有中紫騮嶺,小紫駒嶺,本 國東西形勢了然在目。遠近山岡備極萬狀:北邊峰嶺尤峻,連障交巒,入霄撐漢, 目不能窮;南望槽湖,汪洋浩淼;北望京城,岫裹峰包;西望老人峰,拄杖僂立; 東望鳳翅鋪張,奇觀難捨。

下嶺過老人峰,行五天,到百煉關,卻繫個大峰,形如老猿,腳底系深溪。關居山 隈,回望老人峰,在紫驊嶺下,正如老者欲上騎的情景,馬亦有受勒之勢,不似赤 尾坡奔騰形狀。

龍街道:「楊昆如何不迎接?」平無累道:「守將如此,關可襲而取也。」客卿道 :「且速進關。」平無累先行,驅兵趨到,守軍放下閘來,平無累大吼趕上,雙手 托起,余先領軍如風而入。平無累低頭閃進放手,掣出雙劍,呼喊上城。譙樓兵丁 ,駭得飛跑。平無累將鐵閘盤起,後軍盡入。

只見楊昆領兵前來,龍街呼道:「平將軍不須動手,楊將軍可快迎接天使。」楊昆 見系龍街,大驚答道:「天使何在?」龍街道:「車中不是麼?」揚昆看見客卿, 慌棄戈下騎參見。

客卿躬身扶起道:「聞將軍原是正人,因為賊所誘,誤獲重愆,而今持兵拒戰,卻 是何理!」楊昆赧顏答道:「素性愚闇,誠如天使所諭。今聞有兵,不知何處來的 ,是以荷戈問訊,懇天使原有。」客卿道:「原系分內之事,誰能責汝!但兵已入 關而始知,成何將體!」楊昆唯唯,隨進營門。

客卿點視軍將,見眾將官俱有不平之色。客卿問道:「驍將可俱驍勇麼?」有個名 喚閻長的答道:「敢請命試。」龍街怒其無禮,正欲喝叱,只見平無累稟明客卿, 下來道:「何樣試法?」閻長道:「十八般武藝聽點。」平無累笑道:「個對個試 ,無甚意味,饒爾們十將,我只單身耍耍如何?」閻長道:「須稟天使。」平無累 道:「請。」閻長向前躬身稟道:「平爺藐視小將等,言以單身敵十個,器械無情 ,理當求示。」客卿道:「器械無情,難免傷損,不用器械者准。」閻長退下。

平無累見營門外左右俱有金角端,足高三尺,每個約重七 八百斤。平無累向前提 起一個放下,道:「你們來看!」諸將雖然吃驚,閻長硬嘴道:「原說單身敵十, 這角端難道十人抬不起麼!」平無累道:「抬抬看。」閻長等五人同前用力抬起。 平無累道:「好,再來。」又雙手升高放下道:「學這樣子。」閻長等十人齊上, 亦升高起來。平無累道:「好!」乃左手撩衣,右手擎起,繞營回來放下道:「請 。」十人招呼舉起行去,奈手力腳下不齊,未曾移動十步,早將角端拋落。閻長腿 遭壓倒,血流滿地,大叫一聲,昏迷不醒。

客卿取出靈丹,命將腿捆縛起來,用童便將藥化開灌下。

喚楊昆責道:「似此庸材,如何使充驍將!令營內軍道,無論將官軍士,有二人升 起角端者,補充。」將士得令,紛紛前來試手。升高者只有十二個,皆是軍士,查 點姓名,曰:童微、隆達、吳淇、越豐、乜瑩、曾柬、茅游、蔚然、饒拱、晁照、 犀利、辛獒。令將素習兵器使驗,眾將領命,各呈所能。客卿見俱精熟,命盡補驍 將。

忽見閻長喊道:「好也,好也!」□轆起來。眾將道:「快謝天使仙丹。」閻長慌 慌叩頭。客卿令原來十名驍將,均補軍士之數,待立功時再行升復。又責楊昆道: 「有才如此,而使沉埋,顛倒極矣!」楊昆道:「驍將俱系公舉,小將並無偏愛。 」客卿道:「什麼公舉,不過系夤緣!爾只顧徇眾,那管政務?

設有用時,豈但送他性命,敗誤國事非淺,爾的身家安能保乎!「楊昆叩頭稱謝, 客卿命收檻車。在關上耽住五天,訪民疾苦,俱訴稱楊昆愛惠。乃釋出檻車,去職 銜,仍使極領關事,有功再復,獲罪即誅。楊昆感服。

客卿起身,欲往淦中關。楊昆稟道:「請先往滋榮。」客卿道:「何也?」楊昆道 :「今有滋榮關牛市,使人送書,約末將同心舉兵,殺往京城,中有包、余內應。 小將蒙天使指醒,豈敢隱匿?請乘牛市備尚未全,迅往平之!」客卿道:「如此足 見將軍向來為人所誤,請問貴關所產軍需何件?」楊昆道:「槍鋒箭鏃銀籐,著肉 斷筋草,各處皆取於茲。」客卿道:「可如此如此。」楊昆領命。客卿吩咐平無累 ,又呼十員驍將前來叮囑。

留下平無累,自同龍街,帶童微、茅游起程往淦中。百煉軍民將士奔送,無不泣下 。

客卿由方中阪直行太白山,上送琴嶺,五日到天乙巖,瞭望淦中關。龍街指道:「 關內似有排陣之形,想必操演。」客卿道:「此處離彼約有若干路?」茅游道:「 自峰上至腳下十里,再進至關內三十里。」客卿道:「可在此山隈中住下。」龍街 稟道:「小將請先暗入關。」童微道:「須同茅游去,他的表兄盧鹹家在關內,同 去自免盤詰。」客卿依允,分付小心。

茅游叫眾軍將所帶銀籐俱拿出來,裝滿大車,同龍街挽推往淦中。到得關前,守門 將士盤詰,茅游答道:「百煉關來賣銀籐者。」盤詰的道:「投誰行內?」茅游道 :「向來俱系托竇門表兄盧鹹貨賣。」盤詰的道:「原來系盧鹹的表兄弟,離百煉 關幾日了?」茅游道:「六日。」又問道:「天使可好麼?」茅游道:「愛兵民如 子弟,闔關歡悅。」又問道:「可曾動身來?」茅游道:「聞說起程,想亦將到。 」盤詰的道:「不錯,爾今銀籐來的甚好,可速同盧鹹貨易。」茅游謝道:「如果 得價,夥計們改日奉候。」盤詰的戳上盤清戳記,二人直推進關。

卻說淦中鎮將苟剛,平素自持才智,心懷覬覦,結好三關:牛市乃勇猛之夫,彼即 極其諛美;龍遜紀律嚴肅,彼外加尊崇,內實忌之;楊昆土產富饒,彼則時使饋遺 ,無而皆有,器用犀利,糧食充足。西庶長出駐雲平嶺,更坦然無忌。及聞客卿巡 邊,又接大忠書囑,愈加暢懷。探知龍遜歸正,楊昆受檻,吃驚道:「古璋系什麼 三頭六臂、七心八膽的人,這般利害!」即刻通知牛市,關內安備周詳,只待到來 戰鬥。這晚巡視回衙,登樓飲酒畢,忽見草場火起,數堆皆著,慌發令箭命游兵撲 息,毋許出聲。守關者不得救火,下班軍士各守要路,嚴查奸細。且說龍街、茅游 進關,到竇門行內,盧鹹出差離家,夥計迎接。二人住下,周圍看過。晚來將銀籐 解開,用火鍛煉。

原來這銀籐初時色黑有光,後復變白,燦爛如銀,其輕如竹,軟如繩;惟於火上烘 鍛,始堅如鐵,以水浸二日復軟。然火候未到,則不鋒利而易卷;火候過足,則性 烈而易折。凡看火候,最為緊要,細校可為弩箭,粗干可為槍矛,老根可為鞭鑭。

當下茅游代龍街選得兩隻細的,鍛作雙槍,自選粗的鍛作鋼鞭。已是二更時分,出 門觀看,並無人行,乃藏好器具,踅到草料圍中,取出發火筒,每堆各於上風安入 ,點著緩線,仍然回到行內。閉戶仰望,霎時滿天通紅,人聲嘈嚷,乃湊勢同持器 械,開門奔關。途中行者卻少,走到路口,見有數十搭鉤軍士,鞭打槍刺,直向前 行。旁邊突出兩隊遊兵,緊緊裹祝二人相倚,盡力衝擊,奔到門邊。龍街敵住後兵 ,茅游打開大鎖,童微等接個正著,齊擁入關,兩隊追兵不曾放走半個。

只見苟剛率親兒軍,橫著狼牙棒,飛騎衝來,撞見童微,兩下並不搭話,棒搠往還 。童微力敵不祝苟剛看見乘車指揮者,料是客卿,乃丟了童微,斜刺裡驟騎飛到, 舉起狼牙捧。

童微先見苟剛不戰而去,料其必犯客卿,便徑奔車前,苟剛恰到,急舉搠迎捧,力 太猛,將搠打斷,童微持著搠柄架攔。只見佘先領軍圍擁將來。

苟剛見勢,急忙殺出,正撞著龍街,舉棒便擊。龍街雙槍架開,回棒又到。戰有數 合,龍街左槍逼開狠牙棒,右槍刺去,正中苟剛,大叫敗下陣去。余先開弓發矢, 正中肩後,苟剛忍痛加鞭欲逃,龍街取出金錘,策馬迫到,飛擊打翻下騎。眾軍士 向前捆縛押回。龍街復舉槍同茅游往衙中殺去,餘弦將親兒軍殺得七零八落。客卿 見苟剛已擒,傳令「首惡已獲,與諸人無涉,不得亂殺」,鳴金收兵。龍街等已入 衙中,聞得金聲,即屯紮以待。

客卿到來,時將天亮,擊起集議鼓,眾將官陸續俱到。客卿將簿點視,諸將內除殺 死七人,仍有十名因傷重不能前來。

又有一名苟誼不到。客卿查問,隊頭稟道:「苟誼現在獄內。」客卿問故,隊頭道 :「苟誼系苟剛族人,因見所為非禮,泣諫數次。苟剛令其往結西北漠漠等島,再 三不從,苟剛大怒,革其官祿,幽於禁中。」客卿道:「此賢者也,引入。」隊頭 與苟誼道明緣故,苟誼向前參見。客卿扶住道:「足下以忠義為心,真堪師法,如 何為此形跡?」苟誼道:「天使天才,誼願泥首久矣,今日幸逢,安敢負其素志! 」客卿再三不受,行賓主禮,攜手出牢。

到衙來,見苟剛披髮垢面,縛在定魂樁上。苟誼不忍,跪下懇求全其首領。客卿道 :「此系國法,璋不便作主。」苟誼道:「天使雖謂苟剛有逆意,卻未見有反形, 寬之不失為罪疑惟輕之意。」客卿道:「自有調處之法,本應在此梟示,足下既諄 諄代請,惟有解到都中,聽主上定奪。」乃命押上囚車,苟剛解下定魂樁,見苟誼 尊榮,已檻往都,忿恨氣結,登時斃命。客卿道:「雖然已死,典刑難廢,斬首揭 示三天,然後拖埋。妻子從寬免議。」令訖,再與苟誼坐定,問道:「不佞將往滋 榮,足下有何高見?」苟誼道:「牛市素性狂獗,久有無君之心,今聞三關俱定, 其心懼而慎,其謀險而急。為今之計,不可從內出,必須從外入,可免沿途隘塞暗 伏之謀,且突然臨之,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客卿鼓掌道:「妙裁,妙哉!璋即動 身,淦中諸務,敢屈足下辦理。」苟誼道:「素不諳臨民,請另換能士,誼願隨往 滋榮。」客卿道:「現在乏人,視今左右無出足下上者,幸勿過卻。況前亦系朝廷 臣子,並非苟剛之屬,奈何避小嫌而罔顧國事!」苟誼不能推,乃權領關事。

客卿次日將軍分為二陣,凡著傷者,俱令坐車,使童微率之,用天使旌旗,由內緩 行;自率龍街、茅游帶著勁軍出關外。由度周谷一路進發,過豪豬溪、陽權湖、陽 光潭、瑤光渡,到牛尾山,連夜行到關前,方才六天。

卻說牛市不比三關父子相傳,乃系自他本身逆起,生來力太,能於陸地行舟。本性 許氏,產時居近市集,以市為名。世業種植,因年荒,投充滋榮卒伍。鎮將牛伍山 ,見其勤勞有力,用為親軍,嗣又認為義子,故改姓。牛伍山甚愛厚之。

牛市得意,便交朋結友,軍中奸徒皆為之用。後隨牛伍山出獵到大種坡,逐出一隻 斑斕大蟲,見牛市在前,情急便撲。

牛市撩衣側身,左手按住項,虎不能動,用尾掃來;右手削折尾根,抓住項皮,執 著虎尾,翻異回來。伍山大喜。牛市四顧無人,行到伍山面前,將虎望身上拋擊, 伍山驚倒。大蟲得脫,也不暇咬人,拚命奔逃,左爪踏在伍山面上,頭顱已碎,眉 目嘴鼻糊成一餅。牛市乃追向前,擒著逃虎。續有兵將趕回,圍住牛伍山之屍。牛 市假哭,將虎拿到,揮起右拳,也將頭顱打碎,用車載牛伍山屍首並虎回關。

眾人感歎,牛市猶然涕泣不收,將士謂系真心,都來慰勸。首將黃健道:「各關不 奉法度,已經有年,牛將軍又無後嗣,誰能承事?牛市既系義子,又多勇力,相應 立為關主,未知諸公如何?」眾將道:「所議極是,誰敢不遵?」牛市便主滋榮, 自謂無故。他通好各關,交結外島,欲待西庶長沒後,再行舉事。當聞客卿巡行, 接得余大忠密信,乃暗使刺客於沿途守待。不意先往通明,後聞龍遜、龍街歸正, 猶笑其怯,而疑非真心。隨又寄書饋送,請余大忠、包赤心從中掣肘。並送士儀, 修書與楊昆,叮囑相機擒除,求其資助器用。又使人照會苟剛防備,毋使生還。後 探得楊昆受縛,苟剛戮屍,復於來路水草之中,俱暗置毒藥;山林沿澤險隘之處, 亦用埋伏,各事停當,專待客卿入來。

當時接得楊昆回書,極言「不意天使徑到,未及防備,忍辱含羞。今送上鯊皮五十 挑,斷筋草三挑,箭簇二十二挑,槍頭三挑,銀籐二十二挑,以添資用,求為報仇 雪恥」。牛市照數點人,見挑夫俱極壯健,因營內兵士大半分去埋伏,欲留在關上 使用,便與押解官道:「楊將軍托我代他報仇,所來人眾,俱應在此聽差,功成自 有重賞。」押解官答道:「遵令。」牛市安頓停當,探子報道:「客卿人眾於某日 自淦中起程,將到烏牛嶺。」牛市正欲率領兵將憑險截殺,忽接苟剛兒子苟秘飛密 報,言客卿分軍為二,一由關外、一由關內前來夾攻,內外俱預防備。牛市驚道: 「這古璋狡詐,明自內來,暗由外人,攻我不備。今既已知,那怕他到!」正欲抽 兵埋伏關前,報到「天亮時分,忽有兵眾千餘,屯於對過雙眉塢下,不知系何處來 的」。牛市道:「實在迅速,但猶欠調度,誤將奇兵作正兵,待我先行掃去,然後 再除關未晚。」命取披掛、抬器械來。親軍取出烏金盔甲,抬出雙股大叉。牛市結 束上馬,帶著許古、棣恭、黃尖三將,領兵出關,直向塢內殺來。正是:強兵遇著 強兵,猛將恰逢猛將。

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糊塗偏偏選將才

卻說牛市領兵率將,直到雙眉塢前,打算手到擒來。不期官軍俱收斂、養息氣力, 嚴守山口。牛市暴跳,終不得手,天晚只得回關。接連五天,俱領眾軍終朝百般辱 罵,激將,均無收益。

這日,客卿令茅游迎敵,龍街掠陣。茅游使兩桿月牙槍,騾馬向前。牛市使黃尖接 戰,黃尖舞動雙鞭,飛騎殺來。兩下不問名姓,戰到三十餘合,茅游拖槍敗走。黃 尖隨後趕來,茅游認得真切,翻身用右槍當心刺入,黃尖使雙鞭蓋下,不期左槍又 自旁刺來,黃尖急閃時,已將眼眶劃損,翻身落馬。茅游復向咽喉一槍,結果了性 命。牛市見黃尖已死,舉叉馳向茅游,牛市接連三叉,茅游招架迎住,龍街趕來迎 住,茅游腿上已受叉傷,茅游忍痛奔回。

牛市、龍街戰到五十餘合,客卿見龍街敵不過牛市,乃將紫銅如意揮起指去,佘佑 領三百虎翼兵如潮湧出,許古、棣恭慌引兵趕到救應。客卿復使如意揮開軍鼓,吹 動螺角,虎翼軍分而為二,左軍攻內,右軍應外。牛市雖不怕龍街,然亦莫能急切 取勝,又見眾軍裹來,恐防圍緊吃遭暗算,便虛使一叉,回身衝出。佘佑在旁望見 ,便取出牛筋弩,搭上銀籐箭,認定發機,正中牛市左腿。龍街兩邊混戰,牛市雖 勇,已著傷,怎當這邊軍士一個個精強矯捷!許古、棣恭哪裡救護得來?正在危急 之際,尉悅引生力軍下。客卿見牛市強悍,不能就擒,恐多傷兵士,乃命鳴金收兵 。

牛市亦退回關,視傷處,雖不甚重,鏃有毒,口青黑,忙用藥水刮洗,靈丹調治。 遂令召回伏兵休整,並齊集家將,商議道:「古璋將勇兵強,難於驟滅,惟有暗襲 ,方可獲全。明朝我領軍挑戰,許古引五百軍士從左脅夾擊;尉悅引五百軍士搶塢 ;棣恭選二百精騎,單乘空捉古璋。各宜盡心,不得有誤。」諸將得令。

再說客卿當晚安排,次日清晨,先到關前周視,只見女兒牆邊有人叱道:「誰人大 膽,敢來窺望!」客卿仰視回營。牛市已率眾出關,列成陣勢。但見塢內清淨無聲 ,少刻炮響,諸軍齊出。牛市直取龍街,戰住不放;許古從左脅撞來,茅游迎敵; 尉悅直奔塢內,餘弦接住混殺。棣恭見客卿持紫銅如意觀陣,兩旁並無將士,心中 大喜,引騎飛來。將到跟前,見客卿上坡而逃,棣恭連連加鞭追趕,看看將近,忽 然馬腳軟陷,天崩地塌一般,棣恭同軍士俱跌入坑中。牛市見棣恭全軍遭陷,料無 生機,心內驚慌。龍街等勇氣倍加。許古遭到佘先飛鏢,忍痛逃走,反將自軍沖亂 。

牛市見勢已敗,收兵回關。龍街等不捨,緊緊迫來。牛市單身接戰,讓將士先返, 舞叉獨自殿後。忽然眾軍擁住不行,關門已閉,牛市大驚,忙自前來看時,只見楊 昆的押解官撫著女兒牆道:「素聞將軍英勇無敵,如何連輸二陣?數百弱兵猶不能 勝,貽笑殊多。將軍可掃清敵人,小將即開門迎接,如不能剪滅,有何顏入關乎! 」牛市聞知,又羞又怒,憤懣率軍回 身復戰。龍街呼道:「天使憐汝等倦困,許 令少歇。」牛市雖不覺勞,諸軍鬥過半天,又饑又疲,聞得憐之,使暫歇息,誰不 喜歡。令方傳遍,塢內突出數百兵,輕裝軟載,各持刀斧,衝殺過來。這邊歇息已 定,血脈尚未回復,雙腳俱不能動,二千餘軍,無不受傷倒地。許古、尉悅俱往山 上奔逃,茅游等各認追擒。

惟牛市憤怒,挺戈衝突,兵卒當之者,莫不傷殘。直到下午時分,衝出重圍,見關 內有數十將士前來接應,牛市道:「眾軍可先歸,我再去斬將。」只見那押解官荷 戈說道:「勸將軍莫作如此想了,趁早肉袒負荊,猶可保全性命,若仍執迷,誰從 同受叛賊之名!」牛市道:「爾莫管閒事!」押解官道:「楊將軍為爾所誤,我須 擒綁,以贖其愆!」牛市大怒,舉叉就打,押解官以戈挑開。二人在吊橋邊往往來 來,戰過二十餘合。龍街趕到,將擒將鉤拋高擊來。牛市不知何物,掃隔,爭奈其 上共有三十六個天罡鉤,左邊雖然掃開,右邊已被鉤著,方來解釋,押解官將長戈 挑搭,臂膊用力,龍街持繩總往後帶回,牛市倒於地上。眾兵向前縛起。

爾道這押解官為誰?就系平無累。當日擒得牛市,即來謁見,客卿慰勞,率眾同進 關來。百姓焚香迎接,代牛市請命,稱其愛民惠眾。客卿道:「愛民乃在位分內的 事,叛逆犯法,不能寬耍今准眾百姓之請,誅其身,有其嗣可也。」令龍街監書呈 上,客卿隨閱隨毀。看到日報有「浮金島大兵侵入,品字三城俱失,用計取了百結 關,攻毀葫蘆卡,已到獨鎖渡」。

又有天英雙龍告道起兵之期。客卿與眾將道:「敵勢猖狂,若此四關不平,國事未 可知也。」令將牛市之子牛達並家小,押往烏沙島安置;平無累權領關事,將府庫 查清,正項解回,余項造冊二本,一分存關上防備,一分賞賚將士。

童微等亦到,客卿思想既定,雲平嶺西庶長多病,未免煩勞復發。雙龍、天印入寇 ,烏楓嶺、猿啼峽為要道,將士軍資恐不敷用。因令將箭鏃槍鋒等件,分一半交茅 游,同辛獒等五 員驍將往烏楓嶺助王之華;一半交吳洪,同童微等五員驍將往猿 啼峽幫李之英,「各事小心,不得違誤」。眾將得令去訖。龍街等徑往雲平嶺來。

卻說余大忠自奏使客卿巡之後,朝夕探信。這日包赤心道:「古璋使四關平定,將 若之何?」余大忠笑道:「聞彼先往通明,這龍遜平時連君命都不受,今日豈反服 他!況我先使人往囑,除了古璋,包他有賞無罰,誰不樂從?」包赤心道:「惟願 如此。」旁邊儲位近前稟道:「適見報騎,雲自通明來,有鎮將奏本。」余大忠喜 道:「定成功也。」包赤心問道:「何以知之?」余大忠道:「無古璋的本,而龍 遜有奏,定然成功!想系古璋已死,龍遜捏其罪名,上本辯白耳。」包赤心與儲位 道:「往次都系先將書送到這裡並我家,再上本章,今既無書來此,或者俱下於我 家,亦未可知。爾且前去看看。」儲位領命去訖。余大忠道:「真的,往時連本章 俱先送來,看可上則上,不可則止,今並無書來,系何緣故?」只見門官報道:「 過公公到。」二人同出迎接,禮畢,過太監道:「主上以余大夫薦賢有功,特賜太 極玄珠茗,使小監繼來。」大忠連忙命排香案謝恩。

這太極茗,產於太極洋玄珠島,採取最難,不但為諸茗內頂尖,亦為珍寶中異物。 凡飲三片,七天不寐,聚神固精氣,兼去臟腑及皮裡膜外積玻如何取之最難?這玄 珠島在太極洋中,與金丹島對峙。何為太極洋?因其天造地設,於浮石、浮金、天 英雙龍界洋之中,周圍九十里,對心三十里,中分十 五里硬水,十五里軟水。硬 水居南,軟水居北;硬水之中有島,顏色紺紫;軟水之中有島,顏色深黟,形俱圓 如彈丸。是以組紫者紺珠,又名金丹;深黟者名玄珠。這軟水過於硬水,那硬水與 洋水不見間隔,惟舟即回不的得入。每歲惟有六天硬水陷下,船始可因其勢蕩到金 丹島麓纜住,方免水高退回。金丹島上產的梨棗,其樹如籐,每年抽發嫩苗,綿長 無數,隨風繚繞,直如有根飛絲。那梨棗不但為果中上品,並為解渴除煩的要藥。 又產先知禽,其形如鶴,有四翼,渾身毛羽各不同色,惟翅上深綠。每翼三翎,凡 次日有風振起,有雨披下;凡卓立垂懸,自後數轉,是第幾翎,則知幾時風雨。

玄珠島惟產此茗,取時則惟在不過已及之時采制,方為妙品。若別高低,惟將片葉 置於舌上,含之消化,而筋脈俱無,口內微生清澀,淡淡香津二天不止者為上。這 玄珠島既在軟水之中,如何能采?當初盧生在此經營,因弱水無法可渡,仰見有飛 肱車經過,因禱祝請下。那人於金丹島上,戲埋梨棗籐苗,飛過玄珠島盤於石上, 復纏過來,往還纏繞,一道飛虹。

初時膽大者手抱足交而度,始知有好茗,久則如橋穩步矣。茗候將到,各島俱來守 候。

制茗法,則頃取山頂溢出泉水制之方佳。最好之年,可得一石,次年惟五七十斤, 又次年十餘斤而已。若非玄珠頂上,清泉製造,則其色赤,而無青翠光澤,置之舌 上,滿口濃香,盈時即止。貯藏之法,惟用梨棗葉包裹,則愈久愈潤,清香外聞。 其偽者,乃取玄珠島邊梨棗籐葉,如法製造,以賣於各處。不能別者,多以高值收 貯,色雖蔥翠潤澤,然香不清而味反甜,久則朽碎矣。其茗有籐本、木本、草本三 種,惟草本不常有,木本歲歲有采,有頂泉即可造制。籐本者,生於懸巖之內,峭 壁之中,採取最難,須用接布纏腰縛脅,自上倒垂而下;又要正在將壯之時制得, 始為妙品。每歲採取不過二三斤,其香味色澤與木本無異,飲之有駐顏壯神、舒筋 明目之功。此惟浮石、浮金島主賞用,兩葉用一匣盛之。島主賜余大忠五葉,卻系 木本,亦非輕易可得。

當下包赤心問道:「想通明關龍遜降服了?」過太監道:「龍遜上削銜請罪。」包 赤心道:「余大夫好眼力,薦得不差!」過太監道:「聞龍街勇捷無比,通明平服 ,餘者料都可定,將來古客卿勳勞高巍,余大夫功亦不校」大忠諾諾,奉上滾珠三 顆酬謝。

太監別去。包赤心道:「此事如何是好?」大忠悔道:「不期弄假成真,想來百練 、淦中、滋榮路途險厄,三處知罪浮於通明,定然死拒。」包赤心道:「全局已輸 ,初只單車而平拔扈之強鎮,今有龍街為之用,兵精將智,羽翼已成,猶有何望! 」余大忠道:「這樣怎好?煩為籌之!」包赤心道:「事同一體,何用煩勞。」大 忠想道:「有了,只說通明既經服罪,各鎮已知,自然照樣表請,若仍使客卿盡歷 三關,恐山河險阻,多毒蟲惡獸,倘有失誤,則功敗於垂成,而通明將又生疑心。 請召回客卿,三關可漸次而定也。似此說法何如?」包赤心道:「因其逆我,故欲 除之,奏使出而立功,事尚未畢,又請召回,是先後自相矛盾也。」余大忠道:「 然則奈何?」包赤心道:「雖有妙策,未必能行。」余大忠道:「有策即行,何況 於妙,請教如何妙法?」包赤心道:「爾倒忘了麼,上年浮金郎福厚、羅多材到我 國中,結為兄弟,立定章程,好事雖為西老兒所破,彼此猶相饋遺;後次交易,又 為顧老兒所阻。前日專人來請問善策,雖緩緩回書,為今急計,只有約彼說浮金起 兵外攻,再令三關內發,我們從中相機行事。」余大忠道:「好計!西山、古璋、 顧復雖能,如何擋住內外齊起?必定如此辦法。」赤心道:「通明本章批出,捺住 數天,然後給發。可急修書,交親兵帶遞百結關,白兔盤詰,到彼使衛國轉送浮金 ,卻不好也?」大忠當使記室修書,選心腹家人,空身先往百結關說明,衛國接到 文書,立刻令品字城守將給船。

且說浮金與浮石,只隔二百餘里洋面,島主姓田氏,乃田榮之後。自田橫死時,島 內五百壯士聞知,齊心殉難。田榮有子,年始五歲,乳母易氏見諸人盡死,歎息道 :「死者固為義士,而於國祚更須籌謀。田氏只存一脈,吾當撫之。然此島似不可 居,當更擇地而隱。」乃收拾器用資糧,邀眾義士母子妻女,共上海船,祝天開行 ,聽其自止。順風飄到浮山,見浮石人口眾多,男女不便,乃復到浮金山住下。這 浮金地方,東西四千五百里,南北七千五百里,山川土石,俱似金紫,故名浮金。 子女匹配,漸次繁盛。田氏世為君長,便以浮金為國。

第六代傳至田棘,為人聰明,志大好興,相國燭隱,每每進諫,無如佞幸在側,一 傳眾咻,終屬無用。佞幸之首,一曰郎福厚,一曰子直,專以謅諛逢迎,位至崇階 。福厚爵居上大夫,封辟陰侯,子直官居中大夫之職。二人結踞為奸,又有羽翼柏 舉、羅多材、鐘受祿、錢說、單風、稽成等居列要職。郎福厚因浮金主志大,朝夕 進計,欲併吞浮石,使周圍大小三百六十九島嶼盡行臣伏,奇珍異寶無不備充藏庫 。浮金主聞其議論,欲熾心動,言聽計從,貪圖浮石之意漸盛。

當時相國燭隱諫道:「浮石大國,君禮臣忠,兵精糧足,有何可乘之隙?近又得古 璋,洵系真才。本國尚無西山、顧復之匹,誰當古璋?惟宜保守境界,厚往薄來, 使無詞可責,方免喪亡。今彼安靜,本國反欲開端,臣未見勝算也!」子直道:「 相公所見雖系老成,奈浮石恃強太甚,因我需彼玉砂,故加其征,近又作法,稽查 嚴緊,若非交通余、包,彼僅如舊數放砂出境,我國軍民受害無窮矣!」燭相道: 「彼立法稽查杜私,乃裕國也。若禁止不入我國,則系彼過;今照舊給發,無罪可 稱;若因數不足,則當往聘請增。生齒日繁,食用應廣,亦無不應允之理,何須動 兵?」浮金主道:「兵事國之武備,亦當勤加精眩相國所言修聘請增,最為善處, 若彼不正,出師自名矣。」子直奏道:「舊數雖屬不敷,但而今買通余、包,來砂 已自足用,無須更增,請而不允,系取辱也,允而照數征貝,則費益重矣。惟當得 釁而入,取得玉砂岡,方為省費足國之上策。」燭相道:「我往攻難,彼坐守易。 況彼強我弱,彼實我虛,彼直我曲乎!玉砂岡必不能到,且大耗國家矣。兵端既開 ,恐我欲止而彼反不依,其時悔之無及也。」浮金主道:「相國所言穩當,且使往 聘請增,彼如不允,然後相機而行。此事郎大夫可走一遭,並多帶精細畫工,暗圖 其山川形勢。」燭相奏道:「老臣願往。」郎福厚道:「主上已差福厚,相國不必 輕勞。」燭相道:「大夫年輕未必諳練大體。」浮金主道:「朝廷多事,國相豈可 輕離。且使福厚先走這遭,或弗克濟,再煩主涉。」燭相道:「中大夫常安手不釋 卷,畢立練達時務,使一人為之副,遇事商議,免致乖張。」浮金主命常安偕往。 常安辭道:「主上以臣為堪驅策,則獨往臣,以福厚為可使,則用福厚。」浮金主 道:「畢大夫若何?」畢立奏道:「常大夫非辭君命者,特恐同行,意見相左,有 辱君命耳。主上委臣,臣何敢辭!郎大夫聽臣之言,或有乖誤,臣任其過;不聽臣 言,請毋責臣。」浮金主道:「畢大夫亦似不願口氣,郎大夫前往,必須細心。」 郎福厚道:「中大夫羅多材見識深遠,臣願請命為副。」浮金主應允道:「卿可速 回,毋勞寡人懸望。」燭相道:「羅多材雖小有才,然非使於四方之選,竊恐福厚 恃之,更壞事耳。」浮金主又命郎福厚至座前,叮囑道:「必須相機善辦,不可有 誤,使廷臣笑寡人也。」福厚躬身領命。浮金主令中大夫海淮修書,璣珠庫司發給 禮物交付福厚、多材。

二人領旨,各回家收拾私貨,擇集車馬需用人役,吉日起程。郎福厚問車伕道:「 本國往浮石,大道之外,仍有幾處徑?」車伕道:「雖有三處,可行者惟中路,皆 羊腸鼠道,爺們不能行。」郎福厚道:「何也?爾姓甚名誰?」車伕道:「小人姓 馬名頤,少壯曾經吃盡辛苦。爺們動須乘車,今此二路,空手猶難,安容乘坐!」 羅多材道:「我們從中行罷。」郎福厚道:「原要備知隘塞,我們須左出右入。」 馬頤道:「如此不必用車。」多材道:「且到其間再看。」馬頤道:「敢問從左出 右入?」福厚道:「哪邊最險難行?」馬頤道:「左邊險於右邊,右邊難行於左邊 。」多材道:「險與難行,有何分別?」馬頤道:「險處雖難行之路少,難行處行 處雖險稍平,而難行之路多,所以謂左邊險於右邊,右邊難行於左邊。」福厚道: 「我們從哪條路走好?」羅多材道:「先從險路行,往左邊罷。」馬頤照會各車進 發。

四天出界過洋,到浮石岸邊,上波見前面一帶沙堤,望之無際,問車伕:「是何地 名?」車伕道:「此乃飛沙提,有二十 四里寬,或內或外,隨風動移。在堤下通 風來時,惟有焚雞毛以助之,則勢愈大,沙俱飛過,到風息時,如雲蓋牆倒,擁壓 下來,雖千軍萬馬,皆遭活埋。若到得堤上,風始起發,就不怕了。」眾人聽得, 心慌恐懼。多材道:「可曾帶得雞毛?」各車俱回「無有」。馬頤道:「可有黑狗 皮?」又回「未帶。」馬頤道:「如何都不備矣?」眾車伕道:「原未打算行堤。 」多材問道:「要黑狗皮何用?」馬頤道:「風若起時,焚而揚之,便可止息。趁 此刻未起,快趲行罷!若待風到,全伙俱無命也!」眾人聞之,勉力向前,無奈沙 多沒腳,要速偏遲。車重陷下更深,推也不能推動,須數人共扶而行。來到堤上, 歇息片時,再齊起身。行過十餘里,聞得車伕喊道:「風來也,可旋轉身來,風來 也!」眾人慌將身子旋轉,回顧平地,沙堤如潮,湧起倒下,後面又來,前面復起 。腳下鬆泛,地若載不住人,漸漸刮低,後面沙又齊蓋下來,站不穩者為之壓倒, 口鼻氣息俱難得通。片刻又飛起去。約半個時辰,腳底始覺堅實。風勢平定,再看 一片光地,沙提卻在面前。羅多材道:「今日僥倖。」馬頤道:「若不是趕到堤上 ,又未帶得雞毛狗皮,此刻俱葬於沙中了。」眾人將衣裳擻抖,車伕道:「做什麼 !這系神沙,何得存留!」再細看時,卻也作怪,通身不但無沙,連灰亦絕痕影。

福厚命催趕向前,土堅好行,車疾騎速,早到青錢山下。

但見峰巒俱系黑色,半山中間,有塊光平如削青圓石壁,約十 丈,中有方洞,寬 僅三尺,往來行人俱要從此經過。馬頤道:「小車到此,俱不能行。」多材命將各 物搬下,捆紮成包,車騎棄於山下。彎腰進洞,迤邐五百餘步,方得出口。望見遠 遠高山插入雲霄,兩旁峻嶺如翼展張。郎福厚道:「好高山也!」馬頤道:「再高 些也要到腳下來。」郎福厚道:「難道也要爬過此山麼?」馬頤道:「行到前面便 知。」眾人或載或負,走有二 十餘里,始下青錢山。

又行四十餘里,峻嶺已在面前,腳底便是深溪,約寬三四 十丈。多材道:「到何 處上渡?」馬頤道:「還未造渡船哩!」郎福厚道:「爾這樣說,飛過去麼!」馬 頤道:「自有分曉。」眾人跟著轉過彎來,馬頤指對面山下石巖道:「彼處是我們 的路。」福厚道:「如何得去?」馬頤指道:「那不是橋樑麼?」往下看時,只見 一條金鏈拖在澗中,鏈頭鎖於兩岸石上,各有盤車。

多材道:「這是什麼橋樑?

正疑惑間,忽聽對面問道:「爾們何事,到此窺探?」遙望不見人影。再細看時, 見有個弁土自洞口走到巖上,盤起金鏈,絞緊鎖定,兩手執住,蜒蚰倒行,過來盤 詰。馬頤回答了,多材取出文書與看,弁士道:「國有制度,凡由此處走者,只許 一主一僕,多則二僕,餘人不准。」福厚道:「我們朝聘,有禮物行李,三人如何 得夠?」齊士道:「何不走大路?此處歷來如此,要帶多人,請速回罷。」說畢, 就要渡過去。馬頤道:「且緩,我們好好商量。」弁士止祝馬頤轉向多材道:「此 系索資耳。」多材問道:「此處可有官將?」弁士道:「有爺駐紮。此地名金線梁 ,又名虎尾梁,從前有橋無官,是樊庶長將橋拆毀,設此金鏈,設官把守。」多材 取出紫貝二枚道:「微物請收,煩為我們方便。」弁士道:「要人盡過,不敢領教 。」多材道:「無需盡過去,能多帶幾人,就算領情。」弁士想道:「有了,統共 可以二十六人過去,例定一主二僕,今一正一副,即應四從,聘問禮物,累重難行 ,一人分為二人,十人可分二十,再多半個也不能。」郎福厚應道:「只好如此, 餘者可回去罷。」點齊一二十四人。弁士道:「兵器俱要丟下。」多材道:「到這 地方,太阿也無用處,盡行解棄。」弁士乃收紫貝,用手向對岸招道:「過來,過 來!」巖下又有人走上,將擔繩繫於腰間,如前過來,盤緊金鏈,再將粗索絲繩交 結編織;過去復將鏈上細繩粗索交接住頭,齊士步履如飛。眾人俱不敢行,多材道 :「可將繩子繫於兩邊楹車上,扶著手,自好也。」果然系定,扶著繩子,腳才踏 上,梁面活動,身俱抖顫。弁士道:「待我攜爾們過去。」郎福厚道:「也走不得 。」多材又取兩個紫貝道:「煩拖我們罷。」二人收了,背著郎、羅挺行,又將禮 物等件代為搬過。餘人空手,仍系勉強掙命。

下到巖中,已是黃昏時候。守將戴圖提問畢,寫清文書,交與福厚,收入土儀,乃 留歇宿。回看金梁,已經拆去。忽聞放炮,傳響直入霄漢,多材問道:「這是何故 ?」弁士道:「信炮也。」各人當夜無話。

次日早飽餐起身,又聞炮聲,多材問道:「可是明炮?」弁士道:「信炮也。」多 材道:「昨晚系信炮,今早又系信炮,所信何事?」弁士道:「昨晚系照會有外人 到之炮,今早乃照會平安,使其開閘之炮。」多材道:「上面有閘麼?」弁士道: 「到時便見。」說完送與蠟荊二隻,使燃著照路。多材還要問,馬頤道:「不須問 ,趁早好到山腳宿。」乃使十二人在前,馬頤先行;十二人在後,羅多材、郎福厚 領著,在巖中入洞,旋轉而上。滿崖俱系石乳累垂,腳下水濕滑溜溜,壁橫離處, 木棧牽連;險巖懸斷處,籐梯接引。令人心驚膝戰,膽裂目昏。

行了多時,荊薪將盡,郎福厚著急道:「火燃到根,猶行不出頭,只好再去多取薪 來。」馬頤道:「不妨,此荊非比尋常,產於嘯巖島嘯天巖內,十年長定,一月長 一暈,一暈燃一 次。今此薪長二尺,有一百二十暈,燃一百二十次。」倒持而行 ,果然焚到根上,復著轉來,仍舊很亮,眾人始放寬心。凡換持二十餘次,忽見石 壁迎面擋住,先到的喊道:「走錯了!」馬頤道:「不錯。」發喊的道:「難道破 開石壁走麼?」馬頤道:「不撞開石壁,往哪裡去!」便走向前,拾石子連敲三下 ,只見劃然而開,亮光進入。

眾人大喜,出洞看時,有二弁士復將石板推平,蓋了洞口。石板上鐫有「虎口閘」 三個大字。多材搖頭,向郎福厚道:「這條路不必想了,且歇歇息,造飯飽餐。」 自虎口角旋到山腳,一層一層之無折疊,度飛橋,縋懸綆,到得山腳。人人骨痛筋 酸,腳底磊泡,不能前進。只得在虎岡上燒炭篷內借宿。

次早再行,到正中時,馬頤道:「這嶺兩條峙立,名喚合壁嶺,又名日月峽。」多 材道:「又要過兩條惡嶺。」馬頤道:「卻只須一上一下。」多材道:「這又奇了 !兩條嶺只須一上一 下,那一上一下,有人代走麼?」馬頤道:「到便知。」眾 人趕有兩個時辰,約行九十餘里,來到嶺頭。喘息方定,見對面果然另有峻嶺一般 ,圓如鏡面,相對峙立,下系大河,有懸橋以通往來。馬頤道:「此橋名喚飛虹橋 ,原名弩造橋,又名魯造橋。」郎福厚道:「如何數名?」馬頤道:「此橋長二百 四十丈,初造時用弩系生絲,從對巖射到這邊,生絲下接麻繩,麻繩下有粗索,粗 索下系金鏈,引過十二條金鏈,穿石交結,紐定成橋,所以名弩造橋;又名系仙師 魯班所造,故名魯造橋。」郎福厚道:「何以又名飛虹?」馬頤道:「這是水面上 人立的名字,船在下過,遠望橫空煥彩,有似長虹,所以呼為飛虹橋。

我們不可久歇,早些過去,好趕宿頭。「乃同起身上橋,果然系十二條金鏈作經, 另有金鏈交穿編密作緯。

正行到中間,忽聞「啊唷」一聲,又聞喊道:「不好了!」眾人回看,卻繫個軍士 失腳,連負的物件都墜入河中。往下望時,騰波飛湍,真有千萬丈深,只因這望渾 身都顫起來,只得俱伏於橋上。這時,見水中上兩個綠肉朱發的怪物,一個拿住掉 下去軍士的肩膊,一個拿住雙腳,彼爭此奪,扯作兩段,肚腸滾出。又有一個黑肉 朱發的,自遠分濤踢浪趕來。這兩個連忙爭搶臟腑,各拿半段人身,沒入水底。後 趕來的亦沉下去。

看著的人,駭得渾身麻木,都動彈不得。過了半個時辰,血氣始漸回轉。馬頤道: 「莫起來走,爬過去罷。」眾人伏爬過橋,再查點人,少了兩個。郎福厚道:「只 跌一個下去,如何卻少兩個?」復望橋上,仍有一個伏著,呼也不應。郎福厚叫馬 頤上橋去看,已經死了。羅多材垂淚道:「同來百十餘人,只帶得二十四個,今又 一殞命,一驚斃,好傷慘也!」當時有個畫工姓祭名為的,向袋中取出豆瓣大半塊 藥道:「這非真死,猶可救。」郎福厚喜道:「果能,便系仙丹也。」祭為叫將那 人抬過來,用藥塞入左鼻,書符祝禱,須臾死者歎氣轉身。眾人喜道:「好也!速 與他開水吃,就立得起來了。」馬頤道:「哪裡有開水取?罷!」福厚問道:「這 系何藥?」祭為道:「這系生半夏,能蘇五絕,帶在腰邊,以備不虞。」馬頤道: 「快走罷,快要露宿了!」眾人扶持下嶺住歇。

次早起身前行,卻系猿愁岡。據岡志載高一千五百丈,陡峭壁立,石質最堅,並無 路徑。惟有馬蹄大一道窟窿,自麓至巔,每個深入寸許,間隔盈尺,俱須指攀趾蹬 ,躋到頂頭稍歇,氣力不濟,隨即體摩骨粉。此又名天馬崖,最屬難行。馬頤使所 備長索,並將捆囊之繩解來連接,著輕捷者帶之先登。

放下系物完畢,從人亦上。乃用繩索兜住羅多材兩膊,提爬到頂,郎福厚亦然。馬 頤後上,見眾席地涕泣,慰道:「東畔稍歇,無庸悲也。」祭為往視,回道:「可 學陰平行法矣。」乃同到崖邊,用被褥裹捆福厚、多材滾落;從人隨下,衣破褲穿 。

加餐歇息。

到萬狼谷,這谷內俱系光滑大小石嘴,或橫或直,或斜或倒,神像無數狼形,所以 呼為萬狼谷。其中高低凸凹,並無半步好行的平路,人人腿酸腳痛。幸虧只有十餘 里,出谷時候,已經很晚,只得投宿。

又行三日,路上雖然岡嶺層層,溪河疊疊,卻無金線、弩造、虎口之險。

到岫羅墩,進黃雲城,已經昏黑。問投包赤心門內,將名帖並禮單送入,赤心即刻 出來迎接。直到內堂,各謝日前饋送,再將情由道達。包赤心道:「須與余大夫議 之。」郎福厚道:「弟等在余君駕下雖久,尚未覿面,今具有土儀,敢請先容?」 包赤心道:「理應效勞。」即叫家人蓋藏密密送去,並請便酌。

話猶未了,家人奔入稟道:「余大夫到。」赤心正欲出迎,大忠已步進門。包赤心 笑道:「造府相請,恰好降臨,妙甚,妙甚!此便是浮金大夫名福厚、多材者。」 大忠禮道:「夙怨緣慳,不獲瞻仰,今朝何幸,得覯仙姿!」福厚、多材道:「小 島鯫生,敬慕久積,故持討差,前來親謁。」大忠道:「不知降臨下邑,有何事故 ?」多材道:「正欲啟上。」包赤心即代聲明,又向余耳語,大忠微笑點頭,包赤 心拱手向郎福厚道:「今從長計議,彼此有益。」福厚道:「深蒙提掣感佩。」羅 多材足恭道:「隆情培植,不負數千里相投,願聞其略。」大忠笑道:「今君侯大 夫下臨敝邑,欲倍增玉砂,則稅亦必倍增,而寡君之允否,尚未可知。即允,惟國 得食,敝邑得貨,於二公何利之有?包大夫立意欲四人均,上國利亦甚保」福厚、 多材大喜,請示嘉猷。包赤心道:「赤心鄙見,非余大夫不能行。若商量停妥,余 大夫得其半,公侯、大夫、赤心得其半也。」郎福厚道:「蒙情指教,敢不從命? 」包赤心道:「上國之所慮者,為玉砂防法嚴緊,無路私買也。今如此如此,使有 收買之處。照所議之稅,每歲只須五分歸我們四人,其餘五分,上國可剩」多材道 :「果能如此,寡君暨弟等,受惠多矣。」議定入席,各吐心腹,痛飲訂盟。多材 道:「弟等此來,原奏過寡君,便宜行事,今既定議,更不必朝見,當速暗回。

且同行二十餘人住下,以防耳目。茲且告別,再圖報德。「赤心道:」非也!二十 餘人卻不詫異,公侯標品,卻實駭眾。一 路進城,國中已無不矚目探訪,若驟然 而去,返致議生。況來時所過之處,俱有報文。「多材道:」不然,昨進城時,風 雨淒淒,路上已黑。此刻天猶未亮,出去亦無沿路報文,命司塗撤下可也。「余大 忠道:」來時既無人見,弟等俱系心腹,不致洩漏,屈駕盤桓數天無妨。「郎、羅 二人未便推辭。

住下三日,多材忽然心痛,渾身四肢起腫,雙腳顫搖不定。赤心請太醫診視,合院 無知病症者。福厚著急,祭為乃薦安萍之徒弟道:「安萍已為隨陽島請去,只有徒 弟任權在家,從學多年,技術不醜。」余大忠命僕請至。任權診道:「此症名為膽 縮沖肝,起於驚,成於懼,乃驚懼之至,膽暴收小,而汁溢湧,上衝於肝,肝氣引 之,相遂於經絡,系經絡起腫,非渾身四肢起腫也。所謂心病,實系肝脹,非心痛 也。其腳顫不定,想於虛處受此症耳。當以天奚丸話之。」大忠等看視,果然渾身 腫處,皆系筋脈糾纏而帶綠色,其陷處亦如蝸跡蜂房,始信所言不謬。任權細看病 者,音容不是本國人,心疑生計道:「既然如此,尚須審實。天奚丸乃至暴之藥, 應症即愈,或不對科,則無救矣。十丈之內斷絕聲息,待權定診。」余大忠辭出, 包赤心同郎福厚等俱退於外。

任權問道:「請教生時年月,尊姓大名,居處職分,以便虔禱上蒼。」多材答道: 「姓羅名多材,生於甲辰正月十三日卯時,居住浮金國灘仲落宮,拜大夫之職。」 任權心始明白,復假為祝禱之狀,取天奚丸與之吞下,扶持數步,便可自行。

郎福厚看見,驚異道:「如何愈得速?」多材遂向福厚道:「多材欲往魯造橋斬怪 誅邪,以雪吞同行之辱。」慶口福厚道:「大夫誤矣,如何行得?」任權道:「怪 邪不除,害人必眾,此行是義俠所為,權亦願助一臂之力。」多材大喜。任權道: 「權有寶劍二口,鋒利無當,歸家取來奉陪。」多材喜道:「此系要件,請速往齲 」任權退出,包赤心埋怨道:「病猶未除,如何慫恿他行不測之事?」任權道:「 正所以除其病也。今藥性發作,是以膽強,欲誅邪怪,當因其勢而助之。少刻性過 病除,使之亦不往矣。」赤心道:「且勿回家,待其藥力過性,再看系何形狀。」 任權道:「欲看形狀不難,如有好刀,取兩口來。」赤心命家將去高樓上齲任權攜 入道:「劍已銹滿難用,此刀更勝於劍。」多材忐忑道:「多材不善用刀,明日談 罷。」赤心笑道:「實系安先生高弟。」任權對多材道:「既不用刀,權今回去, 將劍磨好,來朝同行如何?」多材道:「謹遵台命。」任權去後,多材道:「今晚 可行,恐又生玻」包赤心請余大忠到來餞別,郎福厚問道:「歸國取何處?」大忠 道:「中路近,但西老兒多事,盤詰得凶,莫如仍走原路。」多材道:「原路斷不 能走,此外可有他途?」包赤心道:「有由鼠穴麓、回 蛇谷、蚯蚓崖過金櫃底、 鶴怨嶺這條路,但其難行,過於蜀隴。」多材道:「雖難行,卻無飛砂、合壁之險 ,必須由此路去。」黃昏時分,飲過錢別酒筵,余大忠、包赤心送與令箭、土產等 件,分手後即出黃雲城,連夜下岫羅岡。第三天到鼠穴麓,卻系支玲瓏石山,枕溪 橫臥腳下,有石穴如蜂房之狀,不計其數。凡行人必須入其中,出其外,灣環重疊 百十餘次,方上正路。進回蛇谷,又名蝟皮谷,雖在山凹中,卻不甚險,惟有天生 石刺,尖如利錐,密如蝟皮,犀革遇之皆穿。晴久塵土壓埋,尖鋒隱下,猶可行走 。若是雨後山水沖下,洗去塵土,其鋒愈銳。所以這二百餘里之內,蟲屬獸類俱無 。

當日郎、羅等到此,正是雨後,如何能走?馬頤道:「聞此山有象皮木,削為履, 穿之可過。」多材便令尋訪土人,搜搶斧鋸,前來動手。誰知此樹,質松如腐,斧 下即連斧沒入,但出復合,並無痕跡。使鋸入東出西,東隨合到西;入西出東,則 西隨合到東,弄得束手無策。土人夜旁看著,只是掩口。馬頤向前拱手道:「蠢夫 失禮,懇恕無知,指示良法。」土人答道:「惟離骨散血草為繩,縛捆三道,先用 四鋸將四圍皮撬起,再鋸本方能斷下。但散血離骨草質性柔脆,急切不能為繩,須 待長足,收刈曬乾始可。」馬頤道:「原是立刻要用的,可有他法麼?」土人道: 「除此只有沿門募化敝屐。」多材道:「將珍寶相換如何?」土人道:「我們此處 ,弗貴珍貝,均無用。」郎福厚不信,叫人持明珍彩貝,挨門傍戶問詢,並無睬者 。馬頤又往各家和額揖拱,訪得敝展,與五人穿上,輕輕行過,又送回與餘者穿著 走去。

整整三天,方出回蛇谷,便到蚯蚓崖,乃系峭壁旋入深溪。

崖下空處,僅高三尺,窄路寬只得五寸,行者須躬著身,左腳在前,右腳在後;接 踵行去,皆是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須到稍,右腳向前,左腳在後。又接踵挨行, 預想息,須伏於石壁片時再走。郎福厚歎道:「天險如此,誰能捨命而行?此路又 莫說矣!」多材道:「此刻走得出去,方可平安,或是失足,又有弩造橋的樣子哩 !」個個提心吊膽,兩天方將一百二十里蚯蚓崖行荊到金櫃洞,遇紫石山,頂平旁 峭,無路可行。只底下有二 尺高數十里寬一道石縫,深十餘里,伏行半天,方得 出口。往鶴怨嶺,驗過令箭,始放上行,才到中途,已經昏黑,就宿石洞。第二天 早晨才趕奔到關,交繳令箭,始放下嶺。又三天涉跋數河山。

到洋上船回國,將各事奏明,浮金主大喜。燭相奏道:「二 人出使辱命,應請治 罪。」浮金主道:「經國省財,實是功臣,何為辱命?」燭相道:「出使不與君相 立義,而偕佞幸私盟,辱國極矣!」浮金主道:「相國所論亦是,且看效驗,後行 定奪。」郎、羅二人出朝,密使精細人又來浮石各邊邑,暗暗收買,果然川流不息 ,國內充裕。

期年之後,忽然無有賣者。多材查問,方知庶長、客卿稽查砂戶增多,積聚減少, 又立新法,設巡兵弁,遇賣砂民,稽驗照票,如戳掛號,買賣有數,不能為弊,是 以無從漏賣。郎福厚知悉,使人來問余、包,回答:「請緩待,相機設法。」今復 專書囑郎、羅興兵,進侵邊邑,於中取事。當下福厚奏明,廷臣慫恿,浮金主持疑 缺少大將,只見左邊一位大夫出班奏道:「現有奇才在此,何不用之?」浮金主大 喜。正是:挖肉求瘡思大將,尋仇棄好信邪臣。

不知所奏究是何人,果有大將才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別的放下不提,且說子郵在黟山洞天溫石襍上,同仲卿抵足而眠,乍聞響動,心驚 醒來,東方已亮。坐起看時,不見仲卿,連呼無應,襍尋覓,並無形影,想道:「 仲兄抱負奇才,必因同行多所不便,故乘我睡熟而暗去耳。」搭包仍在,驚道:「 難道到前途行乞麼?況入蜀尚有數千餘里途程,山澤多蛇蟲虎豹,設若犯著,豈不 送了性命!我復國時何處尋幫手?必須趕上同行,方免失誤。」乃將搭包帶了趕奔 。降危梯,登高檻,轉彎下到洞前。微霧漸起,想道:「真怪,此斷絕路途,仲兄 體質柔弱,難道盤過去了?」乃躍跨鬆樹,雙手持藤,交換直上十有餘丈,不期惟 急,用力太猛,將藤拉斷,墜落下來。澗中霧氣甚濃,審視不清,深淺莫測。慌忙 放了藤,湧身跳躍,奈係峭壁,雖可借勢,莫能停腳。跳不得上,只有往下,漸次 到底,審視全無路逕。

忽聞水響異常,向前望去,依稀是匹赤兔馬在澗中滾澡,喜道:「馬既能來,人自 可去。」便超身跨上,那馬著驚,往前奔騰。子郵用兩腿夾緊肋腹,再抓鬃鬣,卻 是滿頸鱗甲,並非皮毛,猛然吃驚。那馬不住地跑,卻未聞啼聲,或東或西,或升 或降,皆在霧中。要下又不敢下,只得聽其自然。

約有個把時辰,只見霧氣漸談,一輪太陽當空出於霧上。定睛看時,卻係跨在赤鯉 脊上,大驚想道:「我說如何無有鬃毛,原來非馬。今游於霧中,正是游於水內, 比汴梁湖中更險,茫蕩浮乏,無有涯際。昨日仲兄為猿所引,我今日又為鯉所誘, 引到山中,猶有生途。如何作法?」心中正無主意,太陽忽又隱入深雲,赤鯉也漸 低落,朦朧看,俱係雲波巨濤,不見畔岸。急得無法,只有兩手將魚頭兜起。那鯉 奮衝,怎奈重霧重重。再行兜起,又往上飛。如此數次,隱隱見下面有凸凹不動之 形,大約是實地了,始隨魚落,漸漸看得親切,是山川人境。又恐魚不歸於此,乃 用力壓坐,霎時到地,卻係潭邊。正欲下來,那魚打滾,便躥入水。

子郵就地坐著,定定神思,立起身來,緣潭邊岸,尋到大路。見往來者衣冠,殊非 時制,不知係何處地方。行人亦答以拱,但所回言語,皆不明白。且問且行,音容 無二,好生疑惑。

後見老者抱著嬰孩,坐在車篷上,看牛醫醫牛,復恭詢之。老者起身答禮,回言亦 不能識。子郵用指頭於車凳上寫,老者點頭,走去家中,取只瓢向溪中舀水,就地 取土投入攪勻,令飲。子郵見老者氣象溫和,料無凶意,看老者比划的意思是:「 吃得土水,就明白了。」子郵照辦,果然有效。老者道:「足下想是外國人,乘風 到此。」子郵道:「乘魚。」老者道:「今早好大霧,可是乘霧?」子郵道:「正 是,老者何以知之?」老者道:「曾聞㶥龍蟒蛇鯉魚,皆可乘霧而游。今聞乘魚, 或者人乘魚,而魚乘霧耳。」子郵道:「此處常有人乘魚麼?」老者道:「小老癡 長七十歲,未曾見過。」子郵道:「所乘之魚,躍入前面深潭中去了。」老者道: 「前面乃是火龍潭,曾聞老輩人說,內有火龍潛修,未聞內有飛鯉。」子郵問道: 「前何以知有火龍潛修?」老者道:「離此西南二千二百里,有不夜湖,相傳內有 神蚌,不知年代,珠巨如斗。群蚌之殊如龍眼、如彈丸、如湖桃、如梨,大小不等 ,夜則群珠吐光,長年如晝,所以名為不夜湖。火龍貪神蚌大珠,數行強取,一日 為神蚌將爪夾斷,不能上天,只在潭內修養,所以喚作火龍潭。」子郵道:「貴處 屬何州縣管轄?」老者道:「什麼州縣?」子郵道:「凡天下人民居住,有地名, 自有州縣各官管轄。」老者道:「敝處係火龍邑,為浮金之邊境,邑中有宰。此地 名單家瞳,不知何為州縣。」子郵道:「可曉得汴梁離此處若干路?」老者道:「 何處喚做汴梁,屬何邑管轄?」子郵想道:「這老兒連汴梁都不知,與他說什麼! 」拱手欲別,老者扯住道:「你係何國人氏?」子郵道:「中華人氏?」老者道: 「中華可是劉季家中華?」子郵道:「哪個劉季?」老者道:「誅秦滅楚的劉邦。 」子郵道:「正是。」老者道:「老漢姓單名義,字行宜,先祖於隋末自中華飄來 。足下尊姓尊字?」子郵道:「不妄娃韓名速,字子郵。」老者道:「中華來的, 都係家鄉人了,可到小莊歇息。」子郵心中總不明白,亦欲細問,始隨單義到莊上 來。單義笑道:「昨日得有野味,應以敬客。」引子郵入旁垣中。只見天井內有堆 灰火,三人在旁坐著,見進垣,俱起身迎。單義問道:「好嗎?」回道:「好矣。 」單義道:「可將野味取來。」三 人將火撥開,抬出個大泥團,將泥撲去,卻係 個大瓜,馨香美味從中溢出。抬到階前,復將小甕置灰火中,將瓜蓋掀開,用叉逐 件取出,卻係一個虎頭,四個虎掌,四隻虎腿,數塊虎筋,一條虎尾。單義請席地 坐下,舉叉將虎頭尾敬到子郵面前;又將灰火內小甕取來,置於瓜旁,揭去土蓋, 乃係盈甕酒釀。單義舉勺,先請子郵三勺,後白飲二勺,下三人各二勺。單義取掌 ,三人各取掌。子郵用叉食頭,味雖甘脆,卻帶酸腥。連尾吃盡,諸人掌方食畢。 單義復將筋俱敬來,子郵也不推辭,舉叉又食,舉勺飲釀。四人連腿俱吃不下,子 郵將筋都食盡了,眾人吃驚。子郵問道:「此味究係虎,係魚?」單義道:「係魚 係虎,乃虎化魚未成,名為虎魚,若化虎出水,平陽無不受其虛害。凡食之者,風 疾俱愈。其皮可為甲,刀箭難入,常油漆之,渡水不沉,十分貴重。」子郵謝過欲 行,單義道:「今日幸遇,足下到此又無親戚,何不在小莊盤桓數天,略知此地風 土人情,往前行去,也免出笑話。」子郵想道:「其言近理。」依從住下。單義復 問些三代古蹟,子郵隨事答應。天晚送上酒來,又問些中華諸酒之事,很晚才住, 四人醉了。單義送子郵進莊歇宿,拱手別去。

子郵和衣就枕,一覺醒來,輾轉再睡不著。下襍行到垣中,徘徊多時,欲復上襍, 忽然垣外亮光照人,庭中如晝。漸覺嘈雜聲中夾著悲怨啼泣,過後又有頓足捶胸、 號慟迫切之聲。子郵疑道:「先之聲柔怨,後之聲憤恨,其中必有事故。」不免往 外看來,把外衣脫卸,騰上垣牆,向前望去,見有一男一婦號呼奔走,另有數人持 著火把,勸止挽留。再往遠看時,火光人眾,約有二三里路遠。

子郵跳下垣,趕到跟前,見欲去的男婦俱有六十上下年紀,說道:「清平世界,強 將良家女子搶去,我老婦老夫要命做什麼!」勸的人道:「事已如此,只可忍氣, 惡貫滿盈,自有天譴。他此刻有威有勢,就係島主知道,也不甚追究,你們何必枉 送性命!」子郵聽得明白,問道:「可是你親生?那強盜是何人?快些說來,待我 追回還你。」兩個老夫婦聽得,連忙道:「老漢姓舒名鑒華,搶去的,係老漢親生 女兒。因前日彩桑被倖臣橫豪公子看見,托媒議娶為妾,老漢夫婦同女兒俱不肯, 那媒人回去,復將聘禮送來丟下,立時走了,今硬使多人將小女搶去。老漢夫婦如 何捨得!」子郵問勸的人:「可是真的麼?」眾人指遠處火光道:「他女兒現在那 裡轎中。」子郵飛步向前,只見護轎約有五六十人哩,子郵故意撞去,皮鞭打來, 罵道:「何處瞎眼囚徒,在此討死!」子郵左手將轎子捺下,八個轎夫跌倒;右手 將鞭子接住,說道:「你們何處強徒,搶奪良家女子!」將左手朝著那人腰間打去 ,打倒六人,臂膊已斷。子郵丟下,又想前來動手擒拿,走不及的連忙跪下叩頭求 饒。子郵道:「你們要命,可速將女子送回,若稍遲延,莫要怪我!」諸人面面相 覷,駭慌齊道:「送回,送回,情願送回!」只得起身將轎旋轉抬回。

子郵在後催趕,腳不停留。正遇見老夫婦兩口迎上問信,子郵道:「那不是麼?」 鑒華收不住淚,向前扳轎呼道:「薇娥,薇娥!」轎中應道:「父親,母親!」夫 婦大喜叩謝。子郵道:「且待到家不遲。」夫婦隨轎趕去。子郵在後,見俱進舒凑 ,抬轎人倉惶出來,持火奔竄,料無更變,乃回頭尋著車篷,進單家凑。仍躍入垣 ,上襍復寢。

次日起來,盥洗穿衣,見單義領著幾個老兒說道:「可是這摸樣的?」老兒細看, 搖頭道:「不是,不是。」那人隨即出去。

單義復回,子郵問道:「諸人來看什麼?」單義道:「這老兒姓舒名鑒華,無有子 嗣,四十餘歲生個女兒,名喚薇娥。被那雙尾蠆看見,欲娶為妾。舒家不願,雙尾 蠆硬行搶去。忽有異聲異服英雄,代為奪轉,遁去無跡。聞我家住有足下,要來觀 看,故叫認認。他說昨所見者,那赳走雄壯的,不似這般溫柔書生氣象。」子郵問 他:「雙尾蠆係何等樣人?」單義道:「他父親是個寵臣,名喚柏彪,又名柏舉。 他名柏橫,家資等於府庫,靠著父親得勢。生來力壯身強,養著許多無賴,專在各 處唯命是從,無論田園器物,看中的強行占去,誰不畏其凶狠勢燄,哪個敢與他較 量?」子郵道:「何不赴都叩閽?」單義道:「曾有行的,承審大夫瞻徇情面,反 吹求疵處,定罪發遣,誰敢再去!所以兇惡愈橫,初時稱他為惡犬,嗣後更狠,比 蠆猶甚!所以人皆呼為雙尾蠆。我看舒家女兒今雖奪轉,那雙尾蠆豈肯輕休?兩個 老命未必能活也!」子郵道:「卻也堪虞,且看雙尾蠆可來否?」單義道:「必來 ,他是尋事的,今吃大虧,如何不來!明日自有信息。」卻說雙尾蠆差人役往舒凑 ,便拭目以待。及到次早,誰知去的轎子抬著個斷手門客回來。眾人跪下,細細哭 訴。雙尾蠆聽得,吼怒如雷,點集二百親兵,披掛懸鞭,提槍帶劍,上騎趕到舒凑 ,已將中午時分。

單義、子郵聞嘈雜聲後,料為薇娥事故,同出竹林望去,果有許多兵馬進舒凑去了 ,乃亦同步前來。只見門前擁擠,都係強壯彪形的軍士。聞得裡面咆哮漸緩,子郵 乃挨身進入。抬頭看堂上坐著雙尾蠆,約三十上下年紀,面如烏炭,發若棕黃,一 雙突出來的金鈴眼,兩道豎散去的刷帚眉,鼻孔仰張,嘴唇俯撮,張開五個釘耙指 頭,指著下面鑒華夫婦並十數老人問道:「那強徒畢竟係何方來的,你們毋得含糊 ,從實供出,免致全凑塗炭!」眾老人道:「實不知情,求公子爺寬恕,請細訪察 。」當有保正向前跪下回道:「這個強徒,便係地方亦俱未見,委屬真情。大眾誰 肯捨身家性命,欺蒙公子?」雙尾蠆道:「都如此說,想是過路的,料他也不能逃 出旋渦圍。今日係吉期,爾們地方人等,代為媒妁,齊備花燭,就在這裡成親,明 日帶回,即刻辦理,不得遲延。」舒鑒華夫婦在下面涕泣的說不出話來。雙尾蠆道 :「可扶他們入內,好好料理,若仍違拗,連爾等俱莫想活!」眾人向前,將鑒華 夫婦拖往後進。子郵隨入,只見,哭做一團,諸人亦都下淚。

子郵看不過,乃復出廳來,見階前禮物酒席堆的盈滿,聽見報告,俱係左近地方來 賀喜的。雙尾蠆存一席自用,餘者俱著分給軍士,禮物送往內室。他還帶兩個家丁 ,夯著槍鞭,踱將進來,見眾人垂淚,房中悲號,大怒道:「可恨這班奴才,違我 號令,叫你等立時俱死!軍士們可速行縛去砍來!」家丁接應招呼,外面軍士擁入 ,將眾老兒縛起。舒鑒華出來見了,只是跌腳號天。雙尾蠆道:「你也太無情理, 有我這般豪傑女婿,還是哪件不稱心?只管啼哭做什麼!若非看分上,這樣顛倒, 要你何用!」乃命去縛。軍士得令,將眾者放下。其中有個年事高的,目瞪口張, 氣出不收,頃刻歸陰去了。眾流淚抬出。雙尾蠆哪裡管他,大步直向房內行。舒氏 連慌關門,雙尾蠆抬起腿,踢落一扇。

子郵在旁,忍耐不住,乃跨步向前,扳住肩膊,順勢扳回 道:「哪裡去!」雙尾 蠆原未提防,竟跌在地,冧轆起來。子郵正欲踩住,背上忽看金風衝下,閃身抓得 ,卻是條銀鞭。雙尾蠆見奪不及,即接過金槍刺來,子郵用鞭挑隔,將槍打得弓彎 。雙尾蠆棄槍跳下堂階,掣出寶劍,復迎前來。左右兵士齊上,紛紛被鞭擊倒。雙 尾蠆見勢兇猛,乘空退出。子郵趕到廳上,雙尾蠆只得回身迎敵,鬥過三合,實抵 不住,趁眾兵趕出時,閃步逃脫上騎,加鞭飛跑。跟的親軍,只道雙尾蠆仍在內抵 敵,無不盡力向前。子郵這條鞭法,似卷狂風,眾人哪裡遮攔得住,片時間盡行倒 地,可怪的是傷的俱係右手。

子郵將壯勇打敗,即出來趕雙尾蠆,看不見蹤跡;乃向前晚奪轎的路追過三十餘里 ,到山岡上四顧瞭望,並無形影。尋思道:「今番不能瞞了。」乃仍向舒凑來。門 前圍著多人,單義也在內拍掌道:「幸虧英雄,打得好!」鑒華來拜謝,子郵扶住 道:「不必如此。這畜生逃去,豈肯輕休?必定復來,須要防備。可問所傷兵丁根 底。」眾人道:「高見不差,亟宜商議。」舒鑒華道:「傷了兵丁俱逃去矣,請家 內坐。」子郵進見滿地血跡,器械縱橫。單義視子郵持的銀鞭,指說道:「這係雙 尾蠆用的麼?好重兵器!」舒鑒華道:「正是。還有係金槍也不輕。」抬來看時, 與鞭相似。單義取秤平稱,各重八斤。鞭長三尺六寸,槍長七尺二寸。子郵道:「 這裡可有五金匠?」單義道:「舒家祖代造辦軍器。」子郵道:「甚好,可將此槍 下爐,彎結盤在鞭端,尖尾伸出,鍛如撾樣。」鑒華應允,叫人打掃血跡,白引子 郵入左垣爐房。指點半個時辰,收拾如式,卻如一條金蛇盤結鞭端。眾人看道:「 這般老重兵器,莫說使,連擔也是費力的。」子郵道:「可有盔甲麼?」鑒華道: 「盔甲雖有,俱屬平常,只有單長者家有副貘皮甲,聞係異寶,不肯輕與人看。」 單義道:「諸公只知其一,前之不借看者,非其人也。今遇英雄,而猶慳吝,負此 甲矣!但惜無盔,如何是好?」舒鑒華道:「果然訪不出時,只好將就用兼金鍛頂 暫用。」子郵道:「只要輕堅。」鑒華復去指使辦盔,單義自去取甲。

當下有個老者道:「雙尾蠆先說欲洗盡各凑,奈又大虧而去,再來報仇,必定兵多 將廣,皆不能保。此刻又無訴冤之處,莫如權且齊起壯丁,結約保守,以免立刻塗 炭!」眾道:「所見大是,可吹起集眾角來。」於是俱到垣外場上。

不一會兒,只見前後左右,步騎紛紛,各持器械趕奔而至,詢問何事。單義甲亦取 到。諸老者悉將情由各說與本凑子弟得知,人人憤怒,俱來看子郵,相問見禮。眾 老者告子郵道:「眾丁壯俱願聽受約束。」子郵看時,約有五六千人,七八百匹馬 ,乃與老者道:「兵可以不用,不可以不備,所持器械,俱係會的麼?」眾老答道 :「都係會的。我們居處在於邊境,常有外島潛來侵掠,所以器械俱係平常習成的 ,皮兕革冑甲,俱是人人有的。見了寇船將到,便吹角肅眾,以備禦敵。所以今 日各方聞聲俱至。」子郵道:「如此即易為力,但兵多則費大,而今只留十五歲以 上、二十五歲以內、習過器械陣法者,在此教練,其餘可各歸農。」遵命分左右站 下,入選的有三千人,其餘退去。

子郵命各將所習兵器等件,分開各邑,逐樣使驗,生熟不一。內有二人,一名楊善 ,一名金湯,武藝較好,令居左右。其餘列隊,指出不到之處,教其補足;迂贅之 處,教其刪除,使各習練。又選其尤矯捷者,得蔣鐘等七十餘人,立健士、裨士、 驃士、副士之目,使專項教授。

兩天,三千餘人俱便捷了。乃令其演陣勢,排列作攻擊進退之勢。其法一人持皮 牌,執刀在前;一人或持長矛,或持長戟、長戈在牌後;左右二人持長柄斧,或大 砍刀或鏟棍棒之類夾護。又一人持短器帶弩矢在後,攻則向前發失,戰則兩邊巡護 。子郵道:「此合為陣法也。」眾士乃分開,各自為陣,則是迭進者選進,夾攻者 夾攻,互相依傍不離。子郵道:「此攻進之法,非受攻受圍之法,今須兼之。凡行 動,衣食器具須用車載,五人共車一乘,五車為一隊。善弓弩長器者,五人登車; 善短兵者,五人守車,十人依車而戰。每四隊為一小陣,用陣長領之;每五小陣為 一中陣,用上士率之;四中陣為一大陣,將自統之。今三千人,用二千人分四軍, 作正兵;一千人為奇兵,內四百人為步兵,作四隊,四裨士統率四面救應,六 百 人為騎兵,作四隊,四驃士統率,以為遮前掩後,邀遠衝暇之用。行營俱係輜重在 中,奇兵在外,正兵在奇兵之外。每夜一健士率所領巡內,一裨士一副士率所領守 備,一驃士率所領騎卒,往來遠近四方八面巡探。」餘者,交楊善、金湯督率。

卻說雙尾蠆棄眾逃回,第三天抵家,父親出巡不在國中,哭訴與息氏母親。當下息 氏大怒,請外甥白額虎商議,欲邀延猛勇壯士前去報仇。白額虎道:「不可造次。 凶徒既能傷表弟及多兵士,則非尋常,必須於五豹將軍中,請得兩位去,方可收伏 。但五豹將軍豈能輕動,必須奏聞。」息氏道:「如何奏聞得?還多係用禮物私請 ,兼托郎表叔轉囑為妙。況五豹與他父親俱有交結,諒無不允。」白額虎道:「所 謂奏請,難道叫你將強娶事體言明麼?只須如此如此,便可蒙過奏准。」息氏依汁 ,次早上朝,啟奏道:「前日妄子柏橫在邊巡視,舒凑眾民告訴來有凶徒,擾害地 方,強奪良家女子。柏橫往前查問,實有其事,是即驅逐,凶徒持強猖獗,反將妾 子打傷,毆死從人。若不早為剿火,恐煽動地方,勾引外島,遺害非小!」浮金主 道:「可著該邑令尉協捕。」息氏奏道:「此凶徒非令尉所能收擒,妾子柏橫在國 以勇著名,令尚受傷,令尉何用?必須請發五豹大將,方於事有濟。」浮金主道: 「五豹乃鎮國將軍,豈容輕動?」息氏奏道:「鎮國原為國內事用,令舒凑乃心腹 之內,正合用此。」浮金主問大夫子直道:「卿意若何?」子直道:「凶徒果狠, 自要用猛將擒拿。五豹不可全行,差一二去亦無所礙。」浮金主准奏,使青豹錢猛 、赤豹安大壯兩將軍前往舒凑,速擒兇犯,審明正法。

二將領命,同息氏出朝,直到柏府。雙尾蠆迎接,擺酒痛飲。息氏送上許多禮物, 再三囑托,二將滿口應允,收禮回家。各便到營內,吩咐眾將士來晨齊集聽點。

次早入營,揀選精壯將士五百名,預給糧餉半月安家。令即收拾盔甲器械齊全,明 早動身,違者以軍法論。眾軍土得令回去。次日清晨,俱在營中伺候。二將同雙尾 蠆全裝貫甲,領著人馬,放炮起行。

舒凑探事的,連夜奔回報信。子郵道:「任其兵馬到此,則地受害。前追雙尾蠆時 ,路上有岡,觀其形勢,頗好守險,莫若移屯彼處,以免過來作踐。」單義道:「 此計甚好。前面山岡名聚囊山,又名聚囊谷,原係屯過兵的,今只須到彼處,仍可 操練。」子郵令眾士推車移到聚囊山,藏於谷中演習。

第三天探得來軍將到,子郵令不必出谷,自攜撾單騎下山迎祝雙尾蠆領三百兵壯先 行,撞著子郵,雖有些怕,然恃二 豹將軍在後,又欺係單身,乃令眾兵齊上,自 舉利斧砍來。子郵見兵士俱係大漢,形狀雄壯,想道:「仇不可以結深,只須卻敵 以求和,不可殺人以積怨。」乃將騎帶轉退回。雙尾蠆只道是懼怕他,舉斧驟追。 子郵回身迎戰。雙尾蠆到五合上,見有微空,飛斧劈下。子郵往右邊閃開,左手早 抓住大斧,舉起撾來,迎面叫打;雙尾蠆駭得魂不附體,丟下斧頭,往後仰倒,子 郵棄斧,也不打下,任奔馳逃去。對面兵壯趕到團團圍住,子郵舉撾揮使,眾人紛 紛亂倒,無不受傷。

子郵正欲回山,忽見兩騎飛到,後面軍將風捲而來。盔甲器械,係青豹、赤豹,也 不搭話,舉撾迎上。錢猛用筅耙架開,安大壯舉槍刺來;子郵鉤開耙擊下槍,順勢 揮回,二人連忙迎隔。鬥有十餘合,子郵賣個破綻,安大壯挺槍刺脅,子郵將槍桿 夾住;見錢猛耙已戳到耳邊,用撾架耙,順柄掃下,錢猛退縮不及,右手正遭,刮 得稀爛,棄耙逃回。安大壯因槍退不出來,料想獨力無濟,亦舍槍而走。子郵道: 「赤豹未曾著傷,不可便宜了他!」乃迫上照肩打下,安大壯急躲時,已落在腿上 ,將跌下騎來。眾軍慌來救護,子郵亦不爭奪,從容回山。

再說錢猛、安大壯回到營中,俱已痛得要死;雙尾蠆用丹藥灌下,漸漸醒來,喊叫 不迭。雙尾蠆又給敷貼膏丹,扶上幃車,推回京城醫治。修書寫表,差人飛往都中 報信。自領軍馬守住白骨岡。

錢、安兩將到都帶傷朝見,逐細奏明。浮金主問道:「此人如何這般凶狠?二卿俱 受重傷,實出意料之外。」道猶未了,只見丹墀內黃豹萬勝、白豹馮飛、烏豹真第 伏著奏道:「微臣等五人,素稱大勇,今忽遭傷其二,臣等不甘,願同前去雪恥! 」島主道:「強徒於內地損我猛將,不速擒滅,將為心腹大憂,若入諸島,國家亦 難安枕!今准三卿所請,前去務須小心。寡人另諭威敵侯從西南來,鎮邦侯從東北 來,會合擒拿,不可縱脫。」原來威敵侯即是柏彪,乃雙尾蠆之父,生來膂力過人 ,係嬖大夫郎福厚之表兄,討平小島,官封今職。那鎮邦侯姓燭名醫,智勇兼全, 更長於國家料敵,為浮金第一流人,世襲鎮邦侯爵,現為國相。

當下萬勝等領命謝恩出朝,傳令白、烏二營兵士,同往擒賊,留黃營同赤、青二營 餘兵居守。三天到白骨岡,雙尾蠆迎接入營,萬勝問道:「連日可曾交戰?」雙尾 蠆道:「不曾。」瑪飛道:「我們來朝會他。」萬勝道:「不可,主上令二侯到來 合議後再動。」真第道:「鎮邦文臣,不守也可,威敵到時即可擒賊。」馮飛道: 「逆犯只得一人,我們如許兵將,猶要會齊方能出戰,豈不為將來五豹的笑話!我 獨自擒他!」雙尾蠆道:「橫與將軍同去。」馮飛大喜。萬勝、真第阻擋不住,二 將上騎提兵,直往聚囊山。

子郵在岡上,望見雙尾蠆持斧,領著個穿白提撾的大漢,料係白豹,乃迎下山。雙 尾蠆喊道:「強徒,快來納命!」子郵道:「你又鉤什麼人到此送死?」馮飛道: 「不必胡言!快投首級!」驟馬舉撾擊到。馮飛的撾,原有八十斤重,若係他人, 這撾就躲了。子郵全不放在心上,輕輕撥開,順便交還。戰到十餘合,雙尾蠆見馮 飛撾緩,舉斧過來。子郵力戰二將,鬥到酣時,揭去大撾,轉照雙尾蠆面上擊下。 雙尾蠆著慌兩手橫舉斧梗迎隔,奈撾力頗重,虎口震裂,斧落地下,轉騎便走。馮 飛回撾,攔腰擊來,想擋住子郵;子郵左手接著大撾,即揮盤蛇撾飛擊,正中雙尾 蠆腰胯,打下馬來。這邊馮飛雙手奪撾,子郵提定,往還兩推,馮飛持不住,放手 飛跑。子郵追去,馮飛落荒而走。子郵見雙層蠆爬起欲逃,乃舍馮飛,將韁繩扣於 撾乾,下馬插入地中,趕上雙尾蠆擒拾起,原撾攔入腰內,上騎解下韁繩時,對過 救兵已到。子郵且不接戰,兩腿將騎連夾,飛跑歸營。萬勝、馮飛、真第俱追到山 上,望見谷中有許多兵士,只道係埋伏的,連慌退下。

萬勝報怨馮飛不已,回到塞中,見燭相國已在營內,趨上參見。相國問道:「三位 到此,戰過幾次?」萬勝道:「末將等今早方到,馮飛、柏公子同出接戰,柏公子 被擒。」相國問道:「此人係何處來的,此事從何而起?」萬勝道:「末將等奉命 擒拿,卻不知係何處人,因何事起。」相國正欲再問,只見巡軍入報,西南有彪軍 馬如飛而來。

萬勝道:「想係威敵侯至也。」乃同馮飛、真第出接,果係柏彪,迎上見禮。同進 營來,會過燭相國,問萬勝道:「小兒何在?」萬勝道:「早晨出戰,為強徒所擒 。」柏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猖狂,叫我如何耐得下!已有幾人被擒。」萬勝道 :「無有。」柏彪愈怒道:「何以單擒我兒?幸喜三位將軍無恙!」馮飛道:「末 將幾乎喪命。」柏彪恨道:「這個囚徒,有幾條臂膊?」萬勝道:「谷中有伏兵。 」柏彪道:「且下戰書,明日陣戰,看他如何回答。」令書使乾卒持去。片時,原 書上批有八 字道:「如命率二三子聽教。」柏彪吩咐準備來朝鏖戰。

卻說子郵擒雙尾蠆回營,見追兵俱上山來。蔣鐘、金湯稟道:「敵將無知,已入隘 內,請令驅殺。」子郵道:「不可,困獸猶鬥,今急蹙之,豈不傷吾手足?諒彼無 能久留也。」遠望旌旗紛紛退下。須臾報有敵人投書,驃士風遲呈上。子郵展看, 是請鬥陣,笑道:「彼亦知我有軍矣!」乃批書付回,命健士楊善、蔣鐘、金湯、 金璧,驃士雷先、雷聲、風靜、風遲、明西、周谷,副士衛定、沈楊、山橫、石宗 、姚安、崔默道:「敵人來朝鬥陣,諸子各要小心。楊善、金湯守山,餘者各備餱 糧,見敵出營,則作風鴉陣勢以往。」眾士領命歸隊。

次日清晨,白骨岡人馬出營,蔣鐘等飽食,結束停當,隨著緩緩下山。子郵指揮, 結成金錢陣,其法用十六隊居於四隅,四十八隊環成圓陣;騎兵張弩帶戈矛排於內 ,步卒持兵雜於騎隙中;用四車高架一車為台,子郵坐於其上。四軍令司立四車內 ,器用各備,左旗右鼓,前形後勢。旗主視,鼓主聽,形主守,勢主擊。健士、驃 士、裨士、副士,半在隊中應敵,半在車前聽令。

這邊柏彪率三將領、五千雄軍,直殺過來,衝突不動。見陣勢堅固,令分四面環攻 ,皆莫能入;又分十二陣相與迭攻。子郵將令旗一麾,左旗司展動黑旗,右鼓司發 擂一通,前形司領陣,亦變作十二陣,迭相應敵,雖然抵敵,使無從入,然亦不能 殺退敵軍。子郵將令旗三麾,左旗司將青旗招展,右鼓司振鐸一聲,後勢司領騎兵 齊向四面發弩,此弩名追風弩,能及三百六十步。今兩軍逼戰,相隔不過數步,凡 弩一發,穿透數人,如何抵得住?三面俱敗退下去,惟西面柏彪自領之軍不退,因 平日軍令最嚴,恩養備至,又兼軍士甲冑俱是皮漆磁的,挽堅牌,持利刃,弩矢 莫能深入,所以不退。

子郵將令旗四展,左旗司將白旗撲倒,左鼓司鳴角一聲,質勢領陣變作舞蝶,西面 陣勢分開,雷光率騎湧出。柏彪迎上,金璧將鞭指揮,騎俱列於兩旁;柏彪舞刀, 帶領將士衝入。子郵將令旗一卷,有鼓司鳴金一聲,陣勢複合,柏彪後兵俱為金璧 長戈軍截斷,不能前進。柏彪回頭,見有兵隨來,只道陣已破了,發狠向前衝殺。 子郵將令旗兩卷,驃騎圍裹將來,風遲、雷聲雙槍迎上。柏彪全不在意,風靜使戟 搶入,柏彪力戰三將。

沈楊見柏彪猶拚命爭持,乃斜入拋起五瓣梅花圈,化作五五二 十五朵,向柏彪落 將下來。柏彪揮刀挑撥,風靜一戟刺入肩窩,雷聲、風遲雙槍齊中兩腿,拍彪大叫 ,坐不住鞍,跌下騎來。諸將向前縛起,隨進來的兵卒盡遭擒獲。子郵將柏彪縛於 下坐車上。

白骨岡前軍馬望見,報入營內。相國道:「此欲致我而故激我也。」傳令:「諸將 士不得亂動。」又有報道:「三豹將軍俱殺到那邊山下去了。」相國登阜而望,見 真第等到聚囊山前,子郵亦單騎出陣。馮飛喊道:「快還我威敵侯來,若有半個不 字,叫你立刻分肢斷體!」子郵也不回話,舉撾衝進。馮飛使熊掌拍,萬勝使龍須 鞭,真第使渾鋼縱,齊迎向前。盤戰良久,子郵順撾掃開渾鋼縱,真第虎口震裂, 渾鋼縱落下,恰碰傷萬勝的馬。那馬隨即倒地,將萬勝掀滾下來,腿已受傷。馮飛 忙來救護,子郵照肩打到,又跌落馬。真第拖著渾鋼縱拍馬而逃,子郵趕上;真第 只得回戰,子郵鉤住渾鋼縱道:「不殺你,任你將兩個傷將帶回。」真第道:「真 的麼?」子郵道:「大丈夫豈有誑言?」真第乃下騎,將二人扶起,同坐馬上,自 己率著軍士步回白骨岡。雷光等隨退入陣。子郵將令旗三麾,諸軍解陣,排隊唱凱 回谷。

相國看得真切,下視萬勝傷微,馮飛臂斷,給與靈丹,片時萬勝便可按杖行走,馮 飛哼聲不絕。相國道:「何處降此英才,文武兼全,國內無其匹也!擒而不戳,獲 而放還,其志豈小!」想道:「只有這條計策,庶可轉禍為福。」萬勝等欣然側耳 。正是:縱子致身遭捆縛,揣情屈已運機謀。

未知是何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當下燭相國道:「萬勝且堅守白骨岡,斷不可出戰,待老夫回來再作道理。」萬勝 稟道:「小將未能久勝此任,敢請示將何在,幾時回營?」相國道:「老夫察此人 心志出於兩端,不在為逆,即欲歸國,若係徒勇之夫,定然為逆。今觀其進退雍容 ,顧盼優裕,非莽憨可比。況此事起於柏氏之子,其中委曲,未曾明白。老夫曾經 歷任火龍邑宰,舒凑乃游過之地,今暗往訪,當得其實。」萬勝唯唯受命。

原來浮石、浮金國制,凡選用人才之初,俱係受以宰令,必歷二年,然後考核;俾 得週知民瘼,且悉卑官疾苦,嗣後上達,不致治理背謬閭閻,以免被蒙狼藉下屬。 若歷宰令,政績善美,實係循良,五年滿後,即可超升。非由宰令進者,不得為宰 相庶長。是以燭隱雖係世襲侯爵,亦須由宰令仕進。

當下化裝,出營後行,轉過墜釵嶺、遺襪訽、氤氳谷、董風集、火龍鎮。二天到得 舒凑,風景雖殊,山川不異。處處三 五敘談,早知係為用兵事體,行近前來。只 見有個老者熟視面孔,又看招牌,問道:「先生可係道號『知微』麼?」相國道: 「就係學生。」那人道:「如何招牌上不寫大名,失敬,失敬!有十幾年不到敝凑 了!」相國道:「二十年矣!」老者呼眾人看道:「這就係當年代董家起數的先生 。」眾皆驚喜,團攏來道:「我們請決決大事。」原來二十年前,燭隱為火龍邑宰 ,後遷端容令。其時舒凑之東董凑內,有老者姓董名賢,子名鮮郎,跟隨中大夫, 娶得媳婦巫氏。董賢將家業付與兒媳管理。忽然家中被盜,來無蹤影,去無蹤,媳 婦妝窗全空,董賢軟囊亦荊父子情切,報官請緝。邑宰問:「家中猶有何人?」董 賢稟道:「兒媳外,只有僕男陳壬,僕媳韓氏。」邑宰喚陳壬審問,供道:「小的 清早起來,灑掃畢,即挑水、鋤園、砍柴、磨麥、舂米,並無閒暇。惟於某日早晨 ,聞得主母喊叫,驚忙起來,方知失去物件。」邑宰道:「爾說沒有暇時,那砍柴 就是結連樵子之時,挑水就係約伴水夫之候,此事不問你問誰!可好好供來,免得 受苦。」陳壬涕泣,無從供起。邑宰叱聲「重夾」,兩邊公人如虎如狼,將陳壬夾 得死而復生,也供不出來。邑宰無法,令捕役於積賊中查訪,亦無影響。

董賢又往上稟,州牧受中大夫之囑,行文督催。邑宰無策,只得提出陳壬,將失單 勒逼承招埋贓寄頓。陳壬無奈,只得供道:「蘇合香匣埋於火龍壇大楊樹下。」邑 宰令人往起,如言取來。彼時大喜,又於獄中提出逼供。陳壬見真取到蘇合香,不 勝駭異,受逼無措,只得又隨口供道:「火錦二端,收於壇西楊柳腹內。」邑宰如 言使役,又果起出,愈信陳壬為盜矣。

計贓,定成腕膝斷腕發遣。陳壬有母,年已七十二歲,到牢中細問,陳壬道:「並 無此事,今皆如供取到,這是天意了,此冤何處得伸!」其母涕泣,沿路逢人告訴 。

燭隱其時宰端容,為私訪到火龍邑,聞者婦人告訴,想道:「許多贓物,迫後兩次 僅供二件,又各埋各處,真盜斷不如此。」記在心中,乃逕到董凑來。口中甚渴, 見路旁道觀門前寂靜,只有個老道人坐門限上打盹,燭隱問道:「有茶賣麼?」道 人驚醒,怒道:「這裡又不是茶坊,那個賣茶!」燭隱賠笑道:「不必著惱,你請 我吃茶,我請你飲酒如何?」道人聽見「酒」字,回嗔作喜道:「不要騙我。」燭 隱取出個紫貝道:「夠不夠?」道人接道:「夠得很,夠得很!」嘴只說,腳下走 入觀內,取出茶來。又拿酒注交與燭隱道:「我家觀主有事,兩個道人俱帶去了, 叫我在門首,毋許走開。」燭隱道:「沽酒我不在行。」道人道:「我去倘或撞見 道士,只說係你叫我的,你須要承認。」燭隱道:「這個自然。」道人提注入市。

燭隱往裡步去,轉過三清殿,到參堂上,見個老瞎道士坐在上面,聽得腳步響,問 道:「回來了,陳家說些什麼?」燭隱恐聲音各異,惹出是非來,轉步退出。瞎道 士又道:「我和你商量,如何恁般,氣也不回一句?聞董家吶廝有勢力,看你怎樣 了!」燭隱聽得明白,復到外邊瞭望,見那道人左手提酒,右手捧包,興興頭頭走 近前來。燭隱道:「難為。」道人道:「多擾。」將包內物件取出擺下,共有十餘 種;再取舊板熱酒,舉盞對酌。道人連飲數杯,嘴角要笑到耳朵根。燭相勸道:「 你這些時辛苦,多用幾杯。」道人道:「若係像你,我就辛苦死也不怨恨。」燭隱 道:「莫要錯怪,董家事清楚了,自重謝爾。」道人道:「看他甚是慌忙,想係此 件發作。前日叫我守到半夜,坐得氣都沒了,許我酒吃,全無影響。至今大魚大肉 ,早晚同許多人吃。」燭隱道:「他連日何暇及此?董家事清,必不誑勻。」道人 道:「還要再看。」燭隱道:「且請痛飲,他如負約,我賠你便了。」正說間,只 見個少年道士同著兩人,匆匆進來,往殿後去。

道人倉惶。燭隱看得親切,問道:「你觀主回來了,我去也。」道人道:「很好, 這個小雜種,嘴碎得傷心!」燭隱拱別,仍往董凑來,見多人圍住個老婦,哭得實 淒涼。

燭隱挨入看時,就係途中所遇陳壬的母親。燭隱道:「小子賣卜,今見這位媽媽苦 楚,情願送課,不取分文。」眾人「看看有命無命?」燭隱令拈卦條,乃係革卦。 燭隱道:「革者,當革舊而從新。所占舊事,不另更改,終無所濟。」眾人乃將受 屈事情代其數說。燭隱道:「訟須換官,方得昭雪;已訴更須上訴,未訴一官,不 能結案。」內有老者道:「可惜好官偏去得速,糊塗官偏不會去。」燭隱道:「新 任州大夫明潔,何不往告?」眾人道:「越告有罪。」燭隱道:「此乃禁平常刁告 ,並非為訴不白之冤者。設如有錯誤,我明日不行道了,你們扯碎我的招牌就是! 」眾人看招牌上寫的:「知微子」三字,便道:「認得真了,且依他往上告,況係 真冤枉,又係個老寡婦,有事也可原情。」燭隱道:「好說得是!受害累釋,再收 謝禮。」別往前行。

眾人代寫狀子,斂助些盤費,到州中來投遞。當日批道:

仰端容邑宰會訊報。

又將呈嗣發下端客。燭隱回邑接到,即帶齊各項衙役刑具,到火龍邑會審,吩咐聽 任一切人看,不得驅逐。那火龍邑宰,姓石名新,會審時將罪認定陳壬身上。燭隱 將失單翻閱,只係沉吟;看的人,小道士亦在其中,形色異眾。燭隱道:「且退。 」晚堂復審,看的人稀少,小道士仍然在旁竊聽。燭隱稍問,又命明再審。當夜將 帶來役內,有四名幹練的,日標硃簽二支,使分帶去。

次早坐堂時,小道士已到。燭隱命帶進三堂問話,非辦公人役,毋許混入。小道士 喊道:「審不出事情,阻小道士何用!」燭隱道:「胡說!若非是關聯,爾辛苦甚 的!為何連日夜留在這裡?審問他事,爾俱不管,陳壬案件,即上來竊聽,難道爾 還賴得去麼!」道士道:「陳壬係相認的,小道代為關切,其餘並無半面,看他何 用?」燭隱笑道:「陳壬苦太吃多了,爾應代為關切,無論同謀不同謀,俱應替他 受受!」叱令用刑,立時夾起。道士叫屈連天,並無口供,乃命寄監。對石新道: 「看此案非暫時可能明白,敝邑仍有要事須回去,辦過再來審結。」石新只道是實 情,隨口答應。

燭隱回進衙門,有二乾役帶道人並贓齊到,燭隱命入,道人叩頭伏著。燭隱叫舉首 ,道人跽仰,燭隱問道:「可認得麼?」道人看清,只是磕頭,認得係討茶同飲者 。燭隱道:「此事你須直說。」道人道:「小的前事不知,惟於賽鯨魚會日期,傍 晚觀主叫跟往董家去,夜門房裡坐。觀主進去半時,內有女娘送一注酒、一盤掌 與小的吃。三更時分,觀主同個少年女菩薩,捧出兩個大包裹,觀主命挑回來。所 供是實。」燭隱查點贓物,看失單內各種俱在,惟少二許,卻係陳壬承招,道士依 供趕埋,已被火龍邑取去也。猶有許多細軟,不在失單內。燭隱令將道人帶進三堂 。

良久,那二乾役亦到,稟道:「小的們現起得道士的贓,逕往董家,將犯帶到。」 燭隱命道人入簾後看,再令喚上諸人,卻係董賢、董鮮郎、鮮郎妻子巫氏、陳壬妻 子韓氏。燭隱略加審問,董鮮郎滿口不悅,燭隱命俱帶下去。乃問道人道:「可係 這兩個婦人?」道人道:「送酒菜係那大腳的,與道士捧包裹出來,就係那小腳的 。」燭隱道:「爾認得確麼?」道人道:「那送酒肴的女娘,鬢髮邊有塊硃砂斑, 認得真切。」燭隱吩咐復喚一干人進來,逐個看問,果然韓氏鬢邊有塊硃砂斑。乃 與眾人道:「令爾們遠涉到此,非我的意思,爾們仍到火龍邑去罷。但韓氏係犯婦 ,不能同去。」董賢等領命出來。

燭隱喚韓氏到跟前,問道:「爾與道士通姦為盜,坑陷丈夫,當得何罪?」韓氏聽 得,淚下如雨。燭隱道:「你不直說,夫婦兩條命,俱難保全。小道士在火龍邑早 經招出,爾還為誰隱瞞?巫氏解到本邑,好受罪哩!」韓氏見已道著真情,只得說 道:「並非小婦與道士通姦,實為主母所強逼。前年八月二 十二日,主人董鮮郎 不在家,小婦人早晨到主母房中灑掃,撞見道土衝懷而出,只認為盜,扭住喊拿。 主母走來,將嘴掩住,向耳邊說道:『這係我的親人,爾切莫聲張。』小婦人只得 放手,道士走脫。當時苦勸,主母道:『情不能斷。』又復痛諫,主母含糊應允。 當晚叫入房內賞酒,小婦人素不善飲,主母道:『爾既勸我靜守清閨,今日寂寞, 叫爾陪酒,劫又堅辭,嗣後不要勸我也!』小婦人只得勉強領受,數杯便醉,聞主 母說道:「中了計也!」似有人同扶上襍,解帶寬衣,心雖明白,肢體卻被醉軟, 隨他輕剝。次早看時,就係道士,身已受染,苦不能說。所供並無虛假。」燭隱道 :「爾雖不盡假,卻多掩飾,如何道士進出俱無風聞?」韓氏道:「實不知得,就 是處死,小婦人也止如此說。」燭隱乃用帷輿二乘,與韓氏、道人乘著,隨行自帶 衙役,先到火龍邑。適值石新當堂問審鮮郎夫婦,燭隱入案,叱將巫氏拶起。石新 道:「如何刑及此婦?」燭隱道:「請審便知。」火龍衙役不動手,端容衙役將巫 氏拶起,喊屈連天。董鮮郎在下咆哮,燭隱只作不知,命且鬆刑帶上。復問巫氏無 供,又令再拶。巫氏將腕緊藏,不肯伸出,衙役用力,方將雙手扳起上拶。巫氏流 淚求饒,昏倒在地。燭隱命鬆,巫氏甦醒,韓氏及道人贓物俱到。

燭隱問巫氏道:「韓氏、道士已經承招,贓物俱起在此,爾還想胡賴不認麼?徒多 吃苦!可將始末說來,免受重刑!」巫氏欲供,回顧鮮郎等在下,含涕不語。燭隱 道:「此刻無庸顧忌了,事既發覺,與董鮮郎倒應離異,隨爾自行擇配,還怕他做 什麼!」巫氏始說道:「道士原是舊鄰,髫年相認。犯婦先嫁史姓,不幸丈夫棄世 ,延請道士薦亡魂,其時與道士成奸。

這董鮮郎探知犯婦囊橐豐盈,央媒說合迎娶到家。董鮮郎向有瘋症,十有九夜同陳 壬宿,並不以子嗣為事。犯婦因見道士為人溫柔,欲托終身,將所有細軟交付與彼 ,再行逃走,不期發覺。願大夫仁慈成全,公侯萬代。所供俱實。」董鮮郎在下聽 得真切,羞赧無地。燭隱命帶上來問道:「爾意下何如?」董鮮郎叩頭道:「淫婦 是斷不要的,求大夫發賣。」燭隱道:「犯婦發賣,細軟皆要入官。」董鮮郎道: 「細軟不盡是淫婦帶來的,求大夫斷還。」巫氏道:「哪件不是我的?到爾家時, 只得兩間破屋,毫無所有,連你吃用,這幾年俱係靠我物件營運出來的,你還賴得 去麼!」燭隱命提道士來。道士見巫氏、董家父子、韓氏、贓物俱到,知事敗露, 上來只是磕頭。燭隱道:「爾可直說。」道士道:「成奸數年,不計其數。」燭隱 道:「如何進出韓氏不知?」道士道:「犯道往來黑暗之中,門戶俱係巫氏自行啟 閉,故韓氏不知。後偶貪眠起遲,為韓氏所覺,始計並奸,自後即日裡亦不畏避。 」燭隱道:「好個清淨無為的道士!蘇合香、火錦何以如陳壬屈供取到?」道士叩 頭道:「聞陳壬所供,即飛置楊下、柳中,以實其言。」燭隱道:「陷人之盜,罪 難從寬!」令割去勢物,同淫婦發到無煙島為民。贓物在失單之上者入官,不在失 單之上者,七分給與陳壬,三分與道人,各釋寧家。看的百姓,人人稱快。陳壬回 家,告訴母親。通董凑左近俱道:「起數先生,係活神仙!」傳誦不休。

因此老者雖隔多年,依稀認識。大眾圍來,請教神數。燭相國布下卦來,也係革卦 ,問道:「此卦與當年所起的纖毫不差,今問何事?」那老者將雙尾蠆強搶舒薇娥 、半路救回,並練軍迎敵屢勝的話,起始根由,盡行告訴。相國方知底裡,起於柏 氏,乃道:「禍端皆由雙尾蠆任悖,今父子既遭擒綁,舊事已革矣,定然氣象更新 。」老者道:「但未知何時休矣?」相國道:「爾們厭兵麼?」眾人道:「不是厭 兵,若非如此,安能出得平昔日壘月積敢怒不敢言的許多怨氣!」相國道:「他長 遠殘害爾們麼?」眾人道:「何常親自殘害,邑宰州大夫出其門下,倚他的勢,盤 剝民脂,難道不當怨及他麼!」相國道:「這般看來,爾們喜兵矣!」眾人道:「 如何喜兵?國君發政施仁,宰相奏減稅榷,淪浹民心,豈敢悖亂!」相國道:「知 主兵者之意若何?」老者道:「韓君亦由於激成,子弟中好勇者慫斅殺向前去,韓 君皆付之不答。」相國道:「我欲往聚囊山看看此公,爾們可有熟人同去。」老者 道:「這裡單義與之時常來往,可同他去。」相國道:「煩指引到單宅。」老者道 :「他家住對河竹漪內,可過橋到車篷轉彎,便是單家也。」相國道:「恐其不知 情由,還是相煩同去的為是。」正議論間,忽聞說道:「老者來也。」眾人看道: 「好湊巧的事。」乃迎向前,與說明白。單義道:「夙仰高明,今朝幸會。韓君太 卓犖,先生到彼山營,佇見莫逆。」相國道:「草茅俗士,當此英雄展試之時,不 可當面不見。」單義道:「今日晚了,且到舍下草榻。」相國道:「擾動,慚愧。 」單義道:「莫嫌簡褻。」乃同到家,殺雞燙酒,晚餐過宿。

次早備兩個驢兒同行,片刻即到營前。牙將通報,子郵出來看了,再令開門,迎至 帳內。子郵問道:「此位老先生何來?」相國道:「學生習數,行道到此,偶聞不 世英雄,特來謁見,果然度如細柳,形同指臂,名下無虛,令人敬服。」子郵道: 「何太欺予哉!先生非山林氣象,乃台閣之賢哲,有巖穴幽遠態度,而形容憔悴, 其籌國心勞乎?」相國道:「謀食不遑,焉能籌國!」子郵道:「所聞浮金有鎮邦 賢侯,其先生乎?」相國心內驚道:「此人實非尋常英俊可比,乍見早已猜定,隱 之反欺知已,不如實說,或足以感動。」乃笑道:「足下可謂通神矣!」子郵道: 「氣象丰標,非可假造者。賢侯在白骨岡會剿,如何反到敵營?」相國道:「特為 足下面來。」子郵道:「為區區何事?」相國道:「足下因路見不平,憤激至此, 竊窺舉動非僥倖作亂者,特以情由上無從知,而居虎背,又難中下。今學生沿途細 訪,根由盡悉,故特前來請教,願將百姓屈抑之請,足下俠腸之舉,代達天聰,不 知尊意若何?」子郵道:「賢侯深見肺肝,敢不遵命?仍有下情奉告。」相國道: 「願聞。」子郵道:「雙尾蠆父子傷殘無數百姓,若仍釋之,恐士民皆受其害。」 相國道:「二人茶毒遺殃,誤國實甚,其他事之罪,已不勝誅,今又喪兵折將,遭 擒受縛,豈仍任之乎!學生定行參罰。」子郵道:「得君侯如此。不佞無疑議矣! 」相請入席。

單義聽清,下帳叩頭,相國趨扶,拖入席中同飲。單義固辭道:「相公輔國,仁及 億兆,義乃草野之民,得叩首階前,已不勝其幸,豈敢同席乎?」相國道:「承攜 兩天,為賢賓主,韓君又是知交,學生猶欲相攀,同回都城面主,不必拘執見棄。 」子郵道:「既蒙公侯見愛,過辭反為不恭。」單義叩首告坐,相國拉入席中。

舉杯三度,相國問道:「聞先生非敝邑入氏,未知上國何方?願聞其略。」子郵道 :「不佞實中華人氏,因誤乘赤鯉,隨落貴邦。」相國道:「怪哉!曾聞『騎鯨上 九天』之句,何期今有其事,足下可謂從天而降矣!既蒙不以愚言為謬,柏氏父子 請即付下帶回,未知可否?」子郵道:「台命焉敢不遵?特此輩神奸,釋之同去, 恐反掣公侯肘耳。」相國想道:「也是,且待學生奏明,擬定其罪,然後釋放,伊 自無所施其力矣。學生就此同單老告別入都。」子郵問單義道:「可否前去?」單 義道:「得暢吐積憤,雖死不怨。」子郵命備兩騎,送二人出營。

相國同單義聯轡到白骨岡,萬勝等迎接入營,請過安問:「緣何由聚囊山來?」相 國將路上道理及訪實情由,細細說與諸人得知。萬勝道:「小將私度,敵人屢勝而 不追,連擒而不戳,定有意見,今日方知。若自前時乘勝長驅,誰能低敵?」相國 道:「老夫今先馳奏,再同單老還京,將軍等仍在此駐紮。」萬勝道:「謹遵鈞命 。」相國拜本發行,隨即命車共載,二日到京上朝。浮金主召入精一殿,問道:「 賢相國所奏,殊未明析。先聞五將戰輸,威敵失手,寡人驚惶。聞賢相國舍軍潛行 ,左右多謂恐兵敗罪及而逃,寡人雖終不信,然愈無所指措。但韓速煽惑國家之民 ,踞國家之地,敗國家之兵,擒國家之將,其罪大矣!而猶稱其仁勇,謂為國家得 賢,願聞其指。」相國奏道:「韓速原非邊民,乃中華人氏,乘魚隨霧到此,並不 知本國為何處。隻身無主,豈敢悖逆?因路見受害危困之無訴者,攘臂拯援,使狂 夫之欲不聚,而誑奏興師,以致冤抑莫伸,激成拒戰。臣奉命往,會視諸將非不如 虎如熊,而速則如獅如豹,見其舉動安閒,指揮優裕,不似狂妄動作。故令萬勝等 固守,臣自繞往火龍邑察訪,始知百姓隨變之由,地方擾亂之根,皆自柏橫。因同 老民入聚囊山塞,韓速初遇,即知是臣,臣亦不隱,說其來歸。幸國家洪福,韓速 聞臣推心置腹,亦即瀝膽披肝,無有推辭。觀韓速實為不世出之奇才,文能富民, 武可破敵,勝臣十倍,願主上任之勿疑。」浮金主道:「既相國諄諄,姑恕其罪。 」相國道:「臣意願不只於此,請主上付托重任,方於國家有益。」澤金主笑道: 「相國誤矣!文臣武將,濟濟盈廷,何政缺失,何事乏人,乃注意於不知來歷之乍 見者,得毋過乎?」相國道:「臣聞知人貴於知心,其心正,其人才雖異國所產, 須以骨肉待之,終獲裨益;其心邪,其才鄙,雖係指臂,須如虎狼防之,猶恐有傷 。

盈廷濟濟,當無事之時,文可使之諛誦議駁,吹毛求疵;武可之裝腔嚇眾,鎮壓鄉 愚。但恐突然有警,無帷幄制勝之籌,乏出奇破敵之智,誤國不淺。非謂文武盡無 用也,其中才幹自不乏人,然大率多由夤緣鑽營而進,非由公平實力甄別揀拔勝任 也。此時安之愈久,他日危累益深。方今四鄰不相上下,非得賢才,殊堪深慮。請 主上以臣之爵爵之,臣榮多矣!」浮金主道:「相國言言愷切,然亦不能遽處之於 高位,須先試以州政,視其才果堪大仕,再行升遷。」相國只得謝恩。

浮金主道:「威敵父子何在?」相國道:「今有舒凑老人單義在外,請召入賜問, 便知曲直詳細。」浮金主命上殿,單義拜畢,浮金主賜坐,單義俯伏固辭。浮金主 道:「當杖國之年,豈堪久立?況寡人所問之話甚長,不必固執。」單義方就地坐 。浮金主道:「此事緣何而起?可逐細道來。」單義即將威敵侯門下賀興,現為火 龍鎮大夫;威敵侯之子柏橫,綽號雙尾蠆,常於各衙門地方騷擾;到舒凑時,遇見 舒鑒華之女薇娥彩桑歸家,使人來說,要娶妾,鑒華不肯,雙尾蠆如何強搶,路遇 韓速救回;第二日雙尾蠆如何自帶重兵到凑復搶,遭打而逃;眾人畏慮雙尾蠆復來 ,如何聚眾拒戰,韓速設策練兵,迎敵擺陣,如何擒將不許殺傷,俱養在石室之中 等情逐細奏明。

浮金主道:「賀興為政若何?」單義奏道:「大夫為小民之父母,是聖主特授,何 敢妄言?」浮金主道:「寡人以渺躬居上,安能盡知國中之士?誤用誠不能免,老 人亦勿欺瞞,須照直說。」單義奏道:「視所保舉,即可知矣。」浮金主道:「先 亦曾有大夫,道其貪墨者,及命按之,皆無實跡,虛言安可聽信?」單義道:「昔 之行賄者,無論枉法不枉法,有關說者,故有過付,近時行賄,則自交代;所奉命 按之者,非受其托,即看保舉情面,扶同蒙混,安得有實跡敗露耶?」浮金主道: 「其敝至如此乎,東南民脂竭矣!」命查明凡地方官與柏彪交結者,盡行籍沒發遣 。再賞單義舒筋藤杖一隻,精瑩眼鏡一副。單義謝恩退出。

浮金主問相國道:「威敵縱惡害民,卿可帶衛尉前去削其侯爵,拿回都中嚴究。並 召韓速入朝。」相國領命,同衛尉、單義到白骨岡。萬勝迎入營中,禮畢,相國問 :「連日如何舉動?」萬勝稟道:「連日聚襄山並無人出,本營軍士往彼處樵彩, 如平常時。此中虛實,小將不能決斷,願相國勘酌。」相國道:「將軍所見甚是, 前日之行不可為法,然老夫實有神會,非可以言喻者。」乃同單義到聚囊山塞通知 。

子郵感激不已,召中營袁丹、宗定,傳集東營水元、雷位,南營黎正、沈楊,西營 真機、白長明,北營舒山、戴周,吩咐歸田,「永作良民,互相備邊」。諸將叩稟 道:「諸人荷蒙教育,生死俱願隨,從今若散去,切恐大人誤入虎口,所傷必多。 」子郵道:「有相國可托。」宗定道:「相國不保,將若之何?」子郵道:「諸卿 放心,何至於此!」袁丹等道:「眾士請待大夫受職,再釋放雙尾蠆父子。」相國 道:「也好。」子郵令蔣鐘權攝軍務,乃同相國、單老上馬往京城進發。

途中長岡大嶺,險隘舒回,不必細說。到了懸崖城北,望見三面臨水,一面靠山, 峻險無比。子郵觀看形勢,好生稱贊。過浮橋進城,與相國同至朝房,令黃門啟奏 。很快,傳上金台見駕。相國同子郵先後朝畢,浮金主見韓速嬌弱似女子,驚詫道 :「卿就係韓子郵麼?這般溫柔,如何搶威敵父子,傷五豹將軍?」韓速伏地請罪 ,浮金主扶起。相國道:「大勇不勇,其韓速之謂矣!」浮金主點頭,又問相國道 :「威敵夫人,因子作姦犯科,其夫亦有失職之咎,今獻紫貝千萬,請釋其罪。相 國以為可否?」相國道:「斷乎不可!贖罪雖是古法,然亦必因其罪在疑似之間, 且其時無征地丁關市各法,假此為權宜之計。今諸征已備,豈可貪貨物而使頑凶漏 網?此風一行,則貪者以贖為泰山,益肆其貪,犯而只於贖耳,不貪者將亦貪矣! 以致富者不死,貧者不生,後世訾議,污穢史冊。」浮金主道:「貝現在此,罪既 不赦,即使將回。」相國道:「亦不可,此物皆民之脂膏,可將威敵所管過地方查 明,將此貝收入,分派於所管過地方,以減其賦,使貪夫知儆,而四海知國家不貪 。」浮金主稱善。相國又奏道:「聚囊猶有民兵,俱堪實用,願主上收入冊籍,以 備撥補。」浮金主依允,仍令相國、子郵辦理。

二人領命,同單老兩日來到聚囊,將威敵父子交與衛尉,押解先回。再將浮金主之 意傳諭,悉聽為兵為民。眾人俱請歸農,楊善、會湯情願相隨。子郵又告誡諸人「 忠孝禮義,力田完賦」,眾士叩首領命,沸泣而散。

子郵同相國還朝,正值浮金主閱擬雙尾蠆荼毒案情。原來柏彪實在不知,一切事件 ,俱係家人指引。承審官司刑大夫樂魚,查明賄定之前案,盡行反轉;占奪資產人 物,盡行追還;將助惡黨羽,盡行籍沒,妻孥賞配邊軍;擬定雙尾蠆及眾家人大辟 ,請命執法;柏彪刖足,發往漠漠島為民。浮金主依議。

相國奏道:「柏彪縱子為惡,容僕作姦,雖死猶不足以敞其辜!樂大夫所擬極當, 但念往時頗效勤勞,後來突然昏憒,雖過失多端,究與自作有間,仍懇吾主全其支 體,給帶老妻舊僕,同往為民,實為法外之恩,願慈鑒俯准。」浮金主道:「寡人 亦念及此,但案件多端,寬之未免敗法,是以未便輕縱。今卿意見如此,免其刖足 ,許帶妻僕同往可也。」只見上大夫郎福厚、中大夫子直齊出班奏道:「威敵實國 之干城,為鄰邦所畏服,今受子累而遠竄,恐啟敵人覬覦之心。願主上削其爵位, 仍使居於都中,戴罪立功,以備緩急。」島主問道:「相國以為何如?」相國道: 「不可法者!國以法立而立,若法不立,是國不立也!臣子而不知畏法,將何所不 為哉?如愛其才,當罪而縱容之,彼有微才者,將何所忌憚哉!」浮金主道:「卿 所論甚正,但五豹俱傷,柏氏父子又去,突有緩急,將何所指使?」相國道:「傷 五豹、擒柏氏父子,皆係韓速,今既得速,又何憂哉!」浮金主道:「韓速只有隻 身,四面敵來,如何抵擋?」相國道:「兵在調度,不在強眾,請以軍事委韓速, 自能護國伏敵。」浮金主道:「追究各案,柏彪罪實難容,發往漠漠島為民,方為 平充。即令押解,不得暫緩。雙尾蠆及助惡者,一並立決。」命下,這邊行刑,那 邊起解。看的百姓,填街塞道,歡欣鼓舞。只見雙尾蠆大喊連聲,麻繩掙斷,奪過 劊子手刀來,砍傷十餘兵士。眾軍平素知其勇悍,不敢向前,視其搶馬出城而去。

監斬官慌趕上朝起奏,浮金主命將追拿,俱面面相覷,相國道:「非使韓速不可。 」浮金主依允。子郵領命,不暇備馬,立刻出城。追去五十餘里,望見雙尾蠆在前 加鞭,子郵低頭直進。雙尾蠆聽得後面風聲,回頭看時,認得子郵,見無器械,帶 轉馬頭叫道:「韓速,韓速,我與你何冤何仇,苦苦相逼!」子郵立定答道:「爾 之罪惡盈滿,天地不容!」雙尾蠆大怒,揮刀砍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子郵指道:「著!」話猶未了,雙尾蠆已倒栽下馬,將刀丟在旁邊。正是:掙斷 鐵繩逃猛虎,飛來金彈取蒼狼。

欲知係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卻說雙尾蠆著丸倒下,未大損傷,如飛滾起,跨馬加鞭。子郵又指道:「著!」只 見那騎長嘶,將前蹄揚豎,後股漸坐。雙尾蠆慌跳下地,拾刀迎回。子郵微笑指道 :「著!」雙尾蠆棄刀仰後跌倒,雙手抱頭亂滾,喊道:「痛殺我也!」子郵向前 解下他的束腰杧,將手足背綁捆紮提回。行過裡餘,見監斬官等追到,金湯亦帶馬 前來。子郵令將雙尾蠆綁於騎上,同回 進行復命。

浮金主臨軒親審,雙層蠆已係半死,令用返魂湯貫入喉中,有頃甦醒,喊道:「痛 殺我也!」手足掙舒,腰杧斷落,俯伏丹墀,面上涓涓滴血。浮金主問道:「爾去 了,如何又遭搶回?」雙尾蠆奏道:「犯臣自知罪不容恕,然皆為小人所惑誘,欲 行掙脫自新,以報主上。不知韓速用何暗器飛丸,先折犯臣二齒,不勝其痛,墜落 騎下,情知萬無好處,拚命跨上逃遁。

韓速又傷坐騎,犯臣只得持刀復與爭命,未曾交手,飛丸又中目眶,痛極暈倒,如 何擒回,實不得知。懇主上赦犯臣自新,勿信異類,以損牙爪。」滿朝文武齊聲代 奏道:「柏橫言亦近理,況諸案件,皆家人柏可之罪,願主上法外施恩。」浮金主 持疑,相國奏道:「不可!諸案或有家人,然庇護縱容以至於此,是誰之罪?而強 奪民女案件,又將家人推諉耶!況現在殺傷多兵乎!凡牙爪之士而不忠貞,則同異 類;遐方之人而能勤謹,則是股肱。願吾主勿疑,仍令韓速監斬。」浮金主准奏, 令韓速押入法常雙尾蠆問柏可道:「今日安在?」柏可答道:「大爺若無差辦事件 ,小的何至於此!」劊子手跪稟開刀,二人大慟,頭滾落地,慟聲淚珠猶未絕息。

子郵繳命,浮金主加為冠軍將軍,賜官房為第。子郵謝恩出朝。第二日,往闔城文 武門前投刺拜候,再謝恩相國。次日燭相國退朝,即來答拜,問些中華禮樂文章, 至晚方歸。闔城文武,數日無一人回刺,子郵也不以為然。金湯憤惱,罵道:「這 群畜生,往還的禮數盡失,卻莫非遭瘟,都病倒了!」子郵叱喝始止。楊善道:「 昨日傳說,文武俱為雙尾蠆,猶議拜本,請比試哩!」子郵只作不聞。

果然值殿將軍康珊奉命,命冠軍往西教場伺候。子郵遵命到教場來,只見軍馬排得 齊齊整整,果然盔甲鮮明,器械犀利。子郵寬衣大袖,直到將台下站祝上面坐著三 人,中間係燭相國,兩旁的卻不認得。相國令「請」,子郵隨旗上台打恭。相國下 位迎接說道:「闔朝武將因慕冠軍英勇蓋世,奏明求教。吾等奉命監察。」子郵答 道:「君命謹遵。但彼此皆屬同氣,豈可以兵刃相殘!願求不傷損的試法。」相國 道:「甚善。」回顧二人道:「比試而不相傷,莫於挽強舁重,今正以此為準罷! 」那二人起身答道:「是。」中軍官走到台邊傳諭諸將,又令將一百二十斤、二百 四十斤、三百六十斤三樣石塊疊壘起來。

諸將交頭接耳。內有數人,夙以力聞者出隊,異起離地盈尺;又有異而動步者,有 能行三五步者;惟有驍騎尉白額虎舁起,行有十五六步,蹲身放下,氣不喘,臉不 紅,滿場稱贊。

公正官傳冠軍舁石,子郵道:「再請挽強。」諸將又議。有十餘人,素以善射稱者 出隊,到器械架上取樣弓,拽得滿員;復建錦標於八十步外,換次而射,多有中的 者。子郵取中一張犀角弓,正欲拽試,忽聞空際雕鳴,立刻取下三支,用左臂拉開 ,審得親切,接連發去,呼道:「著!」只見空際只鵰盤旋墜下,卻是射穿左右翼 中心,三處均平之不參差,此係韓家一字射法。滿場稱妙,諸將喪氣。

有都尉名喚錢銳,向前道:「諸人皆得睹冠軍射法精妙,更欲得觀神勇舁法。」子 郵答道:「射乃偶然而中,舁重則非所習,甘拜下風。」中軍官道:「冠軍即無力 量,無論幾個,俱須一舁,相國大夫方能復命。」子郵道:「是。」撩衣向前,雙 手端著三堆離身,復隻手橫托,行到台邊,約四十餘步,仍雙手捧著放下,聲色不 動。台上台下,人俱大驚。相國傳問道:「眾將官可猶有試法?」將士齊答道:「 相國保舉不謬,小將等懼心服矣!」相國同那二人下台,帶子郵回朝復命。浮金主 大喜,加為冠軍侯,再差往延虛州盤查倉庫。子郵領命,力辭侯爵。浮金主不許, 相國勸受,子郵乃謝恩出朝。

卻說延虛州大夫,姓杞名圖佳,雖為中大夫之職,管延虛州事,為人清潔簡重,凡 積習陋規,毫忽不受;遇事執理論情,亦無饋送權要,所以好處並無上司稱讓,倒 反說作壞事。他官壞事播揚,不係杞大夫的,也往他身上推。因此,浮金主聞知動 怒,差冠軍侯前往按驗。

當下冠軍回寓,換衣帽,令楊善為御,往延虛州迸發。經過白駒峽、悅山、白古 渡、竹馬嶺、大椿集,始到州境。沿途只聞稱功頌德,並無怨聲詛語。但見田疇茂 盛,機杼相聞,想道:「怪哉!如此循良,而以貪酷加之,何顛倒是非乃爾!其中 定有他故。

及到城內寓下,晚間與店主閒談,問及地方官長。店主道:「三十年,未見有此大 夫矣!」冠軍道:「這話也未必盡實,如果廉能,何以境內百姓多有言其貪者?」 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大夫實在廉潔。近日所傳貪字,卻也有因,然非大夫自 貪,乃所信用之人,似誠而實饕餮,婪贓詐騙於外,不逞之徒倚用之,並串通匪 幕管門。管門內有一人,遇事勒索刁難,恃咽喉之勢,挾壓胥吏,無賄則行罵辱。 胥吏沒法,逢案則索詐取民以供。所以貪聲籍籍。大夫並不知也。」冠軍道:「為 州大夫,如何連家人橫行都不知得?其咎亦難辭矣!」店主道:「凡知人之過,非 目睹即耳聞。今幕友書役管門,暗地貪婪,誰將此事向大夫說?目既莫能睹,耳又 無從聞,何由得知?所謂見遠而不見近也。」冠軍道:「幕門書役,招搖於外,姑 無論之,胥吏既受其用,如何不稟?」店主道:「幕友門上要去書辦,如吹灰之易 ;胥吏要去幕友門上,如移山之難。緣門上可以鉤串匪幕,又可面稟大夫;而胥吏 具稟,仍要由門上之手出入,幕友筆下批發。請教幕門的權重不重?」冠軍道:「 書役姓名?」店主道:「姓石名佳。」冠軍道:「幕友姓甚名誰?」店主道:「先 是姓郭名試,姓陰名灝,近是姓羊名其行。」冠軍道:「門上姓甚名誰?」店主道 :「門上聞有四個,惟姓桑名仁者最貪最黠,諸人皆聽所為。如去石佳、羊其行、 桑仁,再將門役究除,可稱樂境矣!」冠軍道:「門役姓甚名誰,如何難除?」店 主道:「門役內有姓雷名介玉者,年久成蠹,據於要地,教猱升木,莫不係他。幕 友書役管門之綿索,皆伊通連說合,實為罪之魁也。」當夜冠軍得知,次早,往治 內來。直到門上,見諸人正值早餐。冠軍袖內出刺,向前說道:「都中韓冠軍拜候 大夫。」只見一人約三十餘歲,有微髭須,回道:「大夫向無姓韓的故舊朋友,且 文武不相統,請爾家冠軍快回,不必想在此處尋油水。」同席齊和道:「桑爺說得 是。」冠軍料係桑仁,大步向前把住手腕,說道:「煩爾同見大夫。」桑仁遭拿, 不能掙脫,痛的如豬遭殺也似喊,眾人齊向前呼喝。子郵似沒看見,只管往衙裡走 。

署內的人,聽有嚎喊之聲,俱出來看。杞大夫聞得,也同幕賓上堂。子郵看見五旬 以外,長面微須一位尊官,料係杞圖佳,向前拱手道:「都中韓速進謁,門上阻擋 ,是以造次。」杞圖佳連忙趨下打恭道:「不知冠軍降臨,有失迎接。」延人中堂 ,禮畢坐下。冠軍問些州內事情,杞圖佳如問回答。冠軍始令排香案,懷內取出丹 書,令杞圖佳拜接。開讀曰:不彀以微渺一身,處於都城,凡四方軍民倉庫,咸賴 牧令撫綏保守。自任爾杞圖佳來收延虛,籍籍有「倉儲不足,庫藏虧缺」之聲,果 爾,何負國家之甚也!今命冠軍侯前來審察,如無虧缺,則仍供舊職;或傳聞不謬 ,爾其就檻來都,毋得羈違。欽哉。

杞圖佳聽畢,謝過君恩,去冠脫服,下堂聽審。冠軍道:「地方案情,速已悉矣。 大夫請穿衣正冠,同審犯者。」杞圖佳謙讓再三,始行穿戴坐下。冠軍問道:「聞 有龍檻者何在?」杞圖佳道:「龍檻係老家人,久回去矣。」冠軍道:「此大夫之 過也!跟隨多年,無大過失,奈何用新而舍舊?故致聲名狼藉。當速召回。可將幕 友羊其行,並門上桑仁,及書役石佳、門役雷介玉帶審。」頃刻俱齊,令各給紙筆 ,自供贓犯,免得受刑。眾人哪裡肯招?及要用刑,始承招認。俱係雷介玉串合羊 其行、桑仁、石佳所為,雖同分贓,而多寡各殊。

冠軍命將四人杖斃,籍沒家產,妻子免議。乃盤倉庫,不期開倉倉空,開庫庫竭。 冠軍問主守吏役「云何」?倉吏稟道:「去歲水荒,大夫見民急迫,不暇奏請,先 行開倉賑濟。那料後奏未准,故倉空無補。」庫吏稟道:「春間民無種糧,又欠農 具,大夫盡行按派借給,是以庫竭。」冠軍才欲再問,忽聞門外呼號之聲,如風暴 潮汛。冠軍同杞大夫到大堂上觀看,只見無數百姓焚香涕泣。冠軍問其來意,訴道 :「延虛州百姓,皆賴大夫起死回生。今聞被逮,百姓俱願填還倉庫,懇求天使奏 明,保全杞大夫,延虛全州世世戴感大德。」冠軍道:「何時補完?」百姓道:「 請限三日。」冠軍道:「准眾所請,不得逾限。」百姓答應,叩謝而退。

冠軍攜杞大夫手回衙道:「足見大夫愛民保國矣!」命吏役退去,就於衙中住下, 問問人才物產風俗民情。耽閣到第三 日,倉庫吏同來稟道:「倉庫如數補足。」 冠軍大喜,復往查清。即同楊善回都,奏上浮金主,且薦杞大夫有感懷盛德,非邊 州之器。浮金主允奏,降命召回。

只見中大夫邊修奏道:「杞圖佳罪終難宥。倉庫皆守國之要也,如何不先奏明,而 即擅開支發?倉猝有警,全州豈不瓦解!今冠軍侯受恩深重,當思報國,而扶同蒙 蔽,實負君恩,應請議處。」又有中大夫畢立奏道:「凡事有經有權,邊大夫所論 ,乃係經道,非知極者。若遇凶荒,百姓存亡呼吸,而猶輾轉羈退,恐民無食。不 填溝壑,則為盜,以延命耳;盡填溝壑,是無民也,無民何以為國?為盜延命,則 倉庫豈國家所有!民叛於內,而招敵於外,其費豈止倍徒耶!」子直道:「向例凡 盤過倉庫,隨即解運回都,該員離任;今冠軍侯不遵解運,仍使就職,難免違例之 愆。」畢立道:「向例隨即解運離任者,以防杜暗中挪借鄰邑及大商大賈補庫補倉 ,扶同欺混也!今皆出於百姓感納之誠,豈與尋常相等,而亦須防杜耶?」浮金主 道:「畢大夫之言是也。」仍召杞大夫回都。

數日已到,入朝覲畢,浮金主慰勞,再問:「長何所疾苦?」杞圖佳奏道:「苦少 淡砂。」浮金主聞得,便蹙雙目視郎福厚,問道:「所事如何?」郎福厚奏道:「 前使回來,今復接信,餘、包二大夫請我國進兵,侵彼邊邑,於中取事。」浮金主 道:「浮石君明臣賢,人才眾多,驍猛之士不勝曲指,進兵難期必勝。」中大夫鐘 受祿奏道:「浮石朝內有餘、包之奸,邊疆有四鎮之逆,國家不乘此時兵糧豐足與 彼爭持,設或二奸去位,四鎮削平,恐吳不滅越,則越沼吳矣!」浮金主道:「寡 人非不知之,但必須選得大將,方可進兵。看在朝諸臣,皆不能勝此重任。」只見 中大夫蔣哲奏道:「燭相國常稱韓冠軍係將相器,主上亦深愛其能,何不用之?」 浮金主猛然省悟,大喜道:「寡人正忘之。」即召冠軍侯上殿。

浮金主道:「本國諸件皆備,惟淡砂仰給於浮石。太平日久,生齒日繁,舊數不敷 ,邊人多誘其民私相貿易。今被設立新法,防護甚緊,不許漏出顆粒,殊為可惡。 幸彼國有佞臣,夙與交通,今請進兵,固時制宜,實為難遇之機。卿可率將兵前往 ,即不能多取土地,但得有路通玉砂岡,百姓皆依賴矣!」冠軍道:「兵易結而難 解,且臣於天時未諳,地利不知,人和莫悉,願主上與老成碩德共謀之。」浮金主 立召燭相國、國大夫、子大夫、蔣大夫、畢大夫、邊大夫、常大夫、王大夫、冷大 夫,共議機宜。燭相國道:「用兵斷乎不可!浮石與浮金,向來有無相通,因我貪 於小利,不公平交易,而誘其狷民偷漏,又於彼國所須之物昂其價值,是以立法提 防,其曲實在我。只須遣使謝罪,彼國多賢才之士,自無不允。若輕於動眾,臣未 見其利也。」浮金主問杞圖佳道:「杞大夫以為如何?」杞圖佳奏道:「不獨論理 義,即揣時度勢,亦屬非宜。彼國俊傑在位,兵多將廣,歲無饑饉,邊多險峻,是 天時地利人和,俱無隙可乘。臣竊謂用兵不便。」浮金主又問郎福厚、子直道:「 卿二人之意如何?」朗福厚道:「國有佞臣,敵國之福。今彼現有餘、包二心向於 我,雖有賢才,皆將自相殘滅,安能為之用?況彼四鎮拔扈,我既進兵,彼必發作 ,內外夾攻,勢成瓦解。相國員是持重之論,然屬自弱之謀,將終受制於人,欲強 國者不當如此也!」子直奏道:「請先修備四境,可進則進,不可進則止,亦無大 害。」浮金主道:「寡人之意決矣!」畢立奏道:「燭相國、杞大夫、韓冠軍俱謂 不可,皆是慎重之見。若必欲用兵,須專委此三人,庶謀算周密也。」浮金主道: 「太子權聽國事,冷慕光、王台沼贊議可否。燭相國兼司糧餉,駐於都中;杞大夫 中途提調,駐於龜息城;糧草貯於雙敖谷;韓冠軍為前將軍,子大夫為參謀,領兵 二萬前進,先於雁翼關訓練。寡人統兵五萬,同郎人夫督後接應。諸卿各宜發奮建 功,以副寡人所望。」相國正欲再諫,只見常安奏道:「浮石已不可敵,而天英雙 龍及各島,皆同彼和好,我與浮石構結而不能解,雙龍、天印煽惑各島北、東、南 三面乘虛而來,是我雙拳而敵眾手,如何擋得住?」冷慕光道:「必須遣使四出說 之,使共攻浮石,庶幾取彼羽翼,為我心膂,是數浮金而攻孤浮石也!願吾主行之 。

浮金主允奏,問諸大夫道:「誰往雙龍、天印?」冠軍道:「臣願往。」子直道: 「雙龍、天印各居南北,往返愆期,宜選二人分往。」冠軍道:「鄙意前去,不僅 欲其協力,且察彼處形勢,以用其所長耳。」蔣哲道:「二處俱屬絕險,不佞皆曾 游來,天印乘船,雙龍習馬,各有近屬數十島相附。」杞圖佳道:「雙龍君臣乖戾 ,天印君臣兇惡,情性皆屬貪狠,非可以言詞喻。」郎福厚道:「二處臣子與福厚 俱有交往,貪狠誠如所論,惟多費土產耳。福厚修書,差人帶賂暗往,以饋其臣; 主上使大夫聘禮,明說其主,應無不偕矣!」浮金主笑道:「寡人惟嘉謀是從,貨 物非所惜也,諸卿即速辦理。」燭相國奏道:「兩處君臣雖俱貪戾,然事情輕重, 豈有不知較量之理?既與浮石交好有素,烏能必其為此?若於貨物,便棄好尋仇! 況浮石素強,不僅本國軍士聞之膽寒心怯,而兩國將卒自然畏懼相同,胡可謂費纖 土儀,便能得其死心竭力助我?此只因其平日性情上論,實未能禁其不於通盤大勢 上算也!」杞圖佳道:「賄賂雖可以結其歡,未必能保其心之終不移動。或浮石倍 加饋彼,兩國摟共為謀,我坦然無備,彼懷詐乘機而勃發於意料之外,不亦危乎! 」浮金主道:「如相國、大夫所言,兩國之心難保,即不必借其力,亦足以制勝。 現有餘、包黨羽在浮石心腹,而素業販私之徒眾,又俱怨彼嚴緊玉砂,今使之挑選 精銳,潛入玉砂岡,自內攻出,與我相應,豈不足以濟事,又何必借資於兩國乎? 」燭相國道:「如此更屬不妙。」浮金主道:「何也?」燭相國道:「余大忠、包 赤心爵祿已經尊厚,猶有何求於浮石喪亡?其欲我進兵者,不過為與同朝不睦,欲 快其私意耳。若玉砂岡被我取得,是彼之外府被我奪來也,餘、包何樂而為之?至 於販私者,其徒眾固皆精銳強壯,其積蓄固皆豐盛齊全,其於地利固皆逕捷,其於 人事固皆熟悉,若為出奇制勝,原大可用,然其居心念念在利,浮石嚴禁玉砂,其 徒私收轉賣,方有厚利,若出力為本國取得玉砂岡,先自失去膏腴恒產,彼又何樂 而為之!且私販皆不法之徒,既心齊力一,積儲多而精壯眾,其黨羽布散又最廣, 今使知兵之虛實,必致貪念漸生,謀成而勃發於我內地,誰得而禁制之?似此種類 ,削除猶恐不及,奈何反欲招為心膂乎!」浮金主道:「所論雖謀慮周詳,但百姓 苦於鹹食,舍兵不用,而由他途得砂,終須多費,年久未免難支。諸卿必須於用兵 之中求其善道。」王台沼道:「惟有得兩國同心耳!」杞圖佳道:「心即暫時結得 ,安能保其不變?」冷幕光道:「莫若先攻奪其心,而後深結之,始可固而無虞。 」王台沼道:「何謂先攻奪其心?」冷慕光道:「今淡砂浮石既緊於我,未必仍寬 於兩島。須先以各國百姓苦於鹹食為名,連衡為閶興罪之師,如此發號施令,不但 本國兵士生憤怒心而去畏怯之意,雙龍、天印君臣亦必不能捨為百姓美名,而反與 我為難之理。是正名以奪其貪險之心,復饋賂而約結之,兩島自不能不同仇矣!」 浮金主大喜道:「冷大夫所謀最善,著速施行,寡人決矣,無疑義矣!諸卿遵辦, 不須再費唇舌矣!」燭相國道:「主上之意雖決,老臣終以為非。」王台沼道:「 如必不可挽回,立意興師動眾,則須秘密勿露,待百事齊,然後見機而作。」杞圖 佳奏道:「彼國雖餘、包二人奸佞,向來賢才頗多,聞近又出有古璋任為客卿,有 鬼神不測之謀,本國才幹無其儔匹。須使餘、包實掣其肘,或於事有濟。」子直道 :「昔日郎大夫在彼國時,深相訂定,自然百般計算誅除。大夫既然疑慮,重遣人 齎書,再加叮囑就是了。」浮金主道:「結約二島,子直可往雙龍,蔣哲可往天印 ,郎大夫速修三處書,遣精細暗行先去。杞大夫可往龜息理事,韓冠軍可於大營挑 選士卒。子大夫同相國分視四境,催攢糧餉,待蔣大夫天印回時再往雙龍。」燭相 國奏道:「子大夫可同蔣大夫各使一島,其周視催攢,臣願獨任。」浮金主允奏退 朝,諸人各理所司事務。

單說韓冠軍來到營中,看見將士率皆柔弱,使之發矢,不過五十步;使之舁重,不 過八十斤。再看兵器,又俱輕微;令其作勢,俱屬花假。問軍政司道:「兵形何太 微弱?」軍政司回答不出。旁有軍士向前代稟道:「太平日久,多係夤緣頂替,是 以如此。」冠軍見其意氣閒暇,言詞清朗,詢以他事,俱直言無隱,井井不亂。問 其姓名,答道:「姓金名墉。」子郵甚愛之,即調任原軍政司,用司軍政。從二萬 兵內,將就選得六 千,乃奏請召募。

數日間,得年未二十者八千人,二十外三十內者二萬五千有零。火龍潭蔣鐘等聞知 ,多來應募,又得二千餘人。於中揀擇才力出眾者一百四十人,命為親軍,授以法 度。選其內智勇兼全者二十人為親校,矯捷異常者四十人為上校,餘八十人為副校 ,使自習練。令金墉統攝軍事,楊善、金湯分班巡審。乃更衣跨衛,察看邊情民性 、地理山川。

一日到流屍渡邊,看那渡船尚在洋中,只得立待。忽有白髮老兒挑著擔子到來歇下 ,坐地喘息。冠軍問道:「擔內何物?」白髮者道:「矢鏃。」冠軍道:「往哪裡 賣?」白髮者道:「我係浮石人氏,世以兵器為業,失鏃原自本國鍛來,因水性輕 ,淬之不甚鋒利,必須到這邊紫雲岫畔烏鴉澗內淬之,其鋒倍常。」冠軍道,「年 高不宜擔此重擔。」白髮者道:「原係徒弟挑的,因在路與人爭競,所以我擔了, 先行到此。」冠軍道:「為何爭競?」白髮者道:「每次到這裡淬水,本邑征抽十 分之一,今次征過十分之二,猶趕來要平分。我們不肯,他便強將徒弟扭去,此刻 無信,想被拘祝我也難顧,要過渡了。」冠軍想道:「我正要看浮石沿途隘塞,何 不借此同去?」乃向老者道:「我亦欲往浮石訪親,奈路道不熟,順便代爾擔擔子 如何?」白髮者道:「近日浮石邊境來往,俱要稽查,爾若過去,須充作我的徒弟 ,現有憑文在擔內,可免盤詰。」冠軍依允。渡船到岸,眾客走空,冠軍牽衛提擔 ,上渡過洋。復將擔子裝於鞍上,仍使坐騎。白髮者道:「得空手步行,如升仙矣 !」兩人同行同止。都係嶺顛峰麓、巒腰洞腹、窄狹崎嶇的路道,大半藉於攀援, 驢兒俱係前挽後扶。視凡險處,俱添設夾塞稽查。

兩人晚間都是宿於樹下岩中,冠軍歎道:「好險地也!」白髮者道:「本國通浮金 共有三途,此係歧路,於欣逢鎮出頭,不能直道,都中少人知得。雖險猶可直腰而 行,又無風沙瘴嵐之苦。若由大路,道遠費時,旁逕更險,仍多伏行之處。」冠軍 道:「原來如此。」老者指隱隱萬峰團簇聳秀如林之處道:「彼即產談砂處,係浮 石之寶藏,名喚玉砂岡。到黃雲城猶有乾餘里。」冠軍想道:「既到玉砂岡,且先 察看,黃雲城另行計較。今須視沿途到本國路逕。」便與白髮者道:「我訪親家, 往大荷邑,請指示前往方向。」白髮者道:「從此向東,三叉路口轉向西南,逶迤 七十餘里,就係大荷境。但關口盤詰得緊,恐難過去。今將徒弟的憑文送爾,這個 衛兒給我若何?」冠軍道:「遵命。」白髮者取出憑文,交與冠軍,乃策衛去。

冠軍向東,往西南,行到岡上,見砂屯俱苫蓋於露下,想道:「正好用火。」轉念 道:「此皆天地所產,費無限工力,方能成此許多砂,若焚之,違天產育群生之意 。」乃不發火。

看畢形勢,即轉回過大荷邑、芹風州、雲平嶺、鴛鴦城、梅平陵、獨鎖渡、葫蘆卡 、百結關、品字城,各關津隘口,雖俱氣象威嚴,文武賢愚,地方險易,城邑實虛 ,亦知其略。處處盤詰緊密,冠軍因係隻身,又有憑文,所以俱無阻擋。一路上雖 峰巒接天,谿澗莫測,極其險峻,然寬坦可結陣之地,亦復不少,非若小路之無旋 軌並肩處。

歸後營中察看,將士俱依習練,已有成效。子直也回,冠軍問:「使事如何?」子 直道:「至彼島中,先候將軍沙虎,托彼調協,沙虎不允。直詢郎大夫書,沙虎云 :『乃彼此往還之禮,今為國事,島主如無所賜,誰代擔此干係?』直云:『如蒙 將軍成就公事,些微土產,敢不惟命。今來上國,除奉島主之命外,仍帶有薄敬, 請先哂納。』令隸役捧上禮物。沙虎見了大喜,道:『島主久存侵入之意,緣恐力 寡,不能得志。

今大國既有此舉,南邊諸事,可不須虞。虎先奏明寡君,便請大夫面見。』沙虎去 不多時,有內臣來請。直上殿禮罷,島主海鰍開顏道:『上國於何時出兵?訂定軍 期,寡人使將官尤雲、彭悅等,約齊諸島,並力迅發,使彼不能兼備。』直道:『 返國先定約期,飛速奉達。』海鰍請宴。次日修書回禮,送我返國。直到都中回奏 ,主上命先來營中,待蔣大夫歸,看雙龍如何,再訂起期。不知冠軍如何打算?」 冠軍亦將由小路去玉砂岡,山川險阻,備細述過。

次日,蔣哲進營,二人迎問:「雙龍可否依從?」蔣哲道:「到見彼主童體仁,送 上書禮。童體仁問於群臣,將軍鐵鷂奏道:『浮石、浮金二國平日皆係通好,今突 浮金而攻浮石,於交鄰之道為不順。浮金必欲借我之力,須將珠池、寶嶺二邑割交 於我,並助添辦船隻各費,方得出兵。不知浮金可能從否?』哲道:『寡君與浮石 亦無宿仇,惟因被吝其淡砂,民病鹹食。豈上國所需,浮石獨不吝乎?今同心協力 ,共往取盟,使各國百姓疾苦永除。寡君此舉,為各國百姓,非為私也。今未得寸 地而先割二邑,使臣不敢與聞。或軍需缺少,自當勉力以應。』童體仁道:『不惟 效勞,將率北方諸島並力聽命。大夫既雲未得寸地,不可先割二邑,如功成之後, 可保割否?而今軍需外,將何物犒勞?』哲道:『功成之後,敢不竭力奏請之犒勞 軍士。  浮石東北數千里山川城池、子女玉帛,皆犒軍物也。』童體仁道:『大 夫毋不固執,可與鐵將軍議之。哲辭出來,鐵鷂請到他家飲酒,向我索夜光屏、長 淡石。哲道:『長淡石,奏明寡君可保送上。夜光屏實寡君所愛,須待將軍有功, 力好啟奏,此時未敢應允。』鐵鷂道:『大夫毋妄語。』哲以杯酒澆地道:『如將 軍成功而爽約者,有如此酒。』鐵鷂大喜,復同上殿,請海鰍差人往東西北三面島 上,約令準備。『所求各件,功成之時,俱在蔣大夫身上,不須疑惑。』海鰍准奏 ,修書使內臣江鳴同來,請定進期。主上留於都中,使哲問冠軍可齊備否?」冠軍 道:「定期請寬十日,諸事可全矣。聞二島素附浮石而輕我國,浮石恃為南北屏障 。今兩大夫奪來為我羽翼,其功偉矣!」蔣哲道:「唇舌之勞,非實經濟,將觀冠 軍廣布鴻猷,以副君民之望。」冠軍道:「年微識寡,敢不竭仰體大夫盛意。」 乃與蔣哲、子直周視各營。蔣哲問道:「並不見攻擊之勢,何也?」冠軍道:「內 壯方成,不可先習外勇。」蔣哲方才明白。

辭回後營,只見軍政司附耳稟道:「如此,如此。」冠軍怒道:「誰敢?」軍政司 又稟道:「從權濟事,行亦無妨。」正是:枉尺直尋違孟訓,求名避罪負孫謀。

不知所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軍政司所稟的什麼事呢?原來子直回到營中,見諸軍費用錢糧較前倍加,冠軍令如 數支給,子直暗囑各司再加倍開,以為餘羨。金墉稟勿,冠軍不允。金墉道:「大 例係加二開銷,前令照實出支,毋許虛報,但子大夫係勢要之臣,應請依從,以權 濟事。今拂其意,將來必致掣肘。」冠軍道:「欺君之咎,本軍安能做?」金墉不 敢再說。

冠軍巡視諸校,見內氣已充,乃教引出,以為外狀。始命上校分授五兵,教訓習練 ,三日俱熟諳,五日俱便捷矣。依舊時陣法而增損之,使一人執刀持盾,二人持戈 矛,二人持刀斧,三人持弩,用石兵居盾之前。凡戰,盾居弩前,戈矛居弩後,刀 斧夾戈矛,旁弩矢,可及二百步,敵非到一百五十步內,不得發矢。前者發過,坐 地上二弩,次者向前續發,又次者換進。